第91章
夏末午后,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天真可爱的小宫女被管事嬷嬷欺负,不得不顶着炎炎烈日,在畅春园里修剪花草, 却还是积极乐观地认真办差。
她觉得, 只要好好当差不出意外, 接下来一天就都能开开心心吃几个瓜了哩。
然后意外就不出意外地来了。
就在她即将完成差事的时候,一个看起来人模狗样, 还格外嚣张的大尾巴狼,携兵器路过,盯上了可怜无辜的她。
“呜呜……你要干嘛, 宫女名义上可是皇上的女人,你就不怕皇上杀了你吗?”小宫女嗯嗯哼哼地推拒。
沙哑含笑的声音慢条斯理回答:“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小宫女咦咦呜呜踢踹着挣扎, “我, 我偏要说, 救命唔……”
小宫女的求救被恶狼吞下去,终究敌不过大尾巴狼的利爪, 被紧紧箍着腰肢, 一不留神就叫恶狼拖进了假山洞。
“那就把你生吞活剥了,不就没人知道了?”那喑哑的声音愈发低沉, 伴随着布料碎裂的声音,叫人心里止不住地绝望。
小宫女咬咬牙,拼了命将大尾巴狼踹出山洞, 一起滚进灌木丛里,徒手去抢大尾巴狼的兵刃,打算先下手为强。
偏这倒是如了大尾巴狼的意, 紧覆她握住利刃的手,许是发现这小宫女竟然根骨不凡,香馥娇软,颇有天赋,不由得引着她学习剑招。
低沉的男声愈发嘶哑,还带着几分见猎心喜的激动,“若是你学得让人满意,就饶你一命,否则……”
“呜呜……学了,在学了,别太快……”小宫女眼角含泪,累得气都喘不匀。
奈何从未习过武的小宫女实在体力不支,泪流了不知道多少,却偏偏怎么都学不会利刃出鞘,天女散花这一招。
她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好累,我不学了,你恁死我算了……”
层峦叠嶂的遮掩之中,传出大尾巴狼舒畅的低低笑声,似哄似骗,还带着几分得意。
“乖,快了,再坚持会儿。”
……
门外负责把守不叫人靠近的梁九功和春来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脸都有些滚烫。
哪怕在主子身边伺候久了,也算见多识广,可两人万万没想到,主子们还能玩儿出新花样来。
梁九功担忧,这才刚出热孝,要是传出去云崖馆里叫了水,怕是好说不好听。
春来则是担忧,主子如今的身子骨,受不受得住喝避子汤。
当然,失恃之丧,儿服一,孙服其三,也就是说儿子要守孝一年,孙子只需要守孝一年中的头三个月便可。
出了热孝期,谁也没想着叫皇上素上一年,若是伤了龙体,太皇太后在地底下都不得安宁。
只是皇上对老祖宗的孝心满宫皆知,这么快就临幸妃嫔,总归是要叫人诟病的。
两人臊着张脸,在外头各自担忧之时,里头那叫人面红耳赤的动静总算是结束了。
康熙声音慵懒吩咐:“送水进来。”
春来和魏珠赶忙提水进去伺候,一进门就看到地上散着好些碎布片,是粗使宫女紫褐色的宫装,里面竟然还掺杂着明黄色的绸衣。
两人:“……”这俩祖宗到底干什么了?
但康熙并未掀开幔帐,只叫人将水放在屏风后头,就叫人出去了。
等屋里没了人,他才起身下床,露出精壮的身躯……还有牙印和挠痕。
半掩的幔帐后头,趴着个曲线玲珑的白皙身影,还泛着淡粉未消,被披散的乌发遮住大半,却更让人止不住想看个仔细。
康熙含笑探身上前,在方荷背后轻啄了下,长臂一伸将她抱起来哄。
“你伤了龙体,朕都没跟你生气,你倒还先气上了。”
方荷气呼呼瞪他一眼,看着幔帐里那没眼看的杂乱,要是还有力气,她恨不能再给这混蛋几口。
“那还不是怪皇上,您这就是蓄意报复,非得看我出丑,不咬你咬谁!”
康熙扫了眼幔帐里湿透后团在一起的薄被和寝衣,刚才这小狐狸可没出丑,幔帐里她的所有反应,都叫人格外欲罢不能。
感觉刚歇下的某处又有张扬的态势,康熙无奈将方荷送进温水浴桶里沐浴,自己端了晒过的井水背对她清洗。
过了会儿,寝殿里收拾好,康熙先换上放在云崖馆的便袍出去,春来和翠微赶忙进来伺候。
梁九功端着杯茶进来伺候,小声问:“万岁爷,可要上避子汤?”
康熙蹙眉看他一眼,“混账!”
他是那么不知道轻重的人吗?
梁九功赶忙跪地,“万岁爷息怒,奴才说错了,要不……叫福乐跟敬事房请教一下……不留的法子?”
侍寝到底没人敢多置喙什么,可依着国孝的规矩,就是出了热孝,一年之内,也不好传出怀皇嗣的消息啊!
康熙轻踹他一脚,“不必,滚去跟敬事房说,不必记档。”
梁九功都没顾得上装模作样哎哟两声,一时没忍住诧异抬头看,这就瞧见自家主子脖子上还有没遮好的可疑红痕。
他这诧异的眼神叫康熙看到,冷冷睨他一眼。
“听不懂人话?”
梁九功赶忙躬身应下往外滚。
不必记档,自然就是没侍寝,皇上也不可能叫昭妃所出无名无分。
梁九功出去跟敬事房太监说话的时候,还止不住纳闷,没敦伦……俩人是怎么比敦伦闹腾得还起劲儿的?
等他叮嘱完了回来,就见方荷歪在矮几上,鼓着小脸嘟囔。
“今儿个晚膳喝粥吧。”
康熙不解,“早膳你不是才喝了粥?”
大热天的,依这小狐狸的性子,不是该喜欢爽口些的菜肴吗?
方荷凉凉看他:“臣妾白日里见鬼了,想喝点热的回回魂儿,皇上要是不爱喝粥,回春晖堂用膳就好啦。”
康熙:“……”
他也不笨,瞧瞧方荷放在桌子下的手,摸了摸鼻子,含笑吩咐。
“园子里的鱼不错,再加一道鱼丸汤给昭妃。”
御膳房很快就送了晚膳过来。
侍奉皇上用膳,御膳房自然不敢只送粥和汤,热点凉点,炒菜凉拌小菜,荤素各半,摆了满满一桌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侍奉皇上用膳,就再也没见昭妃起身伺候过,更没再摆过小桌子。
梁九功和翠微都很自然地在一旁侍膳。
很快,两人就发现,方荷还真就一筷子菜都没用,放到她碟子里的也没吃,只面无表情用左手拿着勺子,喝粥吃鱼丸。
康熙就只含笑看着,那吃素菜的架势,硬是吃出了满汉全席的香意,比平时还多用了半碗饭。
梁九功:“……”他算是知道这两位祖宗是怎么闹腾的了。
春来一直低着头,脸上的绯色怎么都下不去。
暗卫训练时,自然会有男女之事的部分……她只恨自己懂得太多。
若说云崖馆这边还算热闹,澹宁居内就只剩一片死寂了。
太医给佟佳婉莹包扎好了伤口,又给开了退热去风邪的药方子,直到快傍晚,佟佳婉莹才清醒过来。
一直哭个不停的赫舍里氏扑过去哭出声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佟嬷嬷怎么会行刺万岁爷?你怎么会受伤?”
佟佳婉莹脸色颓败,一声不吭。
赫舍里氏急得直拍床沿,“你快说啊!你要急死我和你姐姐不成!”
皇贵妃得知佟佳婉莹醒了,被杜仲扶着过来,没理会赫舍里的哭泣。
“杜仲你送她们出去,跟小佟国公说,明日送二格格去盛京,永生不许她再回京城!”
佟佳婉莹眼泪突然落了下来,抬起头看着皇贵妃,死死盯着皇贵妃不肯挪动。
她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即便她是错的,以阿玛对皇上的了解,总不至于会如此?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完了,可她不甘心,她要知道到底为什么!
赫舍里氏仓皇起身,“婉淑,婉莹可是你亲妹妹——”
“那您和阿玛还记得,我也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吗?”皇贵妃淡淡打断赫舍里氏的话,她甚至连生气都懒得气了。
赫舍里氏脸色倏然白了下,眼神游移,“那是自然……”
她定定看着赫舍里氏,“阿玛嫌我这个女儿命长,收买太医要让我早点给婉莹让位的时候,你们把我当什么?”
“你们让佟嬷嬷在宫里盯着我,瞒着我犯下滔天大罪的时候,你们有把我当佟家的女儿?”
“我跟姑姑在这深宫中一年又一年的熬日子,换来了佟家的荣光,偏偏佟家不知感恩,贪心不足,妄图算计皇上的时候,你们又把我当什么?”
赫舍里氏磕磕巴巴解释,“你阿玛不是……我不知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皇贵妃心底的悲凉,逼出她脸上两片嫣红,眸底却幽深不见任何光芒。
“无所谓了,你们不为我考虑,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姑姑用命换来的荣光,被阿玛和这个蠢货毁在手里。”
“想算计皇上?”皇贵妃轻呵一声。
“我看你们是被荣华权势迷了眼,才会如此愚蠢。”
“来人!送小佟国公夫人和二格格回府,明日一早必须启程!”
“姐姐,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与阿玛无关……”佟佳婉莹咬着牙泪流满面哭着解释。
“你不要冲动,千万不要做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赫舍里氏愣了下,立刻就要追问皇贵妃打算做什么。
皇贵妃终于给了佟佳婉莹一个眼神,眼神讥硝。
“你以为,阿玛还会因为猜忌我,留下你在府里养伤,等着我死了,好再图谋以后?”
她这个妹妹,从小被养在阿玛身边,到底是被养坏了心性。
她没再给佟佳婉莹狡辩的机会,厉声吩咐:“杜仲,堵了这混账的嘴!”
“让人传本宫令旨,今晚就送佟佳婉莹去盛京,死她也要给本宫死在京城外头!”
“若小佟国公抗旨不遵,就别怪本宫大义灭亲,叫他去为姑姑守陵,不信他就试试看!”
佟佳婉莹被杜仲干脆利落地堵住了嘴,到底还给赫舍里氏留了些颜面,只叫嬷嬷请她出去。
杜仲亲自押着两人上了轿子,趁下钥之前出了畅春园。
等人离开后,皇贵妃才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跌倒在软榻上,连坐都坐不住。
往常被佟嬷嬷压制的云嬷嬷担忧过来扶,“主子,您的身子可万万不能动怒啊,不如传信给大老爷,也许此事还有回旋余地。”
皇贵妃露出个惨淡的笑来,摇摇头,“不,只要阿玛一天不明白,皇上不是他的外甥,是他的主子,不明白何为天家威严,佟家早晚要毁在他手里。”
云嬷嬷沉默片刻,轻叹了口气,“老奴先伺候您歇着……”
“不必了,给我拿笔墨纸砚过来,传信儿给胤禛,叫他明日来看我。”皇贵妃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后,喘着气吩咐道。
她自小聪慧,只是年轻时候被情爱蒙蔽了双眼,如今都快到人生尽头了,执念也再无可能,反倒清明许多。
如今佟家看似鲜花着锦,实则危机四伏。
若等到皇上对佟家再无耐心之时,也许等不到新皇登基,就会彻底没落下去。
她得做些什么,谁也别想连累她的禛儿!
七月中,皇贵妃再次上笺表,这回是私下送到春晖堂,直言佟家出身的家奴行刺圣驾,实属悖逆,罪不容诛。
康熙展开皇贵妃送上来的笺表,他这个表妹从小便博学多才,一手瘦金体写得比男子还要好看。
她在笺表里道,她心知皇上仁慈,却不敢仗着孝康皇后的情分折辱主子爷,作为佟家女,自当父债女偿,自请去五龙亭养病。
「阿玛重情,奈何心盲,妾欲以此身举孝,醒父心肠……」
「妾知陛下圣恩此生难还……愧疚难眠,更不敢以残身坏皇家气运。」
「万望陛下恩准,妾不胜感激,来世愿衔草结环以报万一……」
……
康熙看完笺表后,一个人在殿内独坐了许久,几番拿起朱笔,却始终没能落下去。
直到掌灯时分,梁九功才进来,“万岁爷,该用晚膳了,您昨儿个要去云崖馆陪昭妃娘娘用膳……可要奴才派人过去说一声?”
康熙拿着笺表起身,“说什么?”
梁九功心想,当然是说您在这儿缅怀跟皇贵妃的情分,不过去用膳了呗,还能说什么?
不过看康熙出了门就往积芳亭的方向去,甚至都没问问后头嘉荫殿里的太子是不是用膳了,他只赔着笑,道了声奴才多嘴,再没二话。
康熙到云崖馆的时候,正赶上方荷带着翠微和几个昕,在逗啾啾抬头。
按着太医的说法,孩子在两三个月时候,就可以适当地练一练抬头。
方荷担心自己早产一个多月,孩子身体发育会比别的孩子慢,硬是拖到百日后才开始。
原本躺着的时候总是自得其乐玩儿得很开心的啾啾,这会子被一群漂亮姑姑和额娘围在软榻上,趴在柔软的兔毛毯子上,歪着脑袋,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珠子,看起来有些迷茫。
“啾啾,看额娘,看看额娘手里有什么呀?”方荷挥舞着五彩老虎在啾啾眼前晃。
“是大脑斧,可可爱爱的脑斧哦~”
站在殿门外的康熙:“……”这混账就不能舌头捋直了说话?
教坏了孩子,将来也捋不直舌头怎么办!
以往的皇嗣都被额娘和伺候的宫人们教导,要把话说得特别清楚,才有机会在汗阿玛去的时候表现一下。
所以康熙是真不知道小孩子说话有多不清楚,反正他是没有大舌头的时候。
不过心里是这么想,康熙却忍不住摆摆手,制止宫人和太监们行礼,悄悄站在门口看。
啾啾可能趴着不舒服,试探着伸出带着肉窝的小手,用力撑着兔毛毯子,尝试着颤巍巍地抬起头。
翠微她们紧张到甚至都屏住了呼吸,捂着嘴生怕吓着小主子。
方荷倒是格外轻松,甚至抓起个装着小铃铛的镂空金球,继续在啾啾眼前晃悠。
“啾啾你看,这是金子哦,是跟你阿玛身上一样,闪闪发光的金子诶,啾啾想不想要?”
啾啾盯着金球,张开小嘴啊啊两声,口水无法自控地从唇角落下,引得方荷笑个不停。
“好样的,我们啾啾跟额娘一样,看见金子都流口水,咱们不愧是娘俩!”
康熙:“……”回头他就给啾啾打张黄金床,他的女儿绝不能跟这个混账一样没出息。
啾啾看看五彩老虎,又看看金球,撅了撅嘴,却也没哭,还是咦咦哦哦不知道在说什么。
见方荷拿鲜艳的玩具在她面前晃,啾啾一抬手,小小的身体就面朝下扎下去了。
春来眼疾手快地轻轻扶住小主子,想叫她躺下歇会儿。
康熙都差点没忍住迈步进去,他甚至想敲方荷的脑袋,孩子还这么小,也就这混账舍得为难孩子!
啾啾自个儿倒是来了劲儿,一个用力又撑着自己颤巍巍抬头,看起来特别用力。
方荷憋着笑小声道:“啾啾加油!只要你能抬到额娘手的位置,额娘私库里的金子就都是你的了!”
啾啾像是听懂了似的,继续用力,脑袋渐渐抬起来了。
“好好好,就是这样——”
“噗——”啾啾突然放了个屁,然后咧嘴露出浅粉色的牙床来,像是冲方荷笑了笑,一脑袋就扎进兔毛毯子里,不动了。
方荷:“……”
看着被春来赶忙抱起来的啾啾,脸上还带着格外舒坦的笑,她终于确认,刚才闺女用力……不是为了金子。
“你这是闲得没事儿可做了?偏要折腾佛尔果春,也不怕伤着孩子!”康熙憋着笑进门,调侃方荷。
方荷将不容易伤手的布老虎放进啾啾怀里,让人带啾啾去找奶嬷嬷,这会儿孩子也该睡了。
“就您是亲爹,我是后娘不成?”方荷才不惯着康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爹味儿。
“您倒是忙,说好要给啾啾启蒙,也没见您给她念过几本书。”
康熙:“……她才刚过百日。”
就算阿哥们也是三周岁以后才启蒙,就算现在他念了,啾啾也听不懂。
方荷也不跟他争辩,只有些好奇,“您干吗总叫啾啾大名儿啊?这里也没外人会听到您叫啾啾,不怕会传出去。”
康熙沉默片刻,他总不能说,一叫啾啾,就忍不住想起方荷跟他解释名字的场景,就他如今的火气,实在经不起这种联想。
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把带过来的笺表递给方荷。
“你先看看,佟家所为与你也有关系,跟朕说说你的想法如何?”
方荷眯眼看康熙片刻,怀疑这狗东西又在试探她。
作为皇帝,这多疑多思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
她轻哼了声,打开笺表,如今她也算是好好读过几本圣贤书的人了,勉强可以摆脱文盲行列,除了太过深奥的典故没看明白,皇贵妃表达的意思她懂了。
但她却更糊涂:“五龙亭?北海边上那个赏景的地儿?去那儿干吗?”
康熙诧异看她一眼,“你这宫规到底怎么学的?”
五龙亭离着妃嫔停灵和安置丧仪的吉安所不远,一般妃嫔病重或者出痘,抑或上了年纪,都会被送去吉安所。
只有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可以在宫中停灵,妃嫔的金棺入宫被视为大凶。
皇贵妃这笺表所请,就是表示自己愿以妾礼下葬,彻底断绝自己追封后位的可能。
这些过了小选,内务府讲宫中规矩的时候都会提及。
方荷:“……”原身十二岁入宫,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就是她本人的记忆,过去十几年也该模糊了,当谁都过耳不忘呢?
听翠微在她耳边小声解释,方荷也不对康熙的刻薄有所表示,只震惊看着他。
“所以,我陪皇上一辈子,为您生儿育女,受着您这随时随地的刻薄,等我快死了,还要把我扔到宫外头去??”
方荷气笑了,站起身来,将笺表扔进康熙怀里,指着门口。
“皇上您回春晖堂吧,咱们最近不要见面了,否则臣妾怕自己以下犯上,指不定要早皇贵妃一步去五龙亭!”
梁九功和翠微并昕珂、昕华都吓跪了。
即便两位主子吵架不少,但这会子方荷的口无遮拦,还是叫人忍不住心惊。
佟家可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一再犯错,梁九功觉得,眼前这位祖宗,怕是龙肝凤髓吃多了,才会一再找死。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康熙没生气,还被逗笑了。
“你们先出去。”康熙将炸毛的狐狸硬是拢进怀里,叫梁九功先带人退下。
等殿内没了人,康熙才轻声哄,“朕不会叫你去吉安所,别气了。”
“朕金口玉言,这会子就可以给你一道口谕,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你去吉安所。”
康熙觉得,只要这混账不会胆大妄为到直接被打死扔到乱葬岗,他此生大概都做不到,叫她落到那般下场。
方荷心底的气还是止不住往上涌,幽幽看着他。
“所以皇上是想问我,该不该叫皇贵妃去五龙亭?”
“您跟皇贵妃的感情我不了解,我也不想了解,伴您十几年,为您生孩子要死的又不是我,皇上为什么要问我?”
“您觉得我该落井下石折辱她?还是该趁机筹谋如何得到皇贵妃之位,甚至皇后的位子?”
即便方荷话说得温柔,话里的锋利却丝毫不减。
康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邪火惊住了,“朕并非此意……”
他只是下不了狠心对待皇贵妃太无情,可他又清楚皇贵妃的选择才是对的,她是为了佟家才会如此选择。
成全,康熙于心不忍,不成全,康熙也于心不忍,两难之下才想找个人说一说。
这宫里,除了方荷,他也再没有其他人可以言说了。
康熙想解释,这是他对方荷的信任和爱重。
方荷轻轻推他,垂着眸子不看他。
“自从我们在延禧宫吵过架后,我一直在反省自己不该太任性妄为,按照您希望的在学着怎么做好一个妃嫔。”
“皇上也说您会改,您这些时日的改变,本让我觉得,我进宫是享福来了,可其实皇上一点都没变……”
“我不稀罕做什么皇后和皇贵妃,整天没事儿要管你跟其他女人怎么卿卿我我——”
康熙捂住她的嘴,语气发沉,“果果,你想清楚了再说!不许乱发脾气!”
这话要是传出去,或者说到无法转圜的余地,两人怕是很难回到先前的和睦。
方荷深吸了几口气,心里委屈得想哭,可她却不想哭给这个狗东西看。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能保证自己心里最重要的是自己和孩子,却不代表能对康熙的纵容和温柔一直无动于衷。
这会子他能让她再次清醒过来,她得谢谢他。
打工人就绝不能对老板产生任何感情才对。
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面上多了点愧色。
“皇上恕罪,臣妾许是物伤其类,实在难以跟您谈论这些事,臣妾相信以皇上的圣明,定会有所决断,不敢妄议。”
康熙蹙眉,即便方荷的反应比他预料的好很多,他却总觉得这混账的情绪不对劲。
他将要挣扎开的方荷锢在怀里,“果果,朕该给你的,能给你的,都会给你,也想早些给你,你应该知道朕对你的情意。”
“你若想执掌宫闱,将来这些事早晚要你来操心,朕遇到你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在了……这点是朕无法改变的。”
方荷抬头看他,露出个微笑来,“您说得对,是我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份,臣妾定会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早些适应。”
为了啾啾,她也得做这半个老鸨,劝谏这位爷雨露均沾,盯着敬事房的彤史确保这位爷做三休二的均衡……
算了,这会子越想她就越烦躁,肚子也隐隐下坠,也许是大姨妈快来了,等大姨妈走了再慢慢调整吧。
她又推了推康熙,小声道:“皇上,臣妾有些不舒服,许是葵水将至,您还是回春晖堂吧,臣妾想自己待一会儿。”
康熙还是有些不放心,“朕陪你用过晚膳再回去。”
等开始用膳的时候,康熙仔细思忖,终于做了决定。
因为方荷的反应,他也不想对表妹太无情,好歹算是寻出了个两全之法。
“朕会令皇贵妃在畅春园养病,若是养好了身子,年前接她回宫也来得及,若是不好了……在澹宁居停灵便是了。”
畅春园与吉安所不同,也是圣驾居所,既不会叫人觉得皇贵妃身后事悲凉,也能让皇贵妃按自己的想法敲打佟家。
康熙仔细打量着方荷的神色,没见她有什么反应,主动伸手替她盛了碗热汤递过去。
“你觉得如何?”
方荷敷衍点点头,“万岁爷圣明,您的决定自然是好的。”
她不想谈论这个,干脆转移了话题,“我原来在江南的时候,听说您一开海禁,好些人都往沿海去呢,还听人说要去找好吃的。”
“有个山西府的行商,说他家里先辈前朝时候曾出过海,带回来三种堪比黄金的吃食,怎么没在宫里见过啊?”
她咂摸咂摸嘴儿,快来大姨妈的时候,真得特别想吃一口烤红薯。
康熙知道她在转移话题,顺着她的话笑问:“哦?那行商可说了这黄金粮的名字?回头朕叫人去找。”
嗯?方荷来了兴致。
她努力做出回忆模样,实际上是把自己记忆中的三样高产粮食,用这里的话形容出来。
“好像叫什么金薯、金蛋、金米。”
康熙失笑,“金薯听着还不错,金蛋……也是粮食?”
这听着也不像是能吃的样子啊。
“您可别觉得名字土……听那行商说,金蛋是地里长出来的宝贝,因为瓤如黄金,产量又大,口感软糯,当年还救了他家祖宗的命呢,要不我也不能记得这么清楚。”
她比划了一下土豆的模样,“圆滚滚的,表皮也是黄的,据说生了芽出来能毒死人,但这芽儿种下去,却能得到一连串的土……金蛋,您说神奇不神奇!”
康熙失笑,“你说的应该是湖广那边曾种过的地薯,吃死的人还不少,会让良田变荒田,不算什么稀罕物。”
方荷眼神蓦地亮了:“我听那行商说,他家祖宗在海外得到过绝对不会吃死人的法子,也可以轮作种植嘛,您能不能弄一些来京城?”
康熙意味深长看着方荷,如若真不会吃死人,产量又比普通粮食高,也不会让土地变差,这金蛋……地薯倒确实是个好东西。
但他心里却有点微妙的笃定,这法子,恐怕不是方荷从行商嘴里听来的。
他没急着回答,只问:“那金薯又是什么?”
“哦,这个好像是说,有白皮的,有红皮的,能吃的部分也是地里挖出来的……”方荷绞尽脑汁回忆着比划。
主要她也没见过地里的红薯长啥样,只能说自己知道的。
“但金薯的瓤儿也是金黄色的,用火烤了,香甜无比,据说还有糖心能流油,好吃到人舌头都能吞进去。”
越说越想念红薯,方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尤其是到了冬天,要是能一遍烤火一边考地瓜,日子不知道多美哩!
康熙对各地进上来的折子大多记得很清楚,尤其跟民生有关的。
他思忖片刻,笑道:“这应该是福建一带的金苕,那东西在北方不好种活,而且吃多了容易胀气,口感好像也没你说的那么好吧?”
各地官员既然进折子上来,自然不会空口白牙地说,那金苕也曾送进宫里几筐,不管是水煮还是熬粥,都没有稻米口感好。
至于火烤……味道总不会变太多吧?
方荷心里直呼这些人暴殄天物,吃多了胀气,那不会轮着吃吗?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她鼓了鼓脸儿,继续说另一样,“金米才是最厉害的。”
她比划着玉米的模样,“只有这么大小一个,就能有几百粒种子,种下去,每颗种子都能再长出这么一个金米。”
“据说跟稻米一样好吃,简直就像天上掉馅儿饼一样,那行商的老祖宗才叫其金米。”
看起来,方荷似是说者无意,康熙这听者却上了心,最后一样他印象里倒是没有。
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若真是如此天赐之物,那行商的祖宗发现了,还能记载传于自家后人,也有法子避免中毒,为何没有在自家土地中,反倒还要后人到海岸那边去寻?”
还有人傻到会连老天爷真赏饭吃,都不要?
康熙觉得,要么这老祖宗是个天大的傻子,要么就是那‘行商’在方荷面前吹牛。
方荷愣了下,不是,听人说小道消息,你都这么讲逻辑?
她赶紧端起碗喝了口汤,“这……当时我也就顺便听了那么一耳朵,我记得,好像有人也这么问来着。”
如果这几样东西真能推广开,一来百姓日子会更好过些,二来她家啾啾的辅食就有谱了啊!
她低着头含混不清道:“怎么说的,我有点记不起来了,等等,我想想……”
你等我给你现编啊!
第92章
不等方荷想出该怎么编, 康熙就体贴地应下,会叫人将这三样东西找到运来京城。
方荷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烤红薯、土豆泥还有玉米烙……都妥了哇!
一直不动声色打量着她神色的康熙,心里松了口气。
实话说方荷真生气的时候并不多, 多数时候都特别能屈能伸。
但她一生气, 康熙总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这甚至叫他自个儿都有些想不明白的匪夷所思。
不过,方荷消了气, 殿内气氛反而更尴尬了些。
她已经提前说过,用完膳就请这位爷离开诶。
方荷这会子倒不介意他留下,正好问问多久能把金薯和金蛋给送到京城来。
但见康熙只笑吟吟看着她, 偏不吭声,方荷却怎么都开不了口,问就是阶段性要脸。
喝了盏消食茶, 见康熙依然气定神闲坐着, 方荷站起身。
“我去瞧瞧啾啾, 她这会子差不多该醒了。”
溜了溜了,认错什么的, 她担心太费手, 还是让时间来化解尴尬吧。
康熙却跟着起身,“朕与你同去。”
方荷:“……”
两人一起来到东偏殿, 啾啾也没给方荷这个当娘的面子,许是半下午放屁太耗费力气了,她已经吃过奶睡着了。
方荷上前探了探啾啾跟藕节一样的脖颈, 还有小手,见都很干爽,夸了奶嬷嬷几句, 没多耽搁就出来了。
康熙依然沉默跟在她身后。
方荷心里冷哼,不长嘴就算了!
她干脆利落转身福礼,微笑:“臣妾恭送万岁爷。”
康熙笑着拉住她的手进殿,“不气了?”
方荷顾左右而言他,“能见到三样黄金粮,臣妾高兴还来不及,时辰不早了……”
“你们都退下。”康熙笑着打断她的话,对梁九功等人吩咐。
然后方荷就眼睁睁看着,翠微比梁九功跑得还快,云崖馆其他的宫人也都差不多。
她有些哭笑不得,晚膳前她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啊,他们就这么怕自己和康师傅吵架?
康熙拉着方荷在软榻上落座,却不叫她坐下,将人困在退间。
“跟朕说说,你在气什么?”
避无可避的方荷,挠了挠脸颊,无奈只好解释。
“我真没生气。”
“我只是……”她深吸了口气,“只是发现,哪怕我不过问外头的事,不探听您和其他妃嫔的过往,也改变不了我只是她们当中一员的事实。”
他对她的好,也会给别人,总有一天会不再属于她。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
想想自己又要上岗又要上床指不定还要客串老鸨,却只拿一份工资,她就亏得心肝疼。
她只低着头,不看康熙,手指轻轻勾住康熙的小拇指。
“您说得对,我都已经是啾啾的额娘了,早晚要面对这些,不该那么任性……”
康熙抓住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打断她的话。
“你不想听朕往后不会再提,宫权你若不想接,朕也由着你,你当知,在朕心里,你与她们都不同。”
方荷咬住唇抬头看他,这位爷就不能有点原则吗?
“您还是别对我太好了,我怕……”他总这样,她真的很难忍住不上天啊!
康熙笃定道:“怕什么,告诉朕,朕帮你担着。”
她静静抬起头看他,“怕您对我的好有条件,有时限,早晚有一天会收回去。”
“我听宫里的人说过,皇贵妃当初进宫时,也曾与您琴瑟和鸣,宠冠后宫,您也曾对她百般纵容,如今她一步步行差踏错,你们也与陌路无异,臣妾胆寒。”
“您对我的好,会纵出我心底的贪欲,我怕将来有一天,我会变得不像我。”
她绝不会允许自己落到这般境地!
定了定被康熙动摇的心神,方荷将自己不知不觉投注到这男人身上的感情,一点点收回心窝子里,语气愈发冷静。
“您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想明白,一定会成为您理想中更妥帖更适应宫闱的昭妃,好好伺候您……”
“你是不是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定?”康熙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无奈点点她脑门。
“如今又轮到你什么都不跟朕说了吗?”他比方荷年长,不生气的时候一直比方荷更周全,这会子也是如此。
他将方荷温柔搂进怀里,亲亲她的额头。
“果果,朕有时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但你是朕的爱妃,是朕孩子的额娘,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你不能什么都自己做决定。”
方荷挣扎着想起身,“我能做什么决定?我就是不想因为嫉妒变得面目全非,更不想为了跟人争抢,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朕不要你变成其他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朕都喜欢!”康熙不许她起身,用力箍住方荷的腰肢,将她摁在身前。
因为她脸上的倔强,康熙蓦地生出一丝冲动。
“朕许你嫉妒,许你百般手段,方荷,朕许你再不必跟任何人争抢!”
方荷被康熙话里太过浓烈的情意惊呆了。
“什么意思?”
康熙目光复杂地看着方荷,眸底甚至闪过一丝狠意,他到底是叫这混账给逼出了心里话。
他低头咬住方荷的唇,“朕从小学的,是要得到任何东西都要付出代价,包括亲情,朕是得到了天下,却一直在失去。”
阿玛,额娘,数不清的子嗣,妻妾子嗣的真心还有皇玛嬷的陪伴……他坐拥天下,却好像什么都抓不住。
直到方荷出现。
她把一切都摆在明面上,让他情难自禁地强求,为了靠近她,甚至无法计较得失。
他厌了前朝后宫的百般算计,前朝他一辈子也丢不开手,后宫……他只想抓住这个混账。
那就她吧!
“朕知你不是个好东西,巧了,朕也不是……朕要你,只要你!”
方荷猛地坐直身体,下意识喃喃问出声:“皇上难道能放着满宫的妃嫔不顾,公主阿哥们的体面不要,朝中王公大臣的脸面不给了?”
康熙:“……”这话有点耳熟。
方荷扶着他肩膀,唇角不自觉上扬,继续问:“您不担心别人嫉妒臣妾,会害我?难道您还能将我揣兜里,时刻护着我不成?”
康熙扶住她的腰,用力掐了一把,叫她重新软在自己怀里。
然后,方荷就听到了这位爷格外无情的声音。
“少做白日梦,朕许你这些,明枪暗箭少不了,不知道要给朕添多少麻烦,朕都一一给你记着。”
方荷:“……”突然有种从童话片场吧唧落到现实片场的感觉。
“前朝朕替你挡着,等出了孝期,朕再跟你慢慢算账。”
“后宫算是朕与你一起欠的因果,你若不能早早将朕和顾问行教你的本事用起来,就擎等着被人欺负吧,朕管不了,最多私下里安慰你。”
他这已经偏心到胳肢窝了,再出面,怕是要将人往死路上逼,这混账既不想被他护在羽翼下,那就休想置身事外。
方荷下意识追问:“怎么安慰?”
一抬头,就见康熙目光转向了寝殿。
方荷:“……”谢了,大可不必。
明明好好的情话突然变了味儿,方荷却忍不住靠在康熙身上笑了出来,甚至越笑越厉害,浑身都轻颤起来。
怎么办,作为老社畜人,就算老板说得再天花乱坠,她也不信老板画的大饼。
可老板真跟她说实在的,她心里反倒甜滋滋地踏实下来了。
她弯着眉眼抬头看康熙,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其实比上辈子她的两任男朋友对她都更包容些。
孩子都生了,她跑不了……认命又何妨?
“爱新觉罗玄烨……”方荷抱住他的脖颈儿,凑在他耳边胆大包天叫他的名字,甜蜜话儿不要钱一样,悄悄送入康熙耳中。
“我突然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以前她只是感动,如今……比感动稍多了那么一丢丢,她好像又有卷起来的动力了呢。
方荷仰起小脸,樱唇微启,等着他熟悉又灼热的吻落下来。
但她没等到亲亲,只等到康熙一声轻哼,接着整个人就被抱到了半空,吓了她一跳。
她睁开眼,就见康熙似笑非笑看着她。
“突然发现?”康熙慢条斯理往寝殿里走。
“所以你这混账以前果然没把朕放在心上。”
方荷:“……”这狗东西是会抓重点的!
不是,电视剧里不是这么演的啊!
“等等……”方荷突然也有点慌,赶忙挣扎。
“说话就说话,时辰还早呢,我,我还不困呢!”
奈何就她这点力气,挣扎也白挣。
康熙脚步不停,“那正好,朕想好好跟你聊聊,与你说什么黄金粮的行商,是不是姓乔。”
方荷被扔进被褥里,轻哼了声就赶忙要爬起来。
“什么姓乔,人家姓……”艹啊,姓什么她还没编好呢!
康熙轻巧将人困在怀里,慢条斯理解着她衣领的盘扣。
“自你怀了身子到现在,朕幸过别的妃嫔吗?朕不说,你是不是就打算再也不信朕,更不会喜欢朕?”
方荷感觉身上凉飕飕的,抓住被褥一角塞在两人之间抵挡。
“那您也没少敲打我,您不说我怎么知道……”
康熙冷笑着将明黄色中衣扔出幔帐,“是,朕三宫六院,你性子要强,不甘心只喜欢朕一个,什么圆圆方方的不够,你也想要三宫六院?”
方荷腹诽,凭啥不行?
但她就是想破天去,这辈子也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朕准了!”康熙随手打落幔帐,不容拒绝地覆下身去。
“前几日是胆大包天的侍卫抓了个小宫女,今儿个本王伺候昭妃如何?”
方荷被他突如其来的挑豆逼得低哼出声,止不住眯起了双眸,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格外无语。
就好吃不过那啥呗,怪不得大宁子说雍小四戏瘾特别足,她总算知道从哪儿来的了。
康熙还俯瞰着方荷难耐的表情。
“本王伺候得如何?若是本王伺候得不好,明儿个再送个状元进宫伺候昭妃如何?”
“唔……你大胆!”方荷感觉到心口桎梏,格外刺激的感官叫她眼角微微泛红。
“你就不怕皇上知道,砍了你的脑袋?”
康熙轻笑,“怕什么?牡丹花下死,黄泉路上有昭妃陪着,也不枉本王来这世上走一遭。”
方荷:“……你唔……浑蛋!”他就是这么聊的?
她想不出下句台词了,手和嘴都忙着,脑子转不动呜呜~
……
殿外伺候的翠微,听着里头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渐消,只剩下轻重不一的呼吸声,熟练地将殿门关上,把所有春色都掩在殿内。
梁九功老神在在冲李德全摆摆手。
李德全带着敬事房的太监,魏珠带着云崖馆的人,都走远了些。
所有人面上都淡定得很。
反正两个主子吵着吵着就吵到幔帐里去了,要是哪天这俩祖宗真闹到谁也不理谁,他们再意外也不迟。
京城基本上没有秋天,哪怕入了秋,秋老虎也叫京城跟夏天一样热。
可许是眨个眼儿的功夫,这天儿说冷就冷到要穿薄袄了。
中秋康熙要去黄辛庄行宫给孝庄上香,他提前传旨,过了中秋起驾回宫。
皇贵妃这里也终于等到了旨意,是康熙亲自过来澹宁居说的。
看到皇贵妃已经病得形销骨立,起不来身,康熙语气忍不住温和了许多,坐在她床榻前。
“佟家那边你也不必操心,到底是朕的母家,朕不会与小舅舅多计较,朕已经传信给佟国公,他会派人回来管着你阿玛。”
皇贵妃噙着笑,认真注视着康熙,安静听他说话。
等康熙沉默下来,她才勉力支撑着坐起身,朝康熙伸出格外瘦弱的手。
康熙顿了下,握住她的手,“你在畅春园好好养着,切忌多思多虑,朕等着你养好了身子回宫。”
皇贵妃笑了,声音虚弱道:“能叫您过来看我,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不想回宫,表哥,就叫婉淑任性一回吧。”
康熙心里叹口气,笑道:“好,婉淑想在畅春园待多久,就待多久,朕会叫内务府好好伺候着。”
“许是待不了多久了,到时候怕还要给您添麻烦。”皇贵妃晃着康熙的手道。
“不麻烦,到底是朕欠你的。”康熙轻声道。
他答应过额娘会好好照顾表妹,这会子本应该封她为后才是。
但因为胤禛改了玉碟,也因为方荷,他不能给她后位了。
皇贵妃只字不提封后的事儿,虽虚弱无力,却依然笑着调侃。
“那您欠后宫的可就多啦,不过这辈子能陪您一程,婉淑一点都不后悔。”
顿了下,她眸底突然浮现出浅浅泪意,“可若有下辈子,表哥,婉淑不想再进宫了,好不好?”
康熙轻轻替她擦掉眼角的泪,“好,朕盼着婉淑下辈子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再也不必遇到朕。”
皇贵妃眼泪落得更凶,唇角的笑却天真得像当初刚入宫的那个小女孩一样。
“您金口玉言,婉淑就盼着那一天早些到来咯。”
康熙咽下叹息,笑着点头。
即便他是皇帝,也无法弥补已经错过的遗憾,但他终此一生都会盼表妹梦想成真。
太医说皇贵妃的身子已经药石罔医,只剩熬日子,康熙以为离开畅春园之前,还能再来陪皇贵妃几天。
可谁也没料到,八月十三,中秋节前的两天,皇贵妃在半夜薨逝于澹宁居。
依着皇贵妃的丧仪,后宫妃嫔和公主阿哥们都要登吉安所吊唁,哭灵七日,方可将皇贵妃停灵入东妃陵行宫暂厝。
待得七七之日过后,梓宫葬入地宫。
但康熙却下旨,就让皇贵妃在澹宁居停灵,后宫妃嫔和公主阿哥们在澹宁居哭灵。
这道旨意叫近期格外小心谨慎的佟国维,又生出了新的希望。
他想叫佟家门下的官员联名上奏,请求追封皇贵妃为后。
他觉得,依着皇上对皇贵妃的情分,只是身后名,叫皇贵妃葬入帝后将来所在的景陵,离孝康皇后所在的孝陵更近些,总不算过分的要求吧?
可从盛京一路赶回来的隆科多,却拿着佟国纲送回来的家信,拦住了佟国维的动作。
隆科多自小就是家中所有兄弟里,最会审时度势也最有脑子的那个。
否则先前皇上借为昭妃张目敲打佟家时,他就不会利落舍下一品侍卫职,追随大伯去盛京。
隆科多清楚,皇贵妃荣宠不在,那佟家子就得靠真本事搏前程。
阿玛看不清的形势,他看得分明。
“阿牟其严令禁止阿玛就皇贵妃薨逝一事再做任何文章,当务之急是拉拢四阿哥,叫阿牟其的女儿在宫中站稳脚跟。”
佟国纲脾气躁,就差在信里指着佟国维的鼻子骂了,足足骂了三页纸才说起大房庶女入宫的事儿。
佟国维黑着脸不言语,他还是不愿意放弃。
隆科多戳破阿玛的幻想,“一笔写不出两个佟字,昭妃失宠之前,您多想让宫里再出个有佟家血脉的皇帝,也只能是痴心妄想。”
“我和阿牟其在边关拼命,您总得清醒些,我听说曾经熙妃的东西也进过景仁宫,那时您就该知,佟家已不是皇上心里唯一的寄托了。”
佟国维好像瞬间老了几岁一样。
他又不傻,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他就是跟婉莹一样,不甘心。
皇上是他看着长起来的,是带着他们佟家血脉的皇帝,妹妹离世后,佟家就该是皇上最近的亲人才对。
他怎能甘心,叫一个包衣绝户女占了佟家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让佟家变成跟朝堂上其他王公大臣们一样的奴才……
隆科多却一直很清楚,佟家从来不是皇上的亲人,他们只是皇上用得最顺手的奴才,曾经。
他冷冷道:“如今佟家想要恢复过去的荣光,尚且需要搏命,阿玛若是再行差踏错,阿牟其只能叫您去守陵了。”
佟国维始终沉默不语,但到底没再做什么额外的事。
在去澹宁居跪灵的时候,他倒是跟隆科多一起,主动跟跪在梓宫前的四阿哥胤禛亲近。
可胤禛将皇贵妃临终前交代他的事情刻骨铭心记着,他知道若不是佟家行事悖逆,又太过不择手段,额娘会不会没得这么早。
他只面无表情应付了两句,就低着头在梓宫前给皇贵妃烧纸钱,再不发一言。
隆科多敏锐察觉到四阿哥怕是跟佟家离了心,心下发沉。
佟国维却有些意兴阑珊,他本来就不看好带着罪人血脉的四阿哥。
“毕竟不是我们佟家的血脉,还是想法子叫你堂妹早些入宫吧。”
儿子说得对,一笔写不出两个佟字,只要大房的女儿争气,将来……还未可知呢!
这隆科多倒是没拦着。
无论如何,其他各家都有人在后宫,佟家自然也不能例外。
如若佟家女迟迟不入宫,恐怕佟家鲜花着锦的门楣,转瞬就要冷清下来。
二十八年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佟国纲和佟国维因佟嬷嬷刺杀一事的请罪折子,递到了御前。
佟国纲折子里的言辞,比给弟弟的还要激烈,强烈恳请康熙严惩佟国维,降他国公爵位,请其前往孝陵守陵。
佟国维的折子则是声泪俱下,清楚阐述了自己因为钻牛角尖,想让佟家更进一步做了多少错事,自求数罪并罚,请辞吏部尚书一职,愿往孝陵反省。
康熙心里很清楚,他这两个浑身心眼子的舅舅,是以退为进,逼他看在额娘的面子上,拿官职和爵位出来,换他对佟家网开一面,荣宠不变。
“去佟家传朕口谕,佟国维既然不想做吏部尚书,就让他去工部吧,至于守陵一事不必再提。”康熙要重用佟国纲,就不会发作了佟国维,引得朝堂猜忌。
他也爽快地让梁九功同时传出佟家想要的旨意,叫佟家女在腊月里入承乾宫,封其为景嫔,享妃位待遇。
这道旨意在前朝,没人觉得意外,毕竟皇上这么多年对佟家的恩宠,丝毫不亚于赫舍里氏。
赫舍里都有个平嫔在宫里,那佟家再出个景嫔也是理所当然。
他们甚至都觉得皇上给的位分有点低了,本来还有人猜测至少也是妃位呢,只怕是跟大家先前隐约听闻的刺杀一事有关。
佟家虽然在朝中得意已久,也不是没有政敌,不少人都对着新任工部尚书幸灾乐祸。
索额图甚至还专门到工部班房,以佟家出了位景嫔当贺的理由,送了一柄玉如意做贺礼,嘲讽佟国维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如皇贵妃生前所说,佟国维若钻了牛角尖,是会行差踏错,甚至比一般人离谱。
可他一旦清醒过来,却丝毫不缺为人处世的手段,毕竟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他心眼子一点都不比朝中那些老狐狸差。
他笑眯眯谢过索额图给的玉如意,甚至还特地在朝堂上称赞索额图清正廉明,直言堂堂一品大员,竟清廉到只能拿出一把玉如意来,实乃罕见,号召所有大臣们都跟索额图学习。
谁不知道索中堂纵容家中子弟大肆圈地,曾被皇上申斥且革职的过往呢?
佟国维这明褒暗贬的上奏,引得索额图脸黑了好些时日。
不过这就算是朝堂上所有的波澜了,再也没掀起其他的水花。
后宫却不然,乃至截然相反。
满宫妃嫔都带着一种格外微妙的情绪,把全部眼神都投向了延禧宫。
自去岁下半年开始,一年多的时间过去,除了昭妃,皇上再也没临幸过其他妃嫔,这叫几乎满宫的妃嫔都焦灼得有些沉不住气。
虽说是国孝犹在,可出了热孝,敬事房就开始呈送绿头牌,后宫妃嫔就可以开始侍寝了。
偏偏皇上不是在乾清宫歇着,出门就只往昭妃门上拐,这叫人怎么能不心急如焚?
如今后宫年纪最大的惠妃也不过才三十七岁,虽然已经到了能做祖母的年纪,可也没到人老珠黄没眼看的地步。
无论是为了日子好过些,还是为了大阿哥的体面,皇上都该去长春宫走动走动才是,皇上却一次都没去过。
可方荷越受宠,后宫诸妃嫔却越不敢私下里动什么手段。
以往还有太皇太后管着,如今宫里最大的主子只有皇上和太后,两人对方荷那都是恨不能含在嘴里怕化了。
只怕方荷就是要上天,两人立刻就能叫人递梯子,任后宫妃嫔再多手段,总还是要命的。
她们等啊等,终于等到了皇上下旨,令佟家女入宫为嫔的消息。
等方荷去寿康宫请安的时候,一进殿就发现,整个正殿挤得满满当当,一个告假的都没有。
甚至连近一年来格外低调,连着操办了两场丧事累病了的贵妃,都带着病容出现在寿康宫。
见她进门,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殷切的态度比见了亲娘还亲。
方荷好悬才忍住溜到春来身后去的冲动,这是要群殴她?!
甚至不等方荷给贵妃行礼,从未给过方荷一个好脸的惠妃,头一个热情笑着起身迎过来。
“昭妹妹来了?我们正聊佟家妹妹即将入宫的事儿呢,不知道妹妹打算送景嫔妹妹什么贺礼啊?”
方荷挑眉,哦,这是想看她跟皇上吵架的。
不巧,她最近对康师傅表现很满意,不想吵架怎么办?
第93章
方荷先给钮祜禄贵妃见过礼, 这才不紧不慢坐在贵妃下首,面对惠妃露出几分好奇。
“不知道惠姐姐你们打算送景嫔什么?”
惠妃笑道:“到底是皇贵妃的堂妹,如今才嫔位就能被赐住承乾宫主殿,比昭妹妹当初的宠爱还盛,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封贵妃了……”
她突然拍拍自己的嘴, “瞧我, 说这个作甚。”
“我那里有一尊上品和田玉的观音,特地在潭柘寺请高僧开过光的, 据说保佑生子极为灵验,景妹妹享妃位待遇,如此才不算辱没了她。”
方荷下意识追问:“挺贵的吧?”
她当时晋位, 这些人可没送太珍贵的东西啊,不过就是金玉书画那些。
啧啧,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她不多晋位几回走个量, 都对不起她们。
众人:“……”
方荷轻咳两声, 想了想,用力揪住帕子, 做出酸溜溜的模样来。
“既然惠姐姐觉得景嫔很快就能封妃, 甚至贵妃,不知道有没有准备好贺礼?”
她幽幽扫视殿内, “若封妃,不会比给我的贺礼还贵重吧?”
“谁宫里还缺这点子东西不成?”荣妃哼笑了声。
“若是景嫔封妃……无论如何,昭妃才是四妃之首, 这点分寸咱们还是有的。”
她在‘四’字上加重了语气,意思是如今四妃已全,如果景嫔晋位, 也只会是贵妃,方荷比不得。
方荷努力憋住气,让脸色看起来像生气又不好表现出来的样子,努力压抑着……狂喜。
说起来,晋位贵妃,她的竞争力可比景嫔大多了哇!
所以她一点都介意更酸一些。
“钮祜禄贵妃晋位时我还不在宫里,倒是不知道,这贵妃贺礼得准备什么。万望姐姐们多计较一番,别拂了贵妃娘娘的脸面才好。”
只有看热闹的宜妃,隐约感觉出方荷这模样不对劲。
出于对方荷的了解,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坚决不肯开口。
贵妃露出个虚弱的笑,浑不在意道:“本宫得封贵妃的时候早,那时宫里的姐妹也没有现在多,如果有好东西,尽管往承乾宫送,倒是不用顾忌本宫这里。”
惠妃抚掌笑着点头,“是这么个道理,那时候我们几个也只是嫔位,还是与贵妃姐姐一起晋位的,手头自然没有现在宽裕。”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方荷手里快要撕碎的帕子,微微勾了勾唇。
“我已经备好了福禄寿三喜的头面,等着景嫔大喜……不过这两年往昭妃宫里送的赏赐也不少,想必昭妃应该不会如我们当初那般捉襟见肘吧?”
方荷紧抿着唇,沉着脸不吭声,她怕一张嘴就要笑出声来了。
哪怕不知道头面是什么手艺,但也知道福禄寿三喜就是三色翡翠。
就是后世,这种品质都是有市无价呢。
她脸色越‘难看’,殿内妃嫔们心里越舒坦。
端嫔也笑着开口,“如若宫里再出位贵妃娘娘,嫔妾等人虽然位分低,也有些御赐之物,嫔妾这里有副宋时的粉玉镂雕十二生肖摆件备着呢。”
方荷呼吸一窒,宋时的粉玉,放在这会子也算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啊!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下,不行,太后再不出来,她快要笑出来了。
好在乌云珠很快就扶着太后出来了,众人赶忙起身行礼。
待得太后叫了起,方荷深吸了口气,猛地站起身来。
“虽然我那里确实有不少皇上和太后赏赐的好东西,可……也没有太多好东西呜呜……”方荷赶忙扑到听她说话有些不解的太后膝前,脸埋在太后膝上身子微微颤抖。
“太后娘娘您可要帮帮臣妾啊,各位姐姐妹妹们都太有钱了,不像臣妾没什么底蕴,给景嫔的贺礼都出不起,臣妾怕是要出丑了呜……”
她要发大财了哈哈!
已知自己早晚会中五百万,就等着彩票到手了哈哈哈哈……
太后其实在幔帐后头听到几句,知道满殿的妃嫔是拿佟家女来挤兑方荷。
不过机缘巧合之下,皇帝大半时候都在方荷那里,想必是不愿叫人轻易看到自己缅怀太皇太后的难过,也不怪妃嫔们意难平。
太后也不能太偏心眼。
她拍了拍方荷的肩膀,温声道:“好了,回头你那份贺礼,哀家帮你出了就是了。”
方荷赶紧擦了擦眼角,笑着抬起头,一连串的彩虹屁不重样地送给太后。
“怪道万岁爷天天都要跟臣妾说,叫臣妾一定要好好孝敬您,这天底下再没有比您更人美心善的太后了!”
惠妃等人脸上的笑不自觉僵硬了许多,只有贵妃似笑非笑地垂下眸子没吭声。
昭妃这是在众人面前展露自己在太后跟前的恩宠,还不忘暗戳戳表明皇上对她的盛宠。
毕竟皇上不去她延禧宫,怎么能天天跟昭妃说话?
端嫔和通嫔等人手里的帕子也紧了许多。
太后失笑,她懒得听妃嫔们打口舌官司,略跟妃嫔们说了几句话,问了问公主和阿哥们的起居,就叫妃嫔们都散了,只留下宜妃和方荷。
“这阵子胤祺一直陪着胤禛,也没怎么到寿康宫里来,宜妃你多照看些,天儿越来越冷,别叫两个孩子冻着。”
胤禛因为皇贵妃去世,要切切实实守孝一年。
宫里惯会拜高踩低,佟家也不怎么看重胤禛,不会替他打点,少不得要受些委屈。
胤祺得知内务府往胤禛院子里送的炭,竟不是无烟的红罗炭,只是中等的银丝炭后,气得不得了。
他干脆拉着同样在阿哥所备受冷落的胤禩,陪胤禛一起住。
胤祺作为太后养大的阿哥,还有宜妃在,内务府自不敢怠慢,好歹胤禛和胤禩这日子才稍稍好过了些。
宜妃清楚太后这是心疼孙子。
四阿哥和八阿哥同样是太后的孙子。
她笑着点头:“您放心,我不错眼地盯着呢,胤禟明年也该入阿哥所了,到时我叫他多照顾着些八阿哥。”
太后却不好因这种无法放在明面上的冷待苛责惠妃,对宜妃的分寸却一直都很满意。
她也没多说什么,只转向在一旁吃点心的方荷。
“延禧宫是缺了你的吃还是缺了你的喝?怎么最近回回到哀家这里,你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方荷赶忙咽下一块龙须糕,笑着解释,“臣妾这是刚才叫人刺得心窝子疼,吃点东西好堵住心窝子里的窟窿嘛。”
太后:“……”人还没进宫呢,心窝子这就有窟窿了,等人进了宫这丫头要怎么办?
见太后叹气,宜妃止不住笑,看着方荷调侃。
“您可别信她胡说,是九公主这阵子正长牙,看见她吃东西就跟着馋。”
“啾啾的鼻子尖,只要鑫果吃了什么味道浓郁的东西,甭管怎么去味儿,那孩子总能闻见。”
说起来宜妃这话跟笑容一样,怎么都止不住。
“前几日小九吃了糖葫芦去看自家九妹妹,嘴上没擦干净,一个没注意,就叫啾啾抱着脑袋啃了半天,好悬没哭一鼻子。”
回到翊坤宫,胤禟就嚷嚷着小爷吃亏了,非要吃平日里不让他多吃的红烧肉才肯罢休。
但宜妃清楚,胤禟是为了弟弟要的。
胤禌身子不好,宜妃实在不敢让他吃这种油腻的。
不过在福乐为胤禌养身子后,也说了偶尔吃一次没什么,宜妃这才允了。
兄弟俩都乐得不行,还偷偷嘀咕着,回头要再往嘴上抹点甜的,去找啾啾献吻呢。
这会子说起来,宜妃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臣妾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难不成啾啾让他吃亏,他吃猪肉就能补回来?”
太后和方荷也被逗得也笑得不行,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太后轻声道:“大致是给太皇太后和皇贵妃守孝闹的,她们两个泉下有知,肯定也愿意叫孩子们吃些好的。”
“既然小十一的身子骨好些了,你别总照宫里那些规矩饿着他,回头饿出毛病来,哀家找你算账。”
宜妃看了眼吃得脸颊都鼓起来的方荷,思及方荷现在身子骨是越来越好了,也不见她少吃东西,跟着拈了块点心,到底应了下来。
腊月初一,景嫔被一顶青轿送进了承乾宫。
腊月初三起,康熙便留宿承乾宫,照着妃嫔该有的体面,连宿三日。
这事儿方荷是知道的,康熙特地叫顾问行把彤史册子送到她面前来了。
方荷表现得非常淡定。
她吃肉,人家喝几口汤总不过分。
她没想过让满宫妃嫔一直守活寡,心里隐约已经有了些主意,不过眼看着北蒙局势不稳,心知还不是提的时候,才压着没提。
但即便承乾宫没叫水,康熙在承乾宫留宿,也叫妃嫔们看到了希望,在方荷面前的酸话就更多了。
方荷清楚,自己是板上钉钉会占便宜的那个,没道理跟人家计较,反倒特别有兴致地配合着,每回都露出些拈酸吃醋的模样。
就算她为将来的贺礼提前付出劳动了呗。
只是方荷没料到,太后和宜妃竟都把她的表现当了真。
腊月初五去寿康宫请安的时候,太后又把她和宜妃给留下了。
这回不像上次那样轻松,太后和宜妃的表情都很凝重,宜妃面上甚至有些追忆和感叹的复杂。
“丫头,你得清楚,这花无百日红的道理,他毕竟是皇帝,总不能一直守着你一个人。”太后颇有些小心翼翼地劝。
宜妃也跟着劝:“你看我就知道了,当初我也以为皇上会一直宠我,如今也不过就剩些面子情,皇上一直在你那里,你日子反倒更难过些。”
方荷在两人面前,比在其他人面前放松些,被劝得哭笑不得。
她赶忙解释,“我不难过啊,腿长在皇上身上,他想去谁那儿就去谁那儿,我凭什么计较?”
虽说她和康熙现在腻歪得不行,康熙也保证不会再有其他人,方荷却始终清楚,这保证的脆弱性,全靠康熙自觉。
男人的心,跟那三条腿一样,拦是拦不住的,她会为了康熙的保证而去努力,但也做好了失望的准备。
不管如何,她始终相信,自己一定能把日子给过好。
她看着太后和宜妃,笑得更坦然,“你们放心,道理我都清楚,不会作茧自缚。”
太后和宜妃却都不信,道理人人都清楚,可真能平静接受的又有几个?
如今方荷的平静,大概是眼泪往心里流吧。
太后拉住方荷的手轻拍,“好好好,哀家知道你心思清明,不过你也不必太委屈自己了。”
“再过几年还有选秀,会有更多秀女进宫伺候,那时候……唉,你只要把握好分寸,适当地闹一闹倒也无妨。”
男人嘛,多是贱骨头。
你越闹,他越是欲罢不能,趁着一茬一茬的花骨朵还没进宫,却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也得想法子拢住皇帝的心才是。
宜妃也道:“你这会可不能伤神,与皇上渐行渐远,那只会便宜了别人。”
“不如趁现在与皇上情分还浓,等出了孝期,赶紧生个阿哥,晋一晋位分。”
方荷:“……”怎么着,她不跟皇上闹一场就这么不正常?
她在大家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方荷带着啼笑皆非的心情回到延禧宫,连魏珠和翠微等人伺候都格外小心翼翼。
翠微竟然都不呲哒人了!
哪怕方荷故意逗她,翠姑姑都只含笑讨巧应着,白眼都看不着了。
如果说只是延禧宫里如此,方荷憋着笑,还有些乐在其中。
可初六晚上,康熙来到延禧宫,也一脸探究,总盯着她看。
“朕去承乾宫,果果不生气?”
方荷心想,您又没说话不算数,我生什么气啊。
虽然没说话,可方荷疑惑看过去的眼神,都被康熙收入眼底,他表情当即就淡了不少。
然后方荷就诡异地发现,康师傅他又双叒叕恢复了做三休二的习惯!
在延禧宫做三天禽兽,往其他宫里睡两天大觉。
上至贵妃,下至几个有子嗣的贵人,康师傅妥帖周到得很,一个都没错过。
啾啾这阵子学会了爬,在屋里待不住,非闹着要出去。
不叫她出去吧,啾啾也不闹腾,只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噘着嘴看人。
再不叫她出去,大眼睛里就开始蓄起泪来,大颗大颗往下落,吭吭唧唧哭得叫人心窝子都想掏给她。
方荷特别奇怪,她也从来不这么哭,这孩子到底跟谁学的?
可怎么办呢?
延禧宫有一个算一个,都顶不住这小美女梨花带雨的模样,只好趁着阳光大的时候带她出去走动走动。
但外头天儿到底是冷,一不留神啾啾白嫩的鼻尖就挂上了鼻涕。
方荷怕孩子发烧,盯着福乐给奶嬷嬷喂养身汤,再给啾啾喂奶,一时也没顾得上孩子爹到底在干啥。
但是方荷表现得越冷静,康熙心情就越差。
到了腊月下旬,他甚至不去后宫了,延禧宫这边也不来,就一个人在乾清宫待着。
虽然南巡耽搁了,康熙却没忘了派钦差出去一路南下,巡视永定河和中河两处的防汛工程。
他早就下旨令曹寅一路南下,了解自开海禁后,山东、江南和湖广一带沿海府城的赋税情况。
曹寅腊月中回京,将自己一路了解到的贪赃枉法之事,拟了折子递上去。
折子里所牵扯人数之多,引得康熙震怒不已,赶在年前任免了河南和江南两地一大批官吏。
漕运总督马世济因与江南世家私下勾结,贪赃数额巨大,直接被抄了家,革去顶戴花翎,成了年前被革职的最高品阶官员,引得朝堂上下都噤若寒蝉。
又过去几日,梁九功实在顶不住了,又叫李德全跑到延禧宫来,逮着魏珠喊哥哥。
“万岁爷就差一个台阶,先前不是还好好的?万岁爷心里有娘娘,娘娘好歹给点反应不是?”
魏珠很淡定:“主子们的事儿,哪儿轮得着咱们置喙,皇上来了,我们家主子哪回不是好好伺候着?”
李德全恨不能骂娘,该好好伺候的时候,你家主子倒是蹬鼻子上脸,这会子该闹腾了,你家主子倒老实。
这祖宗就不能干点人事儿?
李德全捂着腚直哭,“跟魏哥哥说句不见外的话,自打娘娘入了万岁爷的眼,御前热闹得叫咱们心里都跟着暖,咱心里都感激。”
“就连内务府负责执杖的太监,都给娘娘立了长生牌位。”他一脸哀怨看着魏珠。
“我有回瞧见了问了一嘴,才知道,这些太监这两年从御前拿到的银子,比他们过去十几年拿到的都多,都是昭妃娘娘的功劳啊!”
“奴才只盼着,娘娘好歹也心疼心疼咱们,年根子底下进出的官员多,我和梁总管实在不敢坏了乾清宫的体面不是?”
魏珠差点笑出声来,赶忙咬了咬舌尖这才忍住,勉强算是应下了。
到了方荷面前,他一点也没忍着,捂着肚子笑了个痛快。
“主子要不您还是去瞧瞧?毕竟到年根子底下了,也不好叫万岁爷带着气过年。”
“要是梁总管和李德全那孙子要是藏了坏水儿,回头指不定奴才和陈顺他们,也要去给执杖的奴才塞银子了。”
啾啾的鼻涕已经不怎么流了,方荷本来就打算好好哄哄啾啾她阿玛。
她大概清楚康熙又闹什么别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是前头实在腾不出手来,而且时机也不对。
现在大姨妈刚走,总算到时候了。
“那你去,叫翠微准备些点心和汤水给乾清宫送过去,就说我请万岁爷过来用膳。”
“对了,你叫春来去一趟库房,尽量找些便宜的东西,来把殿内贵重的都替换了。”
魏珠心下一惊:“主子您打算干什么?”
“当然是吃醋啦!”方荷轻哼道。
满宫妃嫔觉得她老实安分是要失宠,太后和宜妃担心她没动静是黯然神伤,康熙觉得她通情达理是不把他放在心上。
反正这醋她要是不吃,是收不了场了。
康熙这几日被曹寅进上来得折子气得不轻,加上自己一个人在乾清宫睡得格外冷清,火气倒是更重了些。
他甚至都开始喝起斋戒的茶来了,也没消下去多少火。
梁九功数着呢,短短半个月,光他就挨了七次骂,就更别说李德全和齐三福他们了,这会子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呢。
当然,给慎刑司塞的银子没白塞,瘸拐是做给皇上看的,也故意没涂药,不然梁九功早就叫人去延禧宫求救了。
即便康熙不去延禧宫,延禧宫的消息梁九功也都一清二楚。
他很了解自家主子的性子,若是他敢趁着九公主生病的时候,去延禧宫搬救兵,回头肯定要挨顿真打。
这不,等着张子钦去瞧过,说九公主无碍了,梁九功立马派李德全跑了一趟。
半下午延禧宫的点心和汤水就送过来了,梁九功心里直呼祖宗显灵,赶忙提着食盒进门。
“万岁爷,万岁爷,昭妃娘娘给您送吃食来啦!”
康熙正在看杭州知府朱山庸就马世济贪污渎职一事上的自辩折子,里头口口声声都是自己毫不知情的借口。
可曹玺和曹寅父子分明查出,朱山庸的府邸建得比康熙在江宁的行宫还要奢华精致,那么多银子,难不成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正冷着脸朱批晓谕令朱山庸解职,同时传旨叫杭州巡抚押解朱山庸回京下狱调查,梁九功就欢天喜地进来了,好像提前几天过年一般。
他眼神疏淡乜过去,“怎么,昭妃是给你送了龙肝凤髓来?”
梁九功赶忙躬身赔罪,“奴才这不是听到九公主病愈高兴嘛,昭妃娘娘先前因着九公主着凉,担忧得不得了,也不敢叫万岁爷跟着忧心。”
“如今九公主大好,娘娘心里记挂着您,特地叫人来请示,可否请万岁爷去延禧宫用晚膳呢。”
康熙微微挑眉,“你倒是会替那混账说话。”
她那哪儿是不想叫他跟着担忧,她分明就是一点都没把他放在心上,满心都只有孩子。
他的许诺,还有他为此不得不付出的心力,在她眼里一点都不重要,全都是他自作多情!
梁九功见主子表情依然冷淡,迟疑了下,小心翼翼道:“万岁爷若不想去延禧宫用膳,奴才叫人去回了?”
康熙冷眼看他,“要不你替朕把折子也批了?”
梁九功:“……”您直接说去不完了嘛!
他赶忙哎哟着道不敢,苦着脸出来弘德殿,立刻叫李德全去御膳房。
“紧着几步,赶紧叫御膳房给万岁爷准备些下火的汤水,回头一起送到延禧宫去。”
国孝期间,万岁爷一回真章都没动过,今儿个指不定也还是如此。
这隔靴搔痒,到底不是正道,梁九功怕主子爷的火消不下去。
马上就过年了,他都快四十的人,实在不想赶着年根子底下再挨顿打,问就是要脸。
李德全也琢磨着,既然昭妃叫人递了话来,这俩祖宗必定要闹腾一番,再在幔帐里费些力气,很是叫御膳房下力气准备了些实在的膳食送过去。
只梁九功和李德全爷俩谁也没想到,他们跟在皇上身后,一进延禧宫,还没到殿门口呢,一个茶盏就扔了出来。
梁九功吓了一跳,立刻挡在康熙面前,眼看着那茶盏‘啪’一声碎在他脚下不远处。
大冬天的,唬得梁九功后背起了一层细毛汗。
再扭头一看,好家伙,延禧宫所有的宫人和太监都跪得远远的,要么苦着脸,要么表情麻木,显然早知道自家主子要干嘛。
梁九功好悬一口气没喘过来,眼前一阵阵发黑,昭妃请万岁爷过来,是要行刺御驾???
他正想着呢,就被康熙拨开了。
方荷从门口探出脑袋来,眨巴着黑白分明的鹿眼儿,看了眼自己摔的位置,咧嘴冲康熙讨好地笑了笑,心里夸自己有准头。
不枉费她拿最便宜的茶盏练了一下午。
康熙蹙着眉,刚要喝问她这是打算干嘛,就叫方荷突然吊起来的嗓子唬了一下。
“原来万岁爷还知道延禧宫的大门朝哪儿开呀!”方荷抻着脖子,故意往后殿的方向大声道。
太用力,她还呛得咳嗽了下,赶忙捂着脖子出来,抓住康熙的手,笑得更谄媚,把人往殿内拉。
可她格外尖锐的嗓音是一点不见小,还顺手把另一只手里的茶盏扔了出去。
“臣妾就大胆了!万岁爷要是嫌弃臣妾,就别过来啊!您去其他会伺候的妃嫔宫里好了!!”
康熙:“……”他还没来得及说放肆呢。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还有方荷这比北蒙呼麦还大的动静,直扰得康熙脑仁儿一鼓一鼓地疼。
他运了运气,还是没忍住气笑了,捏着额角轻揉。
即便皇玛嬷还在,大概也不能怪他许这混账往后就她一个人。
就这么一个,闹出来的动静,比满宫的妃嫔加起来都热闹。
等方荷摔完了东西,康熙面无表情被她拽进殿内,一没了外人就忍不住给她腚上来了一巴掌。
“你也不怕吓着孩子!”
方荷捂着腚嘿嘿笑,喊得稍稍有些沙哑的嗓音,这会子轻软了不少。
“啾啾在屋里闷了好几天,实在待不住,太后娘娘怕啾啾又要着凉,特地叫乌嬷嬷请了暖轿过来,带啾啾去寿康宫住两天。”
寿康宫虽然没有慈宁宫那么大,也没有花园,后殿却有种了花的暖房,不会叫孩子着凉,也足够啾啾瞧新鲜的。
方荷知道太后是担心自己满心都是孩子,忽略了康熙,又闹得不可开交,倒也承太后的好意,毫不担心地将孩子送了过去。
她把自己塞进康熙怀里,笑眯眯看着他。
“皇上还跟臣妾生气呐?”
康熙语气微凉,“朕一进延禧宫,昭妃娘娘就摔摔打打的,朕哪儿敢啊。”
“哦,本宫问错了,王爷~你生不生本宫的气呀?”方荷冲康熙挤眉弄眼。
进门送茶的翠微一个踉跄,飞快将茶盏放下,跟有狗撵着一样出了大殿,还顺手把殿门给关上了。
方荷被逗得笑倒在康熙怀里,戳着他心口,“还有侍卫大人,生不生奴婢的气呢?”
康熙面无表情握住她造作的小手。
“你就仗着朕对你气不起来,故意欺负朕是不是?”
“当然不是。”方荷抽出手,捧着康熙的脸颊笑得更灿烂。
“我就是想让您自个儿回过味来,夸我几句,却没想到皇上笨得出奇,您到底是怎么管好朝堂的啊?”
康熙顺着她的力道抬起头,虽然没听明白,却隐隐有所感,心情不自觉好了许多,在她唇上轻咬。
“朕要听你亲口说。”
方荷一手捂住嘴,一手拽他耳朵,“那臣妾就不能害臊吗?”
康熙淡定地点头,抱起她就要往寝殿走。
“好,朕给你机会,你慢慢害臊。”
眼看着晚膳都要端幔帐里去了,方荷赶忙认怂。
“我错了错了错了!”
“我说还不行嘛!”她抱住康熙的脖子,在他怀里踢腿要下去。
“您既然已经跟我保证了,去其他妃嫔那里也没叫水,我也不傻,哪儿会误解您的好意。”
如果康熙真对其他妃嫔从此一个眼神都没有,冷酷无情到底,这样的男人方荷也不敢喜欢。
人生在世总要有所妥协,最根本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稍稍留些退路,给别人些体面,才是对她好。
康熙将她放下,只将人揽在身前,仔细打量着她的表情。
“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方荷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身前,“我不生气,自然是因为我信你,信你还不好?”
“在宫里生活这么久了,难道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讨好皇上,把日子过好吗?”见康熙表情还是淡淡的,她继续往嘴里灌蜜。
“如果真不在意,我早就在皇上面前拈酸吃醋,想着法儿地勾您来我这里了。”
康熙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即便方荷在意他,到底还是如他一样的人,心里有太多比他重要的东西。
除了江山社稷,他几乎要剖开心肠,将方荷放在最重要的地方,而这混账心里……他大概只能排最后。
他现在越来越明白方荷先前的计较,情不知所以起,一旦种下情种,哪怕是小事,哪怕情理分明,依然会不舒服。
“那你现在怎么又闹腾起来了?”他依然表情淡淡地问。
方荷笑眯眯打量他片刻,轻轻推开他。
“因为所有人都想看臣妾跟皇上大吵一架,臣妾自不好叫人失望。”
康熙面无表情:“说实话。”
“臣妾跟您闹腾,其他人肯定派人来延禧宫打探消息,甚至亲自来试探我。”方荷摸着鼻子咧嘴笑。
“那什么,年底了,也该给底下人发发奖金了,臣妾多收几份年礼,不过分吧?”
在寿康宫请安那次,她就发现了这条生财之道。
想看她的热闹,总得往外掏点什么,与其掏给承乾宫的景嫔,不如便宜她啊!
想打听延禧宫消息?没问题,掏银子。
想跟她打听她和皇上到底闹什么?那得加钱!
康熙:“……”他竟不算意外。
他到底被逗笑了,点点方荷的额头,“所以你贪财,却要跟朕吵架?”
“那当然不啦,吵架伤感情,臣妾舍不得。”方荷笑眯眯仰头躲开康熙的手指,漂亮的大眼睛里全是狡黠。
康熙刚有些满意,就听方荷兴高采烈道:“所以,不如咱们用过膳后,打一架吧!”
康熙:“……”吵她舍不得,打他她就舍得了?
呵……他看着这混账,是想方设法要赶在年前挨顿打!
第94章
这顿晚膳, 方荷和康熙都用得心不在焉。
方荷受闺蜜影响很深,x生活向来很遵从内心的感受,想就是想。
但怀啾啾之前,她和康熙正磨合期, 胡天海地也总伴着些摩擦, 除了累和刺激, 其实没那么快活。
如今她和康师傅渐入佳境,但因怀孕和孝期, 已一年多没真正干点什么了,隔靴搔痒不只康熙下不去火气,她也下不去啊!
察觉到两位主子眼神相对间的火花四溅, 两人一放筷子,梁九功和翠微就飞快叫人收拾好殿内,奉上消食茶, 带着伺候的宫人退了下去。
方荷莫名有点紧张:“要不咱们也出去走走?”
刚用过膳, 立刻就打架对胃不好。
康熙意味深长看她, “怕了?”
“我怕您打不过我!”方荷嘴硬哼哼着,硬拉着康熙在后殿的天井里散步消食。
做戏要做全套, 花前月下也不能少嘛!
宫里已下钥, 各处再无人走动,方荷没再闹妖, 乖巧挨着康熙,跟他到廊庑下看星星。
“皇上您看,那是北斗七星吧?”方荷指着北面的七颗星笑问, 又拉着他到天井里看对面。
“诶!您看!那是猎户座吧?难得北斗七星和南斗七星都能看到。”
古代空气是真好,星空比后世雾霾下的星空明亮得多。
康熙低头看她,注视着她眸底闪烁的星辰, 心下所有的火气和燥意都渐渐消了下去。
他笑问:“你还知道猎户座?昭妃娘娘涉猎不浅啊。”
方荷噎了下,轻咳几声,“我是在江南的时候听行商说的,人家也是听传道士说的。”
康熙挑起眉来:“哦?这行商……”
方荷立马打断他,“哎呀,我听说,跟喜欢的人一起看星星是天底下最浪漫的事呢!”
“若是能看到有星星坠落,就寓意着星君下凡,若是许愿的话可能会实现呢。”
她好不容易有心思跟这位爷约个会,实在不想跟康熙争论行商姓什么。
康熙唇角笑意变深,他只是想问行商是不是在沿海做生意的,传道士这些人京城和其他地方都不算多,反倒是沿海最多。
不过见她误会,康熙也没解释。
浪漫吗?方荷说的应当不是诗词里纵情诗酒的意思,而是西方寓意热情奔放的感情……
消食也消得差不多,康熙心底又重新火热起来,拉着方荷回主殿。
“果果想跟朕打架,也是为了浪漫?”
方荷:“……”哦,那只是为了浪。
解下大氅扔在屏风上,康熙握住方荷的手,感觉不算冷,这才捏着她的小手调侃。
“虽然今日没有星星坠落,果果可以跟朕许愿,朕让你一只手。”
方荷撇着嘴摇头,还煞有其事地伸出嫩白食指在康熙面前摇晃。
“那您可太小瞧臣妾了,臣妾不费一兵一卒,动嘴就能赢您。”
康熙心想,也没喝酒啊,这混账倒是先开始做梦了。
方荷却不解释,只含笑躲开康熙要抓她的手,后退几步,笑着拾起自己衣襟前的龙华。
“皇上瞧,我这龙华好看吗?”
这是昕梓的手艺。
昕梓是四个昕里面话最少,人最腼腆的,但一手绣活儿却连精于女红的翠微都能比下去。
这龙华上特地绣了一条顶着金元宝的小金蛇,恰合了啾啾的生辰,龙华上还以繁花和祥云暗纹托着小金蛇,用的是寸锦寸金的雪羽云锦。
康熙仔细看了眼,“手艺不错,就是图案太过直白了些。”
方荷弯着眉眼咬住唇,抬手轻轻解下龙华,在手里挽了几下,冲康熙勾勾手指。
“那皇上跟臣妾来啊,臣妾还有好几条龙华,不如您来看看,到底哪条龙华最合您心意?”
康熙定定看着方荷,她像暗夜里刚诞生的妖精,叫人不由心下微动,心甘情愿叫她勾进寝殿。
方荷先伺候着他脱了外头的袍子,只剩中衣后,捧出了足足五条龙华摆在床上。
“皇上,您瞧瞧这几条如何?”
康熙坐在床榻上,抬手要去拿,却被方荷嗔笑着打了下手,将龙华缠到他手上,还往幔帐后头的床柱子上绑。
康熙喉结微微滚动,“……不是不用朕让你吗?”
方荷笑而不语,替他将两只手,两条腿绑在幔帐四角,最后一条新龙华则覆上了他的双眼。
而后康熙便感觉微凉的柔软触感,在他颈侧的衣襟处落下,解开了中衣的扣子。
接着,丝滑的触感在他身前划过,引得康熙蓦地绷紧了下颚。
“果果……”
方荷不怀好意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康熙,覆身在他薄唇上轻咬。
“您看,现在臣妾只需要动动嘴,就能让您缴械投降了不是?”
康熙:“……”这混账是不是瞒着他,在孝期看什么不该看的册子了?
想着要训斥,可一开口,他的嗓音就嘶哑了不少。
“朕从不投降,不信你试试看。”
方荷张牙舞爪比了个掐脖子的姿势,哼哼着跨马上鞍,慢条斯理俯瞰着不知不觉中已然被俘虏的皇帝。
这回,再亲下去时……她莫名激动起来,感觉都快要保持不住做个人的底线了。
怪道这狗东西喜欢在幔帐里欺负人,看着寻常耀武扬威的人,只能无助地任自己予取予求,实在是爽!
幔帐被轻巧放下,遮住了越来越粗众的呼吸和水泽纠缠,由着纵马入山川的女将,俯首擒山,只身入川,在土地上播撒火种,品味南国之豆,却无相思,只有野火在大地燎原。
“果果,朕要……”
“嘘——”方荷慢条斯理以食指安抚着急的猛兽。
“皇上急什么,这打架想要赢,总得讲究策略呀~”
她的嗓音也不自觉娇软得像融化在蜜饮里。
女将慢吞吞换了皇帝的新装,慢慢贴上山川,一步一个脚印攀爬,在最紧张的针锋相对之中,倏然拾起长枪,一击命中猎物。
欢快的吟唱声余味悠长,伴随着一鼓一鼓的心跳,耗费了女将全部的力气。
她不嫌猎程短,心满意足下马收兵。
康熙:“……”这混账瞎折腾一炷香,才刚开始做正事,就打算歇了?
但命脉被钳制得几乎叫他心神失守,康熙只能咬紧牙关,努力平静开口。
“你要不会动手,放开朕,朕来……”
方荷带着贤者独有的微笑,软软躺在一旁,语气颇为感叹。
“打完了啊。”
反正她是完事了。
灵与身的交流,对女人来说,果然是最好的那啥药,实不欺人。
先让她缓缓,再管这位箭在弦上的爷吧。
康熙气笑了,他蓦地鼓起内劲,挣断了绑住双手双脚的龙华。
雪羽虽昂贵,却没那么结实,毕竟贵人穿什么衣裳,也不会一直穿。
他过去总觉得此物太过奢靡浪费,如今却觉得,倒还有那么点用处。
不等方荷反应过来,康熙翻身,将下意识蛄蛹着想跑的混账困在怀里,拽下覆住双眸的龙华,再不遮掩自己的咬牙切齿。
“你打完了,该轮到朕了。”
方荷:“我错了错了错唔……”
刹那间,鹰击长空,月入山河,堵住了猎人最后一步退路,再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湍急的攻击,稳扎稳打送她登顶云端,却又被反复拽下陷入旋涡,死生皆不由己。
长夜漫漫,星转月移,时断时续的哭喊声越来越低,却始终不停。
梁九功都熬不住了,去偏殿梢间里睡了一觉起来,星月都藏入黎明前的黑暗里,殿外值夜的人依然没等到里头的两个祖宗叫水。
梁九功:“……李德全,你回乾清宫找张子钦要些药膏子,多要几瓶。”
值夜的春来微松了口气。
她听着里头那隐隐约约的动静,也觉得不同寻常。
一开始还能听到主子们隐约的谈笑声,后来就只剩下哭了。
这会子连哭声都快听不到,她觉得明儿个主子应是起不来身,得好好养着。
李德全倒是多问了一嘴,“为什么多要几瓶啊?”
梁九功面无表情:“两位主子,你说呢?”
李德全:“……奴才这就去。”
不出梁九功所料,等里头叫水,还差一个多时辰都到康熙起身上朝的时辰了,叫他送药膏子进去呢。
他和春来都没瞧见幔帐里那位到底如何,反正皇上脸上和肩上都……精彩得很。
好在昨儿个已经封了笔,虽前朝仍然有不少事儿忙,但康熙偶尔偷个懒多睡会儿也没什么。
梁九功伺候康熙睡下后,特地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才叫主子起身。
虽然只睡了两个多时辰,但康熙却毫无疲倦之色,甚至比前些时日神采都要足些。
他特地吩咐:“叫御膳房送些好克化的点心和粥过来,过一个时辰,你们叫她起来吃点东西,再继续睡。”
换了值的翠微和福乐都有些纳闷,寻常主子爷不都叫主子睡够了再起来吗?
这回怎么要叫主子早早起来用膳呢?
俩人也不敢多问,等一个时辰后,掀开幔帐,瞧见侧躺在被褥里的方荷,这才解了惑。
翠微和福乐都没忍住臊红了脸颊。
主子眼睛上绑着龙华,露在外头的香肩……反正除了脸,也没什么囫囵地儿了。
福乐没叫翠微叫醒方荷,先过去给主子诊脉。
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几番欲言又止,却始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翠微小声问:“怎么了?主子伤着了?”
福乐微微摇头,压着滚烫的脸颊小声道:“阴景耗损过度,气血不稳,肝气也不足……”
“说点我能听懂的!”翠微急得不得了,这怎么听着那么严重呢。
福乐老实开口:“主子今儿个应该起不来身了,最好是休息两日养一养元气。”
翠微:“……”这两位昨晚在屋里,还真打架了?
思及她昨天上茶时听到的,那些格外叫人不敢多听的内容,她在心里啧啧出声。
何必呢,本来就干柴烈火的,主子还非要挑衅,这下子好了吧?
两个人小心翼翼将还没睡够的方荷叫起来,伺候着哼哼唧唧的主子喝了碗粥。
等方荷再睡醒,天都快黑了。
她一坐起来,就感觉浑身都像被拆了一遍似的,刚坐起来就又躺了回去。
“主子,万岁爷说今儿个就不过来了,明儿个再来陪您用膳。”翠微听到动静,掀开帘子,笑着探脑袋过来。
“万岁爷还说,您要是还想打架,他可以教您,不要耍那么多花招自找苦吃。”
方荷:“……”听听这是人话吗?
她这不是想着老夫老妾了,怕没有激情,才搞点花样,谁能想到那狗东西这么不经激呢。
她扶着腰坐起身来,仔细感受了下,这回哪怕康熙再注意力道,她也还是浑身酸疼,特殊的地方也总有种异物感。
摸着叽里咕噜的肚皮,她恨恨锤了下床。
“叫魏珠去御前帮我传话,就说我以下犯上实属不该,自请禁足几日反省,不敢叫万岁爷陪我用膳!”
“记住,不必避着人,叫他脸色惶恐些,最好让宫里的人都瞧见。”
昨晚一顿快顶一年,她短时间内都不惦记了,年底还是多搞点钱更合适。
昨个傍晚昭妃跟皇上在延禧宫大吵一架,听闻甚至还动了手,在康熙的有意纵容下,后宫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被叮嘱过的刘喜和陈顺他们几个,要进进出出提膳、办差,很快就收到了各处塞来的银子。
两人含蓄地把主子哭得眼睛都肿了,这几日实在不想见人的消息散了出去。
贵妃听到消息后,笑得意味深长,“这位昭妃啊,如今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她身边的嬷嬷问:“要不要跟国公说一声……”
“不必,我与她也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没必要下死手。”贵妃笑着摇摇头,若有所思。
“现在想想看,不管她失宠与否,多个帮手也不错。”
不得不说,方荷那有仇就报,甚至闹得阵仗特别大的架势,确实镇住了宫里的妃嫔。
即便谁都不想叫昭妃继续荣宠下去,却再没有敢跟一开始一样,想下手就下手的了。
惠妃这边得知消息后,也是如此,她笑着吩咐贴身婢女杜鹃。
“去库房里挑个看起来珠光宝气些的礼,咱们上门安慰安慰昭妃去。”
荣妃也差不多,只是她如今要礼佛,不好亲自去,只叫钟粹宫的掌事女官白芍跑一趟。
“你仔细瞧瞧延禧宫宫人的表情,看看她是不是真跟皇上闹别扭了。”
白芍问:“若昭妃和皇上不睦呢?”
“承乾宫那位没承宠,不是借口被承乾宫的阴气吓着了,要给皇贵妃抄《往生经》安抚亡灵吗?”荣妃含笑靠在软榻上,慢条斯理捡着佛豆。
“若是真的,就把消息送过去,最该坐不住的,可不是咱们。”
白芍瞬间了然,笑着应下,亲自去私库里挑了礼,往延禧宫去。
端嫔和僖嫔这种期盼昭妃失宠已久的,就更不必说,白芍在路上就碰见了她们俩。
白芍赶忙跟二人见礼,端嫔笑着看了眼身后捧着红漆盘的宫女。
“一起吧,这么多人往延禧宫送礼,昭妃总不能架子大到都避而不见吧?”
方荷没叫人传消息说她喜欢值钱东西,可她在宫里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大致明白她贪财的性子。
虽说自请禁足反省,皇上也没下旨不叫人上门探望不是?
就算昭妃不想见人,总不好把带着礼上门的好心人赶出去,后宫妃嫔在这方面向来都很有默契。
等端嫔和僖嫔到延禧宫的时候,惠妃的轿子就停在延禧宫门外呢。
延禧宫的大门半敞着。
端嫔笑道:“只怕是知道拦不住人,不好意思白费力气了吧?”
僖嫔张了张嘴,很想嘀咕几句。
可看了眼延禧宫宫门上方的牌匾,也不知怎的,她到底没敢把不好听的话说出口。
两人背后却传来含笑的声音道:“昭妃毕竟是妃位,咱们来请昭妃的安,昭妃娘娘也没道理拦着啊。”
两人一回头,就见通嫔和平嫔一起过来了。
白芍赶忙见礼,被叫了起后,就见远远还有人往这走,看起来像是敬嫔和安嫔。
端嫔等人憋着笑进了主殿,惠妃正陪脸色苍白的方荷说话,见两人和白芍进来,惠妃立刻就笑了。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毕竟是多年的姐妹,昭妹妹犯了糊涂,咱总得过来劝着些,你也得为九公主考虑考虑,可万不能跟皇上对着干。”
方荷用帕子戳了戳眼角,眼眶迅速泛红,“我不就是说了两句酸话嘛,你们就从来没说过?”
惠妃:“……”反正是没摔摔打打地说过。
白芍献上礼物后,仔细打量着方荷的神色,也不动声色瞧殿内伺候的宫人神色。
端嫔笑着上前,“昭妃娘娘说的是,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宠幸哪个,不是咱们能置喙的。”
“作为妃嫔,自当贤良淑德,切不可因嫉妒扰了万岁爷的清静,嫔妾多嘴,都是为了昭妃娘娘好,您别见怪。”
方荷噙着泪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礼,心里嗷嗷哭,都是好人啊呜呜她太感动了!
她轻叹了口气,“端嫔你说的这不是皇后该干的事儿吗?”
“都说我是宠妃,你们见过哪个宠妃跟我一样惨,又是挨打又是挨骂的?”
“唉,如今我竟是连拈酸吃醋的话都说不得了,这宠妃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如早点做贵妃,孤独寂寞抱着金银珠宝哭去算了!
众人:“……”你不愿意做,倒是让地儿啊!你还折腾什么!
惠妃和端嫔等人,包括代主子过来的白芍都看出来了,方荷这憔悴神伤模样一点都不作伪。
她们心里高兴,也没兴趣多陪方荷说话,不多会儿就起身,准备回去再笑个痛快。
等人一走,方荷赶紧叫人关上殿门,跟翠微一起凑到礼品盒子前头,掀开盒子看。
翠微抽了口气:“哟呵!这可是三年前高丽进上来的上好蜜蜡佛串,瞧这卍字下头还有广宁寺元静大师的印呢,必定是开过光的,千金难求啊!”
“惠妃娘娘可真是大手笔,这是叫您多念念佛经呢。”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方荷喜笑颜开,双手合十念了几声佛号。
“芜湖!你们看,端嫔送来的好像是青玉执壶啊,瞧着不像是本朝的东西。”
春来眼尖,仔细看了看,笃定道:“这是明时的物件,端嫔的阿玛是正黄旗佐领,她家当年护送世祖爷入关,手里应当有不少老物件。”
“这怕是让主子您借酒消愁呢。”翠微算了算这东西的价值,笑得眉不见眼。
“不对,都知道主子的酒量,怕是想叫您喝多了出丑,真是其心可诛哈哈……”
“啧啧,就是,坏透了!”方荷一脸认真狠点头,“可谁叫我心善呢,我就喜欢这样的坏人嘻嘻……”
门口守着的昕珂和昕南都笑得不行。
很快,崔福全就跑过来了。
“主子,敬嫔和安嫔来了。”
方荷赶紧坐回去:“快快快,给我补点粉,把东西摞好,估计后头还有人呢!”
“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年底能赚多少红包,就看你们这几天的表现了!”
众人:“……嗻!”
敬嫔和安嫔向来不掺和宫里争宠那些腌臜事儿,两个人是真关心方荷跟皇上闹得太过,特地过来劝方荷,趁着宫宴的时候跟皇上低个头。
方荷知道两人的好意,倒是没说什么场面话,只装着落寞的模样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看着两人。
“这宫里的日子实在是不自在,想哭想笑都得守着规矩,好好的人都要熬疯了。”
“若是能有出宫的机会该多好啊!”
敬嫔下意识垂下了眸子,什么都没说,只是身上那股子病弱忧郁的气息更重了些。
安嫔倒下意识眼神一亮,可接着又黯淡下来,仿佛喃喃自语一样出声。
“是啊,该多好啊,可惜想也……”
“安嫔慎言。”敬嫔轻声提醒,拉着安嫔起身,温柔地冲方荷福了福身子。
“不管怎么说,在哪儿日子其实都能过,与其缅怀过往……不如看开些,过好眼前的日子。”
“嫔妾多一句嘴,万望您珍重自身,别钻了牛角尖,便宜了别人。”
方荷起身送二人出去,看着二人的背影出了好一会儿神。
她很确定,她们都想出宫。
哪怕这里是整个大清的权力中心,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她们也都比过去的她更向往外头的天地。
她出不去了,但她想帮帮她们。
“瞧什么呢?敬嫔和安嫔说不中听的了?”宜妃从外头进来,就看到方荷这出神的模样,疑惑问道。
“她们两个一个是诗书世家女,一个是将门虎女,都有些不谙世事,却并无坏心,鑫果不必与她们多计较。”
方荷笑着摇摇头,“没说不中听的,我就是有些心疼她们……算了,不说这些,别人来也就算了,你也来瞧我热闹?”
宜妃叫人抬着一口箱子进殿,拉着方荷的手仔细打量了会儿,蓦地笑了。
再开口,宜妃语气里就带了几分似真似假的酸嗔。
“旁人眼瞎,我可不瞎,你脸上的粉都快往下掉了,是生怕我们瞧见你那春意盎然的模样?”
说起来,宜妃虽然不想生了,却也没那么容易就收回放在皇上身上的心思。
她知道,自从她替贵妃试探过皇上被发觉后,这恩宠就没办法再恢复从前。
可……每回瞧见方荷和皇上之间与旁人不同的浓情,总有些不是滋味儿。
从前,她也有过跟皇上打情骂俏的时候,更曾经占据了那个男人近十载的宠爱。
如果她不曾贪心……会不会如今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不过很快,宜妃就压下了心底微弱的酸意。
她们其实都一样,谁也比不得方荷,身后了无牵挂,可以随心所欲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所以,哪怕再来一次,还会是如今的局面。
她已经比宫里其他人日子都更体面些,实在不想毁了这份风平浪静。
她牵着嘿嘿笑的方荷进殿坐下,“你老实说,是不是跟皇上联起手来,坑咱们的好东西呢?”
“你往后倒是缺不了乾清宫的好东西,咱们可都得靠着旧物过活,偏你是个心黑的,还要在我们伤口上撒盐。”
方荷示意春来去守着殿外,凑到宜妃耳边小声道:“其实,我恨不能跟你换过来呢,有好几个孩子轮换着玩,他们不好玩了,将来还有孙媳孙子给你玩。”
宜妃:“……”她当儿孙是什么?
方荷越说越羡慕:“私库里数不清的好东西,外头还有人孝敬你,躺平了就是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不想躺平还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多瞧瞧宫里的侍……美色,神仙日子啊!”
“不像我,吃醋不吃醋,苦的都是我,还只有一个孩子,你说我图什么?”
宜妃:“……”有点道理,不过,侍卫……这祖宗是不是太大胆了些?
她不自禁顺着方荷的话思索,心里琢磨,还是太监更安全些!
别说,叫方荷这么一说,宜妃心里那口酸气儿消去不少。
反正恩宠已经回不来了,方荷也不是那种会折腾人的性子,如今这样就很好。
宜妃捂着嘴笑:“那你还不赶紧跟皇上服个……跟皇上别闹腾了。”
“眼瞅着还有几个月就出孝,你也早些生个小阿哥,往后叫胤祺和胤禟几个哥哥领着,将来你也有孙子玩儿。”
方荷幽幽看了眼一旁宜妃带过来的大箱子。
“生不起啊,这会子连啾啾的嫁妆都还没攒够呢,再生一个,指不定我要成为最穷的宠妃了。”
宜妃笑得更厉害,嘴皮子也利索,“那你就多生几个,提前一步晋位贵妃,皇贵妃,将来送到你延禧宫的礼,都能攒够好几个孩子的嫁妆和聘礼。”
说笑一阵,宜妃提起正事儿来。
“我叫人打听过了,景嫔因为是庶女,过去在佟国公府没什么存在感,她姨娘也早去了,佟国公的夫人也没了,一直养在侧福晋吴佳氏院子里。”
这吴佳氏就是佟国纲次子法海的额娘,与嫡长子鄂伦岱关系一直不好,满京城闹了好几次笑话了。
有一回甚至惹得佟国公拿刀追了长子好几条街。
“也因此,佟国公不在家,吴佳氏一脉就一直受欺负,景嫔入宫以来,也表现得胆小怕事,倒是说得过去。”
顿了下,宜妃又道:“不过,打探消息的人还说,这景嫔小时候有回被鄂伦岱推下水,是佟佳婉莹救她上来的。”
方荷微微挑眉,“所以景嫔有可能为了佟二格格,跟咱们不对付?”
“这倒未见得,得见到景嫔才能知道,她自打入宫开始就没露过面。”宜妃摇摇头。
“不过,宫宴她怎么都要出来见人的,到时咱们一看便知。”
第95章
国孝期间, 禁婚丧嫁娶,不闻丝竹之声,热孝后却不禁大宴,除夕宫宴和元宵宫宴还是要办。
只是这规模与寻常宫宴不能比, 没有外臣能入宫赴宴, 只有皇室宗亲可至。
初一到十四的宫宴取消, 但内务府也得协助御膳房张罗好每日乾清宫九九八十一道菜,由康熙赏菜至王公大臣并归京述职的大臣们家中, 以示恩宠。
半下午时候,延禧宫里就忙活了起来。
连年纪最小的啾啾都得露面,由奶嬷嬷抱着进殿, 在太子的带领下,由奶嬷嬷代为给皇玛嬷和汗阿玛请安,晃一圈再回延禧宫睡大觉。
被翠微和昕华固定在梳妆台前的方荷, 看着分配给啾啾的昕珂和昕南, 羡慕的眼泪快从唇角流下来了。
她们啥也不用干, 就坐在脚踏上逗啾啾,消耗啾啾的体力, 保证啾啾能一觉睡到晚膳时候再醒。
毕竟奶嬷嬷代为问安的时候, 好歹得保证这位小美女是睁着眼的,而不是在梦里问候。
春来也守在一旁, 瞧得满脸带笑,一扭头,就见铜镜里的昭妃娘娘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春来笑意更浓。
方荷不光想跟宜妃换身份,这会儿她恨不能管啾啾叫额娘,做个吉祥物晃一圈回来多好。
宫宴每回时间都不短, 又要保持形象,还要跟那么多人打交道,更要面对那些蒸了不知多少遍的样子菜,硬往嘴里塞……
一晚上下来,身能赶上跟康熙打半场架那么累,心能赶上打三场那么累。
等好不容易妆扮完,方荷扶着翠微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嗷一嗓子哭出来。
孝庄丧期她没去,皇贵妃丧仪只需要穿白,她这还是头回穿妃位大装。
方荷粗略感受了下,加上朝冠和朝珠,得有小二十斤了,她还踩着高跷!
方荷颤巍巍走了几步,就想往啾啾的软榻上扑。
呜呜权势和富贵的重量太叫人心碎了,她得吸吸小团子恢复下元气……等出发再起来好了!
“主子!”翠微赶忙拦,“这朝服可不能皱了,朝冠护领都压不得。”
“您坚持会儿,刚才刘喜说钟粹宫荣妃娘娘已经出发了,估摸着再有三刻钟您就可以出门了。”
作为四妃之首,依着规矩,方荷得在三妃后头进殿以示尊卑,却又不能比贵妃晚,时辰上得拿捏准,没时间重新妆扮了。
一旁啾啾翻个身,瞧着她嘎嘎乐出声,小手还在榻上拍。
方荷:“……”亲闺女。
后世走秀明星们都没这么辛苦~她命好苦呜~
眼看着时候差不多,昕珂叫奶嬷嬷进来哄小主子睡觉。
啾啾只需要在太子出门后,跟在后头坐暖轿过去就行,为了不叫孩子在殿上哭哭啼啼,啾啾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方荷眼巴巴看着啾啾被抱进安静的侧殿吃馁馁,看着自己的寝殿,心里的眼泪足足流够了三刻钟,到出门都没停下。
大宴时轿子只能停在日精门外,然后由翠微和昕华扶着方荷,绕着廊庑从日精门绕到乾清宫大殿。
乾清宫算上建筑面积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哪怕只绕一半的路就到主殿,也相当于长跑啊!
平日里还好说,负重二十斤,再加上符合妃位规制的花盆底……真是要了老命了。
到了殿前,方荷拉住翠微,虚弱道:“先不进去,我在外头站站。”
让她缓缓,她不能呼哧带喘地进去叫人看笑话。
她一脸忧郁地仰头,看着紫禁城里最大的四方天,心里格外纳闷,贵妃和惠荣宜三妃,每年到底怎么坚持下来的?
“主子,时辰不早了,咱们进去吧?”过了会儿,翠微小声提醒。
方荷摇摇头,“再待会儿吧。”
身体已经够累了,再提前进去跟那些口不对心的人应酬,她想想就头皮发麻,晚一会儿是一会儿。
眼看着天光一点点黯淡,逢魔时刻,宫灯一盏盏在她格外熟悉的月华门、御茶房前亮起,天际竟突然飘起了雪花。
方荷莫名有点感慨。
再过一个月,她就穿越过来整六年。
她记得,刚穿过来那几日,也曾下过雪,兜兜转转竟像一个轮回。
那时的她,自认为谨慎,却心比天高,游离在外,不然也不会引起康熙的注意。
如果是现在的她,也许这会子都已经把铺子开起来,寻得上门女婿,等着姑爹退休了。
如今的她,在旁人眼中格外嚣张,可只有她清楚,自己已越来越像这个世道的人,内心愈发谨慎,也再没了往外飞的心力。
人一旦有了家,有了亲人,即便风雨飘摇,也不会生出逃离的心态,她也不能像过去一样,那么了无牵挂的肆意……
贵妃钮祜禄氏远远就看到殿前立着几个人,只是碍于暮霭,走到跟前才发现是方荷。
她微微有些诧异,按着脚程,昭妃应该一炷香前就到了,怎么还在外头呢?
瞧着……竟是有些悲伤的模样。
难不成是真跟万岁爷起了龃龉?
心里思绪转动不停,钮祜禄氏面上却无异色,笑着走上前,跟方荷打招呼。
“昭妃这是在迎本宫?”
方荷回过神,规规矩矩给贵妃福了一礼,笑着解释,“您要听假话,那就是臣妾惦记贵妃娘娘的身子,特地在这里迎着,好伺候您进去呢。”
贵妃失笑,“真话呢?”
方荷摸了摸鼻子,嘿嘿笑,“臣妾快要累死……”
过年不能提死字,她赶紧呸出去,压低了声儿,“臣妾累坏了,这会子不叫您扶着我进去就是好的,在这里歇会儿,省得又在乾清宫叫人当猴儿看。”
贵妃被逗得笑出声,但很快就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
“昭妃果然是个妙人,怪不得万岁爷喜欢,本宫瞧着也喜欢,过去是本宫偏颇了。”
方荷面上惆怅更深,康师傅再喜欢,不还是免不了这短途马拉松吗?
一想到出了孝期后,四时八节都要来上这么一遭,方荷更想哭了。
这模样落在贵妃和永寿宫人的眼里,就是贵妃一提皇上,昭妃就难过得连笑意都保持不住……
先前传闻说帝妃二人不和,因为昭妃和皇上闹腾了太多回,大家都将信将疑。
如今一看,果然是真的!
贵妃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上前拍了拍方荷的手捂子。
“大年节的,妹妹就别难过了,等皇上过了气头,许是还有转圜,妹妹可不能先自个儿气馁了才是。”
啊?方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哦,她还跟康师傅‘闹矛盾’呢。
她刚要说话,贵妃便走在了前头,只偏着头与她说话。
“我这身子实在是不成了,若是再操劳下去,只怕都不能多陪胤俄几年。”
“不若年后妹妹接手一部分宫务,有事情做能避免多思多虑,也好叫我清闲清闲,如何?”
走在后头的方荷听得一愣一愣的,等贵妃说完,猛地瞪大了眼,喃喃出声。
“叫我接手宫务……那岂不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也没多给我一份月例……”
贵妃:“……”你倒是清楚,你礼貌吗?
“哎呀!看我胡说八道什么!只是我毫无经验生孩子也比别人少,还任性妄为,粗心大意,怎堪当此大任!”方荷回过神,赶紧拍拍自己的嘴。
“贵妃娘娘还是问问其他姐姐们吧,不能叫您走在我前头等着我,我先进去等您,您慢走!”她丝毫不给贵妃说话的机会,连珠串一样把话说完,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冲在前头进了殿。
贵妃:“……”
她站在原地,哭笑不得片刻,轻声问自己的贴身宫女卢月。
“你说,她这会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了!”方荷一脸端庄微笑着,叫殿内见礼的妃嫔们起身,以极小的声音为翠微解惑。
翠微更纳闷了,“可您不是说,早晚要接手的吗?”
方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偷偷吁了口气,也小声跟翠微解释。
“你以为,贵妃真是为了我好,才叫我接手宫务?”
“过完了年,就是元宵节的宫宴,接着就是万寿节,除服,一茬接一茬都火急火燎的。”
“偏偏宫里各处的关系盘根错节,内务府也都是新进宫的包衣世家,咱们还没摸准脉络,这个时候接手,焦头烂额不说,别人一坑一个准,傻子才这个时候接呢。”
翠微仔细思忖了下,还真是,她面色更严肃了些。
“那若是贵妃叫另外三妃接管宫务,等除服后,咱们再想插手怕是来不及了吧?”
方荷小幅度地打量着周围,宜妃不是说,景嫔一定会来参加宫宴吗?
怎么不见景嫔呢?
听到翠微的话,她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宜妃,浑不在意摆摆手。
“谁说想要宫权,就一定得插手抢别人的差事了?”
叫她打白工是不可能的。
想名正言顺接掌宫权,还不耽误三妃继续干活儿,自然非升职加薪当老板莫属咯。
宜妃见方荷冲她眼露询问,微蹙着眉冲方荷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景嫔为何不在,这样的日子,景嫔除非是得了痨病,否则爬也得爬过来。
这会子却没有迎候太后和皇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门外突然响起鸣鞭的声儿,是去寿康宫奉请太后的皇上一行人到了。
众人赶忙站起来,只等着太后和皇上进殿后行礼。
但御驾进来后,在场的大部分人却都忍不住怔忪片刻,下意识看向方荷。
迟迟不见人影儿的景嫔,正跟皇上一左一右扶着太后进门。
这会子乾清宫人多,刚才方荷在殿外满脸忧伤地发呆,已经传进了妃嫔和宗亲及女眷们的耳中。
大家都猜测,昭妃怕是因为景嫔入宫就占了承乾宫主殿一事,跟皇上闹别扭了。
以前总是纵容昭妃的皇上,这是觉得面子受损,要明晃晃给昭妃一个巴掌?
偏方荷一时没适应自己身上的重量,蹲身下去的时候还晃了晃,这瞧着就更像失魂落魄了。
康熙一进门,余光就落在了方荷身上,看见她摇晃,差点迈步出去,不动声色冷冷看了翠微一眼。
翠微感觉到皇上递过来的杀气,赶紧扶好主子,再不敢走神。
殿内众人都没发现这桩眼神官司,多数人心里都恨不能笑出来。
惠妃和荣妃还算端得住表情,端嫔面上的喜色都已经藏不住,僖嫔和通嫔也低着头满脸带笑。
反正过年,就算是带几分喜意,昭妃也不能拿她们怎么样。
更何况,太后都叫景嫔扶着了,往后还会不会照拂昭妃且另说呢。
这回昭妃是真真要失宠了吧?
殿内诸多纷杂思绪只在眨眼之间,随着康熙叫起,很快就都收了起来,起码面上没露出分毫。
景嫔也并没有仗着这份殊荣就耀武扬威,模样瞧着比平嫔还要规矩低调些。
她谨慎地避开众人的礼,上前给贵妃和四妃见礼的时候,那声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
方荷没什么失宠的自觉,好奇地多打量了景嫔几眼。
别说,景嫔比佟佳婉莹长得更像皇贵妃些,挺漂亮的,还带着一股子书香气息。
虽唯唯诺诺,却也没失了世家女的风范,举手投足间的缓慢与她温软胆怯的性子相得益彰,别有一种优雅的气质,属于很容易叫男人怜惜的类型。
反正方荷觉得,她要是个男人,应该会很喜欢这样菟丝花一样的美人儿。
她冲上首看过来的康熙眨眨眼,这位爷真是好福气,她怎么就遇不上这样的小太监呢?
康熙竟似看懂了方荷的眼神,微眯起眼暗自警告她老实点,而后才举起酒杯念祝祷词,缅怀太皇太后。
太后和众妃嫔并一干宗亲们都跟着举杯,高呼万岁。
酒过三巡,啾啾吉祥物眨巴着葡萄似的大眼睛,咿咿呀呀给阿玛请完安,被抱回了延禧宫。
康熙带着太子和几个阿哥们与宗亲们说话。
女眷们则是跟妃嫔们坐到一块儿,三五扎堆,说起了宫里宫外的家长里短。
没法子,没有舞乐,不许喧哗,除了闲磕牙,大家也没别的可做了。
宜妃瞧着凑到景嫔那边去打听消息的僖嫔并几位贵人,坐到方荷身边。
“你瞧着如何?”
方荷懒洋洋夹着自己特地叫人偷渡进来的一碟子炸花生米,往嘴里塞。
“看着还不错啊,长得不如皇贵妃,胆子不如佟家二格格,但自有一种叫人安心的气质在,不像是会闹事儿的。”
但她没说,景嫔说话有些像福乐,可福乐是压着自己的性子藏拙,实际上小声说话也很干脆。
而景嫔……那柔婉的小动静,带着不明显的钩子,菟丝花的柔弱气质浑然天成。
看似无害,菟丝花却能吸干大树作为自己的养分,直到大树死去都不显山露水。
换言之,佟家女人个个比男人有本事,这又是个隐藏属性的狠人啊!
宜妃听出了方荷的言外之意,轻笑了声。
“你伺候皇上晚,不知道好些秘闻,早些年世宗后宫有许多这样的汉军旗妃嫔。”
“寻常时候瞧着柔婉恭顺,皇上需要的时候,可通古博今,红袖添香,皇上不去的时候,从不与旁人争锋,被欺负到头上都忍着,不会叫人腻烦。”
方荷微微挑眉,那岂不是活得像个木偶?
“可你一旦露出任何颓势,被她们抓住机会,她们的心计和果断,只会叫人后悔小瞧了她们。”
世宗第一任皇后被废,就是因为打伤了两个汉军旗福晋,被世宗抓住机会闹了出来。
董鄂妃所生的荣王夭折,背后也不乏那几个汉军旗妃嫔的影子。
不能说人家做得不对,世宗的偏颇实在太明目张胆,妨碍了所有人的利益,有默契的人太多了。
可本朝有这种气质的,除了乌雅氏,宜妃也就只发现了景嫔这一个。
乌雅氏好歹是满军旗,背靠包衣世家,也没景嫔温柔得这么自然。
不管是真是假,宜妃的直觉告诉她,她们应该警惕。
方荷倒觉得不然,她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们不露出颓势,这就是个纸老虎?”
宜妃拈起一枚花生塞嘴里,眼露不屑,“自然,从小在夹缝里求生的人没那么大妒性,也多半不喜抢阳斗胜,只要她不蠢到家,绝不会主动出手,最多顺势而为吧。”
她看不上乌雅氏,更看不上这样的性子。
在宜妃看来,活着就该痛痛快快想笑就笑,想骂就骂,哪怕要守着规矩,也要在规矩范围里让自己过到最好。
天长日久地戴着假面具过活,时日久了,连自己都能忘记自己到底是什么性子,那样的人生,想想就可悲。
方荷笑了,“我信你的眼光,那就由着她去吧,再换个佟家女进宫也麻烦,佟家估计是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挑衅。”
如果再将景嫔也废掉,逼急了佟家,谁也不知道佟国纲、佟国维哥俩到底会做什么,她现在做事也越来越跟康熙靠拢,喜欢留一线了。
至于景嫔会做什么?那不重要。
她不会给对方攀缘大树,顺势而为的机会。
景嫔的性子跟她表现出来得非常一致,温柔似水,毫无脾气,颇有几分任人宰割的木讷。
在僖嫔和几个贵人算得上步步紧逼的追问下,她只能说出自己为何与皇上同行的原因。
“佟国公回京禀报北蒙战况,得知女儿进宫,求万岁爷见上一面,让父女俩说几句话。”翠微先一步从李德全那里打听了消息回来,在僖嫔她们回坐之前,就跟方荷和宜妃讲了。
“皇上奉请太后进了月华门,佟国公才准备离宫,景嫔见到了圣驾,不敢独自离开,在一旁等着,这才一起进来的。”
宜妃轻嗤,“那倒是够巧的,都说佟国公只会打仗,小佟国公心眼子多,可现在瞧着,这兄弟俩啊……不遑多让。”
方荷含笑扫了康熙一眼,正好康熙回过头看她。
她笑着举了举杯,康熙也丝毫没察觉出满殿的异样,含笑饮了杯中酒。
逗得方荷失笑摇摇头。
在康师傅眼里,只临幸她一个就是天大的恩赐,更别提素日里,这位爷还低声下气哄她,觉得四舍五入已经给了她全世界。
这种下她脸面的事儿,估计在康熙眼里真不算什么。
这就跟后世男朋友只有她一个女朋友,二十四孝,但还是妇女之友一样,他们不懂女孩子最计较的是什么。
所以他们俩啊,还有的磨……方荷想想前几天躺的那两日,微微打了个寒战。
算了,还是先不磨,恋爱嘛,慢慢谈,慢慢谈。
方荷跟宜妃说话的工夫,宜妃身边的樱桃和翠微不引人注目地听了听旁边的动静。
翠微打听到的,跟僖嫔她们打听到的没什么出入。
妃嫔们原本的高兴劲儿下去不少,但也有人借敬酒的机会,故意拿到方荷面前来说。
端嫔和通嫔举着酒杯过来。
通嫔说话还婉转一点:“听闻昭妃娘娘和皇上吵架了,若是娘娘提前来乾清宫服个软,说不定伺候太后和皇上一起进殿的,就是娘娘您了。”
端嫔笑得格外灿烂,“景嫔好歹是佟国公的女儿,有当阿玛的在边关立功,皇上就算没跟昭妃娘娘吵架,也得给景嫔几分面子,这种事儿啊,习惯就好了,昭妃娘娘说是不是?”
“唔……光喝酒不吃菜会醉吧?你们吃了吗?”方荷笑着举起茶盏。
通嫔谨慎,没吭声,端嫔轻笑,“娘娘放心,咱们满洲姑奶奶的酒量都还不错。”
“哦,那就是吃饱了,刚才我尝了一口,啧~御膳房放盐放多了。”方荷浑不在意地举起杯,笑着跟二人碰了碰。
“那就我随意,你们干了吧。”
两人:“……”
一旁宜妃忍不住捂着嘴笑,端嫔和通嫔这才反应过来,方荷是说她们俩吃多了盐,咸(闲)得慌。
两人面色略有些发青,到底没敢闹出什么大动静来,愤愤端着酒杯到旁处去了。
到了后半程,惠妃并荣妃带着端嫔她们几个,拉着景嫔说话,笑语晏晏好不热闹。
方荷这边,就只有宜妃和敬嫔、安嫔在,几个人都看得出方荷兴致不高,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显得有些凄凉。
康熙已经被福全和常宁兄弟俩给拉住,一边缅怀太皇太后一边喝酒。
宗亲们起哄,带着太子和再度得了一朵金花的大阿哥一起,还把胤祉给拉过去当裁判,跟在康熙和两个王爷后头喝酒,完全顾不上这边。
几个年纪小的,胤禟拉着胤祺,胤俄拉着胤禩,都挤在人群里凑热闹。
更小一点的胤裪和胤祥,被大公主和二公主她们带着,坐在角落里说话。
倒是胤禛要守母孝,也一个人冷清地坐在一旁。
对上方荷不经意看过来的目光,他微微愣了下,站起身来,端着茶盏恭敬躬身,仰头干了茶水。
额娘去世前,特地叮嘱他,少跟佟家打交道,不必太过信任佟家,若是佟家犯了大错,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尽自己所能拉佟家一把便可。
胤禛记得,在说完这些后,额娘拿着汗阿玛十几年前送她的凤尾簪,出了好一会儿神,又吩咐他,叫他往后跟昭妃亲近。
“不要计较她对乌雅氏和佟家所为,乌雅氏……枉为人母,佟家也是咎由自取,她从入宫起,从未主动害过人,性子也坦然,你阿玛喜欢,与她交好,以后碰上事儿了,也有人能帮你一把。”
“但也不需谄媚……对九公主好点,她是你妹妹,就把对小八的感情也加在九公主身上,禛儿多护着她些,昭妃自会记你的好。”
胤禛不恨昭妃,他也为生母的下场难过,尴尬,可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
从生母借他的手,害死额娘的女儿那一刻起,他就下定了决心,这辈子只有皇贵妃一个额娘,这是他欠皇贵妃的。
只是碍于孝道,他什么都不能做。
甚至改了玉碟,如若乌雅氏还在宫里,他也得忍着恶心,压下心结去孝敬。
从这方面来说,昭妃算是拉他出了泥潭,胤禛心里有些复杂的感激之情,这让他把茶水干得很痛快。
可茶水烫,放下茶盏的瞬间,胤禛的表情扭曲了片刻,又顾忌着自己的颜面,死死攥着手,勉强保持住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方荷忍俊不禁,端起放凉了的茶同样一饮而尽,憋着笑冲胤禛亮了亮茶碗。
也许是因为乌雅氏已经不在了,胤禛也改了玉碟,闺蜜口中那个可怜的雍小四,竟没如历史传说一样,因为康熙一句‘喜怒不定’,就强压着性子,成了冷面阎王,更像是个后世有校草包袱的小男孩。
胤校草左右看了看,轻咳两声,又面无表情坐了回去。
他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放在腿上,继续垂着眸子摆出深沉的守孝模样,不看方荷这边了,只有一双耳朵红得滴血。
这一幕,同样落在不动声色看着这边的景嫔眼里,她眸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她这个便宜外甥,还挺有意思,倒不像话本子里说得那般刻薄寡恩。
可惜了,名分已定,不然过几年倒是个面首的好料子。
“你瞧什么呢?”安嫔疑惑看过去。
“刚才你跟四阿哥干杯了??”
这打了方荷脸面的景嫔,可是四阿哥的姨母啊,昭妃怎么想的。
方荷失笑,“佟家二格格也是,我把人弄走了,人家四阿哥都能洒脱敬我,我能小家子气吗?”
谁知道历史的轮盘会怎么转呢,这位还是大宁子的偶像,也算她跟后世仅剩的锚点了。
在不影响自身的前提下,跟这位隐形大佬拉近点关系,不是坏事。
安嫔还想说什么,坐在上首的太后就起身了,方荷蹭一下站起来。
“姐妹们,她做初一,我等不及十五了,我先去了,你们慢慢喝!”
她头皮都快被拽掉了,再不走她得疯!
宜妃三人:“……”这祖宗又打算干什么?!
翠微都被自家主子吓了一跳,忙不迭撵上去。
不等她扶住方荷,她就见主子先扶住了太后。
“太后娘娘累了吧?没能去寿康宫迎您过来,臣妾晚膳都没心思下咽了,您可务必得叫臣妾送您回去才好。”
她凑近太后几步,小声吭叽,“这一身好累,再坐下去,臣妾怕是要叫人抬回去了,您就成全臣妾吧!”
太后被逗笑了,她这一身比方荷那身还累呢。
这丫头扶过来,差点把她给带倒,得亏乌云珠力气大。
她点点方荷的额头,“就你娇气,还不去跟皇帝说一声?”
除了太后这位长辈,其他人若要提前离开,不在乾清宫守夜,无康熙允准,算是大不敬。
方荷看了眼被宗亲围起来,只看见半个脑袋的那位爷,轻哼了声。
“不顾我的面子,让我被人指指点点一晚上了,您是想看我跟万岁爷吵一架,还是不守规矩一回?”
太后:“……走吧。”大过年的够热闹了,还是别吵了,省得后宫都跟着不安宁。
惠妃等人看方荷凑到太后跟前,又是娇嗔又是酸不溜地低语几句,跟在太后身边离了乾清宫,甚至都没跟御前的人说一声,都颇为诧异。
惠妃:“她就这么走了?就不怕万岁爷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
荣妃哼笑,“左右也不差这一桩了,到底还有点小聪明,只要太后还在,万岁爷至于跟她计较么。”
端嫔眼珠子转了转,笑着看向景嫔,“两位娘娘说的是,景嫔新入宫,万岁爷还疼不过来呢,哪儿有工夫理会她呀!”
景嫔赶忙摆摆手,人更局促了些,干巴巴道:“我,我还没侍寝呢,我当不起……”
惠妃她们几个跟景嫔聊了大半晚上,差不多明白景嫔是个什么性子了,闻言只笑而不语。
甭管景嫔这性子是真是假,不敢争好啊,不敢争,那机会不就是她们的吗?
眼看着,可没多久就要出孝期了呢。
等到过了子时后,太子和大阿哥早已经躺了。
连几个弟弟都没能幸免,连同裁判一起,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人事不知。
康熙他们还没拼完酒,贵妃先带着妃嫔和女眷们散了。
一回到承乾宫,景嫔带进宫的吴嬷嬷,就迫不及待迎上前。
“主子,听说昭妃因为您跟皇上一起奉太后入殿,起了脾气,不请示就跟太后一起早早离了场,这可是咱们的好机会啊!”
“昭妃有这份底气,自然是太后和皇上给的,我瞧着她是个聪明人,既敢如此做,能是什么好机会,嬷嬷不必再提。”景嫔眼神没什么波澜。
她换了衣裳,淡淡靠坐在梳妆台前,让宫女给她通头。
吴嬷嬷捧着一个装首饰的小木匣子,推到景嫔手边。
“侧福晋吩咐过,若是时机合适,就叫老奴把这个给您。”
她表情不辨喜怒地看着面前的匣子,“这是什么?”
“二格格被送离京城之前,留下了一封信,虽说她那里出了岔子,那是因为有人吃里扒外,并非她无能。”吴嬷嬷接过宫女手里的梳子,叫宫女出去后,才压低了声儿小声道。
“其实最关键的一步,要等入宫后离间皇上和昭妃,趁机让其彻底失宠降位的法子,二格格早就做好打算了。”
“这信是二老爷亲自交给老爷的,这也是老爷和侧福晋的意思,那这法子就定然可行,您可得抓住机会啊!”
景嫔起身,背对着吴嬷嬷往床榻那边走,玩味的表情被床边方几的烛光映得清清楚楚,却完全隐藏在吴嬷嬷的视线里。
“这样啊……那赶紧拿过来我瞧瞧,我这位救命恩人,到底有什么妙计。”
她也好掂量掂量,到底是该顺势攀上康熙这棵大树,还是尊着佟家传统吃里扒外,去见识见识外头的风光。
第96章
任何人进出宫闱, 不得私自夹带信件。
景嫔虽是妃位待遇入宫,带进宫的箱笼也被仔细检查过,所以留给她的,是放在中空簪子里的小纸条。
「计一捧杀, 予其子贵重, 请立后, 引朝臣争议,皇上忌惮」
「计二退让, 让贤皇贵妃位,为其请立半凤,引皇上亏欠, 赐佟家高位」
「计三趁虚而入,与皇上离心时,九公主重病至, 以昭妃贪心凤命之由, 以孝道与为母心肠压之, 迫其放弃半凤位分,改九公主玉碟」
吴嬷嬷本是吴佳氏的贴身嬷嬷, 这纸条吴佳侧福晋看过, 吴嬷嬷也知道写了什么。
她满脸激动道:“如今皇上与昭妃不睦,正是最好的机会, 让个婴儿病重不算难事,只要您吩咐——”
“不必,再等等看。”景嫔淡淡打断吴嬷嬷的激动。
吴佳氏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 若非她几番援手,法海右手都要叫鄂伦岱那个莽夫给废了。
她入了宫,吴佳氏倒是来耍养母的威风, 佟国纲还仗着舅舅的身份,逼康熙顾念佟家颜面宠爱她,一个个都蠢得出奇。
这些计谋在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景嫔看来,漏洞百出,倚仗的无非是康熙母家的身份,和皇帝作为外甥的良心。
跟皇帝讲良心?
古往今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康熙再宠爱一个女人,也不会任由前朝后宫多番算计。
想拉昭妃下去,实质是与康熙的青睐作对,换言之便是挑衅皇权,要放在景嫔上辈子,佟家早被满门送进酷狱,还能在这儿蹦跶?
呵……这些靺羯蛮子就是拎不清。
康熙之所以容忍,还叫佟家女入宫……景嫔心下一转就了然,北蒙这一战应该不远了啊。
吴嬷嬷老脸一板,像训斥自家子侄一样厉声道:“您可要记清楚自己的身份,若失了此次良机,惹怒了老爷,您以为您自个儿在宫里还能好好活下去?”
景嫔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嬷嬷,我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紧,你记住自己如今是谁的奴才就行。”
她慢条斯理将纸条在蜡烛上点燃,扔进痰盂里,声音在乍亮的火光中轻飘飘的。
“我现在是爱新觉罗妇,想要你一个外姓奴的命,连借口都不用找,这辈子你想出宫,只能去义庄。”
吴嬷嬷愣了下,心底蓦地迸发出一阵阵冷意。
“您不能——”
“哦,对了,忘了告诉嬷嬷,叫你陪我进宫,是可怜你,你那做管事的丈夫,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孩子都生了两个。”景嫔笑眯眯放下幔帐,悠闲躺下。
“若我将你那做账房的儿子私用公中银子进赌坊的事告诉鄂伦岱,你猜你丈夫是愿意大义灭亲,重娶娇妻呢,还是冒着一家都被鄂伦岱砍头的风险,跟你和你的儿孙共进退呢?”
吴嬷嬷瞬间软倒在地,看着幔帐里隐约可见的柔美身影,活像见了恶鬼一般,额角的冷汗直往下流,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吴嬷嬷叩头下去,哆嗦着开口,“主,主子是要等什么……老奴的意思是,若是家里问,问起来,老奴该如何回话才好?”
景嫔打了个哈欠,声音含混不清,“等我看完话本子,你就说我自有主张,让他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够了。”
吴嬷嬷:“……”什么话本子?
这是想气死老爷和侧福晋吗?
翌日方荷起了个大早。
她送完太后回延禧宫也不过亥时(21点),去看了看啾啾就睡下了。
翠微听到动静,掀开帘子,特别小声道:“主子,您这会子就起?不再睡会儿?”
辰时中才去寿康宫请安,一个时辰也就够出门了,还能睡半个时辰。
方荷不解,“你半夜里做贼去了?干嘛说话这么小声。”
翠微拼命冲一旁使眼色。
方荷探头看了眼,靠着外殿的软榻上,睡着个明黄色身影,除了康熙也没别人。
殿内烧着地龙,也不冷,方荷只着了中衣,披散着乌发起身,走过去看了眼。
见康熙还睡得很沉,她撇撇嘴,扭头看翠微。
“他怎么来了?”
翠微小声解释,“昨儿个后半夜,梁总管突然过来敲门,说是皇上要问您不告而别的罪,硬是叫开了宫门。”
值夜的崔福全和张吉吓得不轻,要不是顾忌着大年初一不能哭,两人高低得哭一鼻子。
可等皇上进了延禧宫,却又不叫人喊醒方荷。
“皇上去小主子那边,站在门口瞧了瞧,进了寝殿后,在您床边坐了会儿,吩咐人取了被褥,直接躺在软榻上睡了。”
翠微凑到方荷耳边,喜笑颜开,“奴婢猜,万岁爷大概是怕身上的酒气熏着您。”
就算景嫔在众人面前得了体面又如何?
反正这里子都是她们家主子的。
方荷却没有翠微那么受宠若惊,真体贴,别耍酒疯耍到延禧宫来啊!
她叉腰轻哼,“去,取笔墨来。”
翠微满头雾水去取了,眼瞅着主子非常豪迈地往软榻上爬,说上马就上马,她红着脸跺跺脚,赶紧出去了。
主子也真是的,大早上的……怎么不知道避着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