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赵怀京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能回来？”

“还是你没想过我会回来？”

空气间又是长久的寂静, 赵怀京觉得有些心累。

“没想过。”良久，陈锋道。

这是什么意思。没想过是什么意思？他当时说的明明那么明白，他当时说, 总有一天他会让陈锋心甘情愿跟他回北京, 他会堂堂正正的让所有人看得起他, 如果陈锋没有想过, 没有想过他还会回来, 是不是就证明陈锋根本就不相信他能做到这些？！

现在他能向陈锋证明了，可是想说的话像是卡在赵怀京的喉咙里一样, 他觉得心里发苦。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赵怀京问。

这些年没有跟陈锋联系过, 他做梦都想知道陈锋过的好不好, 可是就连梦里陈锋也没来过。

“我走了以后，是不是过的没那么累了。”

如果陈锋告诉他，确实没那么累了，那赵怀京认了，他觉得自己的离开也算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他有时候不懂, 还会反问自己为什么当时就走了呢？当时那种情况，他怎么能不走的？陈锋告诉他，他累了，陈锋让他放过他，赵怀京听了这个话, 怎么可能还会留下的？

他没那么不讲理，也没那么不懂事。如果他留下会给陈锋带来负担，那赵怀京心甘情愿的走。他认了，他就想让陈锋离开他能过的好好的。

“挺好的。”陈锋道。

“那就行，”赵怀京笑了声, “其实也不是放心不下你，就是想让我走的有意义一点。”

其实确实是放心不下，不然赵怀京不可能执着这么久，不可能执着到这种地步。说他嘴硬也好，说他在较劲也好，他就是在较劲怎么了？在跟陈锋较劲，当年陈锋说的那些话，刺的赵怀京的心千疮百孔。他较较劲怎么了？

“你这些年……”陈锋的话音还未落，赵怀京便接了他的话，这场面他心里排练过不少次，早就有谱了。

这些年过的怎么样？过的还行吗？过的好不好？甚至不用陈锋问，这话赵怀京猜都能猜到。

过的不怎么样，过的不行，过的不好。他这三年感觉要把一辈子的苦全吃了，那些陈锋吃过的苦，他也全部吃了一遍。他体会到了陈锋当时的处境，那些不甘、那些心酸，那种身不由己，赵怀京现在也明白了。

只是他不可能告诉陈锋。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为的难道是告诉陈锋他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吗？那他赵怀京白走这么远的路了。他白遭这些罪了！

“我也过的挺好的。”赵怀京勾了勾嘴角，说的很坦荡。

“很辛苦吧。”陈锋说。

他的声音那么轻，可是砸在赵怀京的心里却那么重。

……

什么？

赵怀京皱着眉，以为自己幻听了，陈锋怎么没问他过的好不好？过的怎么样？过的还行吗？陈锋怎么说的是这个？他难道是为了给陈锋看他的辛苦，他是为了给陈锋卖惨才回来的吗？虽然半路车坏了加上发烧可能让他看起来有些不好，看起来有些惨，可那是他赵怀京倒霉，单纯就算他倒霉，不能代表他这些年过的很辛苦。

虽然他过的的确辛苦。那段日子，睁眼闭眼就是改策划案、熬夜通宵到凌晨四五点也是常有的事儿，因为胃病一个月能进三次医院，一个人看着空荡的出租屋感觉都要疯了。赵怀京过的很苦呀，这些苦他从没跟人说过。就那么埋在心里，因为他知道他受的那点苦不算什么，陈锋之前过的比他苦多了，他矫情个什么劲儿呢。

“辛苦？”赵怀京反问，可是语气里却带着点微微颤抖：“你怎么知道我过得辛苦的？你不知道我回北京是去过好日子了吗？”

“你瘦了。”陈锋道。

赵怀京苦笑一声，笑声很轻，“没有，比上个月胖了两斤呢。”

“跟三年前比起来有一些。”

陈锋哪里见过上个月的赵怀京，他连半年前的都没有见过，他就只能拿现在的赵怀京跟他三年前记忆里的那个人做对比。

“有吗。”赵怀京不知道，“三年前太远了，记不太清了。”

说实话，赵怀京确实不记得三年前自己什么样，他记自己胖了瘦了干什么？闲的没事干吗？只是他还记得三年前陈锋什么样，跟现在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可能要他仔仔细细的看才能看出来不一样，一遍一遍的看才能知道哪儿不一样。只是现在赵怀京不能盯着他看得那么仔细。那成什么样了？搞的他还那么留念、还那么依依不舍一样。

“双双……长成大姑娘了吧？”

“长高了，”陈锋道：“应该到你心口了。”

“我当年走的时候，才那么高一点，刚到我腰那儿，她还记得我么？我这些年也没……”赵怀京自语。他这些年也没有回来过，双双把他忘了也说不定。

“记得的。”

“我也还没忘。”赵怀京说，他怎么可能忘得掉。他什么都记得，他记得这里、记得这个房间、记得叶云姐、记得周倩、记得双双……

他记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不想忘记陈锋。其实他也根本就忘不了。

陈锋起身，看着眼前这个人，其实他没有骗赵怀京。倒不是没想过赵怀京会回来，他确实没有想过，因为他不敢想。也不想让他再回来，这个提起来也许会让他伤心的地方，他宁愿赵怀京不再回来。这样也许，也许不会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儿。可是没有办法，陈锋眸子暗了一瞬，他没有办法。

“还烧吗？”陈锋问。

赵怀京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什么也没摸出来，他自己的手心还热的发烫，挨在额头上难道比一比哪个更烫吗？他比不出来。

“难受的话，记得喊我。我就在外面。”

他看着陈锋远去的身影，该怎么告诉陈锋，他现在就挺难受的。只是更难受的是心里，可是他没有任何身份告诉陈锋。他现在跟陈锋的关系，算什么？算前任，算朋友……还是算陌生人？

前任这个关系，赵怀京不认。不管陈锋认不认，可是他赵怀京不认。

他没有睡着，睁眼到了后半夜，脑子里还是很乱，赵怀京侧过身，看着门外隐隐约约的光亮，他没有想过这个重逢会这么的让人感到沉重，可是要赵怀京跟个没事人一样，聊聊过去，聊聊当年，他赵怀京的心没那么大！也没那么的坦荡。

他也不是为了听陈锋向他道歉才回来的。当年的那番话，其实也没有说错。现在想来，竟然还很有道理。他不知道陈锋为什么说那些话，也不明白陈锋到底心里在想什么。也有可能是因为好声好气的跟赵怀京讲的话没有用，他不会听，所以只能选择这种方式。

赵怀京的心口隐隐作痛。他这些年变了不少，不再一根筋，也不再冲动。他不会再说话特别不过脑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里明白。不会再像前些年一样，该说不该说的全都一股脑都说出去。

虽然他不是为了听陈锋道歉才回来的。但如果陈锋肯好好跟他说说，愿意跟他好好谈谈，如果他能告诉自己当年为什么那么做，如果他告诉自己他当年是有苦衷的，如果他跟自己道一个歉，或者说一声这些年有想过他。那赵怀京就不较这个劲儿了。

这些年很辛苦吧？赵怀京将自己蜷缩起来，为什么他听了这话心里会这么不舒服呢？因为陈锋一眼就看穿了他这些年的经历，拆穿了他维持很好的模样吗？可是，赵怀京要重新开始，怎么能够不辛苦的。其实这么一想也很合理，当年陈锋只是听听他的声就知道他生病了、发烧了。

但是为什么他的心脏会那么的疼。明明这些年也有人问过他，赵钧问过他、杨嘉好问过他、秦同问过他，可是赵怀京没那么深的感触，他觉得不算苦，觉得没什么。怎么到陈锋这儿了，他就突然这样了？又不是没人关心他，关心他的人多了，他陈锋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要他忘不掉，还那么想。

想到这儿，赵怀京感觉眼眶里有泪打转。他妈的二十七八岁的人了，赵怀京想不明白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动不动就想哭呢？就连他孩童时期也根本就没有哭过，所以他想不通陈锋给他的感触怎么就那么大。见到陈锋的第一眼就哭了，本来也没想哭的，眼泪就流下来了。那一眼又没什么，又不是特别深刻，又不是特别仔细，他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可是陈锋突然从他的记忆里出来，突然站在他的跟前，突然从回忆里变得鲜活起来，这感受让赵怀京发懵，他不知道陈锋会不会有跟他一样的感受，不是现在，是四年前，头一次在车站看见他的时候，会不会跟他现在心里一样，也那么的苦？也会很想哭？

第122章

“赵哥！你醒了！”小周第三次趴在门口往里面张望, 终于看见赵怀京醒来了。他不敢打扰他，因为这人有起床气，来来回回两三遍, 也只摸了摸赵怀京的额头, 心想他也挺能熬的, 居然已经不怎么烧了。

“陈锋呢？”赵怀京醒来没看见陈锋,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 连他的影子都没瞧见。

“你说锋哥？他早上就出门了。”小周思索了一会儿，不懂赵怀京昏睡的这段时间里是怎么跟陈锋认识的。更不懂赵怀京为什么睁眼第一件事是找陈锋。

“锋哥？”赵怀京听见这个称呼皱起了眉, 怎么的, 你们现在已经是能称兄道弟的关系了？都跟陈锋聊什么了？聊的很开心吧？连锋哥都喊上了。

“怎、怎么了。”小周看着赵怀京这个表情, 战战兢兢，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应该就是喊锋哥没错呀，“难道不该喊锋哥？难道他比我还小？！”

“你就喊他陈锋！”赵怀京喊道。

小周吓了一跳，这人有起床气他倒是知道，之前窝在那个小三居室里的时候, 早上醒来的时候没人敢喊赵怀京，因为不知道那人下一秒心情到底是个什么样。

但是小周没想通这个称呼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喊的？

赵怀京深吸一口气，他啧了一声，感觉头疼。

“抱歉。”他道。

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就这么一个称呼让他心里这么起火，可是他就是听见以后心里烦的不行。陈锋那小子跟自己在一块的时候像个陌生人一样, 连话都不跟他多说，怎么跟别人就聊的那么欢？他在这里想的昏天黑地、想的要死要活的，合着只有他一个人在想。

“哦对……赵哥，锋……”小周有些别扭，他总觉得直呼比自己大点的人大名儿不太好, 更何况陈锋还那么好，收留他们一整夜。今早小周醒来的早，就见陈锋在洗赵怀京昨晚被雨淋湿的衣服。

小周见了那一幕，真的是惊讶的没话说，他怎么也没想到，难道这是赵哥要求的？赵哥也不是这种会麻烦陌生人的人。他心里想不明白，越想越不明白。

只是再想不明白也不能那么冒昧的去问，小周又悄悄离开。后面跟陈锋聊起来，他在一边“哥哥哥”的喊，陈锋说让他喊他名字就行。

小周不怎么好意思，所以就开口喊了锋哥。

“你爱喊他什么喊什么吧。”赵怀京没招了。

得到莫名其妙的应允以后，小周松了一口气，感觉赵怀京说话不知怎么的比陈锋这个正主说话还要好使。

“锋哥在厨房给你留了饭，他让你吃完饭再吃药。”

赵怀京翻身下床，沉默着，一句话也没说。

这地方他比谁都熟悉，小周看着他轻车熟路的走来走去，那惊讶程度不亚于今早看见陈锋给赵怀京洗衣服。

实在是太奇怪了，小周不由得问：“赵哥，你是不是跟锋哥认识啊？”

“陈锋告诉你的？你俩都聊什么了？”赵怀京道。

“没没没，”小周连忙解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但还是连忙解释：“我们啥也没聊！”

其实……聊的也不少。当然是小周单方面跟陈锋聊。他介绍自个儿的时候把赵怀京带着他们创业的事情说了个七八分，小周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虽然过程苦了一点，但起码结果是好的。并且，小周也想给别人夸夸他赵哥人有多么的靠谱，有多么的能干，赵哥是他最佩服的人，小周甭提多崇拜他了。小周说的专心，陈锋也听的专心，直到陈锋离开，小周还说的意犹未尽。

“支教的时候，我教他妹妹。”赵怀京说。他就这么把他俩的关系以一种最体面的方式说出来了，哪怕说他跟陈锋是朋友，似乎会更加合理，只是赵怀京不想说出口。于是，他们的关系在赵怀京的嘴里止步于老师，和家长。

“原来是这样，我说难怪，锋哥就这么放心我们在他家，昨晚还冒着那么大的雨留我们睡一觉。”小周心里的疑云解开了，他眉飞色舞的，“锋哥人真好！早上我还见他给你洗衣服呢。”

“你说什么？”赵怀京回头，他的衣服正规整的放在床边，跟当初还跟陈锋在一起的时候放的位置一样，那混杂着雨水和泥水的衣服裤子正干干净净地放在一边。

“对呀，我亲眼看见了。锋哥给你吹干的。”小周嘿嘿一笑，“赵哥，有锋哥这样的朋友真好，长得那么帅还那么贴心。”

赵怀京站在原地沉默，小周跑去热饭，整个地方一时只剩下他一个人。赵怀京就这么站着，不懂陈锋心里在想什么。他做这些是因为什么，并且他又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让他知道，之前的那么多事情也是这样，陈锋就闷声干，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赵怀京偶然得知，那他估计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他总这样，做的什么事儿能埋在心里就埋在心里，赵怀京不知道陈锋为他做了多少事儿，大的小的，他都不清楚。

想起来什么似的，赵怀京突然摸了摸裤子口袋，那个陈锋给他雕刻的木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在了木桌上，陈锋肯定也能看见吧。说不定还是陈锋亲手放在桌上的。

他会不会在心里想，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又傻又天真。当时陈锋揽着他的肩，说的那些话赵怀京至今难忘，当时他心里的感动时至今日还在他的血液里流淌。

给他洗衣服做饭，这么多年过去，陈锋怎么还是那么好？他为什么对自己还是那么好？

刘哥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往后也不用再麻烦陈锋了。赵怀京一个人在镇上转了转，这个地方整整三年才是没有什么变化，跟记忆里的还是一样，就是不知道哪儿冒出了新的铺子，哪儿搬走了新的人家。

赵怀京慢慢地转到学校，他看着那个曾经住了一年的小破宿舍，门锁还静静地挂在墙上，这些年应该也没人住了。赵怀京打开门，本以为会迎来扑面而来的粉尘和墙灰，但是都没有。

这个地方出乎意料的干净，里面的陈设也没有变化，跟自己三年前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小木板床还在这里，小木桌子也还在这里，那些赵怀京没拿走的东西都静静地放在这里。

可是怎么会这么干净的？

再见到叶云姐，赵怀京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这三年也没有回来过，虽然没人要求他要回来，并且赵怀京确实也回不来。

“怀京？“叶云先是震惊，而后震惊之余才表露出欣喜。

她看着眼前这人，反反复复的确认他就是赵怀京，真的是赵怀京。

“你怎么回来了？”叶云的语气里带着激动。

“回来看看。”赵怀京道：“好久不见了，姐，你最近过的还好吧？”

叶云忙拉着赵怀京回了屋子，她别提有多开心了。这些年虽然偶尔跟赵怀京还联系，但是心里的想念没有减少半分。当初赵怀京走的时候，叶云就很舍不得，现在他回来看看，叶云是真的高兴。

她把赵怀京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感叹道：“怀京，你这些年变化真大呀。”

赵怀京笑了，他调侃着：“是我变老了吗？”

“哪有，你才多大，”叶云道：“变帅了、变成熟了，当年你走的时候总觉得你还小。”

“因为我当年太幼稚，太不懂事。”赵怀京说，当年他确实这样，二十出头的年纪，不知道天高地厚，也没受过生活的磨砺。赵怀京承认当年他确实幼稚。

“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吧？”赵怀京问。

“挺好的，年年都这么过嘛。”叶云给赵怀京倒茶，“怎么想着回来的，什么时候走呀？”

“在外面闯了一圈，有点想这儿了。”

“闯一闯是好事儿，”叶云说：“那你跟小锋见面了没？不过他忙，可能没那么多时间。”

“见了。”赵怀京说：“陈锋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不都这么过吗，只是你走了以后，没人再像你那样跟小锋说说话、聊聊天，我也忙，双双也大了，去县里上学了。小锋这些年，其实还挺孤单的。”

赵怀京拿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感觉心口特别闷，特别压抑，从叶云嘴里听说陈锋的近况，这些话，应该也就只能从叶云嘴里听到。

他当时离开，可不是奔着让陈锋孤单的想法才离开的。

“他这些年，没找个伴儿吗？”

“哈哈，”叶云笑了笑：“说起来这个，想起来小倩。她一门心思的给小锋介绍女孩子，那可是天天来拜托我给小锋说说这个、说说那个的，真是难为她这么费心了。”

“小倩？”赵怀京捕捉到了关键词汇。

“周倩呀。”

她真有够闲的。赵怀京心想，这么些年还是这么热衷给陈锋找对象。天天美甲店人那么多不够她忙的吗？

“那他没……没谈个吗？”

叶云摇了摇头，“小锋总说再等等、再等等。”

“我们也不知道他要等谁，或者要等什么。”

第123章

“哎呀, 不聊我们了。”叶云笑道：“怀京，你这些年过的也还好吧？你不知道你走了，少了多少乐趣呢。”

赵怀京也笑了, “我也过得挺好的。”

其实他这些年没什么好聊的, 因为聊起来像是在卖惨。有人跟他谈起这些年, 赵怀京几乎不怎么会说, 也不怎么会提起, 总感觉说起来像是在揭伤疤。

他亲近的人问起来不能说，因为不能让他们担心。他讨厌的人打听起来不能说, 因为不能让他们看笑话。他赵怀京的那些个经历难道是拿来让这些人当下酒菜爽呢吗？所以赵怀京一般都避而不谈。

他不便久留, 今天还有正事儿要干。叶云把赵怀京送出门,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那个曾经住过的宿舍里，不由得问道：“姐，这房间怎么还是那么干净？”

叶云哦了一声，似乎觉得习以为常，“因为小锋隔一阵子就来这儿打扫一下。”

听见陈锋的名字，赵怀京心里突然紧了一下, “为了新的支教老师？”

“哪能呀，”叶云说：“这三年支教老师走一茬儿又一茬儿的，这屋子也没人住，现在学校修了新的职工宿舍，已经不用住这儿了。”

“再说了, 就算要打扫，那也不是小锋的活呀，我们又不给他开工资。”叶云不好意思的笑道。

她还说难为赵怀京那一年委屈在这种地方，赵怀京没觉得有多么的委屈，他反问叶云都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 他有什么不能住的呢？

“怀京今晚有事吗，来姐家里吃饭吧。”叶云笑道：“好久不见了，姐的手艺变好不少，还记得你爱吃的菜，记得来呀。”

“行。谢谢姐。”赵怀京没拒绝，他这些天也走不了，叶云留他吃饭，他倒也没什么好不来的。

只是赵怀京没有想到，这顿平常的饭会吃的那么不平常。

—

“行，”小周挥一挥手，显得特大方：“赵哥你去吧！去叙旧去吧！”

“干啥呢。”赵怀京奇怪，他去不去、他去哪儿难道还需要小周同意？还要得到小周的应允？这儿什么地方不是他赵怀京想去就能去的？

“那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多无聊啊。”小周道，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突然兴奋起来：“要不我就找锋哥玩吧！反正离得也不远！”

“……”

要不怎么说赵怀京这些年的性子改变了，放在前些年他听见这个话，估计小周早就被挨了一脚了，只是现在，他跟陈锋没那个关系了。他管不了谁跟陈锋是什么关系、管不了陈锋跟谁说话、跟谁在一块儿。其实就是三年前他也管不了，只是单纯因为赵怀京不讲理，所以无论他管不管得了，他都管了。

“你跟陈锋……”赵怀京道：“聊得还挺好的？”

“也不能说是很好吧……”小周嘿嘿一笑，压根儿没注意自个儿老板的脸已经有些阴了：“主要是我见了锋哥感觉特亲切、特帅！像我哥！”

他看着小周这傻样儿，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几年前的自己。现在随便来个人都被陈锋迷的颠三倒四的，这些年陈锋真没谈个恋爱吗？可能谈了吧，只是叶云姐不知道。陈锋这么好的人，真要找对象，找一打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更何况，周倩给他介绍的说不定还真的有一打。

“晚上你干活。”赵怀京说。

“什么！”小周特不服气，赵怀京自己跑去叙旧了、怀旧去了，留他一个人干活，那也太不义气了，太不是哥们儿了，太不是人了。

“今晚你先干，明晚我再干。”赵怀京说。

“那我明晚再去找锋哥玩……”

赵怀京深吸一口气，实话说，小周真去找陈锋，他也拦不住。像小周这个莽莽撞撞的年纪，聊起天来应该挺有趣的。起码不会跟他和陈锋那样，坐着互相沉默着，好像在玩一种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游戏，好像在较什么劲。

只是，赵怀京没办法看别人跟陈锋走的那么近。他搞不明白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明明听见叶云姐说陈锋这些年挺孤单的时候，他的心里是很疼的。可是，如果陈锋这些年真的有个伴了呢？难道这就是赵怀京想要的？难道这样他的心里就不疼了？

纵使叶云姐告诉他不用买东西过来，赵怀京还是掂了两三箱东西，进门就往地上一摆，靠着门框跟叶云姐聊天。

讲起他这次回来主要想干的事情，叶云感叹到他是真的有心了，也长大了。

“你怎么想起来做这个的？”叶云问。

赵怀京思索了一会儿，他要说他想改变这儿的一切，能改变多少改变多少，为了让一个人觉得他是能依靠的吗？就算他现在真的成为了一个值得依靠的人，那人真的会来依靠他吗？

赵怀京沉默良久，久到叶云已经开始了新的话题，他还沉浸在这个“你怎么想起来做这个的”话题里。

“因为我答应过。”赵怀京说了一句在叶云看来很无厘头的话，她还没有发觉这句话是赵怀京对她上个问题的答复。

赵怀京哭过、喊过、答应过、承诺过、发誓过。所以他一定要这么做、一定要做这些。

“怀京，你是姐见过最厉害的人。”叶云笑道。

赵怀京听了这话一愣，心里涌上来一丝酸意还有暖意，现在有很多人肯定他了，真的很多人肯定他了。不知道陈锋怎么想，他承认他做这些是想给陈锋看看，他想让陈锋知道，他赵怀京有多能干。他承认他想让陈锋夸一夸他，说他做的不错。

因为赵怀京太想改变自己在陈锋心里的印象了。他想给陈锋看看他是能吃苦的，是可以变得很有担当的。跟三年前比起来，他长大了，不会让陈锋觉得累了。

赵怀京不清楚他到底厉不厉害，因为他见过最厉害的人是陈锋，他觉得自己没有陈锋厉害。他觉得那个十几岁就扛起整个家的人最厉害，那个二十岁辍学回家照顾亲人的人最厉害，那个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走了那么多远路还是那么好、那么真诚的人最厉害。

他在旁边帮叶云的忙，给叶云打下手。现在赵怀京已经不是早些年那个厨房也不进一趟，碗也不会刷一下的人了。早就没人再那么惯着他了。

不过赵怀京也确实承认他做的饭好吃不到什么地步。反正见天的跟在自己后面夸他的小周、小张、清怡，吃了他做的饭一个个都沉默了。赵怀京承认自己做的不太好吃，面相不怎么样，味道也不算好。他也有做的好吃的，比如跟叶云姐学了好几天学来的那道红烧茄子，赵怀京还没忘记那个做法，他这些年学过的好几种菜的做法都忘了，只是唯独没忘记这个。可是他只想给陈锋一个人做，他学那个，也就只为了给陈锋做……

反正好不好吃赵怀京也尝不出来，他没那个功夫研究自己做饭好不好吃，也没那个时间研究怎么做饭了。反正这些年就这么凑合过去了，吃泡面的日子居多，在被医生多次警告不能再吃那些不太营养的东西以后，赵怀京只能自己做饭，他觉得吃他做的那些个饭更没营养，还容易中毒。

到时候就不是因为胃病进医院了，是因为食物中毒。

不过赵怀京很幸运的这些年都没有食物中毒过。

叶云跟他聊着天，除了讲赵怀京这些年的生活经历，免不了聊聊赵怀京这些年的感情经历。

赵怀京哪能告诉她，他心里是有人的，那个人叶云不仅认识还特别熟悉？并且他现在二十七八岁的人，如果说什么还没有恋爱、或者是没个男女朋友之类的，大概免不了要被叶云姐一顿催。

想到这儿，赵怀京又想起了那个最爱介绍人的周倩。为了避免叶云喊周倩给他介绍一个对象，赵怀京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稍微欺骗一下叶云姐。

“我心里有人的，”赵怀京道：“我有对象。”

其实他觉得他也没说错多少，起码一半一半的掺和着，半真半假，他心里有人，那个人是陈锋，这句话是真的。

他有对象，那个人也是陈锋。这句话也不能说是假的，因为起码曾经是真的。就算他跟陈锋现在是这个关系，可是，当时……当时赵怀京也没提过分手，他也没听陈锋提过分手。陈锋只是让他滚，让他放过自己，他只是说自己累了，可是他也没跟自己提过分手。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跟陈锋也不算分手。

叶云惊喜的眼睛里面都发光，她就说怀京不是那种不谈恋爱的人，忙说这些年进展到哪一步了，说他有对象自己就放心了，有个伴儿也挺好的，能帮衬着过日子，什么时候介绍给她认识认识……

也算多少瞒过去了，只是赵怀京想不到，他还没有松口气的功夫，转过身打算将菜放在桌子上的那一刻，撞上了陈锋的眼睛。

第124章

赵怀京愣在原地, 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连手里端着的饭菜都忘记放在桌子上了。

“小锋！你来啦，”叶云擦干净手走出来，“你跟怀京见过了吧？肯定见过了, 你俩那么亲。”

叶云不知道他俩的关系到了这种地步, 她也看不太出来异样。毕竟这么些年再重逢有些陌生是应该的, 不过聊起来就好了, 聚一聚就好了。

赵怀京坐着感觉如坐针毡, 但是在叶云姐面前又不能表现出来什么异样。刚才的话，陈锋已经没听到吧？他只是想让叶云姐少操点心, 没有想过给陈锋听见这些话。

应该听不到吧。虽然屋子很小, 虽然不知道陈锋什么时候来的。

“来, 小锋怀京，多吃点菜。”叶云给他们夹菜。

“说起这道茄子，之前怀京来找我学过呢。”叶云笑道，“我现在还忘不了，怀京当时学的可认真了。那会儿天天来我这儿报到。”

“他说要做给未来媳妇儿吃呢，不知道她吃上了没有。”叶云道。

其实真的吃上了。赵怀京心道, 他刚出师就火急火燎地去给陈锋做了，生怕下一秒就忘记这道菜的做法了。也确实是赵怀京想多了，原来这些年他都没忘，还记得很清楚。也记得很清楚当时陈锋告诉他，那蛋炒饭做的也好吃。可能当时陈锋说的那个话是在哄他玩, 只是当时的赵怀京早就被这个话冲昏了头，心里乐的不行，跟中了八百万彩票一样。虽然赵怀京也不至于去买彩票。时至今日那场景赵怀京还觉得历历在目。

只是他现在还没办法告诉叶云。

赵怀京闷头吃着饭，这顿饭吃的让人喘不过来气。幸好叶云倒没觉得哪里有问题，陈锋吃饭的时候不说话她倒是知道, 真要说一堆话才奇怪，赵怀京可能是单纯饿了，没工夫说话。

“小锋，怀京这边都有对象了，你这边也得加把劲儿呀。”叶云笑道。

赵怀京猛地抬头，筷子不小心撞上了碗沿。他看了眼陈锋又看了眼碗里的菜，想解释的话压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他现在能说什么，说他没对象？那他刚才给叶云姐说的那些话算什么？

“姐，聊这个干什么，陈锋想找对象不是很简单的事儿吗。”赵怀京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您少操心了。”

“是是是，不聊了不聊了”，叶云权当赵怀京害羞了不好意思聊这个话题，说完这句话就结束，“那确实，小锋，小倩前些天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人挺好的，你试试也行嘛。”

陈锋一直沉默着没说话，这让赵怀京想起了刚才叶云姐说过的“再等等”。

“那就……试试吧。”良久，陈锋道。

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赵怀京吃到了一块姜。辣的他心里发疼，眼眶发酸。

试试吧？

赵怀京的手微微发颤，耳边是叶云姐欢快的声音，毕竟陈锋终于松口了在叶云看来是件天大的好事儿。可是赵怀京心里怎么会这么难受的？他心里真的很难受，他觉得人就特别的别扭，明明就是很心疼陈锋这些年一个人，可是真到了这种地步，赵怀京又接受不了。

可是他现在能做什么？他不能像几年前一样拦在陈锋跟前说“你这辈子只能喜欢我”、“你就让让我”，这种幼稚又不讲理的话，赵怀京不能再这么说了！实话说，他现在跟陈锋的关系，别说陈锋谈个恋爱了，他就是结婚了赵怀京也管不着，他连请柬的份儿都不一定有！

他妈的。

可是赵怀京真的好痛苦。让他亲眼看着陈锋谈恋爱，不如让他去死。

“周倩介绍的不行，”赵怀京嘴角艰难地勾起一个笑，“我给你介绍几个吧？”

他现在在这儿装的特别大度、特别无所谓、特别坦荡，可是只有赵怀京明白他装的有多艰难，有多痛苦！说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也行、说他不会说话也行，可是他就这么说了，这样显得自己很坦荡、很坦然。可以显得他很不在乎！

他就要装的很不在乎！因为凭什么……凭什么他在这里在乎来在乎去，他还念着三年前，像个傻逼一样留在原地，陈锋就能那么坦坦荡荡的走？

“谢了，”陈锋的声音响起，那么干脆、那么冷漠：“不用了。”

这话轻飘飘地传进赵怀京的耳朵里，又重重的砸在他的心里。

良久他才像回过神来一样的点了点头。

这顿饭吃的赵怀京整个人下一秒就要崩溃，叶云在厨房洗碗，怎么样也不让陈锋跟赵怀京帮忙，说他们好久不见，得好好的聊聊，好好的叙叙旧。

于是，这场面又变成了两个人沉默的较劲。

如果是之前，赵怀京不知道能说多少话题，要说什么说什么，要说多少说多少。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就是想说，感觉陈锋也没那个耐心听他说了。听他说什么呢？听他在一边卖惨？

“你跟小周……聊得还挺好的？”赵怀京道，这个疑问句放在赵怀京的话里特别像陈述句。好像就在说，你跟小周聊的很好吧。是比跟我聊天有意思多了么？

“嗯…他，跟我讲了一些你们一块儿创业的事情。”陈锋道。

赵怀京哦了一声，没想到小周会讲这个，但是想来也是，小周不聊这个聊啥呢。这些年的那些个事儿都给陈锋讲了，是不是那些苦、那些累也给陈锋讲了？早知道他就让小周少给陈锋说话了，他不想让陈锋知道这些的。

“是不是没想到，我当初走以后，做了这个？”赵怀京嘴角上扬。

“嗯。”

“我其实也想不到。”赵怀京说，从被所有人否定到被一部分人肯定，这条路赵怀京自己走的也预料不到，想不到下一步会怎么想，想不到未来会怎么样，可是也无法再后退。

“小周说你很厉害。”

“在他眼里，我吃个饭都是厉害的。”赵怀京没什么好说的，小周跟他三年了，确实跟在他背后天天夸。

赵怀京看着外边的天，坦然地承认，“其实厉害的不是我。”

厉害的是那群跟着他硬干的一群人，他们本来是有退路的，那个年纪，二十岁出头的那个年纪本来能干的事情是很多的。只是跟着他一起走，反倒没有了退路。因为不知道要花多少年才会有气色，也许一年、三年、五年……也许要很多年，也许根本就不会有起色。

到时候这群跟着他闯的一群人，年轻的已经不再年轻，有一腔热血的早就耗尽。他或许还能回头朝他爹认个错就那么的过去，但是这伙人却没有了……虽然赵怀京死也不可能认错，不可能朝他爹低头。

他现在的成就不可能是只靠他一个人熬多少夜、吃多少泡面、做多少策划才得出来的。所以赵怀京也没有觉得有多苦，因为有人在跟他一起吃苦。

他跟陈锋这么坐着，头一次聊起来这些年。还是那句话，虽然赵怀京总觉得是在卖惨，可是他确确实实吃了这些苦。

谈起来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谈起来策划案、路演、融资，谈起来得到的第一笔投资，第一个客户，谈成的第一个方案……赵怀京就这么说着，像是回到了几年前没日没夜熬夜加班的日子，那时候真的什么都没有，可是却那么的充实，那么的有拼劲儿。

那时候因为一句肯定他就能高兴的不行。因为二十万他就能激动地整夜睡不着觉。

那个时候很苦，可是他就是靠这些成长的。

陈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聊起来过去三年，过去三年的苦和经历，那些促使他成长的一桩桩一件件，赵怀京的眼里亮晶晶的，语气里充满怀念和激动。

怀京。

你之前说很羡慕你二哥，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陈锋看着他这幅模样心想，他想起了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和赵怀京躺在一张窄而小的木板床上，谈起他哥，赵怀京的眼里充满希冀和期待。

看着眼前这个早已变得成熟稳重的男人，跟在北京见的第一眼不一样了，跟在西北见的第一眼也不一样了。他真的变得很好很厉害了。

看着他这样，看着他越来越好，陈锋觉得当时的决定没错。他不就是为了看见赵怀京这样才放手让他走的么？赵怀京变得越来越好，这就是他最想要的，别的他都可以不要。

赵怀京聊起来也忘了刚才心里的那些个矜持了，他说的心里暖呼呼的，能给陈锋看见他的这一面其实也挺好的。

陈锋看着他的模样，慢慢地也勾起了嘴角。他现在跟三年前那个在他身边聊这个聊那个的人没什么区别，其实根本就没有区别。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个人，笑起来也还是那么的好看。陈锋忘不了他这幅模样。

你现在已经成为跟你二哥一样的人了吧。也实现自己的愿望了么？

那年赵怀京在他耳边说的话，他其实都还记得，替赵怀京记得，他也都还没有忘记。现在看着他这样，陈锋就觉得很值了、真的很值了。

第125章

临走了, 赵怀京跟叶云姐道别。他有些不好意思坐陈锋的车走，可是不坐的话又显得有些欲盖弥彰，本来没什么的, 非要躲着、遮着, 好像就有些什么了。

“怀京记得常来姐家里玩呀。”叶云姐道。

“知道了姐。”赵怀京冲她点点头示意她赶紧回去。

他跟陈锋站在门外, 看着外边黑透了的天, 赵怀京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从前, 那时候他跟陈锋都很熟悉这个地方。

“听叶云姐说，你总来这儿打扫。”赵怀京道：“为什么？”

“没有总来。”陈锋说。

赵怀京沉默了一会儿, 他承认自己不够坦荡。可是他突然发觉陈锋才是最不坦荡的那个人！这房子都没人住了, 没有新来的支教老师, 这么多年不管也没什么问题，那陈锋打扫是为了什么，为了给鬼住吗？他就这么的不坦荡，可是赵怀京也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无论说什么，好像陈锋都不会承认做这些有可能是为了他！

“那也算来过。你总给自己找事儿干干什么？”赵怀京说。他跟陈锋已经是这个关系了, 来这种地方难道不会回忆起他们的过去，他们在这里住的日子，他们在这里生活过，他们一起躺在那张床过，他们在那里交过心, 动过情，陈锋难道就一点也想不起来吗？一点都没有回忆过？所以他才会那么坦然的来这里？

更何况，这些年，陈锋亲口告诉过这些年他没有想过他会回来，既然没有想过, 既然从来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这下轮到陈锋沉默了，他没有接赵怀京这个话，示意他上车。

“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赵怀京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坐在陈锋的车后座，他想起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他想起来陈锋的背影，他距离陈锋那么近，想起来第一次和陈锋的那个拥抱，当时他那么莽撞，也根本不考虑后果。现在想来，赵怀京还有点佩服自己，佩服自己当时什么不管也不顾。

鬼使神差的、赵怀京感觉头脑一热，他抱住了陈锋的腰，感觉到怀里的那个人愣了一瞬。

这一刻赵怀京想了整整三年！

他做梦都梦不到这个场景，梦不到还能离陈锋这样近。说他没出息、说他念旧情，他都认了，他这些年真的很想陈锋！听见陈锋说“那就试试”的时候，赵怀京感觉自己真的下一秒就要疯了。他现在没有资格让陈锋不去，可是就算没有资格，赵怀京也不想让他去。去他妈的坦不坦荡，这样赵怀京怎么能够坦荡的！

他就不是那么能忍耐的一个人。这三年他忍的还不够吗，为什么他情愿吃那么多苦，为什么他一句抱怨也没有，为什么他要那么拼，不就是为了快点见陈锋吗！？他承认他确实没有什么崇高理想，他的心里装不下那么那么多人，他心里的位置要留给陈锋，可是哪怕他把自己的心打开、撕开、剖开，给陈锋敞开大门，为什么陈锋也不愿意进去？！

赵怀京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他慢慢地贴在了陈锋的背上，感觉自己心扑通扑通的要跳出来，隔着布料发烫。

赵怀京的声音发苦，连带着他的心里也是苦的：“我…没有对象。是说给叶云姐听的…”

“我这些年……”这些话赵怀京真的说不出口。明明就在嘴边，可是每蹦出来一个字都那么的艰难。

“…长大了。”赵怀京声音有些哑。

不会再意气用事、不会再冲动不讲理了，不会再觉得一切事儿都是理所当然的。他的爱也不会再给陈锋带来负担了，他不会再让陈锋觉得累了。

良久，陈锋的声音响起。他明明离赵怀京那么近，可是赵怀京总觉得他的声音特别远。

“我知道……”

只是赵怀京再也没有等到陈锋说别的话。他明明都知道，应该也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赵怀京只是没有把那些话说到台面上来，可是他说的什么意思，陈锋应该也清楚。他清楚、也明白、也知道，可是他就是不做任何回应。

这一路好像走的格外漫长，明明其实很快。快到赵怀京还没有抱多久，快到他还没有想明白一些事，快到他还很不舍。

赵怀京站在旅馆门口，四周只有路灯在亮。他跟陈锋的目光对视着，刚才的行为，陈锋再也没有说别的话，他是不懂吗？是不明白吗？还是到底是什么？走到这一步，他赵怀京已经走了不少吧？走了很多吧，为什么陈锋就不肯朝他这边迈一步？他知不知道，只要迈出了一步……赵怀京就能义无反顾的往前走。他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在乎。

“陈锋！”眼见着陈锋要离开，赵怀京突然出声，声调有些发抖：“你能不能坦荡一点！”

我们都坦荡一点！

现在他们都成长了，都经历了这么多年，不懂的也懂了，有些事儿也该明白、也该解决了！这么些年，赵怀京不相信只有他一个人待在原地，不相信是自己自作多情！陈锋明明还对他那么好，明明还那么在乎他！他虽然不说，可是赵怀京他明白。他知道陈锋是什么样的人，他的那些感情，哪怕不说也震得赵怀京心里发颤。

赵怀京的尾音响在空中，伴随着摩托车启动的声音，一起消失在了风里。

/

坦荡。

宿舍的门突然被打开，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这个门算是老毛病，赵怀京走以后再也没有人住，陈锋就一直也没有修。

房间里很黑，月光微亮，洒进来并没有什么作用。陈锋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陈设，想起赵怀京刚才说的话。

确实没有总来，陈锋觉得那个频率应该算偶尔来。这个屋子，陈锋对它的感情很复杂。现在有了新的职工宿舍，他去那里看过。虽然不算特别好，但是在陈锋对比来已经很好了。房间很新、很亮堂、还朝阳、办公桌也很新、地方也特别大，不会再只能容下那么点东西，赵怀京想换一张床的时候就能换。

陈锋总想着，如果当初赵怀京住的是这里就好了，不会过得那么委屈，他也不想让赵怀京过的那么苦，也想让他好受一点。只是当时没有那个条件。

总给自己找事儿干干什么？

陈锋坐在床边，从兜里摸出来一根烟，为什么？

他当时没有回答赵怀京，现在他回答他，他只是有些想，也不是有些，是很想。

他去到这里，是因为想赵怀京了。

他总去那里，是因为很想赵怀京。

在这个房间跟赵怀京生活过的痕迹，至今也能窥到。那时候赵怀京总趴在桌子上写教案，改作业。时不时扔给陈锋一本，让陈锋看看，大概率那一本都是陈双双的。想起赵怀京的神情，他当时的笑，嘴里说的调侃话，陈锋恍如昨日。他待在这个房间里，过去的记忆都像潮水一样奔涌而来。

赵怀京问他能不能坦荡一点，其实他也很想坦荡。可还是那句话，有些人有些事是没有办法坦荡的。

他想了很多，想了很久。想不想的明白再说，能想明白的都想明白了，想不明白的也在努力想明白了。当年赵怀京奶奶说的一席话，至今像是把刀插在陈锋的心里。

陈锋慢慢地低下头，他也想坦荡，他也想很坦荡的告诉赵怀京这些年都还想他，从来就没有不爱他。在路上，赵怀京抱住他的那个瞬间，陈锋感觉自己的心突然间落了一下。

看赵怀京难受他心里也很痛苦。没有一分一秒是不痛苦的。可是陈锋只能再忍忍，他已经忍了三年了，也能再忍耐一下的。不能再冲动了，也不是可以冲动的年纪了。只要再忍一会儿……尽管以后可能与赵怀京再也没有关系，但他现在也已经变得很好了，回到北京以后，也会有自己的生活的，就像那时候奶奶告诉他的，起码不能耽误怀京不是吗。

陈锋躺在床上，他躺在赵怀京躺过的地方，尽管床铺很冰凉，但是他隐约还能感受到一点温度传来。那是遥远的几年前，赵怀京躺在这儿，偶尔翻身留下的温度。

他想起这天晚上，赵怀京聊起那些刻意被轻描淡写的深夜，那些藏在玩笑和调侃里的血汗。那些话，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尖刀，赵怀京每提起一句，陈锋感觉心里就疼一下。这种感觉怎么用一个具体的词来描述，陈锋高兴，高兴之余又很心疼。

他说他这些年长大了。耳边响起来赵怀京颤抖的声音，当年自己说的那些狠话，是不是还在赵怀京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是不是还困着他，让他走不出来？如果以后有机会解释，陈锋想要跟他好好说说，想要跟他好好道一个歉。当年的那些话，其实困住的也不只有赵怀京一个人。这么些年里，陈锋也因为这些话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

赵怀京的行为、心里想的什么、渴望得到的什么回应。

陈锋不是不懂，也不是不明白。

他只是舍不得。

第126章

往后的日子, 赵怀京变得稍忙起来。毕竟他来这儿主要目的不是在叙旧的，是来干正事儿的。

镇上的书记拉着赵怀京不停的感谢，小周在一边乐呵呵的, 这些天他跟着考察路况、选定建厂地址, 又累又充实。他心里还挺高兴的, 觉得新鲜, 也觉得做这些很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