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赵怀京跪在地上，向爷爷磕了三个头。
他的额头磕在这片黄土地上，再抬起的时候额头上沾了不少土印儿。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他活了二十多年根本就没有跪过人，他现在这么坦然，因为陈锋的爷爷就是他的爷爷，是他的家人。
赵怀京深吸了一口气，他道：“爷爷，这些年，辛苦您了。辛苦您拉扯陈锋和双双长大，把他们照顾的这么好。陈锋总想您，我知道他很疼，您多去梦里见见他，让他别自责，别多想。”
“您就放心吧，在那边过的好好的。我会带陈锋和妹妹走的，我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
第106章
赵怀京走的突然, 他也没想过会这么突然。那天没跟陈锋再见一面，他以为可能还会有机会，他能再悄悄看陈锋一眼, 可是上天也不给他这个机会。
赵怀京接到了杨嘉好的电话, 杨嘉好在那头让他赶紧回去,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让赵怀京本就烦躁的内心更加阴沉。
奶奶进医院了。
这次不再是做戏、也不再是奶奶和杨嘉好联合起来欺骗赵怀京的把戏。
奶奶真的进医院了, 从听到他是同性恋的那一刻起。
他真的走的这么突然，赵怀京把东西收拾了一下,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一年的小破宿舍, 最后的记忆里还是跟陈锋在一起的日子。
他想他不久以后也许就会回来, 也许需要很久以后才会回来，也许……但总之，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这里不会再有人等他了。
他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舍不得这个地方，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赵怀京看着外面的人群, 企图在这些人里找到熟悉的身影，找到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身影，可是并没有，他望了又望，要把这个车站望穿了, 最后终于认清了这个现实，于是，赵怀京也不再回头，他毅然决然的拉着行李箱，一个人离开了这个地方。
这个他待了这么久的地方, 其实也不是很久，但赵怀京就觉得怎么会这么久，怎么会这么让人难忘，怎么会让人这么忘不掉。
……
杨嘉好来接机，其实他有不少话想说，只是他接到赵怀京的那一刻，却有些无法言语，看着赵怀京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不知道在西北发生了什么，只是他看着孤身一人回来的赵怀京，似乎有一些明白。
“奶奶有事吗？”赵怀京没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还没醒，进医院三天了，昨天我才联系上你。”杨嘉好道，“叔给你打的电话你一条也没接，你……”
杨嘉好看着他这幅样子又不太忍心说狠话了，他没有必要说，因为他爹自会说赵怀京。毕竟他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不懂事。
“去医院吧。”赵怀京道。
杨嘉好叹了口气，他还是忍不住，眼前这个人可是他最好的哥们儿，杨嘉好没办法对他不管不顾，“等会儿进了医院，你别跟叔置气，这事儿你做的不对，他说什么你就忍着，知道吗？”
赵怀京嗯了一声。
“你就跟叔服服软、还有奶奶，她真的很担心你，你也为了她考虑考虑，奶奶这么大年纪了，别让她那么操心。”
赵怀京又嗯了一声。
“行，”杨嘉好苦口婆心的嘱托完，“你们家的事儿我不方便掺和，你干什么都悠着点。”
赵怀京不再回应他，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他爹、他哥、还有他大姐，所有人都聚在了一块儿，赵怀京难得见这么大阵仗。
赵霆远远的瞧见他，先是一愣，随即便阔步向赵怀京走了过来，赵霆脸上带着怒意，他平时怎么由着赵怀京都行，他管不了赵怀京，可这次他真的是太混账了，奶奶因为他进了医院暂且不提，打了那么多通电话这人充耳不闻，他到底是想造反还是怎么样？
赵怀京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打在了他的脸上。
“爸！你别打怀京，有什么话先好好说。”赵沁，也就是他大姐先一步护在赵怀京身前，忙出声宽慰道。
“他要造反，他居然还有脸回来！”赵霆也是头一次当着女儿的面发这么大的火。
赵怀京不想让赵霆的气迁怒到他姐的身上，他摆手将赵沁挡在身后，直视赵霆带着怒意的目光：“我想先进去看看奶奶。”
“你奶奶被你气的都进医院了！你去看她是嫌她气的不够严重吗？”赵霆道。
“你知道这阵子多少人问我你的情况吗？我知道你爱玩，平时那些个小打小闹也就算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知不知道外人怎么说你的？我儿子是个同性恋，这说出去好听吗！”
赵怀京沉默着，他盯着病房门上磨砂玻璃透出的模糊人影，觉得心里一阵疼。
“你觉得我给你丢脸了是吗？我会坏了赵家的名声，是吗？”赵怀京开口，发觉嗓子哑的厉害。
杨嘉好站在一边，他才刚给赵怀京嘱托的什么，他爹现在这样，就是座行走的活火山。这人怎么就不听呢。没办法，他只好连忙出来打圆场，“叔，您先别生气。我们跟赵怀京都这么熟了，这里面有误会的。”
赵霆捏了捏眉心，他冲赵钧招了招手，那边赵钧一直沉默着，以往他不会让赵霆冲赵怀京发这么大的脾气，只是这一次，赵怀京这个事儿让他也有些觉得不妥。
“你把你弟带走，这些天……这一个月都别想给我踏出家门半步！”赵霆一声令下。
“凭什么？”赵怀京喊道：“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让我去看看我奶奶行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打你打的轻了！”赵霆道，音调里也满是气愤，“我让你去支教，让你去锻炼自己，我是让你去干这个的吗？！我是让你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的吗？！”
“你再说一遍试试！”赵怀京喊道。
赵霆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这么说！他怎么敢这么说的！任他怎么说自己，赵怀京也认了，如果是单纯说他赵怀京，那他今天一句话也不会反驳！可是他怎么敢说他身边的人的？那些人对赵怀京有多重要，赵霆根本就不会知道！
“你真的要造反是不是！”赵霆指着赵怀京，“我是不是教训你教训的太轻了！”
“那你打死我吧！还有……”赵怀京根本就不在乎赵霆有多气愤、有多忍耐，他这种人永远只在乎自己的名声，除此之外，他赵怀京是死是活赵霆也不会在乎！
“我是同性恋！”那个曾经那么无法理解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人，此刻正掷地有声的喊道，他说的那么坦然、说的那么决绝、说的那么义无反顾。
他就是要告诉赵霆，他儿子是个同性恋，他儿子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
空气间一刹那似乎静止了，没等赵怀京再开口，气氛终于爆发了。
“赵怀京，你懂点事行不行！”赵钧道。
“哥！”赵怀京有些蒙，任他怎么混蛋也就算了，可赵钧还从没这么对待他过，赵钧什么时候这么对他过？！
赵钧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大的惊人，将赵怀京拉出了这片“战场”，由不得赵怀京拒绝，他一直都很听赵钧的话，也几乎没反抗过赵钧。
车内是一股低气压，赵钧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他皱着眉，一句话也没说。
半响他看了赵怀京一眼，开口道：“哥不想关你禁闭，这些天你先住我那儿。”
他怎么就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赵怀京怎么会喜欢男的的？他从小看着赵怀京长大的，到底是哪一步出错了呢？
“哥，”良久、赵怀京开口，“同性恋怎么了？”
赵钧算是赵怀京第一个“人生导师”，赵霆不管他，所以就得他这个当哥的来管赵怀京，赵怀京从小到大生活、学习，全是赵钧来管的，他有时候觉得他都不能算是赵怀京的哥了，是他的半个保姆才对，他教会了赵怀京不少东西，好的也有、不好的也有，打小，赵怀京就问他各种问题，赵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根本就没有赵钧不知道的。
可是此刻，他真的无法回答赵怀京这个问题。
“没有…”赵钧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问题。”
“但你得为这个家考虑考虑不是吗？怀京，”赵钧道：“你25岁了，想再玩几年，可以，我可以理解你。”
“我不是玩玩的！”赵怀京喊道：“我是…认真的，哥，我是认真喜欢一个人的！”
“……”
赵钧头一次这么认真的看他弟弟，记得最开始那么认真看他还是在赵怀京刚出生的时候，那时候他也小，也不太懂事。
“你总该明白，有些事就是没办法。”赵钧道。
“可我现在不明白。”赵怀京低下头，他真的不明白，陈锋说的话他没搞明白，现在赵钧说的话他也没有搞明白！
“是因为我姓赵吗？”赵怀京后知后觉。
可是他没办法！他没有选择自己出生的权利，没有选择自己姓甚名谁的权利，如果是因为这个，那他确实没有办法！因为他姓赵，所以他跟陈锋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墙，因为他姓赵，所以他现在没办法跟陈锋在一起，因为他姓赵，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办法！
“你是认真的，然后呢？”赵钧说。
赵钧的声音那么轻，可是像块石头一样压的赵怀京心里有千斤重，让他心里一沉。
“结果有什么改变吗？”
赵怀京愣在原地，没有任何改变，结果没有任何改变。
“这些天你住我那里，等爸消气了，我带你去见奶奶。”赵钧道，“你收收心，过阵子跟我进公司吧。”
赵怀京再也没有回答他，他的记忆飘回了在西北的时候，不明白，怎么会这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呢？他曾经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他曾经觉得自己没什么事情处理不了，现在他发觉自己错了，他觉得自己太单纯了！
可是，赵怀京心想，什么事没办法都可以，在陈锋这件事情上，一定要有办法。
第107章
这阵子就连杨嘉好也联系不上赵怀京, 他脑海里闪过几种赵怀京的后果，越想越惨，杨嘉好有点不敢想了。他搞不明白他这个哥们儿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说实在的, 他搞不懂赵怀京在想什么, 也搞不明白陈锋什么想法, 怪不得这俩人能凑一块儿呢, 杨嘉好谁的也搞不懂。他见赵怀京一个人回来的时候还有些诧异, 因为他总觉得赵怀京用尽所有手段也会带陈锋回北京的。
可是并没有。
那这阵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跟陈锋的关系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直到几周后，杨嘉好才再次见到赵怀京。他跟刚回来的时候比起来已经大变样了, 刚回来的那时候简直就是一副生无可恋, 下一秒就要去死的模样, 现在又恢复了那玩世不恭的样子，杨嘉好以为他已经走出来了，或者是要开始新的阶段了。因为赵怀京在他的印象里一直就是这种人，他不可能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叔没有为难你吧？”杨嘉好问。
赵怀京靠在沙发上，他用手挡开前来倒酒的服务员，随意道：“他为难我的次数还少吗？”
确实, 杨嘉好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不过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但是……
“你手上怎么了？”杨嘉好的目光落在赵怀京的手上，手掌侧面一片青紫，看得杨嘉好有些触目惊心。
“哦，”赵怀京比杨嘉好的反应轻多了：“赵霆关我禁闭, 锤门锤的了。”
赵怀京在他哥家闲不下来就想跑，跑的后果就是这个，不过起码赵霆没有打断他的腿，时至今日赵霆终于肯放他出来也是因为他是同性恋这件事热度已经慢慢下去了。
“哦，”杨嘉好想, 那也是，他的目光又瞥见了赵怀京的手心，更觉得奇怪了，“那你手心呢？这怎么搞的？”
赵怀京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心，上面已经留了疤痕，那是当初赵怀京拿烟头烫伤的。他把手掌心朝下，“没什么，不小心。”
杨嘉好哦了一声，他寻思着怎么样赵怀京也不可能傻到往自己手心上烫，也就信了他的那个话。
现在想来，赵怀京也没想透自己当初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陈锋心疼他吗？还是为了让陈锋记住他？可能两个都有，可能……可能他就是心里太疼了，想找个别的什么让自己心里不那么疼。
杨嘉好其实不想提这件事，他估摸着肯定会戳住赵怀京的痛点，但他真有点好奇，除此之外，也想帮赵怀京出出办法。
“你跟陈锋……？你俩，怎么样了？”
赵怀京漠然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有一段日子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无意识的指尖摸上手心上的疤痕，他反问道：“你觉得我们两个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杨嘉好不敢说，可是心里却跟个明镜儿似的，肯定不怎么样。不然这人能这样吗？
能怎么样呢？杨嘉好无奈地心想。
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们两个分开。说实在的，无论怎么样，无论他们彼此心里有多难受还是有多气愤，现在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赵怀京抛不开家庭、抛不开他拥有的一切，退一步来说，就算他抛的开，陈锋能让他抛开吗？杨嘉好虽然了解陈锋的不太多，可是就光从赵怀京那些天见天找他出的那些个主意，就能知道陈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让赵怀京抛弃一切？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赵怀京道：“我这些天想了很多，也决定了很多……”
杨嘉好听他这个语气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杨嘉好。”
“嗯？”
“我想干一件事儿。”赵怀京良久道。
杨嘉好跟赵怀京认识二十多年，他能听出来赵怀京什么意思，也知道赵怀京什么样是认真的、什么样不是闹着玩的。他听着这个语气，跟往常的都不一样。
“什么事儿？”
“你说我非得姓这个赵么？”赵怀京说。
什么？
杨嘉好皱了皱眉，赵怀京脑子抽了吗？还是这几天关禁闭关傻了？还是失个恋疯了？
“怎么的，你要去民政局改名啊？随夫姓，姓陈？”杨嘉好说。
赵怀京瞬间乐了，他跟看傻子一样看着杨嘉好，“你能不能正经点？”
不正经的是我吗？杨嘉好心道。
“我想让一个人看得起我，能依靠我。”赵怀京低着头，看着酒杯里的酒，他一饮而尽。
杨嘉好沉默着，他知道赵怀京嘴里的这个人是谁，说真的，赵怀京混迹情场这些年，什么时候这样过？他搞不明白，陈锋那小子给赵怀京下了什么药，要让他这么忘不掉。又或者是，陈锋做了什么，让赵怀京变化这么大。
陈锋应该开个班，让他们赵家人都听听。到底是干什么了，把赵怀京这人给改变成这样。
他也忘不掉此时赵怀京对他说了什么话，赵怀京是什么人？圈子里出名的有钱有势又爱玩的公子哥儿，他什么也不用干就能过的风生水起，没人敢找他的麻烦、他哪怕就这么一辈子玩下去，也没什么问题。
杨嘉好众多朋友里，数赵怀京最自在，年轻、不用管别的事儿，虽然他爹管着他，可是他爹管着他又管不了他，杨嘉好觉得他这个哥们儿就这么潇洒一辈子、混蛋一辈子，因为他原来认识的赵怀京就这样。杨嘉好觉得这货就该这么混到死。
可是，现在，眼前这个人居然告诉他，他这辈子不想就这么活了，他想活的有点意思？
杨嘉好不明白这个“有意思”是怎么个有意思法，他从来就猜不透赵怀京的想法，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好像赵怀京什么出格事儿都做的出来。高中的时候，二话不说站出来替秦同挨处分；二十多岁，风生水起了这么多年，当少爷当了这么多年，告诉他他要去西北支教；前阵子，又当着他爹的面亲口承认他就是个同性恋。
现在，这个人又告诉他，他想活的有意思一点？
可是杨嘉好明白，他不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不是在征求自己的同意，赵怀京想干一件事不用征求任何人的同意，他就自己想干，就去干了。天底下还他妈的没有他赵怀京不敢干的事儿。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杨嘉好只能这么说。
赵怀京思索了一会儿，他又恢复了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就佩服杨嘉好这一点，也喜欢杨嘉好这一点，不扫兴。
“有啊，等会儿开车送我回去，我喝酒了，不能开车。”赵怀京说。
“我说真的。”杨嘉好道，这人怎么就这么不正经，什么节骨眼了，还能开玩笑呢。
杨嘉好眼见着他这个最好的哥们儿摇了摇头，“这件事儿，我不要任何人帮。”
赵怀京确实是变了。杨嘉好心道，他原来不相信人能发生这么大的改变，这个前两年还跟他一起飙车、把妹的公子哥儿，现在正在正儿八经的告诉他，他要去干一番自己的事业，不靠任何人？
“赵怀京，我发现我看不透你。”杨嘉好道，“二十多年了我竟然还没看透你。”
赵怀京哈哈一笑，他笑得这么坦荡又自在，“你以为看透一个人这么容易。”
其实他原来也以为看透一个人很容易，花不了多长时间，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可是看透一个人谈何容易？他现在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儿就是看不透。
杨嘉好心想看透一个人好不容易、太不容易。
他有预感，以后与赵怀京见面的日子估计要屈指可数，这人要单枪匹马的闯出名堂，可是赵怀京想干的事情怎么会容易？他想不靠任何人，就光靠他自个儿干出来什么成绩，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如果这是个什么容易事儿，要真这么简单，早就被人抢着做了。
杨嘉好不知道眼前这个大学四年混过来的哥们儿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他能干到什么地步折腾出什么水花、更不知道他的这一腔热血何时流尽。
但如果这是赵怀京下定决心深思熟虑过后想干的，那就去干吧，还能拦什么呢？
说到底，杨嘉好他自己也想看看——这个活的不管不顾的家伙，他的这辈子到底能活成什么样，能活的多么有意思，多么带劲。
“然后我现在要解决最后一个问题。”赵怀京说。
“什么？”
“我这些天闲的没事就在想……周明那孙子躲在哪儿了？”赵怀京问道。
周明的下场在意料之中，他有天喝的醉醺醺准备找个姑娘开房的路上被人拽进巷子打了一通。据说周明的呼喊和求救声能传到街口，隔天就进了医院，在医院待了足足一个月下床还是不利索，其实谁都能猜出来这件事是谁策划的，只是周明却对这件事闭口不谈，别人都当他好面子，为了争一口气，只有周明知道，不是他不想谈，而是他不敢谈那天那个巷子口发生的事情有多么的恐怖，可能只有他自己清楚。
那个“同性恋”事件的主人公随手将沾满血迹的手往白衬衫上擦了擦，他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可是又有点笑意，周明没听出来这个笑意，他只觉得后背发凉。
“怎么样，娘炮打的你爽不爽？”
第108章
周倩从县里赶回来的时候, 这里早就没有了赵怀京的影子，他走的这么快、这么干净，没留下些什么, 也没带走些什么。
虽然周倩舍不得赵怀京, 她嘴上当然不会说这个, 周倩觉得不好意思, 也觉得没这个必要, 因为她舍不得也没什么办法，她不可能说让赵怀京留下来, 她还是分得清是非的, 赵怀京走这件事, 是必然的、是可以预料到的。
只是周倩还是挺难过，她总感觉已经适应了有赵怀京的日子，有那个闹腾的、吵闹的、跟她拌嘴的那个人的日子，她也感觉恍惚，感觉下一秒不知道赵怀京会不会又从哪儿窜出来吓她一跳。
“锋哥，”周倩吃着半拉橘子, 她虽然不舍，但也没那么不舍，赵怀京说会回来看她，那她就等着赵怀京回来的那天呗，再或者, 等她的美甲店干起来，她有钱了，也可以去北京找他啊，周倩想的没那么复杂，这么一想, 就觉得心里舒坦多了，“我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
“锋哥，赵怀京走的时候跟你说什么了？”周倩说，她心大，对什么事儿都不敏感，想不到，也看不出来她提起赵怀京的时候气氛会有些沉默。
“没说什么。”陈锋道。
“那确实，”周倩哈哈一笑，得亏她能笑得出来，“他是不是只记得哭了，哈哈，他抱着你哭没？赵怀京告诉我他哭了，早知道我也赶回来了，我还没见过他哭呢，等他哭了，我要狠狠嘲笑他一顿……”
“哎，怎么有点想他呢？”周倩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只记得赵怀京的好了，赵怀京跟她拌嘴、跟她吵架的时候可不记得让着点她。
见陈锋一直没说话，周倩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她这么些天能看不出来陈锋在乎赵怀京吗？虽然她无论无何也想不到他跟赵怀京曾经是那种关系，可是就拿兄弟、朋友、哥们儿的关系来说，周倩从没见过陈锋身边有个这么亲近的人。
陈锋没什么朋友，高中、大学时期的同学几乎也已经不联系了，他的人生被困在西北的这个小镇上，他的生活本来是不允许他有那么多朋友的。直到一个人贸然的闯进陈锋的生活里，陈锋才算是真正的有个朋友了。
周倩跟陈锋认识快二十年，她没见陈锋对什么人这么上心过，陈锋有时候不说，可是周倩能看得出来，他对赵怀京好、他在乎赵怀京。
这次赵怀京离开，周倩不相信陈锋心里没点不舒服。
“你其实也很想赵怀京吧？”周倩嘿嘿笑道，他还没见陈锋想过什么人呢。
陈锋不回答，周倩就更确定这个答案，只是她有些奇怪，赵怀京曾经告诉过她，当初锋哥生日的时候，赵怀京可是把一套北京的房子送给锋哥了，不过后来听赵怀京说锋哥没要。
可是当时赵怀京告诉她，他想带陈锋和爷爷双双他们回北京，只是现在爷爷不在了……可是为什么锋哥没跟赵怀京走呢？那时候赵怀京那个模样，周倩甚至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锋哥，这次赵怀京没说让你跟着他一块儿走吗？”周倩试探性的问道。
陈锋记账的手顿了顿，“你的店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吗？”
“装修着呢。”周倩一带就被带歪了，她又开始兴致勃勃的讲她美甲店的未来规划，一时间也想不起来问赵怀京的那些事儿了。
锋哥走不走，周倩也左右不了。她虽然也想让锋哥去过好日子，可是陈锋就不是那样的人，不知道赵怀京能不能明白，周倩倒是清楚陈锋的性子，他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哪能说走就走的？
更何况，在周倩眼里，归根结底，赵怀京跟锋哥也只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关系，又不是什么恋人，离了对方还不行那种。
周倩聊着聊着就聊嗨了，什么年入十万、二十万的，她呲着牙乐了半天。
“锋哥，等我赚着钱了，绝对不让你这么辛苦了，到时候我们去北京找赵怀京好不好呀。让他好好招待我们，狠狠坑他一笔的！”周倩笑道。
陈锋听了这话只是弯唇笑了笑，他看着周倩憧憬的样子，觉得这人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跟十八九岁时候一样。
“行了，这些天多陪陪阿姨，以后有的忙。”
“知道——”周倩冲陈锋挥了挥手，她顺带着顺走了一瓶矿泉水，不过陈锋是她哥，周倩还有什么不能顺的？
“锋哥！”周倩临走了不忘记喊他，“你是不是没跟赵怀京好好道别？你给他打个电话啊！他舍不得你！指不定在北京天天哭呢！”
陈锋沉默着，他低头看着桌子上瘫着的账本，现在不用再记录爷爷的医药钱、不用再记录攒助听器的钱。
也不用再记录车票钱了。
他那时候说了那么多的狠话，赵怀京应该彻底死心了吧？陈锋心想，他慢慢攥紧拳，指甲深深地嵌在了手心里，可是陈锋一点也不感觉疼。
其实赵怀京最后离开的那天，跑到家里来给他告别的那天，陈锋都知道，只是他从始至终没有给赵怀京什么回应。
赵怀京想让自己跟他走，可是，陈锋没办法跟他走。也许早就该说清楚、那样会不会也不会让他那时候那么痛苦？也许就跟赵怀京说的一样，如果可以，就不开始好了，这样彼此是不是都会不那么痛苦？
他好想告诉赵怀京，不是他错了，他没有任何错，他好想告诉赵怀京，他从来没有看不起他，他不恨他，他怎么可能会恨赵怀京？他怎么可能会恨一个那么好的人？可是陈锋没办法，他只能任由赵怀京在外面痛苦的自责，但是他没有办法！
没办法这三个字，陈锋其实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三个字好像贯穿陈锋的一生。被父母抛弃这件事儿没办法，考上大学又被迫辍学这件事儿没办法、也许再也遇不到赵怀京这件事儿没办法、跟赵怀京走这件事儿也没有办法。有时候这些事儿就是没办法的，是无能为力的。陈锋早该明白，他甚至明明就明白，可是还是任由这件事发生。
因为喜欢一个人，也没办法。
想让一个人好，也没有办法。
听着周倩说的那些话，陈锋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这些天已经尽力的不去想赵怀京的那些事情，但是睁眼闭眼全部都是他那自责又痛苦的表情。
陈锋从没想过让赵怀京痛苦，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回到那时候，最初的时候、再遇到赵怀京的时候，一个人告诉他，他最后会让赵怀京变得痛苦，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概率，陈锋也不会再冲动了，不会再开始这段感情了。
他其实是可以忍耐的，如果当初不那么冲动，如果当初再忍耐一下，尽管他可能永远也见不到赵怀京了，但起码不会让他那么痛苦。
他想赵怀京，他不舍得赵怀京，可是再想、再不舍得也没有办法了。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陈锋满意了。他跟赵怀京的那些日子，就像一场轰轰烈烈的梦一样过去了，陈锋已经很满意了。因为一年多以前，他从来没想过能再遇见赵怀京、从没想过跟他在一起，这一年，要把陈锋的一辈子过完了。
他已经很知足了。
希望赵怀京能尽快忘记他，能尽快开始新的生活，也不要那么痛苦。如果以后有机会，他想告诉赵怀京，他不是个烂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不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公子哥儿，他很厉害，很有担当，也很能吃苦。
其实他应该早告诉赵怀京的，应该早点夸一夸他，因为也许以后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那张背面写有“9.27怀京北京”的照片被陈锋放在了账本的最后一页，跟一堆三块钱、三块钱的车票记录紧挨在一起，然后封进了柜子里。
这个账本早就已经用完了，因为里面有太多值得留念的东西，陈锋不太舍得换掉，他想现在是时候换掉了，因为最重要的那些东西，也已经用不着他再记录了。
陈锋跟赵怀京几乎没有打过电话，他记得爷爷去世那天给赵怀京打过三通电话，只是赵怀京没有接到，再往后，两个人又整天在一块儿，没有打电话的那个必要。
他平时也不跟人联系，偶尔有县城的活来找他，通话记录里面几乎都是陈锋的熟人。
只是有一条不太熟的，来自一个月前。在赵怀京跑来喊他回北京的前一天，在赵怀京是同性恋这件事传遍北京的后一天。
那通电话，陈锋不太想回忆。但其实用不着回忆，他也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每一个央求，陈锋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通来自北京的电话，通话人是赵怀京的奶奶。
最后一句，陈锋记得格外清楚。
小锋，奶奶知道你是好孩子，怀京不懂事，但是你应该很懂事了，我老了、七八十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他结婚，小锋啊，就当奶奶求你，你放过他好吗？让他回北京，行吗？
第109章
赵怀京彻底与赵家没了联系, 从他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以后，赵霆让他好好冷静冷静，从禁闭室出来的条件之一, 就是承认自己不是同性恋。
只是这招对赵怀京没用, 赵霆关不了他一辈子, 只要让赵怀京有一点能跑出去的机会, 赵霆就关不住他。
七层楼很高很高, 赵怀京不是没想过从窗户翻出去，只是后来连窗户都给赵怀京封死了, 他连这条路也走不通了。可是赵怀京就是不愿意服软, 否认他是同性恋, 不就是让他否认跟陈锋的关系，赵怀京办不到。
他用了多大的功夫、费了多少劲儿才跟陈锋有这个关系的？他忍受了多少的煎熬与折磨才跟陈锋在一起的？要让他否认这些，没这么好的事儿！
离开家的那天，赵怀京也说不明白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他只觉得心里像是有团火，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 赵怀京有些激动、有些期待，也许他是冲动、也许是眼高手低、也许是自傲。
可是他真的没有害怕。
他只是需要再快点……还要再快点……快点让自己成为一个可靠的人，成为一个值得依靠的人。
赵霆不相信眼前的这个混蛋儿子会闯出来什么名堂，尽管当初赵怀京去西北的时候他也不抱任何希望，以为会等来他无法忍耐般的回来, 只是赵怀京居然真的待了那么长时间。可是脾气、性子，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赵怀京不要赵霆信不信他，无所谓，赵霆爱信不信，但他去意已决。赵霆不相信的话, 他就做给赵霆看，一个月不行三个月、三个月不行半年、半年不行就一年、两年、三年……他总能闯出来的。
奶奶从医院出来以后，身体明显没有以前好了，人也变得比之前憔悴许多，赵怀京看着奶奶那模样，他想起那天站在床边，老人家布满沟壑的双手紧拽着他的衣服下摆，眼角含着泪，嘴里念叨着，要她怎么办，简直是要了她的命了。
赵怀京一言不发，他站在床边像具不会动的雕像，其实心里也很难受，可是赵怀京明白他开口大概会适得其反，他不可能让奶奶满意的，奶奶想要的，赵怀京做不到。哪怕让他去死，赵怀京也认了，可是让他结婚生子……赵怀京做不到。
他只能咬紧下唇，心里不停的跟奶奶道歉，他错了，他是同性恋这件事错了、他爱上一个男人这件事错了、他不结婚不生孩子错了，他不懂事也错了……他从小到大没少让奶奶操心，现在二十多岁了，还是让她这么受伤。
他是个混蛋、也不孝顺、更没良心，赵怀京都认了。如果这是他注定要背负的，他无怨无悔。如果真的有下辈子，赵怀京希望她能有一个不那么让人操心的孙子，最好孝顺一点，懂事一点，别再那么混蛋，无论如何，起码别再像自己这样了。
只是他已经这么决绝了，也还是没有办法。赵怀京心里思索着，陈锋不还是放手了吗？赵怀京已经用尽力气去维系这段关系了，他真的已经尽全力了吧。
他真的，已经做的很好了吧？
所以赵怀京离开家这件事没跟奶奶说，一怕奶奶担心、二怕奶奶生气，赵怀京还是决心悄无声息的走了，他没带多少行李，真的打算走的时候，发觉这辈子过的确实还挺潇洒的。
他离开赵家这件事儿身边的朋友只有秦同和杨嘉好清楚，那两人要跟他饯别，赵怀京让他们别没事找事，他只是去创业，不是去死，至于这样吗。
对此秦同表示，这俩有什么区别吗？
赵怀京登时无语，他们这次没再花天酒地，反正是回到了高中的那个操场，当然从大门他们三个社会人士是没办法正儿八经的进去的，三个二十多岁的人，最后还是翻墙翻进去了。
赵怀京哈哈一笑，不知怎么的居然有点感概，想起高中的时候，也是他们三个翻墙，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的没出息。
杨嘉好喝醉了喜欢回忆往昔，喜欢回忆赵怀京的那些个黑历史，喜欢拿赵怀京的那些个事儿当下酒菜。
赵怀京难得这次没骂人，也没踹人，更没打人，他想估计也就聚这么几次了，以后他忙起来，还有得聚吗？赵怀京不清楚，所以就由着杨嘉好去了。
“你记不记得高二那年为了替秦同挨处分，把烟头弹进了教导主任的茶杯里，老刘追着你跑了两条街。”杨嘉好道。
“忘了。”赵怀京其实没忘，只是这件事真有点混蛋了，虽然后来他给教导主任赔罪道歉，写了8000字检讨，还送了一个顶好的新茶杯，现在回想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你对哥们儿有义气。”杨嘉好说，他看了眼赵怀京，真的是很正经的问他就非得走到这个地步吗？就真的不要任何人帮忙？他跟秦同又不姓赵。
“现在想对我好了？”赵怀京开玩笑，“晚了！”
其实杨嘉好和秦同帮他很多了，这件事儿刚翻出来的时候，他当时在西北，是杨嘉好跟秦同顶了很多火力了，赵怀京发自内心的感谢他们。
“你知道我很少站别人……”杨嘉好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怀京的话堵了回去。
赵怀京眉毛一挑，“你没少站。”
“他确实没少站，但你知道我其实很少说你的那些个事儿……”秦同道。
比如什么上房子揭瓦那种……
“你也没少说。”赵怀京道。
“你俩半斤八两行吗？”赵怀京真是乐了。
“唉，”杨嘉好叹了口气，他揽着赵怀京的肩，抬头看了眼夜空，“赵怀京，真有你的。”
“早知道小学作文让写最佩服的人我就不写我爹了，我写你得了。”
赵怀京特欠揍的笑了，他悠悠地说：“我不就是你爹么。”
“你大爷的！”杨嘉好发觉这人没个正经，他在这边感慨天感慨地感慨过去感慨未来，这b只是一门心思的想当他爹？
他就白自我感动一番，赵怀京是什么人，杨嘉好还不了解他吗？赵怀京办一件事儿从不考虑后果，从来就是走一路看一路，这条路不通就换下一条路，他就是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原来杨嘉好觉得他是心气儿高，不在乎，时至今日杨嘉好才明白，赵怀京只是单纯的勇敢。
赵怀京从草坪上站起来，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知怎么的想起了支教的那个小破学校，这个对比让赵怀京一时有些无言，那群孩子还没见过这种操场吧？也没见过这么高的教学楼吧？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感慨起来了，可能是这阵子想的事儿太多，赵怀京摇了摇头，不能再回忆了，他好不容易让脑子里不再全是陈锋一个人，如果再回忆起来，那就功亏一篑了。
“哎，这是什么？”杨嘉好发觉地上有个小玩意儿，捡起来才看明白是个小木笛。
赵怀京匆忙地摸了摸衣服口袋，他意识到自己口袋里缺个什么东西，忙道：“我的，给我。”
“你什么时候会刻这玩意儿，”杨嘉好拿在手里观摩了一会儿，对赵怀京这态度特不满意，“我就看看，别这么宝贝，啊。”
“给我。”赵怀京从他手里夺过这个木笛，他放在手心看了看，指尖摸索着上面“怀京”这两个字，赵怀京又给放进了口袋。
“怎么的，你的传家宝啊？还得随身带着。”秦同连瞧都没瞧见。
赵怀京沉默了一会儿，感觉瞒这两个人也没什么意义，“陈锋送我的。”
……
一时间气氛就沉了下来，就连刚才还在不知道哪儿叫的鸟也不叫了，这鸟还挺聪明的，这时候再叫也确实有点危险了。
杨嘉好连哦了两声，“那确实挺宝贝的。”
“算了，”赵怀京又从兜里掏出来，他扔给杨嘉好，“你看吧。”
杨嘉好不敢接，这玩意儿就像个定时炸弹，纯看赵怀京的心情，赵怀京只要一点不高兴，就能炸手里。于是他刚碰到手就赶紧给了秦同，秦同看他那怂样儿有点无语，细细琢磨起这个木笛，他懂点这方面的知识，这木笛用的是千挑万选的好木材，市面上不常见，拿来雕这小玩意儿确实有点浪费了。
可能是没有合适的机器，大部分纯靠手和小刀，刀工带着点稚嫩，但是也没得挑。做这个的人一定费了不少功夫，花了不少时间。往短了说得半个月，往长了说得一个月。
“我还挺喜欢的，这能送人吗？”
杨嘉好一瞬间跟秦同拉开了距离，他的酒瞬间清醒了，连滚带爬的远离了秦同。
秦同活够了吗？还是他活够了？喝的酒也不多啊，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杨嘉好心道。
赵怀京没说话，他喉结动了动，又开始摸手心上的疤。
他没别的东西了，身上没别的陈锋的东西了。就这一件，赵怀京随身带在身上，他都舍不得拿出来。
可是他跟陈锋都是这种关系了，还有必要留着吗？留着干什么，等以后找陈锋的时候，拿出来向他证明自己这些年有多痴情、有多傻？
“……”
赵怀京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耳边寂静，以至于他清楚的听见了自己声调带着的颤音，“不能。”
第110章
秦同将木笛扔给他, 赵怀京揣在兜里，像是揣了什么宝贝，犹豫了一会儿, 最后又把衣服口袋的拉链给拉上了。
秦同想要车或者房子, 只要是赵怀京有的, 赵怀京都能给他, 但是这个不行, 他就这么一件跟陈锋有关系的东西，他跟陈锋连张合照都没有, 这个如果也没了, 要他怎么办？
他离开家的前一晚, 碰见了薛婷。薛婷也听说了赵怀京的那些事儿，她有些意外，意外之中又有些恍然大悟，原来当初赵怀京喜欢的，一直看着的，从始至终就不是周倩, 而是陈锋。
“我要回国外了，来跟你告个别。”薛婷笑道。
赵怀京哦了一声，他想薛婷还挺会找时间的，再晚一天应该就找不到他人了。
“那一路顺风。”赵怀京说。
薛婷嗯了一声，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 在赵怀京耳畔响起，像是一缕风，“周倩姐还有陈锋哥这些天也还好吧？”
“挺好的。”赵怀京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起来周倩和陈锋。
“那你这些天，也过的还好吧？”薛婷紧接着问, 她目光落在赵怀京的脸上，那个曾经让她深深迷恋的俊朗的脸，从来都是一副骄傲又张扬的模样。
“我、也还行。”赵怀京道，他说这还行，却不知怎么的有点心虚。
薛婷的目光又移到了远处的路灯上，“真的过的还行吗？”
赵怀京笑了，这姑娘认死理儿，他就算说了过的也还行，薛婷也不相信，那赵怀京还有什么要说的必要吗？
“你要是想来关心我，就直说。往后也不一定有这个机会了。”赵怀京想起了小时候跟薛婷在一块儿的时候，赵怀京放学走得快，她总是不敢说让他慢一点这种话，赵怀京心又大，也发现不了薛婷的情绪，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小女孩到底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明白了她心里隐瞒的情愫，只是再也没有那个机会。
“奶奶让我来劝劝你。”
“原来不是关心我啊。”赵怀京的声音飘远了，他的语调那么漠然，“我想带一个人回北京，你也想带一个人去美国吗？”
薛婷的眉眼低了下来，只是这次，她摇了摇头，“但我不是来劝你的。”
薛婷明白她劝赵怀京也没有用，她不是赵怀京的谁谁谁，没有这个权利去干涉他的人生，她想就算是陈锋来劝赵怀京也不一定有用。
“你和陈锋哥怎么样了？”
“这不是你要关心的事儿。”赵怀京说。
薛婷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也许有些事就是没办法，希望你想开一点。”
赵怀京听不懂薛婷的那些个隐晦，他不明白，感觉云里雾里，他哥、他姐也总爱说些他听不懂的话，难道去了国外的都这样？都喜欢说一些高深莫测的话？
“你的意思是，我跟陈锋的事情就是没办法的？你们都觉得我该认命是不是？”赵怀京只能理解到这种地步。
在所有人眼里，包括陈锋的眼里，是不是都是没办法的？
“也许吧。”只是没等薛婷开口，赵怀京自己回答了，他有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了，无论有没有办法他都想试一试，为了他自己他也要试一试，哪怕陈锋没办法接受他，哪怕结局没改变，他也要让陈锋看着，他赵怀京不是什么不值得依靠的人，他也不是什么想踹开就踹开的人。
他要去问一问，他想问一问陈锋，想问问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说那些话，他起码得让自己滚的明白才行。可是现在的赵怀京没这个理由、也没这个底气去问，可是他迟早要让陈锋知道是他陈锋错了。
他说那是一场梦，可是赵怀京他不认，他不认这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跟陈锋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鲜活的、是完整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忘了的、就能扔掉的！
赵怀京嚣张了一辈子，张扬了一辈子，他觉得想要什么都是能拥有的，现在的他觉得那时候好单纯，想要什么都能攥进手里。想在一起就在一起，想带一个人走就带一个人走。那时候真的好单纯。
“赵怀京，我们合张照吧。”薛婷说。
看着薛婷那真挚的模样，赵怀京低头看了眼镜头，没拒绝，没回答，只是肩膀往她那边倾斜了半寸，跟薛婷拉近了距离。
薛婷调准镜头，跟赵怀京留了一张照片。没美颜、没滤镜，背景也不是很好看，更不是很正式。可是她还是觉得很珍贵，照片里赵怀京难得笑着，在国外的那些年，她心里惦记着一个人可是却没有那个人的任何东西，她不知道赵怀京能不能明白，只是感谢他圆了自己的一个梦。
“这些年我一直很想和你拍一张照片。”薛婷说。
“你早说，我就站着给你拍一百张也没什么问题。”
薛婷轻笑着摇了摇头，“问题不在你，在我。”
她那时候太胆小、太羞涩，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因此遗憾了那么多年。明明知道赵怀京不会拒绝，可是薛婷就是不敢，她总觉得跟赵怀京站在一起，那场面会很奇怪，会很不协调。
“我能用这张照片挡桃花吗？”薛婷笑道。
赵怀京眉头挑起来，他道：“可以。”
“如果能为你把那些烂桃花挡掉，那我很荣幸。”
“但是如果遇见好的，试试也没什么问题。”他继续说，又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太妥，“我没有催婚的意思啊。”
“我知道，”薛婷道：“希望以后再见面的时候，我们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陪薛婷慢慢走了一段路，与她在十字路口分别，薛婷冲他挥了挥手，如同孩童时期在这条路上分别一般，那时的薛婷笑着说明天见，只是此刻，她没有办法再说出明天见。
就连明年见，也不是什么能保证的事情。只能说，再见、以后见。
“赵怀京，希望你幸福！”薛婷鼓足了劲儿喊，“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相信你！”
赵怀京笑了笑，他朝着反方向走，两根手指随意地在空中挥了挥，声音从远处传来，还是那么恣意。
“谢了！”
他们都没有回头，也没有迟疑，沿着反方向，各自走彼此的路。
薛婷心想也许以后与赵怀京再见的时候，他们都已不再年轻，都已有彼此的人生，她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大部分人都是过客，在她的人生里停留不了太久。
只是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遇到再多的人，深刻的、不深刻的，薛婷也不会忘记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不会忘记他的模样、他的眉眼。尽管以后各有各的人生，薛婷想，她的人生已经很圆满了，最灿烂的记忆还有人都融在她的心里。夜风掀起她的衣角，她把双手揣进兜里，摸到的手机外壳微微发烫。
……
赵怀京站在楼下，最后看了眼二楼那个灭了灯的他住了二十来年的房间。他摸出打火机，最后又塞回了兜里。其实也没好留念的，床也不是很好睡，还没杨嘉好房间的那个床好睡，他墙上的海报还没撕下来、床头的杂志也没带走，还有……
床底下的那些片。
赵怀京忘了销毁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算了，反正他爹也拿他没办法了，这有什么的，杨嘉好精挑万选的，看了多少部辣眼睛的挑出来的，便宜他们了。
赵怀京真的走了，他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走的如同当初去西北那次一样的决绝，只是他的心里出奇的平静。
也许就如赵霆说的，他会失败，还会灰溜溜的回来，最后一辈子就按照赵霆规划好的人生过下去；也许他要折腾好几年才能稍微有点起色；也许……
总之赵怀京不在乎，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还有什么好在乎的，他没什么好失去的，他已经失去最重要的人了，他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也许是冲动、也许是莽撞、也许就像别人说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他的人生已经这么平坦了，已经有很宽阔的路可以走了，但是放着阳光大道不走，非要给这个平坦的人生设置点坎儿，非要走一条泥泞的、也许走不到头的路。
可是赵怀京觉得没什么，按部就班的人生也太没意思了，他就想找点有意思的事儿干一干，他这些年活的没意思，活的吊儿郎当，他现在不想这么活了。
这操蛋的人生，他不想过了。
这操蛋的生活，去他妈的吧。
再苦再难，他也认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赵怀京没有回头的可能。
他不想再带着“赵家的少爷”、“赵霆的儿子”，这些个头衔度日，好像他没有这个头衔就做不成任何事，就没有任何出息。
他要给赵霆看看，要给陈锋看看，要给那些看不顺眼他的人、给所有人看看，没这个头衔，他也能活的有个人样。
不就是墙吗？他赵怀京还非要撞一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