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觉得这样是在吃苦啊，跟陈锋在一起，哪怕一天就看他一眼，赵怀京心里也是高兴的，也觉得满足。这段日子比过去的日子好受多了，起码心里不会那么的煎熬。
这还是重逢后赵怀京头一次喝的那么昏天黑地。这三年赵怀京其实没少用喝醉这个方式来缓解心里的痛苦与想念。但是跟小周他们一起聚会的时候赵怀京倒不会喝的那么过火，一般都是自己待在那个出租屋里，想着陈锋喝。
这天，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锋今天的话戳中了他的心里，或者是因为什么别的。赵怀京把自己喝的大醉，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样才不会去想那些事儿。
他能感受到陈锋拍他的手臂，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担忧，听见陈锋在他耳边轻声说，“怎么了？”
赵怀京摆了摆手，仰头又干完了一杯酒。他眼角不知怎么的有点挂着泪，“因为…我高兴。”
赵怀京这么说，可是他看起来却不像高兴的样子。
陈锋有些担心他。可是赵怀京想喝，他也拦不住。
赵怀京不知道陈锋会不会相信他现在脸上的泪痕是“喜极而泣”，虽然他真的不是因为高兴。他想干的事儿还没有干完，想带走的人也还没有带走，他要怎么高兴？
白天陈锋说的话，赵怀京也忘不了。他那个意思，赵怀京也清楚。他不就是觉得自己在这里是在受苦，想让自己走么？可是赵怀京这次说什么也不可能会一个人走了。
赵怀京坐在台阶上，感觉脑子里有点发懵。身后的陈锋正在开锁，赵怀京说不然就不回去了，他想回宿舍睡，跟陈锋一起，像三年前那样。
门突然被推开，赵怀京却没有动。夜风吹过他的身侧有些发凉，下一秒一件外套盖在了他的身上。
陈锋慢慢地也坐在了他的旁边，“是不是有点难受。”
赵怀京点了点头。
见状，陈锋几乎立马就要起身去做醒酒汤了。结果下一秒，赵怀京却拉住了他的手，声音有些轻，“心里。”
“我其实有点不太高兴。”赵怀京说，“虽然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上了一样，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赵怀京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你还记得王婶吗，她说要送小玲去县里上学，等年底厂子建好就行了……你知道吗，裴校长告诉我，现在上学的孩子变多了，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一个年级就两个班……”
赵怀京不停地在说，说这里的变化，说这里变得有多好多好，也不是为了邀功。他到底有什么功好邀的？他说这些难道是为了……
“我知道。”陈锋道，他真的都知道。每天来超市的人这么多，陈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她们还会来告诉他，笑着说小锋当年说的真没错，怀京真是个好人，做了那么多……她们对赵怀京的夸奖，陈锋都听的清清楚楚。
赵怀京还是没有抬头，他盯着地面，双手有些紧张的交叉在一起，“我不是要证明什么…我只是、我就是……”
他不是要为了向陈锋证明他现在有多能干、有多厉害。他不是为了这个！
借着月光陈锋才突然发现赵怀京右手小指处有道新鲜的裂口，那是赵怀京昨天帮忙搬建材时不小心划伤的，陈锋的指尖刚刚碰到伤口，却被赵怀京触电般收回了手。
“陈锋，”赵怀京看向他，眼尾有些发红，“我不是个心大的人，其实装不下什么东西。”
他的心里装不下那么多责任、那么多人、那么多顾虑。
“这些年我拼命的努力，是为了你……”赵怀京哽咽道，他这些年不就是为了陈锋才摸爬滚打这么长日子吗？那么多人问他到底在执着什么，到底在执着个什么劲儿，他不就是在执着陈锋吗？
陈锋白天的时候不是在问他是为什么吗？为什么做到这个地步？现在赵怀京告诉他，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做的这一切，就是因为陈锋！
“是你撑着我的、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一切。”没有今天的一切，也没有现在的赵怀京。
他看向陈锋的目光里带着真挚、带着诚恳，“现在我想带你看看更大的世界，如果哪天你想回来，你告诉我，我陪你。”他想带陈锋看看那些他18岁本来就该看到可却没看到的世界、他想弥补陈锋、他想带陈锋过好日子……他想、他想要跟陈锋好好的在一起。
“乡亲们的生活好起来了…这里的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了，你没有落下他们，我也没有。陈锋，当年我对你说的话，等年底一切都安排好，我能……我能重新问一次吗？”
他想告诉陈锋，他心里的顾虑、心里的念想，赵怀京都明白，都清楚。他想让陈锋知道，现在已经不再是九年前，那些没有的办法，现在也已经有办法了。陈锋曾经亲手封锁上的未来、亲手舍弃的未来，赵怀京想再带他看看。
他想让陈锋知道，他们的未来，是可以同时容纳故土和远方的。
恍惚间，赵怀京听见一声轻笑声。他看见陈锋笑了。笑得跟赵怀京无数次深夜里拿出来的那张学生时代陈锋脸上的笑容一样，他又看到十七八岁的陈锋在冲他笑。
“镇上的叔叔婶婶来超市都向我夸你……”陈锋道，他看到了孩子们身上的新校服、看到了新的教学楼、正在施工的工厂、看到了镇上大家脸上的笑，“他们总说，小锋，怀京真厉害啊。你把他们顾得很好。感谢你……这些年、辛苦了。”
赵怀京听着这些话，腾地一下感觉鼻尖发酸。
陈锋握紧赵怀京的手，记忆飘回遥远的很多年前，真的是很多年前了，夏天的日光亮的刺眼，二十岁的陈锋抬起头，树枝上摇曳着的玉兰花婷婷绽放。
“我记得教学楼前的玉兰开的特别漂亮，来年春天，我们去看吧。”
第137章
“双双！哥在这儿！”赵怀京隔了老远在人群中找到穿着清一色校服的双双。
放寒假了, 赵怀京跟陈锋来县里中学接她。
“赵怀京！”陈双双跟旁边的女同学连忙解释了几句，在女同学羡慕的眼神还有那句“这个就是你经常说的那个帅哥哥吧”中飞奔而来。
“还是这么没大没小。”赵怀京也往她那边跑，特贴心的替双双拿上她的俩书包。
“嚯, ”赵怀京感觉像是拿了两斤铁, “你们初中学习压力就这么大了。”
赵怀京记得自己上初中的时候, 放寒假回家书包里只装几本寒假作业, 多一本书都不带装的。并且, 他就是带了也没正儿八经的好好写完过。
“我们数学老师留了超多作业——”陈双双一脸愤恨。
赵怀京在一边深有感悟的点了点头。留什么不好，偏偏还是数学。这几乎是他最上学以来最痛恨的科目了, 看不懂就算了, 写起来还煎熬。
“有答案没？”赵怀京问。
“你想啥呢。”陈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这小子又想什么馊主意打算教给双双呢。他接过赵怀京肩上的包，示意他们赶紧上车，早点赶回去还能早点去叶云姐家里帮忙。
“周倩不在呢吗，你就歇歇。”赵怀京说，合着周倩是个摆设，去了叶云姐家里啥也不干的, 就躺在沙发上，干瞪眼。那赵怀京确实要好好跟周倩“唠唠”。这么多年了，就连他眼里都有活了，周倩眼里还跟没活似的。
“那你想吃她做的饭？”陈锋笑道。
赵怀京沉默了一会儿，“那算了。”
周倩天生就不是伺候人的那个命, 这些年什么都长进了，就是做饭没长进。
“你想不想吃你周倩姐做的饭？”赵怀京给双双递过去一袋吃的。
陈双双心里警铃大作，她这些年没少吃周倩做的那些“黑暗料理”，可以这么说，赵怀京走以后, 双双成了第一个试验品，每次周倩姐拿出来一盘不知道称为什么的东西，陈双双心里都发颤。
双双没说话，咽了下口水。
赵怀京哈哈一笑，他能不知道周倩做起饭来啥样，自己没走之前回回当试验品的可是他，还不是双双，“没事儿，真是周倩下厨，你就应付着吃点，能喂给小白喂给小白，完事儿了哥带你下馆子。”
小白是院子里的那只狗，对，就是赵怀京总叫它起床的那只。
周倩洗着菜呢打了个喷嚏，心里寻思着赵怀京那小子又说她坏话了吧？
回了叶云姐家里，周倩一见陈锋来了也不瞎忙活了，忙把自己身上的围裙取下来系到陈锋的腰上。赵怀京看不顺眼，心里寻思着这人怎么就这么没分寸呢，给陈锋系围裙这事儿他来就行了。哪儿轮的上周倩。
“上一边去。”赵怀京道。
周倩撇了撇嘴，她现在毕竟已经知道赵怀京跟陈锋的关系了。只好愤恨地松开手，一脸不高兴的冲陈锋告状：“管管你对象行不？他老这么对我。”
陈锋看着赵怀京无奈地笑了一下。周倩见状心道，得了，这也是个没出息的。她还是去跟院子里的狗玩吧，起码两个人、不对，两个……有共同点，都是单身狗。
不对。
小白好像不是单身狗。
合着单身狗好像只有自个儿，周倩突然命苦地哈哈一笑，赵怀京还以为她气疯了。
“双双呀，现在只有你陪着姐了。”周倩抱着双双，她也挺久没见双双的了，还真挺想的。双双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就跟亲妹妹一模一样。周倩是独生子女，也没个妹妹弟弟啥的，所以对双双特别亲。
这顿饭吃的其乐融融。赵怀京跟周倩喝酒划拳。一个个让都不带让的，陈锋跟叶云姐还是一个人拉一个，陈锋拉着赵怀京，叶云姐拉着周倩，顺便嘴里给双双念叨以后不要学你怀京哥跟周倩姐。
这场面好像特熟悉，总感觉发生过似的。
“好了，少喝点，不然明天头疼……”陈锋拍拍赵怀京的肩。
赵怀京很听话的嗯了两声，刚放下酒杯周倩这人就开始激他了。这下把赵怀京气的，给陈锋眨眨眼睛，声音特温柔、特轻，跟变了个人似的：“最后喝一杯……真的、再喝一杯。”
赵怀京其实也喝不太多。他给周倩特痛快的说“我四杯、你八杯”，周倩也不拒绝，八小杯白酒倒进一个大杯子里就是干，要多爽快有多爽快了。轮到赵怀京了，赵怀京就开始琢磨着怎么兑水了。
这天晚上他接了通杨嘉好的电话，其实这些日子也没少联系，只是也没啥好说的，基本就互相道个近况就没了。
“过年回来不？”杨嘉好说他们也聚聚，那赵怀京前些年忙的要死找他人也找不到，现在好不容易不忙了又一溜烟跑别的地方去了。
他跟赵怀京这铁哥们儿关系，赵怀京跟陈锋那事儿他能不知道？能不清楚？赵怀京也没有瞒他的必要，现在这样，就连赵怀京他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还有谁能多说两句的？
“看情况吧。”赵怀京道。
“真有你的。”杨嘉好笑骂，可不就是真有赵怀京的吗？算赵怀京这丫有种，杨嘉好跟秦同确实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就当你夸我了。”赵怀京也笑了：“秦同呢总不见他人，又跑哪儿野去了。”
“夸你啊，”杨嘉好应着他的话，“谁知道他跑哪儿去了，好不容易联系上你一回结果那小子不在，他就后悔去吧。”
赵怀京看了眼厨房正忙活洗碗的陈锋，又瞥了一眼正在跟双双玩的周倩和叶云姐，心里突然涌现了一丝暖意。
“不说了。”赵怀京忙道。
“别介，三分钟都不到，你赶着干啥呢？”杨嘉好有些不舍得。
“说出来吓死你，我去洗碗。”
……
对面沉默了足足十秒钟，一直到赵怀京打算挂电话了，才听见杨嘉好那边传来的惊讶声，隔着电话都能知道杨嘉好那边的表情到底有多惊讶。
“我操……”杨嘉好瞬间有点怀疑，这电话对面这个，到底是不是赵怀京，还是随便一个人假扮的。这句话居然是赵怀京能说出来的？！
“行了，”赵怀京语气里带着笑意：“还有事没，没事我走了啊。”
“哎！赵怀京！”杨嘉好突然出声，“过年回来吧，带着陈锋一块儿！奶奶说想你们了。”
赵怀京腾地一下感觉心里像是烧了起来，他咬了咬下唇，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让那老太太亲自打电话来啊！”
“那你倒是接电话啊！”杨嘉好也笑了，他也为赵怀京高兴，是真的。
赵怀京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杨嘉好再清楚不过。他说佩服赵怀京，也是真的。他跟赵怀京认识二十多年，从小跟他一块儿上下学、调皮捣蛋，杨嘉好是多清楚自己这个哥们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实话说，这个世界上最希望赵怀京幸福的人之一中一定有杨嘉好，看着他慢慢变好，杨嘉好也欣慰；看着他幸福，杨嘉好也高兴。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赵怀京又不要任何人帮忙，那时候他多希望自己只是个单纯的普通人，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给这个傻小子一点照应。
“赵怀京，你他妈可一定要幸福。”杨嘉好道。
赵怀京头一次没再那么急着挂电话，他脑海里闪过这么些年跟杨嘉好相处的点点滴滴，曾经他以为他也会就那么混一辈子，但是没想到在二十四岁那年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
他感谢杨嘉好，感谢一路上愿意支持他的朋友。赵怀京承认自己当朋友可能不太够格，因为他脾气有点大，偶尔还会不太讲理，骂也会骂，打也会打。这些年杨嘉好还有秦同那几个，也够包容他的。
“怎么祝福还带妈的。”赵怀京笑道，他笑的有些混蛋，让杨嘉好想起来他玩世不恭的十八岁。
“你应该说，赵怀京你一定要幸福。”他道。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赵怀京也说了最后一句话，他把这些年的感谢都融进了这声“谢”里，这么些年，杨嘉好跟他一块儿成长、一块儿逃课“混日子”的这么些年，赵怀京觉得是人生中最潇洒、最自在的日子。现在他有幸福的人生了，杨嘉好也得加把劲儿了啊。
“嘉好，谢了啊。”赵怀京道。
他基本不这么喊杨嘉好的名字，一般都是喊“杨嘉好”、“姓杨的”，可能还有几句很早之前喊过的“妈宝男”，确实没怎么正儿八经的喊过他名字后两个字，赵怀京觉得有点别扭、有点矫情。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赵怀京听见风吹过的声音。他想起十八岁的杨嘉好蹲在墙头，少年晃着限量版的球鞋冲他喊“赵怀京你丫接住我！”；他想起高考前夜，杨嘉好翻进他家，两罐啤酒碰出的清亮的响；他想起高中毕业照片，两个人勾着肩冲镜头比耶，袖口沾着黑色墨水和青春时代独有的光。
第138章
今年春节还算热闹, 毕竟人难得那么齐全。往年的赵怀京就那么随便过了，杨嘉好来找他，那一年就有趣一点, 杨嘉好找不到他, 那一年就平淡一点。反正赵怀京也找不到陈锋, 所以这个年对他来说没有特别大的意义。大早上的周倩正给双双扎小辫子呢, 赵怀京就突然进来了。
“你这哥当的不够格啊, 双双都醒了，你还在睡。”周倩调侃他, 她也不惊讶, 赵怀京这人能早起才是真的奇了怪了, 回回日上三竿了这小子还躺在床上睡觉呢，并且锋哥由着他来，惯着他，压根儿不带喊的。
赵怀京眉毛一挑，周倩这话他可不爱听，成天把他想成什么样了。什么叫双双都醒了, 自个儿还在睡呢？搞得像他一天到晚除了睡觉什么正事儿不干。
“我昨晚熬了个大夜给双双抄作文，”赵怀京说，那小姑娘作业贼多，他现在手还酸着呢，“并且我一大早就醒了好不, 然后帮陈锋的忙行吗。”
周倩寻思这人嘴里的“一大早”，到底是个怎么“一大早”法儿，还有这个帮陈锋的忙到底是在帮什么忙。赵怀京这懒蛋样儿，他能帮陈锋什么忙？并且，有些忙他会吗, 就帮上了。准是锋哥在一边忙来忙去的，然后赵怀京抱着个胳膊跟个大爷一样的站在旁边指挥吧。
“我八点半来的时候，你还在锋哥床上呼呼大睡，头发上别着双双的粉色发卡，那傻样儿我还拍照了，你要看看不？”周倩道，她兴高采烈地拍了好几张，关键是就算是这样，赵怀京那脸还是帅的惨绝人寰。其实那发卡现在也没取下来，正在赵怀京头发上耀武扬威着，也没个人提醒赵怀京。
“我操，周倩你！”赵怀京没想到她还真拍照了。他忙摸了摸头发，还真有一个粉色发卡，难怪陈锋今天见了他总笑。平时赵怀京哪儿见过这样，要把他迷的颠三倒四的，脑子都不会转了，道也走不动了。傻呵呵地摸着自己的脸，他还以为今天自己是帅的出奇，合着原来是因为这个？！还有周倩这人也真的是，好的不拍、帅的不拍，净挑那些不好的拍起劲了。
周倩忙帮双双扎完辫子，带着双双一溜烟跑走了，嘴里念念有词：“你怀京哥起的很早是吧？”
但实话说，赵怀京醒的已经够早了，眼里也够有活了。要是按照之前，他估计一上午都没影儿。
“双双。”赵怀京又偷摸着喊她，打算给双双安排压岁钱了，这次不掏钱了，直接掏卡，把这些年大小节日包括生日没给双双的都补上了，只是兜里的卡还没摸出来就被陈锋抓包了。
赵怀京有些心虚地把手从兜里掏出来，冲陈锋摆了一个特无辜的笑，“双双长大了，我做哥哥的。”
陈锋看着他这样有些无奈，他冲赵怀京抬抬下巴，示意由着赵怀京来。
“陈锋，你真好！”赵怀京脸上高兴了，恨不得凑上去亲口陈锋，只是周倩和双双还在不远处，赵怀京决定把这份留在晚上亲。他冲陈锋挑挑眉，连走带跑的去找陈双双了。
陈锋看着他的背影，真的还跟好几年前一样，他眉眼弯了起来，心里想，其实赵怀京才是最好的。
十五那天，赵怀京跟陈锋一起去见了趟爷爷。这些年，赵怀京也还没有忘记。没有忘记那时的许诺，他知道陈锋心里苦、也知道陈锋心里疼。他自己心里也很苦，也很疼。
“爷爷，我和陈锋看你来了。”赵怀京蹲在地上将一边的杂草拨开，手指被杂草划出几道红痕，他也全然不在乎。
“双双长大了，现在成大姑娘了……”赵怀京讲了讲这些年的变化，还有发生的事儿。他说不完，他真的好想好好的说一说。他心里也还没有忘，当年跪在爷爷坟前说的那些掏心掏肺的话，那些承诺，真的马上就要实现了。
他发誓会一辈子对陈锋好的，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
恍惚间，赵怀京的手突然被陈锋紧紧握住，手心的温热传来，赵怀京感觉心里也是一阵暖意。
他眼睛有些发酸，没忍住还是落下一滴泪来，赵怀京嘴角微扬，再开口，声音带着点颤抖，可是又那么坚定有力：“爷爷，您孙子、孙女交给我就放心吧。”
把陈锋和双双交给他，这辈子没有任何人能有他俩重要，那是他赵怀京的命。
“爷爷，”陈锋也开口了，声音那么真挚：“您之前总跟我念叨，说谈了对象带给你看看。”
“现在我带他来看您了。”陈锋还记得那时候，他跪在爷爷的病床前，老人枯瘦的手紧握着他的手掌，嘴里喃喃自语“要过好日子啊”，其实陈锋不是特别明白这个日子过得究竟有多好才算是“好日子”，只是那段和赵怀京在一起的日子，陈锋觉得已经过得很好了。爷爷曾说见到小锋的对象，看着他们幸福，那就是他最大的愿望。
现在，他带赵怀京来了。
听了这话，赵怀京感觉喉咙一紧。他感觉自己喉咙里特别痒，心里也扑通扑通直跳，怎么都平稳不下来，也许是感觉到他的手抖，陈锋握的更紧了。
“他人很好，您也知道。”陈锋继续道，声音像是细流，淌过赵怀京的心。
“您当时走的时候，惦记怀京和双双，我知道。”那些爷爷嘴里喃喃自语的、没来得及说的话，握着陈锋手掌的份量，陈锋时至今日也还是记得，“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赵怀京感觉心里突然一颤，鼻尖有些发酸，心里有点发胀。那段幸福的日子又像潮水一样涌上他的心头。滚烫的泪就那么砸在地上，融进这片黄土地上。
待久了、聊久了，赵怀京跟陈锋顺着山路下山。山路崎岖，有点绕，陈锋握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我这么多年没回来了，你说爷爷还记得我么？”赵怀京喃喃自语。
“记得的。”陈锋的手摩挲着赵怀京的指尖，“其实我……其实我这些年见爷爷多少次，就提起你多少次。我没忘了你，爷爷也没有。”
陈锋还记得他一个人上山，坐在爷爷坟前跟他好好唠唠的场景。
陈锋能说很长时间，说到天色渐晚，说到忘了时间。从八岁、说到十八岁、二十八岁，说到一个傻小子，那么傻，又那么好。
“有没有说我的好话？”赵怀京问。
“说了。”陈锋的肩跟赵怀京的肩挨在一块儿，赵怀京问这个问题，其实根本也不需要陈锋回答。
赵怀京笑了，山路上除了他们两个再也没有别人。赵怀京心里一动，突然鼓足了劲儿的大喊：“陈锋——！我爱你！”
他又喊了一遍，尾音散在空荡的山谷，惊动了附近的鸟，“我爱你，你爱我吗？！”
这样幼稚的举动，赵怀京不是第一次做。可是赵怀京就是想这么做，他恨不得给所有人听听，恨不得上个电视告诉全国人民他爱陈锋。他不指望陈锋陪他一块儿幼稚，就算陈锋什么也不回答，他也明白、清楚陈锋心里的想法。这样，赵怀京就觉得已经够了。
只是下一秒，耳边突然响起陈锋的声音，那个赵怀京意料之外的声音、怎么想也想不到的声音。
“爱！”
陈锋说的很干脆，也像是怕他没听见似的又喊了一遍，“赵怀京——我爱你！从二十岁就爱！”
“……什么？”赵怀京知道，这句话一定扫兴极了，可以堪称最扫兴的话之一，只是大脑不受控制，甚至连嘴也不受控制，就这么脱口而出。
这句话带给他的震撼像是冲击波，好像直直地要将他冲倒在地，冲得他耳鸣不止。心里麻麻的，传来阵阵痒意，又疼，和摸了一手仙人掌刺儿一样疼。
陈锋看着他，沉默两秒后突然又转过头，对着那片空荡的山谷，将手比作喇叭状，用尽所有的力气，简直像是从胸腔震出来的。
“赵怀京！我爱你！”山谷响起回音，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清清楚楚的传到赵怀京的耳朵里，恍惚间他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这让他想起某一个夜晚，身旁的人抱紧他的手臂，心脏贴着他的脊背，透过薄薄布料带来的体温，仿佛灼烧一般。他的耳朵也是烫的，只不过贴着耳朵的声音，那么轻、那么低，像是此时此刻山谷的回音。
赵怀京愣了许久，突然笑出声来。他们现在就像两个傻小子，这么幼稚的事儿也能喊的这么理直气壮、这么无所畏惧。山间回荡着这些坦坦荡荡的爱意，笑着笑着赵怀京猛地感觉眼眶发热，转头看向陈锋，那人的脸上也带着笑意，耳尖有些泛红，声音里充斥着的是这九年最真挚、最深刻的爱意。
两人对视良久，陈锋忽地上前抱住他，这动作惊了赵怀京一跳。那双手臂越收越紧，他甚至能感觉到陈锋的心跳，扑通、扑通，像是在打鼓。
直到他意识到，那似乎是自己的心跳。赵怀京回抱着他，肩膀轻轻耸动，眼间淌下几滴泪砸在陈锋的肩头。
陈锋感觉到了，他摸了摸赵怀京的脊背，又像哄小孩儿一样拍了拍，轻声道：“我真的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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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倩可算是知道赵怀京嘴里的忙活到底是在忙活啥了。她靠在厨房门口啃苹果，看见赵怀京左手举着醋瓶，右手举着酱油瓶，站在陈锋旁边动也不带动的，满心满眼都盯着陈锋。最有用的两样东西被最没用的一个人拿着，陈锋腰间的围裙不知怎么的、不知在什么时间系在了他的腰上。
这场景她明明头一次见，却总觉得看了好多年。
双双举着作业本跑到厨房，她小手往上一挥，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哥哥！作文要写我的家人，我能写我有两个哥哥吗？但是王二狗告诉我……”
“没但是，”赵怀京一听这个倒是来劲儿了，醋和酱油全一股脑全部塞在了周倩的怀里。
周倩苹果还没来得及啃完，看着身上被沾上的污渍，怒吼一声：“赵怀京你丫……是不是要上房子揭瓦了，老子的新衣服！”
赵怀京压根儿没工夫管周倩，他告诉双双：“你就写，写你有两个哥，一个特别好、特别厉害，另一个长得特别帅！”
“锋哥，你管管你对象！你今天不管他，他明天就能翻天了！”周倩真的是气愤的不行，刚才说了半天，赵怀京这丫鸟都不带鸟她的，于是转头立马钻进厨房告状去了。现在好了，合着真没有一个人能治得了他。
“双双你就听姐的，俩哥哥，你就写一个特好、另一个特混蛋！”周倩告状无果，眉毛一挑，又跑去撺掇陈双双了。
“那个特混蛋的是谁？”赵怀京明知故问。
周倩一点不带怕的，这小子还明知故问上了，“还能是谁，赵怀京呗。我们这儿除了双双还有谁名儿是三个字的？”
“有啊，”赵怀京一脸混蛋样儿，眉毛也挑起来，他给周倩起了个新名儿：“周大倩、周二倩、周三倩……”
又开始了。赵怀京跟周倩这斗嘴样儿简直算是个“不动产”了，因为只要有他俩在的场合，一对上眼就得有场架要吵了，那场面，别提有多热闹了，更别提有多乱了。
伴随着吵闹声和双双的笑声，陈锋在厨房里没忍住也笑了。
他之前说赵怀京还跟个小孩儿似的，赵怀京总是不服气。可是估计赵怀京自己也没想到，也想不到，陈锋喜欢他那个性子，喜欢他张扬、个性、勇敢、自信、执着、敢爱敢恨、不服输的样子。看着他那样，陈锋觉得可爱。
那个时候吸引陈锋的，也就是赵怀京身上的那股张扬劲儿，好像世界上没什么他怕的，也没什么他不能掌握的。好像全世界都是他的。
这么些年，赵怀京一点变化也没有。跟初见的那个明朗的少年一模一样，他骑着单车那么明媚的、突然闯进陈锋灰暗的世界，照片定格的瞬间，朋友问他到底在发什么呆，怎么看他俩还看入迷了，陈锋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耳边车铃声渐行渐远，连带着那个人也离他越来越远。自此，陈锋终于看到了光的模样。
那是陈锋穷极一生，能想象到的最灿烂的模样。
第139章
周倩站在火车站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唠两句得了, 怎么还抱上了。再抱会儿人以为你俩演琼瑶剧呢。”赵怀京抱着胳膊，要是早些年、或者但凡不是现在这个场面，赵怀京早忍不了了, 估计早上手手动将这俩人隔开了, 只是现在这样, 周倩抱着陈锋哭, 他也没有办法, 毕竟是他把陈锋拐走去北京过日子，只是看着周倩不撒手这样子, 赵怀京还是有点受不了。
“来, 你抱我, 跟抱陈锋一样的。”反正抱陈锋也是抱，抱自个儿也是抱，都一样。
周倩松开陈锋，吸了吸鼻子，她脸一撇不去看赵怀京，她知道赵怀京要看见她这样准要开口笑话, 说什么周倩我还没见你哭呢，你原来也会哭啊，反正就这种话，只是周倩真的舍不得。
她也想让锋哥去过好日子、也想让锋哥去大城市、更想让锋哥跟赵怀京一块儿生活的好好的、幸福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也是她最大的愿望。可是她心里就是舍不得, 这能有什么办法？她喊了二十年锋哥，跟陈锋相处了足足有二十年，这是周倩除了爸妈以外最亲的人，让她怎么能那么轻易舍得的？
陈锋拍了拍周倩的肩，他刚想开口, 赵怀京又替他开口了。
“要不，你也跟我去北京？”赵怀京道。
瞬间，感觉熙熙攘攘的车站都沉默了一瞬。
只有赵怀京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他说这个话是认真的。
“我在北京给你开个店，一样的。”不都是美甲店吗，有什么不一样的，赵怀京还能在市中心给她开一个，生意肯定比家里的好。
周倩刚还在抹眼泪呢，下一秒就笑了，她真想说赵怀京这傻样儿，这个缺心眼儿，到底心里在想什么呢？
“赵怀京你怎么那么傻？”周倩发自内心，真想看看这个大少爷脑子里都装的啥。
“怎么了？”这可是他思索半天想出来的答案，想出来的万全之策，他说出口了，就不能是在开玩笑。赵怀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周倩舍不得陈锋，可以。那周倩也来，又没什么问题。只要她不天天黏着陈锋就行，其他的，赵怀京可以勉为其难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算了。舍不得归舍不得，我又不是什么狗皮膏药，去哪儿都得贴着锋哥，再说了，真去北京，我又得天天跟你生气、天天跟你干仗，我图什么啊！”周倩说。
他们现在都不是小孩儿了，也不再是十几岁的年纪了。早就该把分别、离别看惯了，也总该习惯了。周倩明明也清楚、明明也明白，可她就是……
“行了，真别哭。”周倩一哭，赵怀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出声宽慰道：“我跟陈锋又不是不回来，逢年过节都得回来，只要你开口说句想……”
算了，赵怀京停顿了一下，周倩这样儿能说出来“想”字，就不叫周倩了。让她说一句想，估计得比登天还难。她嘴硬，又别扭，万不可能冲赵怀京说这个字眼的。
“你就打电话来说最近心情不好，想跟我吵吵架，那我们就回来。”
“现在飞机很快的。”赵怀京补充道，已经不再是过去需要坐一天一夜火车，跨越三千公里，费那么大劲儿才能往返一趟了。现在真的很快了，他们想回就可以回来，也没有什么顾虑了。
周倩抹了下泪，再来这趟火车站的时候，看着这个熟悉的旧站牌，又让她想起来很早很早之前送锋哥去上大学的场景。那时候，她也哭的跟现在一样。当时她跟陈锋的分别，细想起来，其实跟现在并没有什么不同，为的都是有更好的未来。只是那个时候她还小，十七八岁的年纪，是很感性的，现在整整过去十年，她再想起来，不知道为何会和当初一样，心里那么不舍。
“双双呀，”周倩抱着双双不撒手，她也舍不得双双，“姐姐爱你你知道不？”
赵怀京让周倩跟双双继续唠，大不了最后改车票。就是哭到半夜两点也没什么问题。他知道陈锋也舍不得这里，舍不得这里的人，所以他不劝陈锋赶紧走，反倒劝陈锋好好看看这个地方。
临走前的那个晚上，赵怀京知道陈锋没睡。其实他也睡不着，他听见翻身声，然后感觉到旁边的人悄悄下了床，顺便又替他掖好被角。
等赵怀京跟出去的时候，陈锋正坐在门外，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凉，赵怀京给他披了件外套，顺势坐在了陈锋的旁边。
“舍不得？”赵怀京问。他是这么问的，可是这个回答，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陈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肩挨着赵怀京的肩，看着门口忽明忽暗的路灯，感觉从前坐在这里看这条街已经是很远的事儿了。
“我小时候，总沿着前面那个小路跑着玩，跟几个同龄孩子一起，那地方全是杂草，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记忆里总觉得是花。”陈锋说的就是前面那条小路，很窄很窄的小土路，那么多年过去，从前总是跑着玩的小孩已经都长大了，现在几乎已经没人去了，平时只有收破烂的大爷偶尔会从那里经过。
“后来考去县里上学，留爷爷和双双在家。车从镇上去县里要九块，来回一趟是十八。所以我不常回家，一个月回来一次。”
“有时候车不往镇上开，双双总在桥头等我回家。其实我总感觉那场景好像还在昨天……”
“再后来，上大学，考去北京了，特别远的地方。那天在火车站，好多人来送我。其实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
陈锋说了好一会儿，头一次说这么多话，赵怀京也是头一次听他这么细说。他这么说，也是把前半生这么回忆了一遍。
“也不是舍不得……”陈锋低着头，这话在他嘴里说的有些慢、有点艰难，“就是、像是突然改掉二十年养的习惯。你明白吗？”
赵怀京他明白。他怎么可能不明白？陈锋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这里有他的亲人、有他的念想、有他重要的回忆。他现在理解陈锋了，他懂陈锋了，他能够设身处地的站在陈锋那边想，明白他心里的苦、知道他心里的疼，赵怀京真的明白了。
他慢慢地握住陈锋有些冰凉的手，“我明白，我知道。陈锋，这辈子还长，我们可以慢慢来。你想家了我们就回来，这儿也是我的家。”
这天晚上，陈锋靠在他的肩上慢慢地睡着了，赵怀京动也不敢动一下，他小心翼翼地侧过脸看着肩上熟睡那人，心里像是有风轻轻拂过。赵怀京搂过陈锋的肩，力道很轻但是又很稳。
他知道陈锋心里还有很多事儿，但是赵怀京可以陪他慢慢解决。一辈子还长，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再抬起头，夜空中星光闪烁，又亮又清明，赵怀京忘不了这个夜晚，忘不了所有陈锋对他敞开心扉的夜晚。他轻轻地凑过去亲了一下陈锋的脸、陈锋的眉眼，搂着他肩膀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他总想让陈锋多依靠他一点、多拜托他一点、多让他做一点事，因为赵怀京觉得自己对陈锋做的还不够多。直到今天，赵怀京也还是这么以为的，他心想，幸好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能够去弥补、能够去爱一个人。
……
“跟双双交代什么了，看把你丫乐的。”赵怀京心里有一股不好的想法和预感，周倩脸上这表情，八成、十成十没什么好事儿。
“让双双看着她嫂子哥，别欺负我们锋哥了。”周倩眉毛一扬，又恢复了跟赵怀京不对付的模样，刚才那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姑娘不见踪影。
“我敢吗？”赵怀京没说假话，他想欺负陈锋，他也得有那个胆才行。再说了，他亲还来不及，怎么想欺负陈锋的，别说他了，谁都不行。
“照顾好双双啊。”周倩命令道。
赵怀京难得正经的看了眼周倩，比了个标准的“收到”姿势，“遵命，周大小姐！”
“去你的！”周倩笑着踹了赵怀京一脚。
广播响起第二遍检票的声音，赵怀京拉着双双的手，和陈锋一起最后一次对周倩告别。
周倩挥舞着手，她今天特地穿了件鲜艳的衣裳，在人群中特亮眼，为的就是锋哥他们回头能一眼就看见她。
“赵怀京！记得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特产！那什么烤鸭……真空包装的！”周倩鼓足了劲儿喊。
赵怀京隔了老远也冲周倩喊：“真空的不好吃！下个月……”
后半句被风给吹远了，周倩的声音也从远处传来，“滚蛋！谁要你下个月就回来！”
陈锋笑着跟周倩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周倩的人影儿，直到那个苗条纤细的女孩消失在人海里。这个十年前还是个小姑娘的女孩，现在也长成大姑娘了。记忆里的周倩穿着碎花裙子、扎着麻花辫、脸上还有浅浅的酒窝，时隔这么多年，也还是那么明媚的冲着他挥手告别。他们都知道这次分别终将再见，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但无论什么时候，再次见面，彼此应该都成为了更好的人。
赵怀京最后回头看了眼这个车站，实话说，他对这个车站是有感情的，他对这个车站的感情——特、复、杂。对，就是特复杂，他在这个车站发过脾气、生过气、哭过、伤心过、还感慨过，这车站简直要把赵怀京所有的性子都摸透了。
站台上，看着不远处的轨道，赵怀京想起了很早之前。他从前总觉得三千公里特远，远的像是隔了个银河系似的，远到分别以后很难再见面，可是今天，他再站在这里，盯着这个站牌看了又看，突然觉得三千公里好像也没那么远。
双双坐在座位上闲不住，趴在车窗上往外面看，眼里都是惊喜与新奇。她没出过远门，火车高铁飞机什么的更是没坐过，小姑娘特激动，从上车眼睛就盯着外面没往别的地方移过。
赵怀京跟陈锋聊天，聊着聊着，他问陈锋还记不记得在西北跟他刚认识的时候，就是他最混蛋的那个时候，虽然赵怀京不这么觉得。
陈锋嘴角微扬，“记得，那天你把门踹掉了。”
“不是那次！”赵怀京急忙道，陈锋怎么光记得他那混蛋事儿，总记着那次呢。他、他当时……除了门也没得踹呀……并且，赵怀京真没想到他就那么一踹，也没用多大劲儿，门就“啪”地一声，那么跟他不对付的、掉了。
他心里是这么想，再也不提那扇门的事儿了。只是嘴里还是忍不住问，“说真的，踹门那次你怎么想的？”
当时陈锋还听了半天他怎么吐槽这个地方，连带着还有这儿的人。赵怀京这丫嘴上没个把门的，吐槽的话自然说的不会怎么好听，陈锋当时也是有够能忍的……
“嗯……”陈锋沉默了一会儿，“觉得你脾气有点大。”
该说不说，陈锋确实还是挺能忍的，也有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都这个地步了，在他眼里赵怀京的脾气也还只是“有点”大。那要是再大点的话，估计赵怀京得翻天了。
靠了，听见这个话，赵怀京真他妈的想穿回去跟那时候的自个儿干一架，天天好的不学，坏的净闲不住。那门是跟自己有仇是吗？不踹一下心里不舒坦是吗？怎么就那么不能忍呢。要是回到那天，赵怀京准得对着来修门的陈锋嘘寒问暖一下，毕竟这可是他的准男友！虽然那时候的赵怀京根本想不到，想不到会跟陈锋成为这种关系……他准得特殷勤地给陈锋捶捶背、按按肩，问问他“累不累”、“渴不渴”……
陈锋看着他笑了，看赵怀京这一脸懊悔样儿，他又补充了一句。
“觉得你可爱。”
赵怀京一愣，收回刚才心里的想法。他被哄高兴了、开心了，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当时脾气有点大的自己，最重要的是感谢门大哥，不是因为这个，陈锋也不能跟赵怀京那么快结缘。
“陈锋，”赵怀京又说，“你知道吗？其实我第一眼见你就有点喜欢你。”赵怀京笑得有点傻。他还是忘不了见陈锋的第一眼，忘不了这个凛冽土地上那么特别的人，那是他在遍地看不顺眼的地方上看得最顺眼的一个人。
“不是看不顺眼我啊？”陈锋勾着嘴角，跟赵怀京开玩笑，要说喜欢的话，怎么刚开始的时候净给他找事儿呢。
“不是！”赵怀京又急了，什么叫他看不顺眼陈锋……他怎么可能看不顺眼陈锋呢！他看不顺眼自个儿都不可能看不顺眼陈锋。
我当时……当时，”赵怀京找了半天补，找不出来个所以然，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承认这个。
陈锋揉了揉他的头，语调带着笑意，他凑近赵怀京，在他耳边说着悄悄话，“我第一眼就喜欢你，真的喜欢，不是一点。”
赵怀京腾地一下感觉脸上有点烧，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憋出来一句，“我知道。”
他可不就是知道吗！陈锋一开始就喜欢他这件事儿，赵怀京每天都想，每天想起来都开心，能傻乐半天，比跟周倩吵架能赢还要开心。
“笑什么？”赵怀京看着陈锋，有点不好意思。陈锋也在笑，是不是笑他太没出息了？那他赵怀京就当最没出息的人好了，他都有陈锋了，还要什么出息呢。
陈锋靠近赵怀京，轻声道：“你刚才说的话，其实我有点知道。”
第140章
“你紧张吗？”赵怀京问陈锋。
“有点。”陈锋道。
“我也有点。”赵怀京道。
“紧张啥呀, 这不是你家吗？”陈双双突然出声。
三个人就这么站在大门口徘徊，主要是赵怀京徘徊，单单他一个人他徘徊就算了, 他还要拉着陈锋的手不松开, 搞得陈锋只能被迫跟着他一起徘徊。反正这里面数双双最不紧张, 这小姑娘哪里想得到这一茬儿, 哪能想到这次回家是正儿八经的来见家长了。
“怀京哥, 你家好大呀。”双双盯着别墅发出一声惊叹，她还没来过这么大的地方呢, 头一次见, 觉得稀奇。
“什么我家, 现在这儿就是你家。”赵怀京说，他没说错，现在这儿就是双双的家。
其实赵怀京带陈锋和双双回家这件事儿跟奶奶已经提过了，也得到老人家的应允了。他又不是个心特别大的人，总不能什么也不说就带着人过来了。赵怀京肯回来，奶奶也很高兴。并且这些年她想开了, 什么婚姻呀、结婚生子呀，都没有她宝贝孙子开心重要。并且，她知道陈锋是好孩子，知道他为赵怀京好，真心喜欢他就行了。
只是可惜了他们分开的这三年, 天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有多久，日日夜夜都在想、都在等。今天，他就要堂堂正正告诉陈锋，告诉所有人，这儿不仅是他赵怀京的家, 也是陈锋的家。
赵怀京再凑近陈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委屈你了，可能得喊赵霆一声爸。”
“你不喊也没问题！反正我也没正儿八经的喊过几次，”赵怀京又连忙道：“你就直接喊他赵霆。”
陈锋被他逗笑了，心情轻松不少。本来他心里确实有点紧张，跟头一次来赵怀京家里的心情是差不多的，只是这一次，赵怀京可以光明正大的握着他的手。
“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今天我大姐、二哥都在家。”赵怀京道。
陈锋点了点头，“这么多人啊？”
赵怀京眉毛一挑，说得特理直气壮，“见我对象！人能不多吗？我就带你一个人进过门，他们现在不看以后想看也看不着了。”
他这个气势好像把自己给劝不紧张了。他到底有什么好紧张的，紧张的应该是赵家的那伙人吧？赵怀京心一横，推开了门。那推门的架势，跟他小学考双百分的架势差不多，反正就特有底气，他对象是谁？那可是陈锋！全世界找不来第二个更好的人了，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跟陈锋在一起，是他赵怀京八百辈子修来的福气！
“姐！我们回来了。”赵怀京刚进门就碰上赵沁迎过来，赵沁是他大姐，亲赵怀京亲的不行，赵怀京跟陈锋的事儿，她自然也知道。
赵沁笑着跟陈锋点点头，出声道：“你是小锋吧？”
“不是看过照片吗？”赵怀京嘀咕着，那陈锋的照片他全家都看过来遍了，赵怀京就差没把那照片往客厅墙上一挂了。
“长得这么帅呀。”赵沁满脸都是欣赏。
“那可不，”赵怀京一脸得意样儿，夸陈锋比夸他让赵怀京高兴多了，“赶紧的，找人把东西搬里面去，别累着小锋了。”
“怎么说话呢。”陈锋低声道。
“我不怕你累么。”赵怀京跟他说悄悄话，“没事儿，我姐惯着我，我翻天都没问题。”
“这是我妹妹。”赵怀京拍拍双双的肩，他冲双双抬抬下巴，示意双双喊赵沁喊“姐。”
“真乖。”赵沁摸了摸双双的头，她对赵怀京道：“奶奶在里面呢，带小锋去吧。我让双双跟云霄玩。”
云霄就是赵沁的儿子，跟双双差不多年纪。
“行，让云霄让着点妹妹。”
双双活泼，虽然对这大房子有点好奇、有点拘束，但一想到这是赵怀京的家，她倒也没那么不自在了。
赵怀京握着陈锋的手往里走，跟迎面来的赵钧打了个照面，赵钧的目光在他们紧握着的双手上停留了一会儿，嘴角也扬了起来，“怎么，见了你哥不问声好啊？”
“我二哥，赵钧，之前跟你提过。”赵怀京道，他确实没少跟陈锋提起过赵钧，因为曾几何时，赵怀京真的仰望过他，拿他当过标杆、当做一个永远也无法追赶上的人。
“赵钧哥。”陈锋跟赵钧握了一下手。
“叫哥就行。这小子没少编排我吧？”赵钧觉得陈锋也没必要喊的那么规矩，赵怀京整天还没大没小的喊他赵钧呢。
陈锋刚要开口，肩膀却被赵钧轻轻拍了拍，“我这弟弟不太让人省心，你多担待。”
“哥，”赵怀京不乐意了，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至于赵钧跟”托孤”似的让陈锋多照顾照顾点他吗？他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也能照顾陈锋了。再说了，他以后都会让陈锋省心的。陈锋让他往东走，他绝不往南北西走，瞟都不带瞟一眼的，陈锋说什么他听什么，哪怕陈锋说晚上有太阳赵怀京也认了，他也能跟着说那太阳又亮又大……
说实在的，再见到奶奶，陈锋心里确实有点紧张。当年那些话，他其实也还没有忘记。在陈锋还有点犹豫的时候，赵怀京拉着陈锋的手便走近了老人，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其实陈锋能感受到他手掌也有些轻颤，可是往前看去，赵怀京的脊梁却挺的那么直。
“奶奶，我和陈锋回来了。”赵怀京道。这句话他埋在心里酝酿了不少年，他曾经多么想这样做过，现在他终于可以这么做了。他其实不怪奶奶，从来也没有怨过她，当初老人家也给他道了歉，可是赵怀京其实不怪她，他只怪自己当初不够强大、不够勇敢。
再握紧赵怀京的手，奶奶的眼眶里含着泪，她拍着陈锋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不好意思啊，小锋。是奶奶对不起你……当时奶奶就是、就是太着急！”
“小锋你懂事呀，你是好孩子……”奶奶也握紧了陈锋的手，这些年她想通了，想透了。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年那行为错了，什么也没沟通，一通电话就那么打过去，断了人家小锋跟怀京这么些年，耽误了人家那么些年，她心里也不好受。
“怀京交给你，奶奶放心！”老人家的手拍着陈锋的手背。
陈锋听了这个话，感觉心里一颤，再开口，声音也有些颤抖：“我会、会照顾好他的。”
当年他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那时候陈锋心里的感受，至今他也没有忘记。他也痛苦、也自责。担心是不是自己真的会害了赵怀京。那时候奶奶说“怀京不懂事”，听奶奶在一边数落赵怀京，他其实替赵怀京委屈。陈锋多想告诉她，赵怀京很懂事了，也很听话了。
“奶奶！您就放心吧。”赵怀京看出来了老人的愧疚，想让她放宽心，开着玩笑道：“您真难受就拿小锋当亲孙子一样疼！”
老太太听了这话终于眉头舒展开，也笑了，恢复了之前中气十足的模样：“那当然！小锋也是我孙子，你多学学人家小锋！又靠谱、又让人省心、长得还那么俊……”
赵怀京也笑了，他抱着胳膊靠在一边，看着奶奶拉着陈锋的手，嘴里念叨着的夸奖的话以及“数落”自个儿的一番话，赵怀京听在耳朵里没有一点不高兴。
说吧说吧，怎么数落我都没问题，我都认了，赵怀京心道，多夸夸他。
“我就说他们会喜欢你的。”赵怀京凑近陈锋，他跟陈锋坐在自己房间，双双跟云霄在楼下玩，赵怀京倒是不担心双双受欺负，估计云霄那窝囊样儿肯定玩不过双双，不过玩不过就玩不过了，云霄哭着来找他喊他哥也没办法，双双是他妹妹，云霄又不是妹妹。
奶奶非要亲自下厨说让小锋尝尝手艺，之前都没有好好招待过小锋。赵怀京调侃她那么大年纪就别折腾了，到时候再被他爹看见，那又好一顿数落。赵怀京好不容易才让他有点看顺眼。
奶奶手一挥，特硬气地说他敢！现在谁都甭想数落她孙子了。
赵霆至今还没回来，就连人影儿赵怀京也没见着，赵怀京估计他肯定也不是在干正事儿，说是工作忙、工作忙的，其实准在想措辞或者什么别的，他爹人就这样，不过反正赵怀京也不可能请他回来，他爱较劲就较劲吧，不回来也行，省得再置气。
其实就算真让赵怀京跟他爹置气，赵怀京也觉得没那个必要了，更没这个精力。他现在又不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也没那么冲动，不至于当年那个吵架跟他爹对着干的人再一去又返……当然如果是为了陈锋……那另、另当别论。
“这是我房间，住了十几二十年。”赵怀京道，这儿还充斥着他的年少记忆，桌上还摆着杨嘉好非得摆的高中合照，是校篮球队的照片，跟秦同杨嘉好那几个勾肩搭背拍的，反正熟人不算少。说实在的，赵怀京对这篮球队没啥好印象，印象其实忒差了。杨嘉好跟秦同那篮球打的可以炒菜了，因为实在是太菜了。
当年市里比赛的时候，五个人的队伍，硬是靠着赵怀京一个人打进前三，“一带一路”还带的特别牛逼。要不是因为赵怀京，他们估计连篮板都摸不着。就菜成这b样，杨嘉好和秦同还总是十分钟课间无论在几楼都飞奔下去打篮球，还非得喊上他一块儿，喊他去占场。占场是个得罪人又费力气的活儿，赵怀京才不去，他难道每天闲的没事干啊？那也真够闲的。
并且，真因为这个占场其实还打过好几次群架……
见陈锋对这照片感兴趣，赵怀京凑近他，嘴里带着点酸意，其实也不是“一点”酸意了，应该是很多，“看得这么认真啊？怎么的，又怀念那个混小子了？”
是不是又怀念那个十七八岁整天正事儿不干闲事儿上赶着的他自己了？赵怀京怎么也搞不明白陈锋当初是怎么就看了一眼就对自己记得这么深、这么执着的。赵怀京承认自己可能确实长得的确帅，但是陈锋没照过镜子吗？他但凡照照镜子就能知道到底哪张脸更帅了吧？！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陈锋笑了。
“我爱怎么说怎么说。”赵怀京上一秒还说什么陈锋说什么就是什么，陈锋让他往东走绝不往西瞟了，下一秒就把这句话抛到脑后然后开始反驳了。
“旁边这是杨嘉好和秦同，那剩下的是谁？”陈锋问，照片中的另外几个人，他还不太熟悉，勉强能看得出来。
“哦……最左边那个是裴轩，你见过，忘了也没关系。趁早忘了，记得他没啥好处。最菜的一个，带球过人能把自己绊倒、这个是刘浩，三分球投十个能砸五次篮板……”赵怀京说着说着有点不对劲儿了，停了一会儿，“怎么老看别人？”
看别人看什么，他那么大个人站在中间，站的可是C位，陈锋怎么就不问问他呢！
“这五个人里面……”
“六个。”陈锋说，边上还有个人呢。
“哦边上那个不算，”赵怀京瞥了一眼，“校学生会的，事儿逼一个，那家伙高中总跟我对着干，误入镜头了，不算人。”
“那，”陈锋顺着他的话说，“五个，怎么了？”
“是不是我最帅？”赵怀京问，这问题说白了他也知道，特傻、特自恋。可是他非得问，不问出来个满意的结果就不能那么善罢甘休，杨嘉好秦同还有这几个里面，是不是他赵怀京最帅？
照片里这个十七岁抱着篮球笑得特高兴的露着虎牙的少年和眼前这个执着的、还有点在生闷气吃飞醋的人，隔着时光、隔着耀眼的青春岁月重叠成了同一个，其实明明就跟当年如出一辙，眉眼也没有什么变化、笑也是。
“是。”陈锋看着赵怀京，嘴角也上扬，他凑过去亲了亲赵怀京的脸，在这人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惊喜中久久不能自拔的时候，语调含带着笑意：“帅的没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