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恪知道顾衡之孤高不会轻易折腰,而萧子政更不可能求饶,为了能够看到顾衡之和萧子政为了对方跪着求他,萧子恪不知道期待了多久。
当把冷箭直指顾衡之的时候,萧子恪想想顾衡之疼得痛哭流涕的样子就想仰天大笑,就好像这几年的痛苦得到了救赎。
然而,顾衡之的反应却出乎萧子恪预料——
顾衡之跟不怕疼似的将冷箭扒出来又扎回去。
萧子恪一时间无话可说,他想尽了能刺痛顾衡之的所有话,最终想到了萧子政。
“顾太傅,听说萧子政怀了个怪物。”萧子恪的语气讽刺又尖锐。
怪物?
虽然不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但听到那人这么说萧子政,顾衡之猛地回头,一双猩红的眼映入萧子恪的眼中,些许暗红的血液沾在顾衡之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脸颊上。
顾衡之这副模样竟看得萧子恪些许胆寒。
等到血液将残片上的字迹完全模糊,顾衡之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顾衡之冷冷地说道:“怪物?什么怪物也抵不上你这般骇人吧。”
萧子恪咬牙切齿地捏紧了拳头:“顾衡之,都快要死了,你的嘴巴还是这么的不饶人。”
“你以为本王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究竟是谁害的!不就是你的心肝宝贝!”萧子恪怒吼道,“老天作弄!你竟然没死于蛊毒之下!”
萧子恪这番话说完,顾衡之总算知道眼前人是谁了。
顾衡之不怒反笑,他没想到萧子恪居然这么不要脸,想起萧子政原本被凌迟的结局,顾衡之道:“你若不谋反,安心做个闲王又有谁会害你?现在反倒恶人先告状起来了?”
“你!”萧子恪被顾衡之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命随从将顾衡之捆了起来随后道,“顾太傅,本王深知就算是要了你的性命,你也断不会求饶,自然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顾衡之并没有将萧子恪的话听进去,他环顾四周,只见在众多黑衣人中还混有几个身着西蒙服饰的汉子。
“顾太傅,好久不见。”西蒙使者,不,准确来说是西蒙的皇子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明明知道人多势众,自己凶多吉少,可不知怎的,看到这么人都在这边,顾衡之反倒松了一口气——
主力追兵都在这边,那筝儿那边应该会安全些。
“顾太傅,您怎么还松了一口气呢?”西蒙皇子道,他的东乾话愈发醇熟了,比三年前流利不少,估计是跟萧子恪密谋多了,久而久之也就熟练了。
多说多措,顾衡之并没有回答,他看起来冷静极了,一点都没有陷入危险的恐慌。
与之相反的,是一直在顾衡之脑海中哭丧的系统。
“哦,我知道了。”西蒙皇子自言自语道,“听说顾太傅和萧陛下情比金坚,太傅不会是在庆幸萧陛下逃过一劫吧。”
“顾久,你可别高兴得太早,去追萧子政的,都是西蒙的高手。”萧子恪道。
“报!”萧子恪刚说完,从外头窜进了一个探子。
探子道:“两位大人,东乾帝王那厮的实力太过,小人等无用,没能拦住。”
打脸来得太快。
顾衡之笑出了声,配合着手上的伤痕,和脸上的血迹,像个疯子又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萧子恪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起来了。
顾衡之正想再激怒萧子恪几句,忽然脖子上就传来一阵剧痛。
顾衡之被西蒙皇子打昏了过去。
至于系统,它仅仅抓住顾衡之的衣袖,试图伪装成一颗不起眼的尘埃。
不敢动,系统根本不敢动。
*
“萧陛下,算你厉害,不过你要不看看这是谁?”
迷迷糊糊之中,顾衡之听到萧子恪在狂笑。
手上的疼痛让顾衡之的意识慢慢清醒了过来。
顾衡之正被西蒙皇子挟持着,萧子政送他的匕首被西蒙皇子夺了去,此时正夹在顾衡之的脖子上。
看上去顾衡之应该昏迷了有一段时间,他感觉手上的血液都已经凝固了,黏糊一片。
过多的失血让顾衡之眼前发黑,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不过,尽管眼前朦胧如雾,顾衡之还是在上百名暗卫的簇拥中找到了萧子政的身影。
萧子政快要急疯了。
萧子政紧紧地抓着手里的弓箭,用力到手指都几乎要陷进弓身之中。虽然理智告诉他不能轻举妄动,但萧子政仍旧恨不得凭着百步穿杨的箭术取了萧子恪的性命。
陛下啊,现在可千万不能展现出一点在乎啊。
见萧子政几乎把“心急如焚”这四个字写在脸上,李将军也跟着焦急了起来。李将军虽然知道萧子政肯定懂这个道理,但很明显,萧子政装也装不了。
太傅的手怎么了,怎么那么多血
太傅的脸色好苍白
太傅看起来怎么就跟要死了一样
“太傅!”萧子政连唤了顾衡之好几声。
顾衡之想要回应却疼得说不出话。
“萧子恪你这畜生,到底想怎样!”萧子政怒吼道,“你想要皇位拿去便是!”
萧子恪似乎因为萧子政的痛苦倍感愉悦,他悠悠开口道:“皇位?萧陛下以为我在乎吗?如果萧陛下当真想要赎回顾衡之,那就请萧陛下自断一臂。”
此话一出,李将军和跟来的士兵还有太医们齐刷刷地惊呼道:“陛下万万不可答应啊!”
见萧子政真的拔出了剑,李将军急地冲上去按住了萧子政。
然而,李将军的力气终归比不过萧子政。
那剑刃朝萧子政的左臂袭去,却无人可拦。
“筝儿!”
就在这时,顾衡之撕心裂肺的声音忽然响起,萧子政执剑的手忽然一顿。
李将军见状,哪里还顾及礼节,连忙将萧子政的剑夺了下来。
顾衡之的嗓子一片火辣,刚刚那一声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
“萧陛下,顾太傅可马上就要死了!”萧子恪的声音宛若来自十八层地狱的催命鬼。
“把剑给孤!”萧子政冲李将军命令道。
“陛下!”李将军欲哭无泪。
顾衡之看着争执中的萧子政和李将军,心里一阵难过。
“系统,你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顾衡之的意识有些涣散了,就连跟系统商量都显得有些费力。
【宿主!】系统也不是铁石心肠的统,它也有些不忍心。
“你能够修改我的记忆,那,能不能让筝儿忘记我,至少不要让他伤心”
顾衡之断断续续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宿主这需要用您现在所有的生命值进行兑换】系统的话很明显了。
“能就好”顾衡之重新看向萧子政,他的眼中充满了不舍。
如果可以,顾衡之还想摸摸萧子政的头,想亲亲萧子政的脸颊,想再听听孩子的心跳
但此时的情况并不允许顾衡之这么做。
萧子政已经将剑从李将军手里夺过去了,顾衡之别无选择。
西蒙皇子万万没有想到顾衡之居然还有力气,他还未反应过来,顾衡之忽然前扑,伴随着一声闷响,刀刃贯穿了顾衡之的喉咙。
此时此刻,顾衡之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命如纸薄:
原来赴死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顾衡之感觉鲜血在往喉管里涌,呛得他一阵难受。
顾衡之突如其来,毫不犹豫的自刎让众人都愣了愣。
当然,除了萧子政。
西蒙皇子一个慌神,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一箭穿喉。
顾衡之被放开,他早已站不住了,整个人直直地朝地上栽倒去,脖子上的血一直在不停地流,喷溅到空中,沾湿了地上的黄土。
“上!”李将军一声令下,早就埋伏在附近的暗卫们从萧子恪后方袭去。
萧子政不顾一切地奔向顾衡之,只差一点点他就能将顾衡之接住了。祁蒙山山高路陡,为了救顾衡之,萧子政怀着孩子都能一路跑下来,此时萧子政却彻底软了下来。
萧子政手足无措地将顾衡之抱了起来,他的声音在颤抖,一声又一声地小声喃喃地叫着“太傅”。
每当遇到难题的时候,别的小孩是叫“母亲”,而萧子政是叫太傅。
所以现在,萧子政迷茫得不知道做什么,也只知道叫太傅。
只不过,他的太傅以后再也不能为他排忧解难了。
萧子政瘫坐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抱着顾衡之,明明周遭一片纷乱,惨叫声,厮杀声,萧子政却能够清晰地听见血液从顾衡之脖颈间涌出的声音,每一声都让他心如刀绞。
萧子政心中一片酸楚,像是扎进了一根很长的倒刺,他想哭,可是又想到太傅说过帝王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哭。
眼泪蓄在萧子政的眼中,像一汪黄泉水,模糊了萧子政的视线。
萧子政记着顾衡之的每一句话,他睁大眼不想让眼泪流出来,可是泪水积累之下模糊了萧子政的视线让他看不清顾衡之的模样。
萧子政最终还是眨了眨眼,泪水不断地往下流。
萧子政死死地按住了顾衡之的伤口,手上血液和泪水混作一团。
“陛下,节哀。”太医颤抖着声音说道。
悲恸的帝王谁都不敢惹。
萧子恪等人毫无疑问被制服了,周遭一片安静。
只有不怕死的人才敢说话——
比如说萧子恪。
酝酿多年的计划就这么落败,连带着多年的挚友也命丧于此,萧子恪显然是疯了。
萧子恪仰天大笑:“你们的陛下,就是个害死人的灾星!”
“萧子政,你凭什么做这个皇帝,暴戾恣睢,你就是个扫把星,哪有男子能怀胎的,我看就是你这个怪胎克死了他,哈哈哈,这些年我在西蒙都听说了,都是你强迫顾衡之的吧?”
萧子恪也就是欺负顾衡之喉咙里都是血没有办法说话了。
不是的。
不是的。
不是的。
不是的。
顾衡之一次次在心里重复,他想开口说话却力不从心,只能勉强上扬嘴角冲萧子政笑了笑。
“只是,太傅好担心,筝儿不是最喜欢太傅的脸了,”
“不会”萧子政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慢慢小了下去,人一旦难受委屈难过起来,想哭又不敢大声哭的时候,声音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此时的萧子政便是这个样子。
憋着的哭声尖尖细细的,与平日很是不同,像个小茶壶。
顾衡之很想把自己的话说出来,他使劲地咳嗽,终于勉勉强强能说话了。
“”顾衡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点,“筝儿太傅很喜欢你,你是我唯一的,最好的学生。”
上涌的鲜血让顾衡之不能再说更多表达爱意的话语,萧子恪恶毒的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顾衡之
努力抬起手,终于抚上萧子政的脸庞。
萧子政不敢哭得很大声,他就怕顾衡之想说的话会被他的哭声掩盖。
顾衡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只是轻轻地亲了亲萧子政的唇。
萧子政的唇上烙印上了顾衡之的血。
所谓萧子政一厢情愿的谣言在这一刻不攻自破。
毫无疑问,顾衡之对萧子政格外喜欢。
顾衡之的手垂落,随后闭上了眼。
这一刻,萧子政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帝王不?*? 能哭。他紧紧抓着顾衡之抚在他脸上的手,不让顾衡之的手因为死去的无力而垂落下去。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这终究是徒劳的,仍由萧子政再掉多少眼泪,也没有人能帮他一一擦干了。
再也没有人能摸着他的头,笑意满满温柔地叫他筝儿了。
“太傅,你能不能再咬筝儿一小口,就一小口。”萧子政无法接受顾衡之这样的死亡。
众人都愕然了。
这还是那个吓人的萧子政吗?
原来这冷冰冰的帝王是有心的,只不过全数给了一个人罢了。
顾衡之感觉温热的血液一直在往上涌
顾衡之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幻缥缈,直到最后消失在萧子政的指尖。
萧子政怎么都抓不住。
*
东乾皇宫,暴雨如注。
苍龙殿的温泉内,蒸腾的热气像往常那样温暖了萧子政的脉络,萧子政却觉得少了些什么。
萧子政的手指紧紧地扣着岸边,他只觉得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滑。
“陛下,太医已经候着了,生孩子这件事,您一个人怎么能行啊!”领事太监在外头焦急地喊道。
顾衡之消失的第二天,萧子政就跟丧失了记忆一样,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似的。
虽然很可惜顾太傅的离世,但毫无疑问,这样的萧子政让大臣们放心了不少。
然而,这样的放心并没有持续多久。
身体上的反应没有办法骗人,萧子政食不下咽,就连睡觉的时候也经常从梦中惊醒,嘴里口口声声叫着的正是顾太傅的名讳。
没过几天,萧子政便生了。
没有伴侣的安抚,重身之体的生育本应变得十分困难,可是出乎太医的意料,萧子政居然一个人就将孩子生了下来。
萧子政肩上的那朵花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通红了,鲜红得就像顾衡之脖子间的鲜血
暴雨中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声,等候在外头的大臣们齐齐下跪。
“砰!”
门被萧子政一脚踹开了,萧子政没有束发,他披散着头发,浑身都湿漉漉的,只穿着单薄而湿润的中衣,棱角分明的脸上冷冷清清,就像是最为无情的帝王。
然而,他的怀中却抱着一个被褥子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婴儿。
“恭喜陛下!”众臣子齐声恭贺道。
萧子政并没有理会这一声恭喜,他直直地看向了王大人。
“太傅呢?”萧子政几乎是下意识问这个问题。
“太太太太傅?”王大人看向李将军,只见李将军猛地摇了摇头。
“回陛下,太傅”王大人拉长了语句,趁着这点喘息的片刻,王大人在思考措辞——
肯定不能告诉陛下顾太傅已经死了
有了!
王大人闭上了眼睛,完全豁出去了:“陛下,太傅被西蒙的人掳走了。”
“掳走?”萧子政不解地皱了皱眉头,“是怎么回事?”
一听萧子政开始问细节,王大人更加头疼了。
王大人搜肠刮肚,找了一肚子的话本故事,却搜刮不出一个勉强圆的过去的故事。
“萧子恪!是被萧子恪那厮联合西蒙骗了去!”王大人胡乱说道——
反正萧子恪也死了,死无对证。
萧子政正想要问更多,怀里的孩子忽然又开始哇哇大哭了起来。
襁褓之中,小婴儿伸出了稚嫩的手,那张皱巴巴的小脸正在萧子政的胸口像个小猪似的拱来拱去。
“那就把西蒙打下来。”萧子政冷冰冰地说道。
李将军怔愣地点了点头,谁也不敢说顾衡之已经死了这件事。
*
两年后,东梁。
一上午的劳作结束后,趁着主子正在午睡,小厮们总忍不住随便聊上几句。
“诶,你们听说了没,东乾打西蒙,西蒙居然败了呢”
“东乾的帝王还带着个孩子上战场呢。”
“我知道我知道,就那个,那个孩子是东乾的皇帝自个儿生的!”
“自个儿生的?疯了吧!男的?男的怎么会怀孕?”
“说起来,那死了的太傅跟九爷是一个名呢,就是不知道那传说中的顾太傅是何等模样。”
“就没有画像?”
“有是有,不过能画得顾太傅七分像的画像早就被收罗献给那东乾帝王了,我们怎么见得到。”
顾衡之并没有睡着。
准确来说,他是在偷听这些下人们说话——
尽管婢子小厮们将那传说中的东乾帝王描述得如此骇人,不知为何,顾衡之听着听着,莫名觉得这位皇帝陛下应该是个很不错的人。
第66章 Chapter66东梁
“等等顾太傅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 太傅这个官职在东乾好像,好像是夫子的意思吧。是谁的太傅?萧子政的?”隔着纸窗,外头人说话的声音明显大了很多,言语之间的震惊和鄙夷, 就像听到了人世间最为荒唐的事情。
“天哪, 这简直是罔顾人伦!”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
也是了, 比起男子怀孕,更让他们觉得无法接受的是太傅跟皇帝搅和在一起。
管你们接不接受呢。”
不知为何,明明跟那位东乾帝王素不相识, 顾衡之却忍不住在心里帮他说话。
一片叽叽喳喳之中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不妥:
“嘘!别这么大声!”一个人提醒道。
外头谈论的声音小了下去,因为离得有些远,顾衡之躺在软塌上已经听不太真切了。
罢了,不听了,哪有人放着大好的觉不睡, 反而在这儿听下人们乱讲话的。
顾衡之将双手枕在脑后,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好像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野餐, 嘴里就差叼着根狗尾草了。
顾衡之阖上了眼, 微长的羽睫颤了颤,一束光透过丝制的帷幔打在他的脸颊上, 让他的脸显得玲珑剔透,就像是剥了外壳的荔枝,恬静得就连蝴蝶停落也不会被惊走。
过了半晌,顾衡之睁开了眼,他用手臂撑着枕头,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地从榻上直起了身。
顾衡之的手紧紧抓着一旁的柱子, 他皱了皱眉,一个用力,将旁边的柱子当作拐杖,终于站了起来。
顾衡之腿脚和手都有旧疾,所以站起来有点慢,但幸好只要站起来之后,顾衡之走路还是很正常的。
从两年前开始,顾衡之就是这样了。
其实一直以来,顾衡之都觉得自己应该不是东梁人。
但顾衡之一睁开眼,见一堆人围着他,这群人便喊他九王爷,醒来的时候,顾衡之嗓子哑,一句话也说不出,也就没有辩解。
稀里糊涂的,顾衡之就成了东梁的九王爷,而且一待就是两年。
据东梁皇宫里的人说,他是出去玩的时候跌落了山崖,磕到了脑袋,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忘了个精光,手上的伤和腿上的伤按理说也应该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两年里,随着时间的流逝,顾衡之的手伤好了很多,但却没有痊愈。
也有郎中来看过,只是没有什么用。替顾衡之看过后,那郎中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奇怪,九王爷手上的伤不像是摔伤,反倒像刀伤,而且很像是自青年时留下的旧疾,恐怕很难痊愈了。而且到了冬日更是难熬。”
顾衡之问郎中可有治疗之法。
那郎中回答道:“听闻东乾的顾太傅也有此疾,幸得萧帝垂怜,顾太傅得以每日于温泉中疗养,若想根治,最好是能与萧帝商讨一番。”
东梁只不过是东乾的一个小小的附属国,怎的有胆朝东乾讨赏?再说了,顾衡之这个九王爷能在王位之争中活下来完全是因为他的闲散不中用,他跟东梁帝君的关系并不算好,东梁帝君也不会为了他去求萧帝。
否定郎中的这个提议后,那郎中又道:“或者可以火石暖之?”
可是火石价值千金,顾衡之区区九王爷,根本负担不起……
顾衡之靠在门边,这下总算能听清楚了。
“现在天下几乎一统,除了咱们东梁,北方小国和西蒙都已被东乾收归,还好帝君有先见之明,早早归服于东乾,不然咱们可没有好日子过了。”一个小厮道。
“只是不知这好日子能过多久。”有人叹息道。
“帝君也只能暂且将萧帝稳着了。”小厮又道,“我听说啊,等萧帝稳住西蒙后要来东梁与帝君商谈正事呢。”
“萧帝来我们这儿?按规矩,也是帝君去参拜东乾才对啊。”
“啧,别提了,萧帝横扫天下,将西蒙那旮旯都掀翻了都没找到顾太傅,这不就找到东梁了。”
“嘶,那岂不是九爷……”
“九爷断然不会去吧,瞧他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去了也是丢东梁的脸。再说了,那萧帝爱惨了顾太傅,要是知道九爷跟顾太傅同名同字,保不准觉得觉得是亵渎,到时候可别一怒之下灭了咱们。”
“也是,保险起见,帝君断不会让九爷去,还不如让宝瑜公主去呢,宝瑜公主是东梁第一美人,说不准能将萧帝迷住呢?男人跟男人的感情哪有那么长久?”
……
额角的几缕碎发从顾衡之发间滑落,手臂上,一阵隐痛沿着神经传导向心脏,薄唇被咬紧,顾衡之的上齿无端撕扯着下唇,又像是隔空撕咬着什么,他隐匿在光束的阴翳之下,碎发间的眸子幽深得如同山间寒潭。
*
萧子政并不喜欢西蒙的天气。
但为了寻找顾衡之,萧子政还是在西蒙停留了很久。
又一次寻找落空,萧子政一拳打在了桌上,他扶着额,兀自按着额角——
这放在以前,太傅的手会为他抚平一切哀痛忧愁。
太傅为什么要逃走呢……
萧子政坚信顾衡之是逃了:
他在太傅的手串下了迷香,那黑羽鸽子能够通过这种异香将太傅找出来。
然而,就连黑羽鸽子也找不到太傅的行踪。
难道真如西蒙人说的,太傅已经死了不成?
“萧子政,你这个疯子!顾衡之早就死了啊!”
萧子政的耳边回响着西蒙可汗死前的怒吼。
萧子政不信。
太傅一定是气他没有把天下统一才躲起来的,只差东梁了……
就这样,萧子政心想着,近乎是在自我催眠。
萧子政心里想着事,麻木地用粗布擦拭着剑上凝固的血块,“咯吱咯吱”的声响听起来刺耳无比,即使萧子政擦得如此用力,剑刃上仍旧残留着去不掉的血迹,将原本锃亮的剑锋都染得有些红。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为了一统天下,萧子政不知道亲手杀了多少人,他的手上都是人命和鲜血。
萧子政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谁也不知道这位即将一统天下的帝王正陷入无边的混乱中:
太傅不会是在躲他吧。
萧子政的目光投向了剑刃上的倒影——
影中人阴气森森,像是种下无数孽果的恶魔。
营帐的门帘忽然被拉开,短暂的明亮后,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来人生得水嫩,正被李将军护着。
“父君,阿爹呢!”萧思衡迫不及待地奔向萧子政,他的声音尚未脱去孩童的稚气,跑步的时候有些不稳,脸颊上的软肉跟着一弹一弹的,看得出来,他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自从顾衡之死后,萧子政显然得了疑心病,就连行军打仗,他也要将孩子带在身边,要么自己背着,有的时候也会让李将军和韩尚两位心腹抱着一会儿。
不知不觉,萧思衡就从一个需要吃奶的小婴儿长成了能被人牵着走路的孩子。
眼看着萧思衡怕得那样快,好像要摔倒了似的,萧子政连忙迎了上去。
萧思衡终于站稳了,肥嘟嘟的小手紧紧攥着萧子政的衣摆。
现在的他还没有萧子政的腿高。
一旁的李将军看着这对父子,心里憋得十分难受——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能忍,就这么把顾太傅的死讯瞒了两年。
当然,萧陛下现在还蒙在鼓里也并不全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幸好那大嘴巴的王大人还乡种田去了,除了他和韩尚,其他知道顾衡之死讯的,要么没跟来,要么嘴巴严实。
“陛下,西蒙民心已稳,过不了几日就可以回东乾了。”李将军汇报道。
“去东梁军马都备好了吗?”萧子政眼中是势在必得——
他会一统天下的,太傅……
第67章 重逢
东乾和东梁的会晤就这么敲定了下来, 面对如此强悍而又不好惹的东乾,东梁帝君对这次宴会极其重视,此时宫里的下人们正忙着布置。
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顾衡之斜靠在漆了生漆的柱子上, 殿堂内众人忙忙碌碌, 而他就像个局外人。
虽然顾衡之自认为不是东梁人, 对保卫东梁也没有什么兴趣,但是——
就这么城门大开,没有一点防备, 除非东乾皇帝是傻了,不然怎会放过这样一个攻破东梁彻底一统天下的机会?
顾衡之张了张唇,他正想说话,但最后只是抿了抿唇,苍白的唇上浮现了一丝血色随后又很快消散了下去, 就像顾衡之眼中隐藏着的暗光。
“九王爷,您先回去吧,等下帝君见了可要生气了。”有下人道。
还没等顾衡之反应, 外头忽然传来了太监的通报声, 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殿内众人齐齐行礼,唯有腿脚不方便的顾衡之没有动弹。
不管皇帝的性格是怎样, 正常人多多少少都会对皇帝有些惧怕,不知为何,顾衡之一点都不害怕,他淡淡地瞥了眼,眸中恍若有万千山雪,冻得东梁帝君有些恍惚:
这是他的那个废材九弟弟吗?
东梁帝君并不知道,顾衡之的目光好像是在看他, 但其实心里想的确实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
走路姿势欠思量,就连龙袍穿着都没有帝王相……
顾衡之审视着东梁帝君的一举一动,在他心中帝王不该像东梁帝君,反倒是……
是谁呢……
一种难受的感觉在顾衡之胸腔中窜动,犹如一根倒刺一般扎进顾衡之的心脏,拔不出来,也呼吸不过来。
“九弟,身体不舒服,就好好待在闺房里,要是到处乱跑,病死了怎么办?”东梁帝君毫不客气地说道。
东梁帝君这话说得难听,“闺房”“乱跑”“病死”,每句话的每一个词都在指责顾衡之身子弱,每年废上不少药钱。
东梁帝君这么讽刺顾衡之,却没有人敢帮顾衡之说话。
“报!帝君不好了!”来人慌慌张张的,进来的时候连抱着的头盔都掉落在了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到了顾衡之的脚边。
几个大喘气之后,来人接着道:“帝君,萧子政那厮不讲武德,竟趁着城门打开迎宾之际带了军队过来,如今已经过了护城河,打到小城门下了!东乾那边……那边说要咱们把顾太傅交出来啊……”
“顾……顾太傅?”东梁帝君险些瘫痪下去,刚刚他本来还在对顾衡之阴阳怪气来着,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心情了,要不是有下人扶着,东梁帝君现在恐怕已经摔倒在地上了,“他要找顾太傅来我们这里做甚!怕不是疯了!顾是国姓不错,可是那顾太傅跟东梁半点关系都没有!”
“帝君,咱们是打,还是……”逃。
东梁帝后颤颤巍巍地在东梁帝君耳边轻声问道。
东梁帝君没有回答,他嗫嚅了一阵很想将“打”这个字霸气地说出口,但一想到东乾强悍的实力终究没有敢。
久久的沉默后,顾衡之都想打道回府了,只见那东梁帝君忽然一个震悚,他快步走到了顾衡之跟前:“顾九,你与那顾久就只差了一个字……”
“噗嗤。”还没等东梁帝君说完,顾衡之笑出了声,好像即将被东梁牺牲的并不是他,“皇兄,要是皇弟我死了怎么办?人家东乾帝王难不成是傻吗?”
不过,说实话顾衡之并不是真的怕,要是真的害怕,顾衡之压根就不会过来。
顾衡之之所以过来,单纯是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东乾帝王萧子政,究竟是何等模样,谁能想到直接就被赶鸭子上架了。
显然,东梁皇帝并没将顾衡之的话听进去,却又拉不下脸面来劝说顾衡之,东梁帝后见势连忙劝道:“衡之,东梁只是个小国,给不了你最好的郎中和疗养,兴许你能有几分像那顾太傅,就能得到萧子政的垂青。九儿,你身上的伤正需要东乾温池的疗养,说不准能就此好起来呢,你不是一直想骑马吗……”
明明刚刚顾衡之还像个局外人,却转眼间就要为了东梁牺牲自己了。
明眼人都知道,顾衡之跑过去“冒充”顾太傅,往小了说是替东乾皇帝解忧,但是往大了说不就是在欺骗东乾帝王吗?就连东梁帝君这个小国皇帝被欺骗了都会勃然大怒,更别说萧子政这个天下共主了。
这些人简直阴得离谱。
要不要这么虚伪,见了便宜还卖乖。
顾衡之冷笑了一下——
帝王都是一个货色。
顾衡之有些想念。
他想念那个像白纸一样好骗的人儿。
……
顾衡之的话并没有什么用,顾衡之被找到的消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传了出去。
不知是因为东乾人太傻,还是顾衡之这个九王爷的存在感太弱,居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东梁还有个跟顾太傅重名的九王爷。
*
接到顾衡之被找到的消息,李将军整个人都是懵的。
陛下和顾衡之那场撕心裂肺的离别好像还尽在眼前,李将军无比确信顾衡之死得连灰都不剩,这样的打击让萧陛下甚至都接近失心疯了。
李将军也是第一次见萧子政落泪,所以他能够看出顾衡之的死亡给陛下带来了多大的打击。
“你们当真找到了顾太傅?”在萧子政还未做出反应之前,李将军就难以置信地说道,李将军审视着东梁来的使臣,无数次地用眼神暗示着着使臣不要说谎——
要是这群家伙送个同名同姓的冒牌货过来……
李将军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
人人都以为东乾坚不可摧,萧陛下就算怀着孩子也能够所向披靡。
但谁能想到,东乾其实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空中楼阁,想要击溃东乾十分简单,只需要告诉陛下顾太傅已经死了,陛下可能就会彻底没有了斗志。
陛下之所以这么快攻下列国,无非是因为有找到太傅的可能性。
一旦这样的可能性消失……
李将军眉目间露出了肉眼可见的忧愁。
李将军的反应是觉得顾衡之不可能还活着,而萧子政他的脸上久违地露出了柔软。
“太傅……有说什么吗?”萧子政的喉结滚动,看起来很紧张,紧张中又有些许小期待。
这样期待的表情让东梁使者害怕极了。
但东梁使者还是表面镇定地说道:“萧陛下,太傅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陛下您不要再动干戈。”
“可是……可是……”闻言,萧子政捏了捏拳头,他眼眸低垂,羽睫挡住了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萧子政在想:
明明是太傅说一统天下就会永远不离开他,可为什么太傅让他不要再动干戈……
太傅在怪他吗?
……
东梁使者并不知道萧子政在面对有关顾衡之的事情时,就会这么的“多愁善感”,还以为自己的骗术被识破了,心脏几乎从喉咙中蹦出来。
半晌,萧子政终于恢复了往常的神色,他的脸色冷若冰霜,转而对一旁的下人道:“你们去把思衡带过来。”
等萧思衡被带过来后,萧子政紧紧抓住了萧思衡的小手然后将孩子抱了起来。
萧子政的心思很明显了——
至少太傅不能不认这个孩子。
*
顾衡之被捆得很紧,他表面上看起来正襟危坐,其实双手被粗绳缚在身后,轿子摇摇晃晃的,弄得顾衡之有些头晕。顾衡之身上换了件素白的衣裳,就连束发的发带都换成了东乾官员的紫带。
说实在的,顾衡之还是害怕的。
顾衡之现在还不想死,他还不知道那个一直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身影是谁。
虽然对这位东乾帝王有着莫名其妙与生俱来的好感,但是从萧子政的所作所为,让顾衡之很难相信他不会出尔反尔。
据说顾太傅穿的衣服总是很单薄,所以这次顾衡之身上的衣服也是薄薄的一层,萧瑟的风穿过马车的窗帘弄得顾衡之有些冷,甚至不由自主地发抖了。
不断的颠簸之后,轿子终于在小城门口停了下来,东乾的将士们整齐地列队,隔着轿帘顾衡之都能闻到将士们剑戟上的血腥味,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要死了……
顾衡之埋着头,算算时间,他那不靠谱的皇兄估计都跑到城外去了吧。
周遭的人很多,但每一个人都不敢出声。
顾衡之能够清晰地听见有一个人在朝他靠近。
这脚步声有些慌张,却又强硬地稳着。
原本将光挡的严严实实的门帘处有了一丝缝隙,一束光刚好打在顾衡之的脚边。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进入了顾衡之的视线,那只手上布满了伤痕,难以想象没有裸露的皮肤处会有多少的暗伤。
帘子外的人并没有马上将这层障碍物拉开,不知在犹豫些什么。
但很快,一只肉肉的,小小的手抓住了帘子将帘子彻底掀了开来。
顾衡之总算知道为什么萧子政没有直接将帘子打开了——
萧子政的另一只手正抱着孩子。
满脸杀气的暴君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这样的画面多少有点诡异。
“阿爹!”小孩子总是比大人要坦诚,反应也要快,他一瞧见顾衡之就开心地拍了拍手,声音带着些奶音。
顾衡之迅速地低下了头,脸上的面纱将他的表情当了个严严实实。
李将军等人正远远地看着,不过他们也隐约意识到了不对劲——
嘶,这人,这人虽然戴着面纱,但是浑身的气质跟顾太傅出奇得像啊!
“太傅,你怎么不说话。”萧子政轻声道,他将孩子放了下来,“太傅,你快看看,这孩子长得像不像你。”
不知不觉中,萧子政离得越来越近了,他不顾众人的眼光,跟顾衡之挤进了同一个空间。
眼见萧子政的手伸向面纱,顾衡之心里不由得一惊。
完了……
面纱掉落在地上,顾衡之的容貌彻底显露。
万籁俱寂。
顾衡之浑身僵硬,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死期已经到了。
只有萧子政。
萧子政在看到顾衡之容颜的那一刻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大胆地将顾衡之抱住了,连孩子也没有管。
“太傅。”暴君环住顾衡之的脖子,眼中尽是疯狂,明明是一国之君,天下共主,却像是大型犬一样,轻轻蹭着顾衡之的颈窝,“朕一统天下了,您就动一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