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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绫打开,望过去。只见一个表格排列整齐,最上面写着:

【碧才小学寒假作业清单】

1、完成各科的纸质作业(寒假一本通,以及各科老师布置的任务)

2、在家帮忙做一次家务(需要拍照上交)

3、完成一篇外出实践报告

4、读一本课外书

这就是全部。尺绫重新抬头,老师继续讲解着清单每个店,包括要写什么要做什么。

“外出实践的话,旅游啊、拜年啊都可以,然后写一篇相对应的报告。内容为你看见了什么,发现了什么,或者经历了什么,不少于两百字。”

尺绫拿铅笔记下来。老师又突然高声,提醒道:“还有啊,还有,你们下学期就要开始上外语课了,趁着这个寒假赶紧练习一下口语,知道没有?”

好多任务啊,尺绫想。老师说完了,没过多久,大家就可以回家。

尺绫背上书包,走出待了整整一个学期的碧才小学,登上哥哥的车。关于成绩和排名,哥哥早就在手机上收到他的成绩,尺绫和他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回到家,尺绫闯进去,今天只用上半天学,太爽啦。他可以整整蹲守一个下午的动画片台,这跟平时放假看一整天的动画片还是有所区别的,有种偷偷吃肉的爽感。

林老师也放寒假了,她拿起尺绫的成绩单,语文七十多分,真的是让人堪忧。要是转换成高考,能有七十多分吗,唉……

她拿出一本专业字帖和一些高考知识点册,尺绫还以为林老师要送他什么好东西,从电视机前挪开目光,只看一眼就晕晕的,林老师说你万一你变大了高考就能用得上,尺绫不愿意承认,“我不会变大的,我不要写练习册。”

“会的。”林老师丢到他面前。

尺绫握着遥控器,连忙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这番自我催眠没有用处,家里面有老师的后果,就是尺绫有双倍的寒假作业。字帖和练习册,这简直是所有小学生的噩梦。

还没和林老师力争理据完,门突然窸窣一声。两人侧头望去,三哥尺尚居然正在进门了。

林老师有些意外,问:“怎么回来了,早知道就多买点菜了。”

尺尚点了点头礼貌招呼,并没有直接回答,往屋内走。

尺绫抬头看转移注意力的林老师,觉得哥哥回来得真好。他趁机把电视调小声一点,降低存在感。

“你们也开始放假了吧。”林老师寒暄,尺尚点点头,“对。”

今晚的晚饭不太够五个人,幸亏林老师加了餐。她为了个尺绫庆祝第一次完成了期末考且不是零蛋,特意买了他爱吃的凉拌菜和齁甜的小蛋糕。

对于林梓这个曾经是他中学的班主任来讲,全科居然都有成绩,这简直是千古奇逢,万年难遇一次神迹。

尺绫举着勺子庆祝,噢耶!

他叉一块青瓜,放进嘴里面咬,咔嚓咔嚓非常清脆。三哥一如既往地夹菜,突然,他提及:“我下周要去西南出差。”

尺言注意到,第一个问:“去干嘛?”

简单的用餐氛围一下子被集中到尺尚身上,目光投射过去,等待着回应。

“有个学术会议。”尺尚答。他就算平日相处得再少,出远门时总会向家里报备,这算是他的习惯。

什么叫会议?有小蛋糕吃吗。尺绫勺子停在嘴巴边上想。

大学老师去参加培训、学术会议,是类似于家常便饭的事。尺言点点头,“噢。”

林梓问:“那打算去多久啊?”

“计划一个星期。”尺尚垂看着碗,筷子夹里面的菜,干脆利落地吃食。他又突地向一边挑挑颌,目光却没触碰到尺绫,只是似乎顺带般地说,“我打算带他去。”

尺言停下筷子,眉头蹙一下,瞬时流露出不安。

尺尚知道大概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只是继续解释:“那边有一些前沿专家,对这个病例很有兴趣,可以来一个会诊。”

而且,尺尚带过去一篇交流报告的研究内容,就是以尺绫为样本的,尺绫过去了也未必派得上用场,但当个学术挂件还是不错。

听到这里,尺言大概是勉强接受,眉头松一些,但他还没同意。要是尺尚一个人去,他当然不问东问西,可一旦涉及尺绫,他必须要进一步询问细节。

“那你们怎么去?”

“火车,软卧。”尺尚答上。

尺言迟疑:“现在这个时间段返乡,火车人多人杂,不如自己加点钱坐飞机吧。”

“学院不报销。”尺尚答。

按章程来说,他这种副教授出差,基本都是火车高铁二选一。从医大去西南,高铁需要十多个小时,足足大半天时间。

由于打算带个拖油瓶,尺尚认为三十来个小时的火车软卧比较舒适,起码能躺下。对于超额的一人预算两人花来说,软卧都算是破规格,正常只有硬卧。

尺言还在犹豫,尺绫听到要带自己去后,却是很兴奋,“火车是电视里的那种吗,我要搭火车,我要搭!”

太好了,可以跟着医生哥哥出门,不用在家写林老师的作业。

尺言还在思考,让他安静,尺绫只好乖乖地闭上嘴巴。

林梓也表示犹豫,尺绫别说变小后了,就算是前面十七年光阴也没出过远门,更别说一下子去上千公里外的西南。

尺尚夹菜:“我已经申请了,马上要批下来,如果他不去我就现在打电话叫学院暂停。”

“但是我想去。”尺绫小声讷讷,他不想留在家里写作业。

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陷入沉默,每个人心里都想着尺绫,空气中泛着轻微的咀嚼夹菜声。好半晌,尺言离了离身,拍板定桌:

“你想去就去吧,收拾好行李,一定要听话,不要乱跑。”

尺绫听到这消息,瞬间心中雀跃,极力保持着外表内敛,乖巧点点头:“嗯。”

他太高兴,勺子随便舀两下,顿时说自己吃饱了,顾不上露馅就跑开餐桌。

“蛋糕还没吃。”林梓喊。

尺绫一溜烟地就跑上楼,迫不及待去收拾行李。林梓也不知道该夸他行动力强还是非常听话,出发时间起码还有两三天,压根不急。

弟弟跑走了,尺言转向尺尚,开始叮嘱几句,说车轱辘来回滚的注意事项。

交给尺平他还能算比较安心,毕竟有林梓照看,但单独交给尺尚,这还是件史无前例的大事,不能不担心。

他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可能太啰嗦,弟弟好歹也是个大学教授,够秤的成年人,这才停下口舌,尺尚也没说什么。

房间里,尺绫打开哥哥给的小行李箱,自己收拾了三套衣服,他顿了一下,又把小花玩偶塞进去,刚刚好填充空位。

还缺什么呢。他哼起音乐课教的歌,心情愉悦,调子漂浮在空中。

半晌,他又掏出小花存钱罐,拿出两百块钱,偷偷塞到隐秘的角落,上次他没能在游乐园买纪念品,这次他要花钱还喜欢的。

尺绫突然想起自己的寒假作业,其中第三个项目就是外出实践,这不就是吗,他把整本寒假一本通和报告带上了,准备在路上写。

尺言上来敲门,推开后扫视他在干嘛,提醒他:“不要忘了拿电话手表的充电器,一定要随身带着,不要忘记充电。”

尺绫点头,“嗯嗯。”

等哥哥走后,他趁着有网络在电话手表里多下两个新游戏,要在火车上睡觉,下新游戏就可以在火车上玩了。

尺言刚关上门,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定,思来想去这份允许是否正确。没走几步,手机就弹出两条打断他思绪的新消息:您的孩子正在下载游戏《泡泡迷踪》、《小龙人飞跃》……

尺言:……

出差那日,尺尚带着弟弟尺绫,准时提早四十分钟,打车来到火车站等候。

尺绫还是第一次看见火车站,好大呀,遮雨棚都快超过一个操场。他抬头仰望着,银色的钢筋和玻璃交叉,构筑成超豪华车站。果然,搭火车比写作业和看动画片要见识多多了。

尺尚关上出租车门,尺绫回头看他,耳边都是哗啦啦的人声车声。他拉起拉杆,拖着行李,牵起弟弟的小手进站。

第57章

进火车站, 视野瞬间开阔。几十米高的天花板,明亮穿透而来。尺绫左右望望,看到形形色色、色泽亮丽的商铺, 跟超级大商场一样。

他看了看哥哥, 尺尚径直把他带到安检处, 搬行李过机, 尺绫以为自己也要坐这个黑漆漆的小电梯,可是没有,他们要走一个滴滴响的门。

尺绫率先过了滴门,安检的小姐姐让他先站在一边, 尺绫转过身来注视着哥哥。尺尚把行李箱拿下来就一口气落地拉起,径直往前走。

尺绫连忙跟上去, 伸出小手。这里太大,他怕哥哥丢了。

火车站内有上千个座位,呈矩阵排开, 密密麻麻的。N市的火车站很新, N市本地人口不多,但近几年作为经常性的交通网枢纽中转站,每逢假期流动的人口倒不少。

寒假来临, 不少大学生都买票回家,清一色都是年轻人拖着行李箱的身影。尺绫和哥哥在机器处取完纸质票, 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椅子不锈钢冰冰凉的, 有点冻屁股。尺绫在椅子上反复挪动, 而尺尚则是低头看表, 抬头看发车, 他们按正常来说还有35分钟,但屏幕上显示会晚点发10分钟。

因为今天早上很匆忙, 尺绫早餐只吃一个面包,就出门赶来,现在快消化完了。尺绫有点饿饿的,他打开自己的小马包,掏出一颗糖砸吧砸吧,甜味化开变成寡淡的口水,他还是饿。

他扯了扯哥哥。尺尚正在看手机,没动作,半晌,他才动一下,站起身。尺绫立马哒哒哒迈步跟过去。

他尾随哥哥来到一个隔壁的商铺,还没看清楚上面的招牌,立马就被各种各样勾人的香味吸引。尺尚带他上二楼,买两碗馄饨,一碟韭菜盒子。全程都是哥哥自己点,尺绫连菜单都没看见。

坐在桌子上,没几分钟,菜品就端上来,像是刚刚加热完。尺绫拿超大的塑料绿勺子吃美味小馄饨,上面飘着油油的味精汤,很好喝!

尺尚吃东西不急不躁,但很利落。对比之下尺绫吃小馄饨就有点狼狈了。尺尚用纸巾擦了擦手,尺绫还没吃完,但时间快到了,尺尚一手把尺绫给拎走。

他们下楼,尺绫还是被香味吸引,一直往卤味店的方向望去。尺尚见了,把他带过去,买了一点路上吃的零嘴。

到点登车,尺绫还是第一次搭长长的火车,需要验票。他因为不够高,人脸识别不到,所以需要走人工通道,这下倒好,两人比其他人快一截。

尺绫看自己的车票。火车票蓝蓝的,上面写着好多数字,他是9号车厢022的位置。因为时间紧迫,尺尚直接带着他拐进去。

一上车,尺绫闻到属于火车的味道,里面窄窄的,全都是椅子,前面还有小电视,像上课一样。他看到座位上的数字,开始数座位,“128、127、126、125……”

尺尚一把把他揪到前面的软卧。找到他们的房间,把尺绫丢到他的022床上。

床软软的,尺绫按压一下床,新奇地看着。

尺尚放好行李,他睡在隔壁,同样是下铺。两张床之间有一个小桌子,能够放东西。

尺绫爬到窗口边上,往外望,车还没有开,外面有好多带行李的人呀。

直至关上车门,上铺还没有人认领,目前只有他们两个占据这个小房间。

火车吱呀吱呀地开始缓慢动起来,尺绫望着窗外,怔怔的,看见大家都在慢慢地倒退,还以为是自己看花眼。

几十秒后,他发现站台上的人倒退得越来越快,他才发现发车了,张大嘴巴,呆呆地望着窗外。

从钢筋水泥到轨道,再到低平的小瞭望楼,几分钟后,他看到远处辽阔的蓝色天空。

尺言发消息来,问出发了没,尺尚拿起手机打两个字,报完平安便又放下。

今天天气很好,晴朗且暖和,尺绫只穿一件毛衣。他开始痴迷地望着窗外,好一阵儿后才坐到床上,低头玩起电话手表里的小游戏。

尺尚已经拿出电脑,开始批改起学生的期末试卷,指尖在触摸板上不断滑动,时不时十指敲几下键盘,非常专注。

只玩了一会儿,尺绫就觉得无聊,突然,咕隆咕隆的声音从地面的震动传来,一个列车员推着小推车,开始叫喊逐个车厢叫喊。

“瓜子饮料矿泉水、泡面啤酒花生米……”

尺绫往走廊看去,因为他们离餐车很近,小推车也是第一批的,品种都很全。

尺尚听到声响,目光仍停留在电脑上,掏出五十块让尺绫可以出去看看喜欢什么,买小零食吃。

尺绫拿着五十块,在小推车边上买了一袋扣扣糖,一瓶AD钙奶。一共八块钱,列车员说让他用电话手表支付,于是尺绫带着50块钱和零食归来。

他拿出尺言给他带的平板电脑,开始看下载好的动画片,时间就这样飞快度过几个小时,转眼就下午。

期间,一个大学生进入了他们的软卧房间,一进来放好行李后,他就爬上上铺戴上耳机,躲在角落里变成守序透明人,毫无存在感。

尺尚改一批试卷,眼睛有点疲惫,合上电脑开始小憩。尺绫看到哥哥空闲下来,就把动画片调到最小声,试图引起他的注意,里面的角色说话都变得跟蚂蚁一样。

见哥哥没有反应,他下床去拉哥哥手:“哥哥,我想喝水。”

他的水壶快没了。尺尚接过,打开看一眼,起身走向餐车茶水间,帮他去饮水机装热水,尺绫亦步亦趋跟过去。

水好烫啊,尺绫光看着哥哥接水,蒸腾的雾气,他感觉这个水一定有90度。尺尚刚接完,让他自己挑温水,隔壁就有一个中年男人端着泡面走过来。

尺绫赶紧接完冷水,退出来抿一口,差点没把他嘴皮子烫掉,只好在一边静等。

中年男盛好泡面水后,在列车的摇摇晃晃下,同样摇摇晃晃往他的硬座位走。

尺绫继续踮起脚尖,接冷水。

摁了几下,他再喝一口,这下自己刚刚好了。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火车轰隆之间的“砰!”,端着泡面的中年男突然倒下,泡面汤洒落一地。

两个附近的乘务员愣了愣,靠过去。

尺绫还没理解发生什么事情,身旁的尺尚就提起步子走过去,步伐飞快,这是尺绫第一次看见哥哥走得这么快。

“我是医生。”他第一句对乘务员说,乘务员下意识让出位置,尺尚立马蹲下检查。

只看一眼,他立马做出判断,开始做心肺复苏。

尺绫拧好杯盖焦急地走过去,此刻那节车厢内已经围了不少凑上来的人,一个抱着孩子在吃饭的大妈也堵在哪儿,伸着脖子望着。

尺绫挤不进去,只能通过大人们身影之间的缝隙看哥哥,他有点不甘心,硬是挤进去,才给他留出一个二十公分的侧身位。

乘务员此刻回过神来,让各位无关的乘客都远离一些,给病人一个空间。几个人走了,尺绫才有机会站在那儿,大妈也站着,还没离开。

寻找医护人员的广播开始照本宣科地响起。尺尚已经施救了4分钟,胸外按压一直没停过。乘务员紧急确认着乘客身份,试图寻找是否在列车上有家人。

“要肾上腺素,AED。”尺尚提出。

乘务员焦急回:“已经在联系了。”

尽管不抱希望,列车上还是广播了是否有肾上腺素等急救药物,AED车上并没有配备,只能等下一个站抵达才能使用。

尺尚听完,按压并没有停。

尺绫站在旁边看哥哥一套干脆利落的手法,这么冷的天,哥哥额头上却冒汗珠,他心里面不禁想:“哥哥为什么这么厉害啊。”

几分钟后,又有两个医务人员走过来查看情况。没有任何犹豫,三个人开始接替做心肺复苏。

“换人换人。别停。”

几个人连续接力,尺尚休息了几分钟,又接上去了。

此刻,“麻烦请让一下,让一下。”一个戴眼镜的乘客提着箱子走过来,喊道,“我这有肾上腺素。”

他从车尾走到餐车来,穿过十个车厢,属实不容易。拿到手后,医务人员们立马推了一支,继续心肺复苏。

循环连续一阵儿后,病人情况好转,恢复自主循环,医护人员立马察觉。

“回来没?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他们语速急促起来。

这大概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车快到站了,救护车和急救设备已经在前面等候着。几个医护人员松一口气,已经累得不行了。

周围乘客见到人回来了,连忙鼓掌着:“好人有好报。”

尺绫手指指着嘴巴,举一反三思考:“那我是恶人,恶人有恶报。”

旁边的大妈立马拉着他,蹙眉生气:“小娃娃怎么说话的,以后不准说这些。”

尺尚起身,抹了一下汗,衣袖已经湿了。他向尺绫方向走来,牵起他的手。尺绫握着不锈钢水杯,他哥哥带他去洗了手。

回到卧铺,尺绫重新坐回自己的床上,两只脚晃晃,上铺的大学生已经伸出头悄悄观察了。刚刚他看见这俩下铺的一大一小走出去,电脑行李都放着,他可紧张了,生怕自己一不注意就被人拿走了。

半个多小时都没回来,他更慌张,这俩人是掉进厕所了吗。那电脑行李怎么办,他要一直盯着吗。

没过多久,乘务员拿着登记表过来,让尺尚填写。

大学生:?这是犯了什么事吗。

不对,他想起这个时间节点,难道是医生。他愣了愣,怪不得这么久都没回来。

好厉害。

尺尚填完表,喝了好几口尺绫的饮料,尺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AD钙奶被喝完了。

尺尚刚刚抢救完,身体还是很热,打开电脑帮学生批论文冷静一下。大学生听到敲键盘声,从上铺往下偷窥一眼。

大学生:……?

不是,怎么是噩梦。

尺绫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AD钙奶,有些郁闷,只好看动画片抒发郁闷,没过多久,平板咔嚓冒出一个红色电池。

尺绫焦急地拿给哥哥,尺尚放下电脑,帮他充电。

第58章

饭点, 尺尚看看时间,把弟弟带到餐车。

车上的饭菜有三个档位,口味也不一样。因为来得早, 不需要排队, 尺尚买两份30的, 尺绫指名要吃番茄炒蛋, 乘务员给他拿了。

他们在餐车厢找个位置坐,尺绫端着他的番茄炒蛋,艰难坐在高高的座椅上,恰好对着窗户, 看得到外面的田园风景。

他问哥哥:“今晚我们要在火车上睡觉吗。”

尺尚答:“嗯。”

他又问哥哥:“那明天晚上呢。”

尺尚答:“不在。我们下火车了。”

尺绫掰着手指数时间,想起自己的车票, 拿出来歪头看看。又“1、2、3、4……”地数。没过多久,进入餐车的人越来越多了,有的是直接买了离开, 有的是找座位坐下。

尺尚吃得差不多, 起身去买小甜水。尺绫说自己要AD钙奶,哥哥索性给他买一排五支。他自己则买一听可乐。

晚上尺绫是在平板电脑的动画片和AD钙奶中度过的。

尺尚很忙,几乎没时间管他, 都是尺绫有需求然后扯扯他。

有时候一连三次打断他,他倒没有任何怨言, 平静地带弟弟, 满足他的要求。他把可乐开了, 检查研究生替他做的汇报PPT, 边看边喝了两口。

尺绫啜着AD钙奶, 又听到哥哥可乐的气泡声,一直抬头望。于是尺尚直接把可乐给他了。

尺绫插上吸管, 又开始啜啜啜,发出“簌”地一声。

天完全黑下去,上铺蜗居的大学生终于出来人了,他爬下床,一声不吭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泡面,又一声不吭地泡上热水。

因为软卧缺失小板凳,他只能站在窗边,假装非常有闲情雅致地望着风景进食。

尺绫闻到泡面香味,看看他:“哥哥,你可以来这里吃。”

大学生突然被搭话,支棱地颤一下,往后看看,这才说出上火车后的第一句话:“呃,嗯,好。”

他点了好几下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尺尚顺着对话瞥他一眼,把电脑从小板桌上拿开。大学生立马挥挥勺子:“不用了不用了我去餐车吃。”

勺子上的油渍挥得到处都是,大学生尴尬地看着,更加局促不安。

餐车坐满了吃宵夜的人,没多少空位。大学生没办法拒绝,只好走到小桌子边,尺绫让出位置,拍拍自己的床:“哥哥,你可以坐这里。”

这小孩好热心,大学生心里暖暖的,同时也窘迫得害怕,这么外向的小孩为什么要注意到自己,让他安静地吃完泡面不好吗。

夜深了,11点钟,火车自动熄灯,车上还是吵吵闹闹的,可是尺绫要睡觉了。他让哥哥帮他拿行李箱里的小花玩偶,尺尚没有怨言地帮他拿了。

尺绫紧紧抱着后躺上床,用被子蒙住头,哥哥还在看电脑。

乘务员帮他们关好门,外面的噪音一下子减少了。尺绫枕着枕头,抱着自己的小花玩偶,他还听得到火车从地板地下传来的轰隆轰隆声。

他们现在还在前进呀。

尺绫心里有点兴奋。

一整晚,他们都将连夜不断地前进,就跟流逝的时间一样。

火车有些摇晃,尺绫像是枕在小马驹的背上,哒哒哒地往前跑。

他翻一个身,下巴压在小花瓣上看哥哥,尺尚没怎么和他说话,他也不和其他哥哥说话。

但是哥哥一点都不奇怪,尺绫想,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哥哥甚至比他还厉害,他会救人。

但是医生哥哥没有尺言厉害,尺绫又想,哥哥会救他。

他迷迷糊糊地挨着小花,嗅着上面家中洗衣液的味道,眼皮子开始往下掉,视野的场景不由自主转换。

他梦到自己在草原上骑着小马,没有其他人,只有蓝天白云在飘荡。他在梦中想是不是应该要有大尺绫呢,大尺绫突然骑着白马,从一边走出来,尺绫看一眼就醒了。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他揉揉眼睛,看自己的电话手表,才三点钟。上铺的大学生还在玩着手机,而哥哥枕下去,手臂放在眼睛上,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尺绫睡不着了,他感觉是大尺绫霸占了草原,他被赶出梦了。他知道,大尺绫是不会喜欢自己的。于是他落地,蹭到哥哥身边,挤上他的床。

尺尚睡眠很浅,尺绫一抱他,他就醒了。他挪开手臂下视一眼,尺绫立马小声:“哥哥我想和你睡。”

他把手臂继续盖住眼睛,尺绫紧紧抱住他,努力蹭到床上,挨在他的腰部闭上眼睛。

可是他还是睡不着,他看看哥哥,感受到他的体温。

他突然觉得哥哥和大尺绫好像。他仰着头,问哥哥:“哥哥,你有好朋友吗。”

尺尚虽然还有睡意,但他抿一下嘴,对问题有问必回:“没有。”

尺绫低下头,继续靠在哥哥腰上。哥哥没有朋友,大尺绫也没有朋友,而且两个人都不爱说话,哥哥和大尺绫好像。

“那你为什么不和大尺绫做朋友。”他低落地问。

尺尚看着空气,犹豫一下。

尺绫没等到回答,他睡着了。

哥哥的床和他的性格一样冰凉,尺绫感觉后背嗖嗖的,有点冷,于是紧紧挤着哥哥,汲取他的体温。

早上,闹钟还没响,两人都靠着生物钟,在七点左右同时醒来。

尺绫松开紧紧搂住哥哥的手,尺尚挪开盖眼的手臂,再次下意识地下视身上缀着的重物,才起身。

“哈嚏,哈嚏——”

尺绫坐在哥哥床上,懵懵懂懂,连续打三个喷嚏,大概是昨晚没盖被子,不小心着凉了。尺尚带他漱口洗了一把脸,到餐车买一份20块钱的早餐给他吃。

尺尚出差是有餐补的,一天120块。两个人用勉勉强强。尺绫吃掉半个甜馒头,喝了点小米粥,不喜欢吃鸡蛋,于是剩下的让尺尚包圆。

今天的天气依旧很好,下午就能到达西南了。尺绫想起寒假的任务,从小马包里拿出寒假作业,终于在小桌子边上,低头写起来。

哗啦啦翻几页,作业好难,全都是拼音,好多尺绫都没学过。他铅笔戳下巴,苦闷地想着,整个上午才写了五面不到。

这本寒假一本通共有50页,尺绫感觉这辈子都写不完了。更别提其它作业。

此刻,上铺的大学生终于下来了。他早餐啃干巴小面包啃得喉咙痛,喝凉水喝得嘴发苦,不得不下来吃点热食。

尺绫看着他走过去,又走过来,就是一声不吭。在大学生第三次折返回来时,尺绫终于抓住机会出口。

“哥哥。”他喊。

大学生愣愣抬头。尺绫有些雀跃:“你读几年级呀。”

大学生:“我,我吗?”他指指自己,双目愣神,“我读,读大学了呀。”

尺绫夹着铅笔鼓掌,“哇,好厉害啊。”

这番对话好生硬,大学生延迟爬上上铺的想法,迟疑地看着尺绫。尺绫鼓完掌后,大脑像突然宕机一样,看着拼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突然举起电话手表,摁对话,小小声地问:“你好,我要怎么样才能让别人帮我写作业呀。”

尺绫翻看着手表给出的建议,看得很认真。

大学生:……

尺绫找到了,他立马换回充斥天真烂漫的童声,抬头问大学生:“哥哥,你这么厉害,我考考你。唔,‘nong shi’怎么写呀……”

大学生只好走过去看,他承认,这直白的陷阱硬控他了。

尺绫见大学生已经进入状态,自己就开始玩电话手表上的游戏了,音效biubiubiu地响,而大学生还在拿着铅笔对着迷惑拼音题绞尽脑汁。

尺尚对这番情景没表达意见,他径直起身,前往餐车买中午的饭。

尺言打来一个电话,游戏中断,尺绫接听:“喂,哥哥。”

此处信号路段还算好,接听电话清晰,但背景音有些吵闹。尺言问:“哥哥有没有给你饭吃啊?”

尺尚回来了,这番对话在房间里一清二楚,他一共买两盒饭,只拆开一盒,拿小碗开始分餐。

尺绫吱吱哇哇:“哥哥给了我青菜,肉,还有土豆丝。”

尺言又问:“那哥哥有没有吃饭呀?”

此刻尺尚把碗给他,自己留着饭盒,开始吃起来。尺绫继续吱吱哇哇,“他有啊,他吃白米饭,肉,还有土豆丝。”

两个人又隔着几千公里闲聊一阵儿,尺绫有好多想说的话,他只一天没见哥哥就好想念他。尺言问真的假的。尺绫回忆一下,好像也没那么想。

电话挂断了。

大学生一直偷听着这小孩的对话,他承认,这小孩已经硬控他快二十分钟。尺绫凑过来看:“哥哥你写完没有啊?”然而大学生光是偷听电话都偷听了将近十分钟,他是一页都没写完。

“先吃饭。”尺尚出声。

尺绫哇哇地拿起哥哥分给他的小碗。尺尚把剩下的一盒饭给大学生:“你也吃吧。”

大学生愣愣。

饭还是热的,冒着气,大学生剥掉塑料膜,犹豫着拿起塑料勺吃起来。他想说一句“我把钱转给你吧”但迟疑着又觉得没必要。尺尚并没有出声,他吃完就继续工作。

尺绫吃得很香,小碗足够他吃了。甚至还剩了两块米饭。他开始睡午觉,睡觉前他问:“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到啊?”

尺尚回:“我会叫你。”

话虽如此,尺绫睡得还是,心神不宁,每到一个站他就要抬起头看一眼。

但比错过站还要大的噩耗来了。帮他写作的大学生就到站了,看着他搬运行李下车,尺绫已经开始怀念他。

下午5点半的时候,西南站到达。尺尚提前半小时收拾行李,尺绫也把摊开的作业全部放回小马包里,再检查了一次床铺和行李箱,以免他把小花玩偶给忘在火车上。

尺绫握着3支一排的AD钙奶,在广播的一遍遍播放中,牵着哥哥的手下了车。

火车站有些旧旧的,但还是很大,看不到边际。尺绫一落到平地,踩在黄线上,就觉得整个人摇摇晃晃的,他回头看一下度过很久的火车,在夕光下暗色发亮。

他们住的地方是在西医大的招待所,距离火车站大概有半小时的路程。尺尚打了车,把行李和弟弟一同搬上去。夕阳越来越昏黄,像一地金鳞洒落。

出租车上司机侃侃而谈,说他经常跑这段路,放寒假了怎么还回学校,又问是研究生还是本科生。怎么还带一个小孩呢。尺绫听着不熟悉的音调,切身感觉自己确乎来到一个新的地方,他真的离开N市了。

车停在大学门口,刚下车。两个西医大的学生提着行李上车要去火车站,司机帮忙提行李箱的时候又开始叨叨了。

尺绫望着这个学校的大牌匾,跟着拖行李的哥哥走进去,找到略微陈旧的招待所,双人房一天要三百块钱,但里面倒是很干净。

东西放在招待所,收拾完,时间已经六点多,尺尚突然问弟弟:“你饿不饿?”

尺绫握着遥控器,调着他完全不熟悉的频道,听到问题顿住,点点头。

尺绫以为哥哥要带自己去大学的食堂吃饭,因为食堂就在楼下,非常方便。但是尺尚没有。

他低着头,手上还在收拾尺绫的行李,尺绫听出一丝温和:

“那我们出去找点东西吃吧。”

第59章

西南冬天的颜色也是绿油油的, 缤纷多彩,明显感觉花草树木茂盛。尺绫跟着尺尚出门,左望望右望望, 感受着四周的新奇。

大学附近一如既往地很多小吃店, 还放个音响吆喝着, 有香香的炸鸡、米线、麻辣烫味。但是哥哥没有带他进小吃街, 而是走到大马路上,逐渐远离脏脏的街道。

旁边的车经过,扬起尘埃,尺绫又打一个喷嚏。尺尚停下来, 从口袋掏出手帕纸,让他擤鼻涕。

尺尚问尺绫有没有想吃的, 可以带他去吃。

尺绫答不上来,他们继续走,到一条比较干净商业街后, 尺尚抬头看看, 带他进一间菌菇火锅店。

虽然季节不对,但冬天吃点热的,总归会比较舒适。更何况来都来了, 简单体会下当地口味,是大多数人的惯例。

尺尚点了个套餐, 有菌有鸡, 两个人共计180, 并不算便宜。店内装修干净, 卫生应该也整洁。尺绫继续打喷嚏, 他感觉自己可能感冒了。

上菜,菌子下锅没多久, 窗外的天就沉下去,这座城市被笼罩入暗色夜幕中,街道上亮起各色的彩灯。

现在是淡季,没多少桌客人,店内比较安静。一大一小两个人面对面坐,都是不怎么说话的类型,店内为数不多的人气也就这样寂静。

“可以吃了。”老板亲自下来帮他们揭锅,尺尚温和道一声谢谢,两人就开始了来到西南后的第一顿晚餐。

因为汤沸腾,尺尚帮尺绫捞菌菇和鸡。尺绫坐在那,吃着自己的手指,碗到跟前后就欠身喝一碗汤。味道鲜鲜的,尺绫觉得挺好喝。

两人互不出声地吃着,即便是帮忙,也没有声音。好半晌,锅里的底料清得差不多了,他们才正式对话。

“你还想去逛逛吗。”尺尚问。

尺绫啊地抬头,“我不知道。”

一旁躺在椅子上快睡着的老板听到两人说话,惊讶起身,他还以为这小孩是哑巴,不然这俩也太不熟了吧。

付款,两人走出餐厅,尺绫还是牵着哥哥的手,他以为哥哥会往回走,可是没有。尺尚看了一下手机,找临时攻略,往反方向走去,尺绫知道那并不是他们来时的路。

他们要去一个夜市。

哥哥也许是自己想去,也许是想带他去。尺绫像风筝一样被牵着,摇摇晃晃跟在后面。

他没注意过要去什么景点,一路上都在走马观花地看道路,这五彩斑斓的全新街景,对他冲击力很大。

步行二十分钟,看见聚集的人群,烧烤的烟雾蒸腾,浓杂的油炸味混合,还有一些其他地区的小吃,环境脏乱差,但人很多,几乎挤满了街道,大家都在拍照打卡。

尺尚犹豫了一下,还是下脚,走进成百上千的人堆之中。好似这样,他和弟弟就会成为普通的旅客,融入这场平常人的热闹盛会。

他对大众活动一般都感受不到多少乐趣,医生说是正常的,天才都这样。但他不确定弟弟喜不喜欢。

尺绫明显流露出了止步,同时眼中也有试探的好奇。

他不太想上前一步,但他又会打量,他会看着场景,接受着这多到爆炸的信息。

尺尚一起步,他就会立马跟着,注意力从独自静立瞬间变为跟随,好似牵着他的人就是他与外界触摸的媒介。

他需要一个人指引。尺尚想。自己其实不适合做这份工作。

他们两人互不出声地在夜市中央走几十米,左右烟火气浓,甚至被烘得有些热。气温是暖和的。尺尚保持了好一阵缄默,保证尺绫对四周观察够久了,才出口问:“你有想吃什么吗。”

尺绫突然被问到,抬头看哥哥。

尺绫习惯了和哥哥在一起时的沉默,那有一种和另外一个自己行走时的亲切感。

尺绫没有想吃的,他刚刚在菌菇火锅店已经吃饱了,他和哥哥在一起时,同样对这些繁杂东西没有兴趣。像是隔一层薄薄的透明板。

尺尚犹豫一下,没有选择离开,他上前去,给尺绫买了烤豆腐。

尺绫接过,看着色香味具齐全的小盒子,用竹签叉一块。刚送入嘴里,没咬两口,嘴里就开始变热,他哈气,“好辣啊。”

他眼泪都快要流出来,悬在眼角。尺尚试一口,抿着嘴巴,他忘记说不要辣了。

他到另一个摊位,给尺绫买了网红牛奶,让尺绫含在口中,辣感才缓缓减轻。

尺尚说,太辣就算了,不要吃了。尺绫没有丢进垃圾桶,还是拿在手上,因为是哥哥买给他的。

走了一阵儿后,几乎快到了末端,这里的人流量少很多,与方才的喧嚣比起来,是吵闹中的僻静一角。有点重归这片地方该有的本质。

末尾端零落的小摊没什么特色,也没有生意,大多游客早打完卡,随便逛一下后就掉头回去,显得十分寂寥。

这些摊位之中,有手工甜团子,尺尚又回头问:“你吃不吃?”

尺绫看着那个摊子,点点头。尺尚见他走不少路,大概是累了,看见隔壁有一张石椅子,安排他坐上去:“你坐在这里吧,我去买,不要离开。”

尺绫点点头,他转身,走向团子摊。

喧闹声已经停留在远方,隔着百米,传过来,在耳畔已经成为背景音,宛若隔上一层薄膜。

那热闹已经远离他们了,尺绫低头看超级辣的烤豆腐,在木椅子上轻轻晃腿。他又抬头看哥哥,他正走到那团子摊前,老板正从头开始搓粉,工序漫长。

尺绫开始看街道。

这里和夜市中部还是不一样的,左手边的夜市灯火通明,而他的右手边则暗得冷清,路灯也只是在微微地发光,远处的拐角处,更是有一只老鼠光临着下水道的油污。

虽然小摊少,但零星还是有几家门店,尺绫隐约听到充满激情的音乐声,估计是从那家酒吧传出来的。而他的身后,尺绫回头,十来米处有一扇玻璃落地窗,门闪着彩灯,可里面的灯是冷色调的,有一张台球桌。

玻璃窗后有两个染头发的游手好闲混混,他们与尺绫目光对上,顿了顿。

忽地,他们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乐子,伸出手指朝尺绫勾一勾,示意他过去。

尺绫从石椅子上起身,朝台球室走去。

两个混混见这小孩子真的走过来,有些惊奇,舌尖刮牙齿,震惊道:“还挺大胆的。”

他们看到尺绫手里的冤种烤豆腐,问他:“你怎么不吃啊?”

尺绫回答:“辣。”

两个混混笑,“怎么会辣,你是来旅游的吗?”

他们拿起竹签,往尺绫手里的豆腐盒戳一块,径直送进嘴里面。尺绫没有出声,他只是看着。

嚼了两片豆腐后,小混混属实过嘴瘾,正乐开怀。尺绫还站在那儿,两个混混看着面前不吵不闹的小孩,突然同时想到些什么。

没有任何的话语,没有勾引,两人当机立断,合手合脚将尺绫用一件衣服套着,奋力拖进台球室里。

尺绫还没来得及叫,就被捂住嘴巴,也许他压根不会吵不会闹,他只是挣扎了一下,又被两个混混摁住。两个混混打开大号行李箱,把他装进去。

尺绫坠入完全漆黑的逼仄中,四周都被拥挤,他开始不动,安静。

拉上拉链后,完全听不到声音,小混混满意地关上门,简直跟没有人一样,压根不用怕声音传出来。

“你打电话给刘婆子。”一个小混混说。

“这小孩还长得挺标志的,还是个小男孩,应该能要价高点。”另一个小混混已经乐起来了。

过年急需要钱,这批小混混手头上什么都没有,刚才他们杵着台球杆,闷坐在窗边,就是在想着要拿什么过年呢。

两人这下有着落了,心情阔然开朗,吃着尺绫方才拿手里的烤豆腐,津津有味地点评道:“味道确实还可以啊,再辣点就更好了。”

吃完这盒烤豆腐,两人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伸头放放风,没见到异常,接着一口气把活给干了。

留在这儿肯定不够安全,他们这台球室有后门,连着的另一边是他们地盘的酒吧。在那里暂存这箱子肯定能方便很多-

买这份手工团子整整耗费了十分钟有余,摊主动作很慢,也不熟练,全都是从头开始做,连鲜花酱也要当场调,更别说蒸炉预热也要好几分钟。

尺尚拿到现做好的团子后,看了看上面的椰酥和好看的颜色,花香味淡淡飘出,他回头,想要拿给尺绫。

他定在原地。

一片空荡。

第60章

“哎呀钱钱钱。”小推车推到酒吧, 两个人合力,提起行李箱,放到小后院的角落。

刚搬起, 一个黄色长毛青年突然从小院走过, 他目光落到两个混混身上。

“耿哥, ”俩小混混立马灿笑, “晚上好,真巧。”

耿辱停下步子,指了指:“什么来的?”

小混混指了指一旁好几打的啤酒,解释道:“我们来搬酒水的, 这箱子里面是货。”

耿辱走过去,俩小混混继续动作, 耿辱又突然停下,往回走几步,盯一眼箱子。

他出声:“是人吧。”

小混混愣愣, 下一秒嘿嘿笑:“耿哥果然厉害, 这都能猜得到。”

耿辱没像平时一样和他们嬉皮笑脸,语调听着有点严肃,对箱子挥挥手指, 抿一下嘴唇:“快放了,最近查得严。”

小混混们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但既然上层发话, 他们就要听, 只能把箱子搬走, 准备把小孩给放出来。算他幸运了。

“他又不是我们头儿, 怎么指使我们。”一个小混混往外搬着, 有些郁闷。

既然这大黄毛都走了,他们放不放卖不卖, 瞒着就好。反正他也没长第三只眼睛。

另一个小混混自认倒霉,叹气一声:“算了,酒吧他二把手,闹出什么事情,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们。”

下水沟还在滴滴流,好不容易挪出来了。俩小混混又不知道该在哪儿放,毕竟这小孩没声儿,活没活着也不知道,连着箱子丢个偏僻角落就好了。

“这小孩看见过我们脸,没事吧。”小混混直起身来,心里发怵。

路灯发白,照出尘埃。两个人站在昏暗的路灯下,咬咬嘴唇,“不至于吧。”

按理来说,他们还没真正完成拐卖,也就是没成功犯罪。被警察知道了也就进去问几天吧,大不了胡编乱纂一阵儿,吃吃牢饭。应该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吧。

两个文盲再讨论也讨论不出多少东西,光是初中知识就够他们喝一壶了。小混混挥挥手,“算了算了。”

弄出人命比卖小孩事更大,两人都打消掉险恶的想法,“由着他在这吧,应该憋不死他吧……”

行李箱刺啦一小声,拉链开了一道口子,只够一只手伸进去,要是这小孩够机灵,估计等会就能自己跑出来了。不够机灵也不至于窒息,起码有条呼吸的缝。

两个小混混走远去,路灯下,行李箱孤零零地横放在地面上,十分凄寥。

此处街巷偏僻,行人稀少,经过的多是犬鼠醉酒之辈。没多少个人会注意到这垃圾一样被遗忘的箱子。

尺绫弓着身,挤压在小小的行李箱里,他已经快和这里面的黑暗融为一体了。

他什么都没有想,他就这样定定的。四周的黑暗好似让他回到小时候,很久很久之前,或者是在羊水里,或者是在地下室的睡梦中,他也是如此安静平和-

夜市末端,来了几个警察,站在那儿四处看,抬头望上面烂掉的摄像头。

尺尚刚做完简单的笔录,面色还算平静,但实际他内心已经不太镇定了。

买完东西回来,发现石椅子上没有人影。尺尚在原地环视一圈,没找到尺绫,又沿着夜市前后反复走了几十米,甚至又探头又问人,还是没有见到弟弟的身影。

尺绫不见了。他报警了。

事发的时候没多少个人注意到小孩去哪儿了,毕竟隔壁就是热闹得锣鼓喧天,摊主也纷纷朝那边盼客人。

尺绫去哪儿了,走到哪个方向,有没有人带他走,大家都一概不知。警察推断可能是小孩走远了,但尺尚感觉不太可能,就算有非常新奇的事物,尺绫也不至于离开自己身边。

末端的摄像头年久失修,没有画面,警察局那边在查另外两条路的监控,试图寻找回这个第一天来西南就走失的小孩。

“不会被拐了吧。”有摊主推断道,“这附近不就是那什么吗?”他们小声。临近年末,坏人也多起来,出现这种糟糕事并不让人意外。

尺尚坐在尺绫坐过的石椅子上,看上去面无表情,实则是在平复内心,他倒没多后悔自责,只觉得有一些难受。可光是这一点难受,就覆盖住以往所有起伏的情绪。他察觉到自己心在痛。

怎么会丢了。

他打电话给哥哥。

尺言听到尺绫丢了的消息后,先安慰尺尚:“没事,能找回来的,他一个人也不会出什么事的。”毕竟尺绫有特殊能力,上次的人贩子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半身不遂。

尺尚承认这一点,尺绫是实打实有十七个年头了,虽然他目前智力认知在八岁水平,但论起应对危险的能力,这个弟弟比他要强得多。

尺尚听到尺言在点手机,指尖戳得屏幕很响,即便口上安慰着,这个兄长内心大概口是心非,仍是非常焦急。尺尚没说话,垂着眼睛。

尺言翻看尺绫电话手表的GPS,发现信号被屏蔽了,只有一段半小时前的踪迹。

他发过来,让尺尚交给警方。

放大后的轨迹,只显示尺绫向身后的一个地方走去,停留一阵儿后就断线了。警方将目光投向相对应的方向,皱起眉头,他们知道了。

这一段地带,好不容易消停上半年,倒真的忘了这茬。之前有个黑组织的势力一直盘旋在这里,最近是安分了,但保不齐年末又重拾旧业,做出些什么出格事来。

他们往台球室的门口走去,里面灯还亮着,玻璃门却合上了。警察敲玻璃,又喊几声,没人回应。

这下更是坐实嫌疑。此刻局里传出消息,监控排查没发现小孩身影,按照轨迹图,小孩最后消失的地点十有八九就在这间台球室里。

“开门!”

“快开门!”

无人相应。有小年轻提出要不要破门而入,但老警察伸手阻挡,他知道该去哪里讨人。

灯红酒绿的酒吧,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拿着东西来蹲在门口,本来要进入的客人,迟疑地路过,完全堵死今夜的生意。

有条子的消息很快传进去,不过一阵儿,一个大黄毛就出现在众人面前,挨在酒吧门框上,笑道:“哟呵,警官,今晚好有空啊。”

老警察递出手机:“耿辱,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小孩。”

耿辱撩起头发,凑近来颇有兴味地看一眼,又回过头去,答道:“没见过。”

酒吧门口昏天暗地,就算是招牌上的炫彩灯光,也不会是读书认图的好光源。老警察知道,眼前这个混混头子压根就没看清,也没花心思看。

老警察觑他:“他在你们的台球室丢的。”

耿辱笑:“警官,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见我撒过多少次谎。”

老警察面色冷下来,对着他的一副好得过头的皮相,没有丝毫好脸色,只是说,“那边没人,我要从你们酒吧后门过去,没意见吧。”

耿辱让出身来,保持微笑:“当然配合调查。”

酒吧里男男女女不少,灰色地带更是多之又多,往日警察来都是扫黄打非的,今天只是找小孩,却把客人吓了一跳。耿辱跟着警察后面,抿着嘴微笑,面色一如既往地好,似乎来的不是针锋相对的敌方,而是特殊客人。

“把后门开了。”警察推了一下,没推动,命令。

耿辱拿着钥匙,应着上前,咔嚓一声砰,凉风吹入酒吧走廊,警察走出去。

只看见一摞摞堆叠的酒水,警察们环视,并没发现异常。一路上过来,也都是往日犬马声色的模样。

耿辱甩着钥匙,发出当当脆响,警察没表露出神态,冷着脸径直走往简陋的台球室,台球桌上还有几个球,房间门开着,前后环绕了都没见到人。

“他们呢?”警察问耿辱。

耿辱挑挑眉,摊手:“sir,这不归我管。”

这俩小混混不是他的手下,是黑组织里另一个头头的小弟。两人关系不怎么好,素不对付。耿辱肯放他们进来,已经算是幸灾乐祸火上浇油了。

“我真不清楚,”耿辱还挨着墙壁,继续不要脸不要皮地笑,“警官,要不要把电话给你,但血别贱我身上。”

警察毫无收获,挥挥手,收队。他们大概肯定是在这边了,但搜遍了也没有,估计已经转移了。

至于耿辱,他知不知道倒是值得商榷,不好下断论。离开前,老警察还是不甘心,转过头来盯着耿辱:“你听好了,见到人一定要交出来,这小孩是来交流的教授家属,闹大了全市都很不好看。”

“明白!”耿辱没多少害怕,继续不要脸不要皮,送别警官:“辛苦了警官,祝宝贝早日回家。”

警察们走远后,耿辱排除掉附近的监听监视,确认无碍。他微微张开嘴,有些头疼。

刚好,丢弃完尺绫的两个小混混回来,一人拿一罐啤酒,见到耿辱,他们一改之前的骂声,笑着打招呼道:“耿哥。”

耿辱没和他们废话,招进酒吧的小房间里,“过来。”

一关上门,耿辱就揪住他们,逼到墙上:“人怎么还没还回去,条子找上门来了。”

俩小混混举手投降:“耿哥冤枉啊,放了,真放了。”

耿辱松开他们:“放哪儿了。”

小混混手指左右指指,支支吾吾:“呃,放溪水口的那条小巷里了。我们把行李箱往那一丢就跑了,绝对没有被拍到。”

连着行李箱?耿辱蹙起眉头,“你们去抛尸啊。”

“叫你放了,不是放下,是放生!”耿辱第一次没控制住情绪,忍不住发火怒斥,这俩人真的蠢到家了,“你放生鸡鸭鹅也是关在笼里丢树林里吗?放生鱼也是捆着草绳丢岸上吗?”

“叫你放了!懂不懂啊,要活的,能蹦能跳的!”

俩小混混被教训得缩起身子,一动不敢动。耿辱深呼吸一口,压制着情绪,转过头:“你刚刚说放哪了。”

“溪水口。”小混混讷讷应上。

耿辱被气得无语至极,手一甩关上门,去收拾烂摊子了。

耿辱独自一个人走到溪水口街,这条街晚上行人很少,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耿辱的身躯在昏暗的路灯下投射长影子,融在地面的黑暗里。

他远远地看到一个行李箱,快步走过去,嘴里面止不住叹气。刚到行李箱边,蹲下,小孩还在,俩小毛头还算有点良心,给小孩留了一条缝。

他唰啦地拉开行李箱,打开盖子,见一个小孩蜷缩着身子睡在里面,非常熟,气息安稳宁静。

耿辱动作突然慢下来,愣愣地看着,脑海空白。尺绫因为突然照入的光,在睡梦中又缩了一下身子,把脸往侧转。

手机突然震动,有电话,是N市警局打过来的。耿辱立马接听,夹在耳边,接头上司道:“小家主在西南逛夜市丢了,你看看能不能用关系找回来。”

耿辱张大嘴巴,昂地回应:“在我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