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京犹豫了一会儿,摆摆手:“跟你讲什么,一天到晚除了馊主意什么也给不了。”
“嘿,你这话说的,我好心给你出主意呢,那你说,抱着手机在这儿等了半天,想出来啥主意了。”杨嘉好说。
赵怀京沉默着,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杨嘉好了。
杨嘉好就知道,八成是赵怀京的错,这事情听完,已经十成是赵怀京的错了,赵怀京本人还没绕过来弯,以为不是自己的错呢。
“你是说,你为了找陈锋五六年的初恋的照片,随便翻人家衣服,啥也没翻出来,还把人初恋送他的手表给扔了?”杨嘉好总结出一句话。
“我没扔!”赵怀京说。
“你也知道自己没扔啊,你告诉陈锋你扔了,他不生气难不成还夸你扔的好吗。”杨嘉好心想,真是看不出来,那陈锋脾气也真是好,居然没揍赵怀京,连骂都没骂一句,忍了半天说出来一句“你走”,还是被赵怀京自己理解成“滚蛋”了。
“那……那他第一个就怀疑我,这是什么意思?”赵怀京问。
“他怀疑你啥了,他是说你拿了,还是说你扔了?”
“他说我动他东西没。”
“你动了没。”杨嘉好道。
“我动了。”赵怀京说:“可我就是想知道,我就是想知道陈锋初恋什么样,我就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他惦记五六年!”
他说道,他只是想知道这个,他有什么错?陈锋不告诉他,但是张平却知道,难道在陈锋心里,自己还没有张平重要吗?
“行行行,所以你俩就为这个吵架了?”杨嘉好也疑惑,就算是有初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人,就算给赵怀京看一眼能怎么样,赵怀京难不成还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初恋找出来?
虽然赵怀京要真的想找,还真能找到……
“是,就为这个。”赵怀京说:“我就搞不明白,那个表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扔大街上我都不会看一眼。”
杨嘉好叹了一口气,赵怀京就是这样,他觉得有些事没什么,可是在别人眼里不一定这样。陈锋如果这么对他,那送这个手表的人,肯定是对陈锋极其重要的,起码要比赵怀京重要。
“那手表现在在哪儿呢?”杨嘉好问,他听赵怀京的意思,赵怀京应该也不知道。
果不其然,赵怀京摇了摇头,他皱着眉,一脸不高兴样儿:“不知道,反正我扔桌子上了,谁知道怎么长腿飞走的。”
“不过估计陈锋也没怪你,你也甭在这儿黯然神伤了,实在受不了,打通电话去问问啊。”杨嘉好说,他之前怎么没发觉这人还能这么别扭呢。
赵怀京在感情里一直是主导地位的,直来直往,敢爱敢恨,果敢,还没这样过。
这陈锋还真不是一般人,也才用了俩月的时间,就让赵怀京变了个模样。
“我不问。”赵怀京收起手机:“你闲的没事干给我当军师,先惦记惦记自个儿吧。”
杨嘉好就知道这人是个没良心的,他说,他自个儿的事儿不用惦记,他又不像赵怀京一样抱着手机等别人的消息。
赵怀京骂了一句,抬脚踹了下杨嘉好,说他爱等谁的消息就等谁的,还轮不到杨嘉好来点评他。
杨嘉好登时觉得有些无语,起身叹了一口气道:“行,那我走了啊。”
赵怀京摆摆手,他心里正烦着,也需要一个人静静,恰好杨嘉好提出离开,赵怀京也就由着他去了。
后两天,赵怀京为奶奶的生日忙前忙后的,那可是个大事儿,特大的那种,必须得办的热热闹闹的,奶奶说在家里吃个晚饭就行了,多做几个菜,也热闹。
来给奶奶过生日的人也不少,赵怀京远远的瞧见薛婷一家,又躲在房间里不打算现在出去了,不然,估计又得被奶奶拉着跟薛婷唠半天。
“杨嘉好,你啥时候过来啊?”赵怀京打电话催着。
“我这不得买点东西上门吗,快了,快了啊。”杨嘉好急急忙忙地挂断电话。
“买啥啊,”赵怀京话音未落,就听见了一阵忙音:“掂两兜水果得了。”
结果杨嘉好还是拎着一堆东西来了,身后跟着俩人,掂了五六箱补品。
赵怀京看那个阵仗,要不是因为家里唯一一个女儿,也就是他姐已经结婚生子了,他还真以为杨嘉好看上谁了,想当女婿呢。
“哪个是薛婷啊?”杨嘉好悄声问。
赵怀京眼神示意着不远处的女孩,杨嘉好哦了一声,道:“那还挺漂亮的。”
“是吧,”赵怀京看着老人家紧握着薛婷那模样,表情有些无奈:“瞧瞧,不行了让奶奶认她做孙女。”
“看你奶奶这样,孙媳妇儿定了啊。”杨嘉好说道。
“定什么定,二十一世纪了,早不流行包办婚姻这么一说了,也就让这老人家乐呵乐呵,动真格的可不行。”赵怀京抽了根烟,他刻意的避开人群,“非得在家吃,连个落脚地儿都没有。”
饭桌上,奶奶没少冲赵怀京提薛婷,赵怀京也就嗯一两声,闷头吃着饭。
杨嘉好可算是明白什么叫“被逼无奈”了,他连忙凑近奶奶,跟她老人家唠着磕,幸亏奶奶从小也拿他当孙子一样看,转眼间话题就转移到杨嘉好身上了。
杨嘉好也不想承担这个,但他要是再不承担,估计赵怀京下一秒要撂筷子走人了,赵怀京的脾气还是挺能从脸上看出来的,他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脸就一挎,整个人冷冰冰的。
“真是够了,”赵怀京嘀咕着:“生日宴也过成相亲局了。”
他起身,冲奶奶示意去趟厕所,绝对不半路跑掉,这才得以出门喘口气。
让他跑他也不敢跑,老人家平时看起来和蔼可亲的,真要发起火来,那赵怀京说多少句好听话也不顶用。
他食指和中指夹着烟,看了眼外面黑蒙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的冷气,让赵怀京有些冷,他没穿外套出来,这天还是有够冷的。
他刚才喝了点酒,被奶奶催着给薛阿姨敬了一杯,自己又跟杨嘉好喝了一阵,但是喝的不痛快,这让他想起了跟陈锋喝酒的场景。
还有喝醉了跟陈锋讲的一些掏心窝的话,跟陈锋睡在一张床上的场景,赵怀京忘不掉,他记忆尤深。
“赵怀京,你电话!”杨嘉好拿着手机出来,这电话打了两遍,他以为是有什么急事,但是看着确是陌生号码。
“谁啊?”
“不认识……”杨嘉好道:“不会是从西北打来的吧,陈锋?”
赵怀京一把接过电话,他冲杨嘉好摆摆手,示意他一边玩去,看着手机上这个陌生的号码,赵怀京只感觉心里扑通扑通跳着,一时间也感受不到周围的冷意了。
杨嘉好没走,他非得看看赵怀京的反应,这么急着支他走,他偏不走,偏要留下看看。
“喂?”赵怀京接了电话。
“怀京啊。”叶云姐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赵怀京一下子就觉得心里变凉了,他就知道,陈锋怎么会给他打电话?陈锋连他的手机号都不知道。
他回北京也快一周了,赵怀京早就坐不住了,可是陈锋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就算陈锋不知道他的电话,那他也可以问啊,可以问叶云,总有办法给他打电话的。
“怎么了姐?”赵怀京问。
杨嘉好挑挑眉头,看来不是陈锋,难怪赵怀京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低落了。
“你跟陈锋,前阵子吵架了……?”叶云语气带着点不安。
还没等赵怀京回复,电话那头便传来了周倩的声音,周倩的声音很大,像是拿个喇叭在喊一样,生怕赵怀京听不清,她的语气有些激动,跟叶云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怀京你个大混蛋!”周倩喊,那边还能听见叶云轻声的训斥声和调节的声音。
赵怀京觉得脑子一懵,饶是杨嘉好也惊讶了,他冲赵怀京竖了个大拇指:“还真搞上西北的妞了,你始乱终弃了?还是移情别恋了?”
“滚蛋。这俩有区别吗。”赵怀京低声对杨嘉好道。
他被周倩莫名其妙骂了一顿,心里也不舒服,平时跟周倩闹着玩也就算了,这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还要专门打通电话骂他一句算个什么事儿?
“你把手机拿的离叶云姐远一点。”赵怀京说。
“怎么的,还有什么话听不得?”周倩道。
“我怕被她听见骂人的话。”赵怀京说。
“你还想骂我啊?”周倩脾气硬,根本不带怕的,“你骂呗,上台面上来骂。”
“周倩,你疯了?”赵怀京百思不得其解:“打电话来干什么?”
“锋哥那手表你扔的吗?”
“谁给你说的?”赵怀京问,他估计不会是陈锋,因为陈锋大概也不想让周倩或者叶云牵扯到他们之前的事情来。
“那天你跟锋哥在楼上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锋哥还让我别找你茬儿,我这叫找茬吗?”
赵怀京疑惑了:“那叫什么?没事找事?”
他就搞不懂了,一块手表,陈锋这么对他,情有可原,因为那是陈锋初恋送给陈锋的,周倩来凑什么热闹?难不成那人也是周倩初恋?
“至于吗?”赵怀京说,他听见杨嘉好在喊他回去继续吃饭,他还吃什么饭啊,早就气饱了。
“你这是什么话?你知不知道那手表谁送给锋哥的?!”周倩道。
“我知道!”赵怀京彻底被激怒了,为什么,为什么周倩要来一遍遍的告诉他、一遍遍的剖开他的心!因为陈锋初恋这件事,他已经够痛苦了,已经够忍耐了!为什么周倩还要来一遍一遍的告诉他!
他喊道:“我他妈知道,他初恋送他的,对吗?我管那个手表谁送给他的,老子爱怎么扔怎么扔!”
“赵怀京!”周倩哽咽着:“那是锋哥妈妈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你怎么能扔啊!你怎么能扔这个啊?”
她慢慢地声音带上了哭腔,周倩忍了那么久,她从知道这件事以后就想要找赵怀京理论,那东西在赵怀京眼里是破烂,是一块破手表,顶不上他手表的二十分之一,可那是陈锋他妈妈留给陈锋唯一的东西,陈锋除了这个就没别的念想了,这在赵怀京眼里一文不值的东西,是别人宝贝都宝贝不来的。
“锋哥十几岁就没妈妈了,他这东西丢了,怎么办啊?”周倩哭道。
赵怀京感觉嗡的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块手表,是陈锋妈妈留给陈锋的?
第37章
他, 他不知道这个是陈锋妈妈留给陈锋的啊。
赵怀京觉得脑子发懵,这东西对陈锋那么重要,陈锋当时为什么不说, 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要是知道是这个来路, 赵怀京怎么会说那些话啊。
电话那头周倩的哭声, 这边客厅大人的欢笑声, 让赵怀京有一种怅然的感觉,他明白这次自己是真的混的没边儿了。
他想起了自己临走前跟陈锋说的那一席话, 不知道陈锋是怎么忍耐的, 换做赵怀京遇见这样的状况, 赵怀京早在那人说的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动手了,陈锋那时候心里会在想什么呢,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像赵怀京这么混蛋的人吗?
赵怀京回到客厅,他坐在餐桌前,全然不管奶奶怎么喊他,怎么让他答话。
赵怀京只知道, 倘若自己是陈锋,如果一个人对他说这些话,还扔了他妈留给他的唯一的一样东西,他是能跟那人拼命的。
可是陈锋,陈锋, 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呢?他为什么能够什么都不做呢?
“喂!赵怀京,你去哪儿?!”杨嘉好喊。
可是赵怀京却像没听见这句话一样,他连东西都没有来得及收拾,他现在迫切的需要赶回西北,他现在只想见陈锋, 他要跟陈锋解释,告诉他,他错了,哪怕陈锋不听他的解释,哪怕陈锋不原谅他。
可是赵怀京只能想到这么做,除了这个以外他什么都想不到,他居然还妄想用自己的那块手表换陈锋的那块手表,这到底该如何换的来呢?那是用上百、上千个手表都换不来的。
此刻,他终于明白陈锋嘴里的那句“那不一样”,是到底哪儿不一样了。那手表,是找不来一模一样的。
赵怀京一刻也没有敢停留,他坐完飞机坐高铁,坐完高铁坐火车、大巴……他最开始怎么来的,现在又再来一遍。
杨嘉好不知给他打过多少电话,可是赵怀京一个都没有接,他来不及接,什么事儿都没有现在这件事儿重要,什么事儿都没有现在见陈锋重要。
赵怀京连觉都睡不着,在车上的这段日子,让他坐立难安,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全是周倩在他耳边说的那句“留给陈锋的唯一的东西”,“陈锋的念想”,赵怀京痛苦的想,他毁了陈锋唯一的念想。
他到底是在做什么,赵怀京看着车窗玻璃倒映着的自己的脸,他一夜没有合眼,现在的模样,就连赵怀京也有些不忍直视,他究竟是在想什么呢?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那手表是陈锋的初恋送给陈锋的,那跟赵怀京又有什么关系呢?赵怀京如今才明白,其实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从北京到西北生活的两个多月,他贸然的闯进了陈锋的人生中,不管陈锋愿不愿意,贸然的跟他有了联系,但是归根结底,他们的关系,连朋友也算不上,是学生的家长,和妹妹的老师罢了。
抛开这个老师的身份,他们的关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赵怀京心想,无论这次陈锋说什么,他也认了,陈锋让他滚,他就滚的远远的,就再也不出现在陈锋的视野里,可他现在必须要去找陈锋,他要告诉他,他错了。
他的意气用事,还有那个说不通的没来由的气愤与占有欲,都是他的错,全都是他错了。
赵怀京低着头,心里五味杂陈。
他之前还在想,陈锋先低下头来找他,自己再勉为其难的给他一个台阶下,赵怀京现在觉得,这也太可笑了,他再这么等下去,再这么自以为是下去,他跟陈锋的关系就真的断了。
自以为是,对,赵怀京心想,就是自以为是,他自以为自己是陈锋的什么人,自以为自己的那些个行径虽然有些恶劣,但着实恶劣不到哪儿去……
一天一夜,赵怀京一分一秒也等不及了,高铁晚点三小时,飞机改签两次,他几乎是跑了几公里,一路跑到了陈锋家,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赵怀京奇怪,他当初是怎么能走的这么决绝的?
这时候正是半夜,赵怀京拍了拍门,卷闸门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声音,外面刮着大风,让人分不清究竟是风刮的,还是人为。
寒风刮的他脸上生疼,可他却觉得肺里着火。赵怀京也不觉得冷,他一路跑来,背后、额头都是汗。
没人应答,二楼的灯也依旧是灭的,所幸外面还有昏黄的路灯,赵怀京这才觉得累,刚才跑了一路,他竟然没感觉到累,现在,也许是急促的跑步的原因,也许是被冷风吹的原因,赵怀京觉得头疼。
他莫名的想起一首歌,杨嘉好总喜欢在他耳边撕心裂肺的唱,“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
不对,现在没有冰雨,是冷风。
赵怀京坐下来歇着,他的背抵在墙上,头埋进了膝盖,做好了等一夜的准备,希望明天陈锋开门的时候不会被门口的人吓一跳。
赵怀京没打算回家,首先是他连钥匙都没带,走得急,什么都没带就来了,他就是回去了也没用,这个锁他不会翘,要是想开门,只能硬踹,他现在跟陈锋的关系,赵怀京没把握陈锋会来修。
并且,他想以最快的速度见到陈锋,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门口坐一宿。
于是,他就这么靠着墙睡着了,在飞机上没睡着,在高铁上没睡着,在火车上没睡着,在冷风中、坐在地上,赵怀京睡着了。
要不,杨嘉好怎么说这人没有享福的命呢。
不过他还是命好,起码没那么倒霉。
陈锋是夜里听见了动静,起初他也以为是风,可是相比无规律的拍门声,让他觉得又不像风,可是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门外的人是赵怀京的。
他觉得赵怀京应该是在北京、或者是什么别的灯红酒绿的地方,总归不可能是在这儿,更不可能是在门外的地上。
直到他开了门,才看清楚门外的人是谁,赵怀京靠着墙,睡的很熟,连开门声都没有听见。
陈锋站在门外,他先是看了赵怀京一会儿,似乎是在确认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他想的人,慢慢地他才蹲下,伸手碰了碰赵怀京的脸。
所幸赵怀京毕竟心没有那么大,要是就这么睡死了,明天真死了他也不知道。
赵怀京被一碰,便清醒了,他看见陈锋,一时间有些懵。
这种惊讶程度不亚于,已经是不能用物象来比喻了。
得说点什么,赵怀京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分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感受。
陈锋见他醒了,遂站起身来,赵怀京也连忙从地上起来,他张了张嘴,看着陈锋的脸,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陈锋!”赵怀京眼见着这人要转身离开,急忙道:“我错了!”
他还是第一次认错认的这么坦荡,这么心服口服。
换做是别人,换做是赵霆,赵怀京情愿被关在屋里待上三天,情愿跳楼逃跑,也不愿意说一句“我错了”,哪怕他就是错了,可赵怀京觉得,如果不认错的话,那也没关系。
陈锋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犹豫了一会儿,正想开口,听见赵怀京在后面继续喊道:“你想打我、骂我都行!我错了……你打我吧,我绝不还手!”
他不知道陈锋会怎么做,相比陈锋动手、相比陈锋骂他,他更怕的是陈锋的沉默。完全不知道陈锋在想什么,从神情上也看不出来。
“陈锋……!”赵怀京喊,他伸出手握住陈锋的手腕,此刻,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冰凉的手正在颤抖,因为外面太冷,赵怀京又待了太久,他触碰到陈锋手腕的瞬间又把手给缩回去了。
“进来。”陈锋道。
赵怀京还以为会听到什么别的话,什么让他滚、让他别来烦自己的那些话,未曾想,陈锋却让他走进来,他坐在外面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踏进这个地方了。
陈锋示意他找个地方坐下,超市里面只开了一个白炽灯,暗暗的,不亮,勉强能照亮周围。
赵怀京找个凳子坐下,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我不知道那个手表是……我不知道!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陈锋拿着一个东西,赵怀京凑近一看才知道是个简易的医药箱,他下意识望陈锋身上瞧了瞧,没看见有什么伤,这时候心里才放松下来。
“我以为……我,”他难道要说,他以为那是陈锋的初恋送他的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他能这么说吗?
正当赵怀京斟酌用语的时候,陈锋拉起了他的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得手背上一阵冰凉,蘸着碘酒的棉签在他手背上慢慢擦拭,随即一个创口贴就贴在了赵怀京的手上。
赵怀京一瞬间哑口无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伤着的手,陈锋却一眼就注意到了。
然后,又有一样东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赵怀京目睹着陈锋从兜里拿出一块手表,就是当初他扔给陈锋替换的那一个,陈锋又将手表戴在了赵怀京手上。
表盘扣在腕骨上的冰凉触感让赵怀京觉得心里一阵疼痛与苦涩,他慢慢道,声音干涩又无奈,“我以为是…是你初恋…”
“重要吗?”良久,陈锋说。
赵怀京看着手腕上的那块手表,当初他摔在地上,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早该布满粉尘的地方依旧崭新着,赵怀京明白,陈锋大概反复擦拭过不少次。
他瞥到了手背上的创可贴,低声道:“重要。”
第38章
“不重要。”陈锋说, 他给赵怀京戴好手表,道:“很晚了,你上楼睡觉吧。”
“陈锋, ”赵怀京坐着没动:“你不怪我吗?你不怨我吗?”
他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够傻逼, 够招骂, 可是他就是想问, 他想知道, 连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的周倩都恨不得逮着他骂一顿,现在赵怀京就出现在这个受害者面前, 他却只是在一边给他包好了伤口, 让他上楼睡觉?
陈锋起身, 背对着他,声音低低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赵怀京突然站起来,喉间莫名涌起细微的铁锈味,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给了陈锋这么一个印象,他性格里的顽劣应该早就在前几天跟陈锋吵架的时候显现出来了吧?
“我当时,我当时就是为了气你才这么说的, 可是,那手表我没扔,我……我也不知道它去哪儿了。”赵怀京后半截声音变低了,他提起这块手表,一下子就没了脾气。
“我知道, ”陈锋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也知道你在说气话,虽然……”
“虽然我不知道哪儿做错了。”
赵怀京觉得心如刀绞,他没想过,他亲口承认的事情, 陈锋也会仅因为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而否认这件事,他这辈子被冤枉惯了,被担上了不少莫须有的罪名。
这么多年,被冤枉的次数还少吗?赵怀京觉得不少了,那些闲言碎语像是钉在他的脊梁骨上,刺的他千疮百孔。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从来没人这么说过,赵怀京连自己都没这么告诉过自己。
原来真的有人信他,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会真的相信他,信他这个连他自己都不信的混蛋。
他跌跌撞撞地绕过桌子,有些狼狈的从背后抱住了陈锋,此刻他也完全搞不懂自己内心的想法,哪怕做好了陈锋下一秒挣开的准备,赵怀京在现在也不想放手。
他的心脏紧紧地贴着陈锋的后背,他知道,陈锋一定能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赵怀京低声又坚决的说道,“是我自以为是,是我意气用事,是我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赵怀京将脸埋在陈锋的肩窝,滚烫的呼吸洒在陈锋的脖颈处,这次他没说“对不起”,只是紧紧地攥着陈锋的衣角,“陈锋!以后我绝不会再那么混……你信我!”
他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会对陈锋好好的,陈锋现在开始就是他最铁的哥们儿,跟他一条命的那种。
这一刻,赵怀京彻底看清了陈锋对他的好,不是别人的那种阿谀奉承,更不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东西,他能容忍赵怀京最恶劣的地方,尽管是知晓了他的恶劣,可还是义无反顾的相信他。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遇到像陈锋这样的人,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包容他的不足、容忍他缺点的人,也再也不会遇到一个无条件相信他的人。
陈锋始终没有挣开这个有些越界的拥抱,他开口,声音从胸腔中传来,震得赵怀京指尖发麻。
“好……我信。”
这一夜,赵怀京辗转反侧,仍旧一夜无眠,他的脑海里反复闪过陈锋的那句“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他第一次有一种感动到流泪的感觉,尽管他忍着没哭,他觉得因为这事儿哭也太不爷们儿了,可是赵怀京发自内心的感动。
那块手表,赵怀京找不来一模一样的,他就算能找到一样的品牌、一样的型号,也无法找到那种感觉,他不知道表盘上的划痕出现在哪里,也不知道那表带褪色到几分。
赵怀京想,手表他做不出来一样的,可他会给陈锋留下些别的念想,让陈锋以后,夜里孑然一身的时候,也能有点别的可想。
—
“赵怀京,你丫疯了吧?我打了快八百通电话,发了快八百通消息,一个字都不带回的?”杨嘉好隔着手机屏幕怒斥他,那天他义无反顾地走以后,真把他奶奶那老人家给气的,扬言非得找几个人把赵怀京逮回来,就是抬也得从西北抬回来。
“这不没八百条吗?”赵怀京说,“真打八百条,你早进医院了,因为腱鞘炎。”
“滚你的。”杨嘉好说:“一通电话把你给急的,秦同出事儿那次也没见你这么急啊。”
“那次我也挺急的行吗。”赵怀京说,他懒得跟杨嘉好废话,给他打个电话,确认自己没事儿,赵怀京就想把电话给挂了。
“你这么急着跑回去干什么?媳妇儿要生了啊?”杨嘉好奇怪。
“操,真是有病。”赵怀京啧了一声:“那你给我生一个,孩子姓赵,我保证跑的比这次还急。”
“因为陈锋?”
赵怀京嗯了一声,他觉得这个事情没什么好隐瞒杨嘉好的,虽然那孙子老是瞎想。
“还真是因为陈锋,行啊,一通电话就回来了,训的真够好的。”杨嘉好点了点头,“你俩说开了?”
赵怀京没注意他前面说的话,脑海里回忆着昨天的场景,陈锋似乎真的没怨他,好像就,没有说,就开了?
“管这个干什么,没事儿我挂了啊。”
“哎,别!那你啥时候回来?奶奶这边你不交代了?下次有什么事儿,你也交代一声,老人家着急的一夜没睡着觉,生怕你出个什么事儿。”
“放心,让那老人家少操点我的心,没事儿散散步打打麻将,她孙子死不了。”
“你最好是死不了!真死了也完蛋了。”杨嘉好说:“那没事就挂了吧。”
“哎,”这次轮到赵怀京喊他别挂电话了,他道:“上次让你联系的那个医生,让他收拾收拾给我打个电话。”
“哦——行啊,收拾什么?”杨嘉好问。
赵怀京心想这孙子的记忆力真是差的没边了,分明刚交代过的事儿转头就忘了,真是一点靠谱的也没有。
“收拾收拾行李。”
“去哪儿?”
赵怀京深吸一口气,骂了句操:“去哪儿啊?还他妈去哪儿啊,去死!”
“哦哦对,去找你对吧!哎哟,我给忘了。”杨嘉好也是欠的慌,被吼了一通才回忆起来赵怀京安排他的事儿。
赵怀京对医学专业不了解,他打小也没生过病,更不知道看病得讲究什么,从西北回北京的时候,他心里就一直惦记着一件事儿,他一直想着陈锋的那个账本,账本后面有一行字,是他正打算用攒的钱给爷爷配一个好的助听器,赵怀京不懂这些,但是他能找个懂的人来安排,爷爷不方便去北京,那他就喊人过来。
他总得给陈锋做点什么才行,赵怀京也想做点什么弥补,但是如果他告诉陈锋,陈锋肯定不会同意,哪怕赵怀京说是为了爷爷,所以他只能偷偷办,来一个先斩后奏。
先做了,等陈锋问起来的时候,想拒绝想反驳的时候也没机会了,照陈锋账本上的那个计划,这笔钱不知道得攒到什么时候,赵怀京心里也就是纳闷,放着他不用,是在想什么呢,委屈自个儿就算了,就算不论陈锋,爷爷也算是他半个爷爷。
那老人家对赵怀京也很好,赵怀京一来,什么吃的啊、喝的啊都给赵怀京拿过来。他不知道赵怀京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有次赵怀京走,那老人家还颤颤巍巍地拿出来钱,想给赵怀京,让他买点好吃的好喝的补补,其实赵怀京压根儿不算瘦,他之前在北京的时候,健身房也没少去,但这一辈儿的老人就觉得越壮越好,非得让他多吃。
赵怀京连忙拒绝,他其实也知道,老人家这么对他,绝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陈锋,因为他对陈锋好,也因为陈锋对他好。
可赵怀京还是觉得爷爷算是他半个爷爷,更别提现在陈锋是他最亲的哥们儿,那爷爷也算是他的亲爷爷,赵怀京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这事儿他没告诉陈锋,就跟陈锋说他一个从北京来的哥们儿恰好最近来这儿看看他,所幸陈锋也没怀疑。
“从北京来的哥们儿……?”陈锋问。
“嗯,对。”赵怀京说:“你看你有空没,接他一趟,没空的话我找个人接他。”
“行,叫什么?”
嘶……
叫什么……
赵怀京沉默了,他只知道那医生姓许,具体叫什么还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他悄悄瞥了陈锋一眼,怕露出破绽,只好编了一个名字。
“许绍,绍是……没事儿,不重要。”赵怀京摆摆手,示意跳过这个话题。因为他暂时还没想好这个绍是哪个绍。
“长什么样?”
嘶……
长什么样……
赵怀京又沉默了,他让杨嘉好安排的人,他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啊。
“长得就那样儿。”赵怀京连忙糊弄道:“反正我就让他在站牌那儿等你,你长得帅,让他认你。”
“他住哪儿?”陈锋问。
嘶……
住哪儿……
赵怀京真是崩溃了,“住我家。”
只能委屈那医生一下,到时候事情忙完,多涨点工资吧,算是人改名的费用。
“住你家?”陈锋问。
“嗯,他刚来不习惯,其实我就说不让他过来,没地方住,他非得住一阵儿。”赵怀京演道。
“嗯……行。”陈锋没多说什么,问了这些便出发准备接赵怀京的哥们儿。
赵怀京眼见着陈锋离开,连忙拨打了那医生的电话,听到一阵忙音后,终于拨通了电话。
“喂?赵先生……”
“先别赵先生了,你知道我全名叫什么吗?”赵怀京问。
“你记着,我叫赵怀京,怀是怀念的怀,京是北京的京,咱俩认识六年了,然后,你现在也不是医生。”没等那医生回答,赵怀京紧接着道。
“等等……”
“等不了,我说什么你就记着就行了,你是一个,随便编一个,无业游民也行,我俩认识六年了,是大学同学,玩的特别好,然后,你叫什么来着?”
那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说:“许颂……算了,你直接说我应该叫什么吧。”
够上道。赵怀京心想。
“许绍吧,绍是绍兴的绍。”
第39章
“名字长啥样也替我想好了啊。”许颂道, 他不知道赵怀京什么意思,但是赵怀京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吧,他也得罪不起赵怀京。
“等会儿会有个人去车站接你, 你在那儿等着就行。”赵怀京继续道。
“哦, 行。”许颂说:“那人长啥样啊?”
“就跟个明星似的, 哪个最帅你找哪个。”赵怀京描述不出来陈锋的长相, 一个字就帅, 两个字就贼帅,三个字是特别帅。
“那……行吧。”
“嗯, 不该说的别说, 该说的别少说。”赵怀京叮嘱道:“别说你是医生, 就说你是来找我的。”
“行,那我带的一堆仪器设备咋办啊。”许颂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一茬儿。
赵怀京也给忘了,他深吸一口气,道:“先随便找个地儿扔哪儿,那玩意儿丢大马路上也没人捡,等我后面安排人给你拿回来。”
“行吧。”
陈锋到了车站, 车站人不算多,下了车,他环顾一下四周,看见一个人在向自己招手。
“哎!你就是陈锋吧!我是赵怀京他朋友,许……绍!”许颂连忙拉着行李箱走过去。
陈锋点头示意了一下, 他接过许颂的行李箱,放到了后备箱。
“上车吧,晕车吗,坐副驾行吗。”陈锋道。
“不晕不晕!”许颂看着陈锋这张脸,心里感叹了一句赵怀京果真没骗他, 真长得像个明星似的。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两个人没什么共同话题,陈锋也不是会主动找话题的人,许颂虽然想说点什么,但是谨记着赵怀京说的那句“不该说的别说,”他立马又把嘴闭上了。
路上有些颠簸,许颂坐的有些不舒服,他道:“麻烦你了啊,大老远跑来。”
“不麻烦。”陈锋回答他。
又是沉默,许颂的眼睛盯着车窗外,佯装自己对西北显得很稀奇,其实是怕陈锋看出来他没事找事。
“赵怀京跟你认识多长时间了?”陈锋问。
他正盯着窗外,数一路上经过多少颗白杨树,被陈锋这句话问的一下子愣住了,得亏没忘记赵怀京嘱咐他的,他道:“六年啊!这时间真不算短。”
“是。”陈锋说:“六年不算短。”
“你跟赵怀京认识多久了?”许颂问。
陈锋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认识没多久。”
“那你跟赵怀京咋认识的?”许颂怕陈锋问起来他们大学期间的细节,那他可怎么编,他连赵怀京大学都不知道哪儿上的,多说一句就得有破绽,连忙把话题转移到了陈锋跟赵怀京身上。
他估摸着两个人关系不错,毕竟能大老远跑来接一个陌生人,那关系肯定算得上铁。
陈锋看了他一眼,道:“赵怀京没跟你说?”
许颂感觉身上出了冷汗,他打了个哈哈,“那人八百年不打通电话过来,这不,我不是来找他了。”
所幸陈锋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再问什么,许颂松了一口气,杨嘉好那人只告诉他,来这儿是治病的,还能赚笔大的,没告诉他还得演戏啊。
他要知道还能接这个活儿,早知道上大学的时候招群演他就去了。
中途陈锋接了一个人,是他之前一起干活的工友,顺便把他一起拉回镇上,有了工友的存在,气氛总归没那么冷了。
他是个能说话的,跟陈锋聊的还挺好,许颂借着这个机会在旁边摸摸鱼,感觉也自在不少。
临下车,他就看见赵怀京冲陈锋招手,他认识赵怀京,杨嘉好给他看过照片,其实就算是不给他看照片,一个地方的,谁不知道赵怀京是什么人。
下一秒,赵怀京就直直地往工友那边走了。
他没认出来自己。
真是操了。
四个人面面相觑,赵怀京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他就说,看了老半天,寻思着眼前这个人也不像是二十多岁的医生啊?
他还以为是医生工作忙,比较显老,合着连人都没找对。
赵怀京只能忍着,拍了拍陈锋工友的肩,硬是笑着给圆了回来,“哎陈锋,这你朋友啊?”
陈锋嗯了一声,指了指身后的许颂,道:“后边是你朋友。”
“这我当然知道。”赵怀京一脸悔恨,早知道就不那么手快了,没看见后面还有一个人,他握着拳锤了锤许颂的肩道:“你小子,来这儿干什么?”
许颂心道,要演还是赵怀京会演。
我来这儿干什么,不他妈你让我来的吗。
“你电话打不通,短信不回复,我这不怕你死这儿了。”
赵怀京哈哈一笑,他瞄了一眼陈锋,道:“行,那拉上行李箱跟我回家吧。”
“跟你回家?”许颂有些惊讶。
“我给他找了地方住,镇上的旅馆。”陈锋道。
赵怀京有些惊讶,他本意是怕许颂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才让他跟自己住一块儿,虽然他住的那个地方,压根儿住不了两个人。
但是他没想到陈锋会安排。
“行啊,你哥们儿够靠谱。”许颂戳了戳赵怀京。
赵怀京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连忙跟上陈锋的步子,他单纯就觉得陈锋对他好,自然也就对他朋友也好。
“行,那你先收拾着,有事儿打电话啊,我就不跟你一块儿上去了。”赵怀京将他送到旅馆旁,旅馆在二楼,两边一家饭店一家服装店,它挤在中间,还真的不怎么好瞧见。
“你不上去坐坐?”许颂客气着。
“坐啥啊,我是能给你铺床还是咋的。”赵怀京摆摆手,他站在门口,等陈锋跟许颂交代一些什么。
陈锋交代完,两个人就折道回去。
“我还不知道这地方还有个旅馆呢。”赵怀京说,他说完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道:“不对啊,那当初我刚来这儿的时候没地方住,怎么不给我安排在这儿。”
陈锋笑了笑,他看着赵怀京这个反应也乐了:“忘了。”
赵怀京拿胳膊肘怼了一下他,笑骂:“操,你不知道那两天让我过的,你不知道我北京来的,没吃过苦啊。”
但凡给他安排在这儿,赵怀京也不能把那门给踹掉,也不能早早地就跟陈锋结上梁子。
陈锋怎么会没想到让赵怀京住在这个地方,当时是真的没房间,陈锋问了不少趟,镇上所有能住人的旅馆门槛儿都要踏破了,一间客房也没有,所以前脚赵怀京住进那个地方,后脚陈锋就去他现在住的宿舍打扫和整理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陈锋能对那蜡烛在的地方了然于心,对那个宿舍里的陈设了如指掌,因为那就是陈锋亲手整理的。
为了能让赵怀京尽快住上,他没少费功夫,每天连超市都顾不上看,活也顾不上接,进去那个小屋就开始收拾,贴报纸的贴报纸、扫蜘蛛网的扫蜘蛛网、将那个破旧的灰蒙蒙的窗帘按在漂白水里搓了又搓……把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为的就是让赵怀京能过的舒坦一点。
不过这些他都没给赵怀京说,他也觉得没必要给赵怀京说。
赵怀京这两天没少躲着周倩走,为了不跟周倩打上个照面儿,他连陈锋家里都少去了,不去陈锋家的时候,他就待在旅馆给许颂说关于爷爷身体上的事儿,让许颂出出主意。
但是镇上就这么大,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跟周倩不可能一次也见不着。
“哎,陈锋!”赵怀京怎么能忍住那么长时间不找陈锋,他一天不见陈锋心里就直痒痒,刚推开超市门,他就看见周倩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赵怀京一下子就给劝退了。
他立马带上了门。
“进来呀,不是找陈锋呢吗?”周倩的声音传来。
赵怀京硬着头皮推开门,问:“陈锋呢。”
周倩哼了一声,不打算理他。
赵怀京理解周倩,要是他是周倩,知道自己那混蛋事儿,肯定也气不打一处来,这事儿不怨别人,怨他自个儿。
“别生气了呗,”赵怀京凑上去,道:“陈锋都没生我气。”
“那是锋哥人好,好说话。”周倩撇了撇嘴,“我可没那么好说话。”
是。
赵怀京心想,周倩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这人最难说话了。
“我给你提一个月东西行吗?”赵怀京说。
周倩不为所动。
“两个月!”这是赵怀京最后一次让步,他什么时候遭过这个罪。
周倩眉毛一挑,她其实也没什么理由再生气了,她本来是为她锋哥打抱不平,赵怀京这人也真是的,怎么能那么混蛋,但是这事儿锋哥都没计较,那她倒也不好意思计较下去了。
再说了,她看见赵怀京这张脸,在她跟前笑着就更不好意思生气了,都怪赵怀京长得、太帅了,她看见这脸就消气了,能有什么办法。
周倩比了一个数字“3”。
“三个月。”她道。
“行,行!”赵怀京有些无奈,反正周倩也没钱一直逛街,顶多让他掂五六次东西。
“你这人也真是的,一声不吭跑北京去了,都不给我说一声。”
“说什么?刚开口没一句估计得被你骂的没话说,我哪儿敢啊。”赵怀京贫道。
“你什么不敢啊!”周倩说了句大实话。
周倩觉得赵怀京这人还真没什么不敢的。
“我不敢的多了。”赵怀京说,他看了周倩一眼道:“手表那事儿是我不对,谢你了,谢你告诉我,不然我也不能知道。”
如果不是周倩告诉他,赵怀京上哪儿知道去,陈锋肯定不会跟他说的,赵怀京指不定会一直以为那是他初恋的手表,那误会可就更大了。
“锋哥就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对你心那么软,”周倩听他道谢,感觉也有些不自在:“你下次再说那些混账话,我可饶不了你,锋哥不舍得骂你,我舍得。”
第40章
两个人总算说开, 所幸周倩也没有再说什么,毕竟那事儿本来就跟她没有关系,更何况陈锋什么也没说, 周倩就更没什么能说的了。
“行了, 你新带来那人谁啊?”周倩问, 她远远的也瞧见了许颂, 心里正好奇着呢。
“哦, 他。”赵怀京冲周倩勾了勾手,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那人是个医生啊?来这儿是给爷爷看病的?”周倩惊讶了。
“是, 不然我闲的没事干喊人来这儿干什么。”赵怀京说, “这事儿你别给陈锋说, 说了我跟那哥们儿都得连人带铺子滚蛋。”
“你应该滚不了。”周倩嗯了一声,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绝对不告诉陈锋。
“等陈锋这两天上县里干活,我带着那医生就过来,可能也得把爷爷带县里,到时候你照应着点。”赵怀京说。
周倩点点头, 她道:“所以你就先斩后奏,陈锋后来问起来怎么办?”
“问起来没关系,”赵怀京说,“做都做了,他就是怕麻烦我, 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那也是我爷爷。”
他这话说出来,饶是周倩也佩服的锤了锤赵怀京的肩,她真觉得赵怀京这人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太好,容易上头,但真是个能处的, 做事儿上心。
“下午我有课,陈锋不在的话,我也不跟你唠了。”赵怀京指指周倩:“好好看门啊。”
周倩举着拳头佯装要打他,喊道:“你当自己老板娘呢!”
“那你当自个儿老板娘呢。”赵怀京笑道,他怕说完这句话周倩真跑出来揍他,连忙离开了。
计划进行的还算顺利,许颂说,老人家耳朵有问题,得去县里配个助听器,要是县里找不到合适的,可能还得去市里。
“去。”赵怀京二话没说,只要是能让爷爷听见,就是去北京也得去啊。
陈锋当时账本上写着的,赵怀京没忘,他就正攒着钱要给爷爷配个助听器呢,早配早利索。
“不给陈锋说一声啊。”许颂说:“就这么直接把爷爷带走?”
“说啥啊,”赵怀京浪费不了一点时间:“陈锋知道了你就回北京去。”
许颂闭上了嘴。
“我开车,你在后面照顾着点爷爷。”赵怀京指了指后车座:“路上可能不太稳,你看着点。”
“知道,”许颂说:“你跟陈锋认识多久了,对他们一家这么上心。”
按理说赵怀京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才对,赵怀京什么样,他还是略有耳闻的,要真这么有善心,名声也不至于在圈子里这么差。
“怎么的,杨嘉好差你来问的。”赵怀京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可以啊,又当医生又当间谍的,许医生就业前景可以啊。”
“什么话,我自个儿好奇不行吗。”许颂说,还真不是杨嘉好要问的。杨嘉好有那个心操心赵怀京,不如多操心操心自个儿吧。
“没多久,两个多月吧。”
“才俩月,这么短,总感觉你俩认识不少年。”许颂想起来他跟陈锋待在一块儿的时候,只是看陈锋那样,他总觉得陈锋跟赵怀京认识很多年了,没成想才这么长时间。
“这开到县里得多久啊?”许颂往窗外看了看,他倒没觉得什么,但是加上配助听器的时间,少说也得到晚上才能回去了。
“俩小时。”赵怀京刚想摸烟,又想起来后面还坐的有爷爷,立马把手给放了下去。
“那还行,但是陈锋回来了咋办?”
“担心这个干什么,我在这儿,能有什么事儿。”赵怀京说,他了解陈锋,但是赵怀京又不是干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他也不是心血来潮,给爷爷配个助听器,老人家以后生活也方便点。
陈锋说什么他都认了,更何况,赵怀京也想弥补一点那块手表的事儿,他知道无论怎么弥补,那在陈锋心里都是一个坎儿了,可他还是想,能弥补一点是一点。
“哎,那你待在这儿干啥呢。”许颂心里起了疑惑,他这两天有时候不见赵怀京,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放着好好的北京不待,跑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支教。”赵怀京说。
“嗬,”许颂惊讶:“还是个文化人啊。”
他原先也以为赵怀京是那种不着边的公子哥儿,每天吃吃喝喝玩玩,但是来了这里,发现这人又是支教,又是照顾朋友的家人,还真的跟平时他了解的赵怀京不一样。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许颂嘀咕着。
赵怀京别的没什么,耳朵和眼睛好使,许颂说的话他都听了进去,这话他不常听,现在也觉得有趣:“那我原来是什么样的人?”
“这……”许颂也不敢说啊,赵怀京什么风评,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你也不解释解释?听见那话心里不添堵吗?按理说,你们那众公子哥儿谁也没你有骨气,在这儿肯定待不了那么长时间。”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原先就是那样的人,现在也是。”赵怀京从不觉得自己变了什么,只是陈锋这个人值得赵怀京这么上心,别的人,赵怀京看都不想看一眼。
“不过还是有点不一样。”许颂说,“你也就承认吧,夸你呢。”
赵怀京乐了,他哈哈一笑说:“行,那我就收下了。”
后边的事儿都是许颂忙活了,他跟配助听器的医师交接,还有询问一些注意事项,赵怀京全程在旁边就是主打一个,听不懂,但是陪伴。
“现在这助听器,分那种……”许颂刚开口,就被赵怀京打断了。
“配最好的啊,有什么好问的。”
“行。”既然赵怀京这么说,许颂也不再过问。
爷爷不是一直听不见,是突然间听不见的,听许颂说,老年人的话相比助听器,人工耳蜗会好一点,但是爷爷的身体经不起来回反复的折腾,所以,如果助听器能听到的话,也没必要再遭这个罪。
赵怀京给爷爷打着手势,他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手上的这个助听器,似乎在斟酌下一步要怎么解释。
“你干啥呢,动来动去的,要表演唱戏啊?用不用给你腾个舞台?”许颂道。
“我解释啊。”赵怀京翻了个白眼:“不明显吗?”
下一秒,许颂就接过助听器,跟老人用手语沟通起来。
赵怀京一下子没了脾气,合着这人会打手语,不早说,自己在这儿演半天。
赵怀京站在外面等医生调试完,他在里面没地方站,那办公室小的要死,一张桌子,两个椅子,他也想在里面待着,没地方待,不过他就是在里面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
“赵怀京!”等了一会儿,许颂突然出来,他冲赵怀京招招手,语气里有些激动:“快快快进来,让爷爷听听你的声儿。”
赵怀京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连忙走进诊室,正撞见老人浑浊的瞳孔微微震颤,他忙喊道:“爷爷!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之前这么喊,老人是听不到的,只有等赵怀京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能感受到赵怀京的接近,但是现在,赵怀京看见老人抬起头脸上露出笑容的那一霎那,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心里也跟着激动,连忙蹲下来,道:“我是赵怀京啊!我是陈锋的……我是陈锋的兄弟。”
爷爷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在喊着他的名字,夹杂着西北方言的口音,有些让赵怀京感觉到陌生,但是他还是能听出来爷爷说的什么。
看着老人皲裂的嘴角扯出笑纹,赵怀京心里是真的高兴,他现在就想立马让陈锋知道,爷爷能听见了,他终于又能听见孙子孙女的声音,不用再守着漫长无尽的空洞的世界。
“谢了啊,许颂。”赵怀京说。
“谢什么。”许颂说:“钱你付的,人你找的,我没帮什么。”
赵怀京一路上甭提话有多少了,他跟爷爷从陈锋小时候唠到陈锋现在,原先他不知道的事儿,现在都知道了。
像什么陈锋小时候也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像陈锋上高中的时候就学会自己赚钱养活家里了……
许颂在旁边听着,不懂赵怀京对陈锋这么感兴趣干什么,他也就听个乐呵,外面天已经黑透了,他瞥了赵怀京一眼,发觉这人脸上带着笑,跟来县里时候的一言不发大相径庭,眼睛亮晶晶的。他好像遇上什么陈锋的事儿就变得特让人感觉不一样。
“陈锋……”赵怀京由衷地说:“陈锋真厉害。”
爷爷的记性虽然不是特别好,但是能讲的一点儿也不少,他还记得送陈锋上学的那条路怎么走,先出了镇上,走小路,那条路夏天的时候,有树荫,不热,然后再转弯,拐好几道……赵怀京也听不懂,老人家说的话十成里面有八成是方言,可他就是迎合着,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哪条道是哪条道,分不清酸枣树和沙棘的区别,更不知道爷爷口中的那些个地名。
赵怀京盯着那截颤抖的食指,仿佛能看见十几年前陈锋的书包肩带正在老人的背上晃动。
许颂心里想,这赵怀京还真是够能编的,不知道的以为是他送陈锋上学,又或者是他也来这儿上过学。
其实那条路早就修了,都过去十年了,那些被老人反复念叨的羊肠小道,早已被推土机碾进地基深处。那条爷爷记忆里磕磕绊绊的老路如今已经变得宽敞了。
时代都在向前发展,有的地方发展的快,有的地方发展的却有些慢,那些会跑的会走的,一个个跑走飞走了,有人乘着高铁呼啸向前,有人却被永远留在了某个角落。
只是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他还有一些人依旧停留在那个磕磕绊绊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