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意。”温书棠掀开被子,在她身旁坐下,歪着头,蜷起膝盖,“你怎么啦?从刚刚吃饭那阵,我就感觉你不是很开心。”
“是遇见什么事了嘛?”
插吸管的动作顿住,谢欢意原本还想伪装一下,但就像在布帛上撕开口子,话题一旦挑起,半秒钟都坚持不下去。
肩膀塌下,眼尾恹恹搭着,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有这么明显吗?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呢。”
温书棠宽慰地摸了摸她头发:“所以到底怎么啦?是和许亦泽吵架了吗?”
“没有啦,就他那什么都不和我计较的性格,我们俩怎么可能吵得起来。”谢欢意吸着酸奶,偏头靠在她身上,“是我自己的问题,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特别爱胡思乱想。”
温书棠没太明白:“想什么?”
“棠棠。”谢欢意叹了口气,语速忽然变得很慢,“前天的新闻你看了吗?空难,一架从国外飞回来的航班,落地时碰上了鸟群,导致起落架没能放下,最后失控冲出跑道,直接撞在了围栏上,所有人都没能逃出来。”
“去年也是,我记特别清楚,那时才过完年没多久,有架飞机起飞半小时就坠毁了,到现在都没公开失事的真正原因。”
“和你悄悄说。”她吸了一记鼻子,言语间隐约染上哽咽,“说我杞人忧天也好,说我敏感多思也罢,但我真的……越来越害怕了。”
她平时总嘻嘻笑笑的,永远一副没有烦恼的样子,实际上心思比谁都细腻。
酸奶盒子被捏得有些变形,谢欢意睫毛颤了几颤:“每次轮到他执飞,我都提心吊胆的,什么事都做不进去,就只是盯着墙上的钟,掐着掌心,看分针一格一格地划过,直到他给我发完报平安的消息,才算勉强松下一口气。”
“我每周都去椿茗寺,给他祈福,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灯光昏沉,她眼角出溢出几滴晶莹,“我真的不敢想,如果哪天他出了什么事,我……”
“欢意。”
温书棠倏地出声打断:“咱们别说这种话。”
谢欢意湿哒哒地嗯一下,家里老人总说要避谶,方才她脑子太乱,一时嘴快就说了出来。
从床头柜抽出两张纸巾,温书棠轻轻帮她擦掉眼泪,其实她挺能理解的,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是周嘉让从事这种行业,她只怕会更惶恐。
不知在庆祝什么,远处有人在放烟花,接连不断的绚烂在空中绽开,衬得室内更加安静。
温书棠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抿抿嘴唇提议:“要不……让他换份工作呢?去学校或者训练基地当教官?”
“这样会不会相对安全一点。”
“我有想过。”谢欢意挽上她胳膊,秀气的眉微微皱着,“但我很清楚,这是他的热爱,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如果不做这个,他会很不开心。”
“我不想,也不能因为自己害怕,就让他去做不开心的事,那样太自私了。”
温书棠也觉得为难,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没事的。”
“肯定会没事的。”
“算了,都怪我不好,好不容易才见一次,说这些伤感的干嘛。”
平复好心情,谢欢意去洗了把脸,回到床上继续吃葡萄,将刚才那页翻过去:“快老实交代,你和周嘉让,你们俩怎么回事。”
“就……就那样啊。”温书棠没出息地磕巴了下,有种被家长问话的错觉,“就在一起了,谈恋爱。”
谢欢意被她这股害羞逗笑,八卦之心更重了点:“那你们俩谁先提的啊?”
温书棠舔了舔嘴唇:“我。”
“你提的?”谢欢意惊讶地拔高语调,半秒后又倍感合理地笑笑,“也是,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比周嘉让更勇敢。”
“让我猜猜啊——”
她倾身往前凑,探寻地对上她的眼:“是不是周嘉让给你讲完那些事,然后你一心疼,就主动和他提了?”
温书棠点点头,和她没什么避讳:“是真的很心疼。”
“你啊。”谢欢意捏捏她的脸,“不过我还挺好奇的,和周嘉让谈恋爱到底是什么体验?”
“他是不是可黏人了?”
温书棠脸一下就红了,别开眼神:“没有。”
“少来。”谢欢意哼笑,“别以为我不知道,在车上那会儿,你手机的消息提示音一直在响,除了他还能有谁。”
温书棠说不出话来。
“真好啊。”谢欢意拉着她的手感慨,“这么多年,你们俩实在太不容易了,幸好现在有个好的结果。”
“棠棠,我真的很替你开心,一定要幸福。”
温书棠没忍住抱了抱她:“欢意,你也一样。”
……
另一边。
虽然吃饭时话都说开了,但毕竟隔了八年,上次见面还闹的那样不愉快,两人间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
开了灯,周嘉让朝沙发那边抬抬下巴:“随便坐。”
然后又走到冰箱前,从上层拿出两罐啤酒,扬手扔过去一罐。
啪一声清脆,拉环被扯开,周嘉让仰头喝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缓缓滚动。
许亦泽捏着易拉罐,看了他几秒后,突然开口:“阿让,对不起。”
“那次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动手的。”
“但我当时确实是太生气了。”他不大自在地抓了把头发,“当年你一声不响地转学,把我们几个人丢在漓江,一走就是八年,我……”
“行了。”
周嘉让满不在意地笑笑:“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说这么矫情的话干什么。”
“打就打了,过去也就过去了。”
说不出为什么,听见这句话,许亦泽释然地笑了起来。
是啊。
他们不仅是朋友,对于彼此更是家人般的存在。
家人之间怎么会有真正的隔阂呢。
说了没几句,周嘉让捞起电话,摁开锁屏,发现温书棠一直没回他的消息。
他脸色有点落寞,猜她应该还没睡,又摁了几个表情包过去。
许亦泽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啧啧两下,恢复了高中时在他面前那副欠样儿:“给谁发消息呢。”
“棠妹啊。”
周嘉让扫他一眼。
“不是我说。”他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人家俩闺蜜正说悄悄话呢,你老过去打扰干什么。”
“这男人啊,不能太黏人,会被嫌弃的。”
许亦泽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这方面呢,你就得多和我学着点。”
“……”
周嘉让懒得听他多说,起身往卧室里走。
快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
“对了。”
“客卧是给我女朋友准备的,你不能睡。”
许亦泽:“?”
“主卧呢,是我的,但毕竟我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要学会洁身自好,你过来睡,也不太合适。”
许亦泽:“??”
“所以。”
周嘉让露出礼貌的笑:“今晚你睡沙发吧。”
许亦泽:“……”
第87章 搬家 【周嘉让—我暗恋的少年】……
谢欢意和许亦泽没在京北待太久,第二天就回去了。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下,墙上人影被拉长,明亮的橙黄色将整个候机厅填满,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氛围。
“怎么不多留几天。”温书棠拉起谢欢意的手,嘴角向下压着,“那几家想打卡的餐厅还没来得及去呢。”
谢欢意歪头靠在她肩膀上,同样不舍地蹭了蹭:“我也不想呀,这不是明天还有工作吗。”
“而且——”她干咳两声,故意拔高音量,余光往旁边瞟了眼,仰着下巴怪腔怪调的,“我看啊,我要是再不回去,有些人那眼神就要把我吃了。”
“……”
某人丝毫没被内涵到,反而上前揽住温书棠的腰,将人带到自己怀里,看似是好心提醒:“还有二十分钟就要登机了。”
“你们俩还不进去?”
“……”谢欢意实在装不下去了,神色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周嘉让,你要不要这么小气!我可是棠棠最好的朋友!”
周嘉让不以为然地耷下眼,淡声反问:“所以呢?我才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怎么了?”谢欢意不服气,“男朋友就很了不起吗?!”
“对啊。”周嘉让一字一顿,“男朋友就是很了不起。”
眼见两人又要拌嘴,许亦泽连忙出来调和,把自家女朋友护在身后,好言好语地给她顺毛:“消消气消消气,咱不和他一般见识。”
“身体是自己的,气坏了多不值得啊。”
谢欢意轻哼一声,不再理他,挽过温书棠又说了几句悄悄话。
晚高峰难得不堵,车子行进很平稳,温书棠窝在副驾上,无聊地刷着手机里的短视频。
其中有个分享食谱的账号,教了一道芝士土豆虾球,卖相金灿灿的,温书棠莫名来了食欲,偏过头提议:“阿让,我们今晚做这个好不好?”
周嘉让闻声瞧了眼,感觉不算太复杂,点点头宠溺地说好。
温书棠弯眼笑笑,仔细看了看需要的食材:“家里是不是没有海盐黑胡椒呀?”
周嘉让打着方向盘,低低嗯了下:“一会去超市买吧,刚好你喜欢的饼干也吃完了。”
那一路温书棠心情格外好,从高架桥下来的时候,幸运碰到了漂亮的晚霞,大半个天空都被染成粉紫色,各种形状的云稀稀薄薄地交叠着。
她趴在窗边,用手机拍了好多照片。
等红绿灯的间隙,周嘉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头发长了不少,差不多到腰那里,丝绸一般软软垂着,侧脸弧度柔和,皮肤白得像牛奶,光影斜斜落下,连细小的绒毛都被勾勒清晰。
十分难耐的,喉结重重滚了一记。
开进地下车库,周嘉让帮她拉开车门,护着人从车上下来,忽然抬眸对她说:“饿吗宝贝?晚点再去超市好不好?”
以为是公司有急事,他赶着回家处理,温书棠没有意见地说好。
他牵着她的手,脚下速度很快。
显示屏上的数字在增加,电梯升到三楼,弯腰输好密码,只听叮一声,门被打开。
温书棠先进去,习惯地要去开灯,手指还没摸到开关,腕骨处却倏地一紧。
长指收拢,他轻松将她圈住,滚烫的指腹按上血管,紧接着被箍住的是腰侧,向前收力,肩膀撞进一片硬.挺中。
熟悉的气息压下,清凛的薄荷雪松,温书棠懵懵抬起头,没搞懂是什么状况,唇已经被他急切吻住。
手背反扣着贴在冰凉墙面上,掌心却被烘出黏腻湿热的潮,一冷一热刺激着神经,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
空调不知怎么开了,暖风缓缓吹过,温度进一步升高,唇瓣反复被摩擦着,心跳完全失去节奏。
眼中蓄起稠密的氤氲,像清晨玻璃上的霜雾,呼吸碎得一塌糊涂,犹如搁浅在岸边的鱼,她挣扎着想要汲取氧气,可在唇关翕合的瞬间,又被面前人更深地缠进来。
“宝宝。”周嘉让捏着她下巴,磁性声线中挟着欲和哑,说出的话更让人面热,“怎么都不换气。”
思绪被抛到海面上,浮浮沉沉地飘荡,温书棠没有力气说话,只能无措地朝他眨眼。
她意识不到,这样做有多危险,仅存不多的理智在这一瞬消失,周嘉让彻底不想做人:“是不会吗?”
他撑住她酸软的腰肢,指腹磨着两侧的软肉:“那要我教你吗?”
不字还未说出口,喉间的呜咽便被堵住,额前碎发被汗浸湿,电流般的酥麻顺着脊背向上攀爬。
直到周嘉让把她松开,温书棠的眼睫仍然在颤。
宽大手掌抚上纤瘦的颈,他把人揉进怀中,让她倚在自己胸口前平复。
天色渐渐变暗,昏沉气氛更显暧昧,他们俩的喘息声相互交织,温书棠艰难找回遗失的感官,细着嗓子抱怨:“你刚刚急着回家,难道就是为了……”
太羞耻了,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周嘉让却比她坦然许多,一下又一下捋着她细软的发:“是啊。”
他字音咬得很重,存心逗她:“急着回来——”
“亲你。”
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热度再度腾起,温书棠睁大眼睛,一边控诉一边瞪他:“你好过分。”
仗着她对他的信任,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她。
她长得太软,就算凶人也没有威慑力,看起来反倒是更可爱了,周嘉让没忍住又去亲她,半点认错的态度都没有:“之前说好的。”
“给我的补偿。”
想起前夜那条短信,温书棠鼓鼓腮帮,别开眼不看他:“我又没说同意。”
“但你也没说不行。”周嘉让钻着空子耍无赖,“那就是行。”
温书棠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干巴巴地憋出一句:“歪理。”
她气闷地想从他怀里逃出来,奈何周嘉让搂得太紧,他倾下身,下颚抵在她颈窝里,言语间吐息温热:“宝贝,想和你商量个事。”
“不行。”温书棠被他弄出条件反射,下意识严词拒绝,“不能亲。”
“什么啊。”周嘉让被她的思路逗笑,手指不老实地捻在她耳垂上,“不是这个。”
温书棠并没放松警惕:“那是什么?”
他摁着肩把人转过来,换成面对面相拥的姿势,夜色将眸光点染得更为深邃,嗓音低且沉:“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琥珀色眼瞳定住,温书棠霎时怔愣。
“昨晚你不在,你不知道我过得有多煎熬,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闭上眼,脑袋里全是你的模样。”
他自己都没料到,只不过和她住了一晚,会有这么大的戒断反应。
头颈又低了一点,周嘉让和她鼻尖相碰,语气罕见地多了些苦恼:“宝贝,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他们离得太近了,呼出的热气绒毛般扑在脸上,温书棠眼帘簌簌抖着,脑袋转得比平时慢,听到他引诱似的往下说:“搬过来吧宝贝,想和你一起吃饭,想和你一起发呆,想每天睁开眼就能见到你,想每晚睡觉前能听到你的声音。”
想真正融进她的生活中,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和她在一起。
见她不回答,他干脆将无赖进行到底,薄唇在她眼皮上啄了下:“好不好。”
然后又到鼻梁,触感很轻,似有羽毛划过:“宝贝。”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一直亲。”
吻落到下巴上,温书棠招架不住地松口:“好啦好啦,我答应你。”
“真的啊。”周嘉让还是多亲了一次,这下亲得很重,清脆声响在小角落里回荡,他声调略有得意,“就知道恬恬最心软。”
温书棠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可是我房租还没到期诶,现在退租的话,押金就拿不到了。”
“这还不好说。”周嘉让扬起眉梢,“男朋友给你报销。”
温书棠的东西算不上多,只不过大多比较零碎,整理起来需要花点时间。
她白天要在公司上班,只能等晚上回去后慢慢收拾。
周嘉让不忙的时候都会帮她,看着家中衣柜被一点点填满,刻板的衬衫西装有了她的衣裙作陪,长长短短,交错相放,颜色也不再只有单调的黑白灰,而是挤进了明亮活泼的缤纷色。
冰箱里的啤酒变成了她喜欢的牛奶,连带着阳台上的花花草草都添了几分盎然。
他们到超市买了新的餐具,上面画着可爱的小兔子图案;又去商场选了新的床品,她喜欢阳光,他便把落地窗前换成了更轻薄的纱帘,还专门为她添了一把摇椅。
那天晚上,周嘉让在浴室前铺好防滑垫,起身回到卧室,看见温书棠伏在桌前,脸颊软肉挤在一侧,正认真摆着她护肤用的那些瓶瓶罐罐。
眸色变得柔和,唇角不动声色地向上勾着。
从前,他只觉得这是一处住所,是一个可以睡觉休息的地方。
而现在。
他才终于有了家的实感。
陆陆续续搬了一周,正式退租的那天,温书棠把钥匙还给房东阿姨,对方随口好奇:“怎么不住啦?是要换地方工作了吗?”
“没有啦。”温书棠将碎发别到耳后,腼腆地笑笑,“我搬到男朋友那边了。”
“谈恋爱了呀,这是好事呢。”
她从毕业就住在这,房东见小姑娘孤零零的不容易,平日对她颇为照顾,听见这个消息也着实替她开心:“恭喜呀。”
温书棠软软地说谢谢。
搬家的事告一段落,那条热搜的调查也有了眉目。
发帖人他们并不陌生,正是曾经绑架过周嘉让的熟客——苏涵的弟弟,苏杰。
那场绑架案后,周清冉请了最好的律师,坚持要走法律程序,加上陆承修也对他差点伤害周嘉让这件事极为不满,不仅没有出手援助,反而用了点不正当的手段,让他最后被判了十五年。
就在一个月前,他刚刑满释放。
温书棠没由得发懵:“居然是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概是想报复我吧。”两人依偎在沙发上,周嘉让把洗好的草莓喂到她嘴边,“毕竟关了十几年,心里不可能没有怨恨,当年那群人又都不在了,只剩下我还好好的。”
温书棠依然无法理解:“可这件事对他并没有好处啊。”
“他不需要好处。”周嘉让摇头,唇边挑出讥讽的笑,“他只需要让我过得不好。”
“那接下来……”温书棠抿抿嘴唇,担忧地看向他,“是交给律师来处理吗?”
周嘉让嗯了声,又喂给她一颗:“挚书这边也会澄清的。”
那条澄清声明在傍晚时发出,主要指正了热搜中的不实言论,否认周嘉让顶替婚生子的地位,否认关于他争夺财产、逼人自杀等多种谣传,并表示挚书自成立那天开始,从未采取过任何不正当的竞争手段,欢迎各方机构随时介入调查。
并在末尾附上起诉通知书,凡有再造谣者,一律通过法律程序解决。
本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
没想到却掀起更大的浪潮,网友们根本不买账,认为他的回应在避重就轻,没有拿出足够有力的证据,只知道用所谓的法律来唬人。
营销号也纷纷下场,刻意引导舆论方向,揪着他私生子的身份不放,又不知从哪冒出一个所谓的知情人,爆出他年少堕落那几年,逃课成性,打架斗殴,私生活放荡等负面消息。
更有甚者扒出了周嘉让的联系方式,短短几个小时,手机如同轰炸一般,收件箱里涌入几千条消息,从上翻到下,全是不堪入目的诅咒和谩骂。
有的让他去死,有的骂他祸患,还有的断言他迟早会遭到报应。
温书棠根本没办法冷静,盯着那些恶毒的话语,握手机的手止不住地抖,脸色灰白,浑身上下的血液冰冷翻涌,呼气声也格外粗重:“他们怎么能这样?不知道公开暴露他人隐私是犯法的吗?”
“好了宝贝。”周嘉让强硬地抢走手机,把人抱起放到自己腿上,拍着背耐心哄她,“别去看了,就当他们不存在。”
“随他们怎么说吧,只要有你陪着,只要我们俩好好的就行。”
道理她不是不懂,可她就是做不到啊。
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受委屈,看着他被这么多人欺负。
她宁愿被骂的人是自己。
周嘉让表面看不出波澜,每天照旧去公司,照旧在家和她腻歪,可温书棠能感觉到,他状态并不是很好。
只是强撑着,不想让她担心更多。
周三上午,有一个推不掉的会,周嘉让不得不到临市出差。
出门前,他捧起温书棠的脸,放心不下地反复叮嘱:“不要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不许在家偷偷生气,不许在家偷偷抹眼泪,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就这些,能做到吗?”
温书棠点点头,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能的。”
周嘉让太想留下来陪她,但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轻柔地亲了亲她眼睛:“别难过宝贝,我很快就回来。”
温书棠原本有场交传,但她心里有事,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怕过程中弄出什么差错,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便和Chloé说了下,问她能不能换个人,顺便请了一天假。
乘地铁回家,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她终究没能听话,控制不住地又去看网上的评论。
辱骂像刀子一样扎在身上,温书棠眼眶酸得厉害,冲动上头,一条又一条地评论反驳,可效果杯水车薪,流言仍然如海藻般疯涨着。
眼泪一颗颗滑落,她忍不住给谢欢意打电话倾诉。
“欢意。”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你说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啊?我真的好难过好心疼。”
谢欢意轻轻嗯一下:“棠棠,我懂你。”
这几天她和许亦泽跟着生了不少气,却也无可奈何:“但网络就是这样,没人在意真相,大家只相信那些自己愿意相信的。”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温书棠带着哽咽的哭腔,“这么多年,始终是他挡在我前面,一声不吭替我抗下各种苦痛,现在他出了事,我却不知道该怎么保护他。”
“棠棠……”
谢欢意吸了一记鼻子:“你别这样说。”
挂断电话,温书棠继续思考为他证明的方法。
脑海中突然想到什么,似迷失山林的旅人找到出路,撑着床铺起身,她买了最近一班回漓江的飞机。
……
三个小时后,飞机平安落地。
从航站楼里出来,温书棠直接打车去了澜椿路。
温惠去世后,念着她心情不好,也怕她没人照顾,谢欢意把她接到家里住了好一段时间,直到高考结束后,她才重新搬回这边。
走到巷口尽头,小区和记忆中没什么区别,姐姐的裁缝店还在,她没舍得兑出去,经过风吹日灼,招牌上的字微微褪了色。
脚步声在廊梯间回荡,推开房门,空气中尘埃飞扬。
将近一年没有回来,屋子不通风,有股淡淡的霉潮味。
但她顾不上太多,转头进了自己的房间,蹲下身,拉开书桌底层的抽屉,因为年岁太久,轮轴处有些生锈,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
抽屉里静静躺着一个带锁的铁盒。
打开铁盒,里面装着她一整个青春中最隐晦的秘密-
这次出差,原计划是待一晚再回来,但周嘉让不想留温书棠独自在家过夜,白天商讨完合作,傍晚便改签往京北赶。
到转盘处取走行李,左逸明在外面等着,并肩向外走了一段距离,他神情极不自然地开口。
“阿让,那个……”
头一次见他这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周嘉让不明所以:“有事就说。”
左逸明深吸一口气:“你看见热搜了吗?”
以为还是先前那点烂事,周嘉让漠不在意地笑笑:“你觉得呢?”
“不是。”左逸明知道他理解错了,“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把手机递给他:“要不你自己看看吧。”
伸手接过,周嘉让垂眸,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瞳孔猝然震缩。
一个新的词条刮在热搜榜顶端。
【#周嘉让——我暗恋的少年】
原帖是一篇长文。
大家好。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议题,但如果非要取一个称呼的话,你们可以叫我My。
不知道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你们有没有过暗恋的经历。
我有过。
该怎么去形容他呢?
如果说,我的青春,是一场潮湿连绵的雨,那么他的出现,就像是灰暗中一束突如其来的阳光。
我相信,所有暗恋中的少女,都做过同样的傻事——
偷偷收集关于他的一切物品。
我当然也不例外。
就连与他碰面的地点,他无意中说出的话,我都要小心翼翼地记录下来,留作可遇不可求的珍贵纪念。
我是幸运的,有幸和他在同一所学校,有幸和他在同一个班级。
那时他成绩很好,我却平淡无光,我想站得更高一点,想变得更优秀,想让他看到我,并且能记住我。
我曾暗下决心,发誓要考进年级前十名,这样等到表彰大会的时候,就能光明正大地和他拍一张合影。
我会裁下他的成绩条,贴在桌角当作鼓励;会趁教室无人翻阅他的试卷,逐字逐句研究他的解题思路。
会不自觉偷看,会无意识跟随,人海茫茫,我却总能一眼认出他的背影。
他真的很聪明,再难的题目,到他手中似乎都会变得轻松,寥寥几笔便能得出正确答案。
以至于我经常幼稚怀疑,他是不是懂什么不为人知的魔法。(笑)
我悟性不好,物理成绩很差,他给我辅导功课,却从不嫌我笨拙,一遍又一遍地耐心讲解。
我在日记中写,说他是世界上最棒的老师。
时至今日,我仍然这样认为。
我从十五岁开始喜欢他。
我见过他的意气风发,见过他的恣意张扬,见过他名字登顶红榜,见过他在领奖台上光芒万丈。
我见过他的低谷,也见过他的落寞与挣扎。
毫不夸张地讲,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成长这条路,我走得很艰难,是他一直在引导我,包容我,用温柔化解我心中的迷茫与困顿。
走到今天,我喜欢他,已有整整十年。
十年,多么漫长。
中间我也想过很多次,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他这么久。
是执念吗,是不甘心吗。
都不是。
只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
我不愿意,也没有资格过多揭露他的伤疤,但我想说,关于他的身世,实实在在给他带来过很大的痛苦。
我们每个人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私生子也好,婚生子也罢,说到最后,犯错的都是上一代人。
他没有错,他是无辜的。
所以我不懂,为什么要用这个来攻击他呢?
他也是受害者啊。
脱口而出的一句谩骂,对你们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有谁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没有。
你们置身事外,披着正义的皮囊,轻飘飘地否定了他全部的努力与付出。
事发以来,他总是告诉我没关系,不要在意这些流言蜚语,甚至反过来安抚我的情绪。
但我实在不能忍受,看着我默默追随了许久的少年,被蒙上这样荒谬的污点。
我喜欢他,所以我希望他永远热烈,希望他的人生布满掌声和鲜花,希望数不尽的偏爱降落到他身上。
年少时,我很胆怯,总需要他来保护我。
这一次,我想勇敢一点。
请你们停止对他的伤害。
最下面还附着几张图片。
是漓江九中,高二学年数次考试的成绩单。
顶端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名字。
周嘉让。
第88章 鸢尾 谢谢你保护我。
喧嚷的候机厅里,距离登机还剩不到五分钟。
头颈低垂,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最后一个字,温书棠从头到尾又检查一遍,确认没有语病,深吸一口气,按下右上角的发送。
加载框转动几圈,系统提示发送成功,她关上手机,拎着包起身,跟随人潮走进廊桥。
座位靠窗,这是她每次坐飞机的小癖好。
扣好安全带,温书棠窝在座位里,窗外黄昏正浓,她闭上眼,暖黄色光晕染镀在纤长的睫毛上。
方才历经的种种,不自觉在脑海中回放。
虽然无法确定,这条微博会不会被很多人看到,但毕竟是在这种平台上公开发声,还关乎于那个她在心里藏了多年的秘密。
温书棠本以为,她会退缩,会犹豫,会删删改改无法下定决心。
可从想法冒出的刹那,她订机票,去机场,回到澜椿路的家,找到那些保存许久的成绩单,并在路上编辑了这么长一段文本……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坚定决绝。
这是她人生中最果断的一次。
不考虑后果,也没有权衡利弊,脑袋里只剩一个强烈的念头——
她要保护他。
她要为他做些什么。
哪怕只有一点点翻盘的希望,哪怕会被卷进话题中心,哪怕那些山洪般的恶意会转移到她身上。
她心甘情愿,也在所不辞。
她只是想把真相带到大家眼前,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让所有人知道——
他很好,真的很好。
与其说这是一条澄清,其实更像是一封温柔细腻的告白信。
自和好以来,她能感受到,周嘉让身上总带着些不安,好几次她夜半时分醒来,发现他都没有睡,只是静静抱着她,缱绻地看着她。
似乎是怕他们会再次分开。
所以她想以此告诉他,不要怕,就算遇见再多黑暗,就算全世界与你对立,我也会一如既往地爱你。
她不再是那个只敢偷看他背影的胆小鬼了。
如果可以,她也想做他的港湾,想做可以替他遮风避雨的保护伞。
飞机平稳升起,天幕中划开长长一道尾迹。
最近几天都没太睡好,温书棠靠着椅背补了个觉,等再睁开眼,广播已经在提醒航班即将落地了。
从机舱里出来,关掉飞行模式,她没再关注网上那些,而是给周嘉让发了条消息,叮嘱他要按时吃晚饭。
大概在忙,他没有立刻回。
温书棠打车回了家,路过楼下花店时,瞧见门口打折的木牌,又想起上周饭后闲逛,他们在精品店买的那个琉璃花瓶,正放在客厅里当闲置。
于是推门进去,弯下腰,在铁皮桶里选了两束粉玫瑰,拜托老板帮忙包好。
到家换下外套,瘫在沙发上休息片刻,温书棠拿来剪刀,解开花束外的包装,半蹲在茶几前,打算修剪一下枝叶。
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她随手找了个教学视频,照猫画虎地弄了半天,看着也还算说得过去。
淡香扑鼻,她把花小心插进瓶口里,正思考该摆在哪儿,身后忽然滴一声——
门开了。
愣愣回过头,周嘉让就站在玄关处,外面那件大衣还是她亲手熨的,只不过额发微乱,看起来有种风尘仆仆的意味。
“怎么回来啦?”她瞥了眼墙上的挂钟,趿着棉拖走过去,“不是说要到明天上午吗?”
他没接话,借着昏暗的落地灯光,温书棠看他神色不太对劲,眼尾噙着一抹很淡的红。
“阿让?”
她轻声唤他,想问问他怎么了。
脚步停在他面前,温书棠还没站稳,腰侧陡然箍上一道力度,悬空感袭来,周嘉让把她抱到一旁的岛台上。
他身上沾了些寒气,可体温却热得过分,温书棠没由得战栗了下,刚要抬眼,滚烫的吻便压了过来。
吻得很凶,是记忆里最凶的一次,舌尖都纠缠在一起,房间明明很干燥,可他们之间却氤起一层水汽。
温书棠被烘得难受,脑袋里都是眩晕,如同漂浮在海面上,浪花接连不断地朝她拍打,思绪被冲散,耳边是汹涌的涨潮声。
睫羽止不住地颤,身心都被他牢牢占据着,浓烈的荷尔蒙气息包裹在周围,每一寸皮肤都烫得厉害。
脑后皮筋不知怎么断了,乌发柔柔散开,其中一缕黏在他脖颈上,随着脉搏跳动的节奏,起伏间勾出暧昧酥麻的缠绵。
周嘉让扶住她的背,反复吞咬着她柔软的唇,鼻骨贴上她脸颊,辗转厮磨,仿佛要把人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心跳快到受不住,温书棠被吻得浑身燥热,缺氧感直逼大脑,她伸手去推周嘉让,可怜巴巴地喊他名字。
周嘉让这才停下。
掌心上移,他握住她后颈那块软肉,喘息着与她额头相抵。
“改签了。”嗓音嘶哑,像混了把粗粝的沙,他回答她先前那个问题,“想早点回来陪你。”
温书棠说不出话,反应很慢地点了点头。
空气安静几秒,只有分针在滴滴答答地敲。
下颌绷得很紧,周嘉让极力抑制着心底的情绪:“不是说好了,不要在意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吗?”
“为什么还要发那条解释。”
话音落,心脏忽而一坠。
原来他都知道了啊。
怎么比想象中还要快。
发的时候没感觉,此刻这么直白挑明,温书棠还是会羞怯的,低眼抿了抿嘴角,然后向后退开一点。
胳膊搭在他脖颈上,柔光散落,衬得眼眸分外清澈,她柔声对他说:“因为我不想看他们这样诋毁你。”
眼睫稍动,周嘉让拂开落在她眼皮上的碎发:“但是我说过,我不在……”
“可我在乎。”
温书棠出声打断他。
提起这个话题,心口就细细密密地碾开酸痛,温书棠抚上他侧脸,秀气的眉微微蹙着:“阿让。”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不需要什么事都自己扛。”
“你还有我呀。”
“虽然我个子比你矮,碰见困难也不如你坚强。”她眼睛涩涩的,语气也是,字句之间颇多停顿,“但总归能帮你分担一些呀。”
额角重重一跳,胸口像被钝器来回敲击着,周嘉让控制不住地把她抱回怀里,手臂紧紧箍住:“不许这么说自己。”
“我们恬恬,最勇敢了。”
“谢谢你宝贝。”他低下头,半张脸埋在她颈窝里,声线发颤,“谢谢你保护我。”
台面略硬,坐久了不舒服,周嘉让抱着她回到沙发上。
温书棠给他看自己刚刚插好的花:“怎么样?是不是还可以?”
“好看。”周嘉让从不吝啬夸奖她,一根根捏着她纤细的手指,“我们恬恬怎么这么厉害。”
耳根发烫,温书棠总觉得他像在哄小孩,不自然地干咳一声:“哪有。”
指腹捻住叶片,顺着细小的脉络纹路,她想问他放在书房合不合适,突然听到他叫自己:“宝贝。”
温书棠偏头:“嗯?”
他眸色很深,似星系中央的风漩,专注又探寻地凝着她的眼:“怎么从来都没和我说过?”
瞳孔怔愣,清透的琥珀色倒映出他的面孔,温书棠一时没懂,下意识反问:“什么?”
不到半秒,她猛然想到微博里提及的内容。
眼帘簌簌颤抖,仿若雨幕中被打湿的凤尾蝶。
神情尽收眼底,周嘉让把她抱得更紧,话语也在不停追问:“为什么不说?”
沉默少许后,温书棠错开他视线,缓缓垂下莹润的眼:“因为——”
数不清的回忆涌入心间,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渐弱:“高中时,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也喜欢我,担心说出来后发现是自作多情,也担心给你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鼻尖不争气地发酸,她用力掐住手心,不让低落漫出来:“这样就连朋友都没法做了。”
相比于无名无分的暧昧,形同陌路才会让她更加崩溃。
所以她宁愿以朋友的身份悄悄喜欢着。
“傻瓜。”周嘉让眼眶也红了,语调中添上几分无奈,心疼地捧起她的脸,“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也不知怎么了,温书棠莫名泛起矫情:“可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你又那么优秀……”
她怎么敢妄想他喜欢她。
“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重逢,他很多次都直白地表达过心意。
温书棠想了很久,犯难地摇摇头,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想说。”
暗恋是一种太复杂的心思。
无数次停留,无数次窥望,却又无数次逃避,无数次缄默。
就像落入缝隙中的种子,希望它抽枝开花,却又担心它遭受外面的风吹雨打。
暗恋本该是一场哑剧。
不知不觉地开场,悄无声息地落幕。
眉心逐渐拧紧,周嘉让擦掉她眼角处的薄湿:“恬恬。”
温书棠从难过中抽离回神,模样很乖地去看他。
四目相对,周嘉让一字一句地沉声:“我喜欢你。”
她弯眼笑笑:“我知道呀。”
“不一样。”周嘉让握紧她的手,漆黑眼瞳里写满认真,“这个是替十七岁的周嘉让说的。”
脑海中忆起什么,温书棠眨眨眼睛,和他相同程度的认真 :“可十七岁的阿让早就对我说过了。”
这次迷茫的人变成他,周嘉让不解地抬眉:“说过了?”
“是呀。”温书棠钻进他怀里,主动揽住他的腰,“上次回漓江,我去了先遇书店,找到了我们当年写的明信片。”
周嘉让顿时明白过来,下颚轻蹭在她发顶上:“看来恬恬也发现我的小秘密了啊。”
“说起来也是我不好。”他语速慢了一点,“如果那时就和你表白的话……”
温书棠抬手捂住他嘴巴:“只要我们现在在一起,这就足够了呀。”
无论过程有多坎坷,无论经历了多少阻碍。
只要路的尽头是你。
那么跋山涉水也没有关系。
或许是今晚气氛太好,又或许是彼此解开了心结,温书棠觉得心脏格外柔软,对他的喜欢也满得快要溢出来。
倏然想起那天,他对自己说,喜欢到根本忍不住。
此刻她有些懂了。
因为她也忍不住想去亲他。
仰起头,第一个吻落在颈侧,力道很轻,似猫尾扫过。
顺着下颚向上,又蔓延到他的唇角。
凌乱的气息交缠,温书棠没有那么多技巧,只能笨拙地在唇瓣上轻磨,他不放,她就闯不进齿关。
她像个初学绘画的小朋友,温吞描摹出唇线的形状,绯红从锁骨攀染到耳侧,整个人都快被烧熟了,仍然没有成功。
只能气馁地,愤愤地控诉:“你不配合我。”
周嘉让忍得难耐,但依然好笑地逗她:“宝贝想让我怎么配合你?”
“你……”
刚发出字音就被卡住,温书棠不好意思往下说,鼓着腮帮,委屈巴巴地盯着他。
周嘉让哪受的住这种,索性也不再收敛,掌心扣住她后脑,墙壁上两道人影霎时重合。
吻覆下的前一秒,他摁住她的唇,哑着嗓子使坏:“宝贝。”
“学习能力明显退减了啊。”
“不然怎么教了这么久,吻技还是这么差。”
说罢,他反客为主地吻进来,直腰的姿势容易累,他带动她向下倒,沙发凹陷得更深。
周嘉让缠得很紧,空气中是铺天盖地的旖旎,湿热沿着唇畔游走,落在耳后,又落在锁骨。
四肢发软,呼吸也软,温书棠像火炉上的雪糕,几乎要融化在这片温存中。
眼里是朦胧的水雾,她揪起他肩头的一小块布料,逼仄又紧密的空间里,感受到他身体的些许变化。
意识到事情在朝着越界的方向发展,周嘉让咬紧牙关,逼着自己找回理智。
温书棠不是不懂,轻轻抓住他的手,脑袋里乱成一团麻,循着本心叫他:“阿让。”
“其实是可以的。”
嗡的一声,有根无形的弦断掉,周嘉让眸光变得很暗,发音也更艰难:“恬恬,你想清楚了吗。”
身子费力抬高,温书棠搂住他脖子,热气擦过耳廓,嚅声对他说:“我只想要你。”
……
晕黄光影铺满浴室,薄纱般将两人笼罩起来。
淋浴间四周都是玻璃,影影绰绰倒映出他们俩的影子,温书棠不敢看,巴掌大的脸一个劲儿往他怀里埋。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周嘉让混笑了声:“害羞了?”
他觉得自己太坏,但又没办法克制:“那要不要我把灯关掉?”
什么都看不到,听起来更折磨人,温书棠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不要。”
周嘉让哦了声,尾音拖得很长,故意给她挖陷阱:“那恬恬的意思是,一会我们不关灯?”
温书棠:“……”
她羞赧地瞪他一眼,不想让他继续说了。
周嘉让倒也没再闹她,胸腔里震出几声得逞的笑。
头顶花洒被打开,淅沥水声在周遭回荡。
周嘉让把人抵在墙上,一边细细密密地吻,一边去解她睡衣前的纽扣。
手掌向下攀移,他本想圈住她的腕,但却碰到一个略为硌人的触感。
余光扫过去,是她最常戴的那块手表。
于是他又去帮她摘手表,拨开内侧的金属扣,干脆利落地抽出表带,瞳仁也在这一刻猝然顿住。
手腕内侧,靠近血管的地方,白皙皮肤上多了一道纹身。
是一朵黑色的鸢尾花。
第89章 备注 为什么是1205Y.
水声还在继续。
热气浮沉,玻璃上蓄起一层白雾,周嘉让慢慢将人放下,拉起她的手腕,目光紧紧盯在那处纹身上。
方才脑子不清醒,温书棠全然忘了这回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慌乱与羞怯一齐涌现。
头发湿湿贴在身上,她逃避似的低下头,扭动着试图把手抽出。
周嘉让却不肯放,力气逐渐收紧,长睫低垂,拢住眼中晦暗,胸口无端腾起一股躁意。
拇指覆在图案上,碾开一阵粗粝,他声音里掺杂着化不开的沙哑:“什么时候纹的?”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里,温书棠后悔就这么被他看到了:“高考结束后。”
周嘉让呼吸重了些,眼尾染上不易察觉的红:“为什么要去纹身?”
沉寂少许,温书棠知道自己逃不掉,下唇被咬出一圈齿印,几近嗫嚅:“因为你。”
2016年,漓江迎来一个漫长又闷燥的夏。
高考后的日子仿佛被按下加速键,有人急着脱去稚嫩,学习描画精致的妆容;有人把青春化作车票,寻找远方的诗与理想;有人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发誓要将遗失三年的睡眠悉数找回。
温书棠从谢欢意家搬出,带着行李箱回到澜椿路。
想象中的解脱并没有来,反而变得更为疲惫,起初她并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高三过得太辛苦,休息一段时间就能缓过来。
可她的情况却越来越糟,总是会无缘无故地想起周嘉让。
他在哪呢?在做些什么呢?
他还会记得她吗?
思念一旦开始,便会像失了闸的洪水般难以收复。
她渐渐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攥着那个古旧的MP3,还有他送的长命锁,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十七岁生日那天,在昏暗的礼堂里,谢欢意曾帮她录下两段视频。
温书棠把它们拼接到一起,变成失眠时最有效的药,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她抱着手机陷在黑暗中,反反复复看了不知多少遍,以至于每一帧画面,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地刻进脑海。
真的太想他了。
想到心脏都承受不住地作痛。
心里的痛太难熬,她试图将这种痛转移到身体上。
想到他手腕上的纹身,Iris tectorum Maxim,拉丁语中的鸢尾。
所以隔天,她走进纹身店,在那个红疤上纹了一朵小小的鸢尾花。
每当想起他的时候,她就会轻轻抚摸着那处,寻求一点自欺欺人的缓解。
……
周嘉让唇线绷得很紧,眼角漾开星星点点的湿润 。
他不敢去想,温书棠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走进纹身店,又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纹下这个图案。
瞳色浓重似墨,情绪在汹涌地翻滚,周嘉让低身轻轻吻了下,言语间的心疼几乎要溢出:“疼吗?”
“不疼。”温书棠摇头,不想让他因为这个难过,故作轻松地安慰说,“当时敷了麻药的。”
“都怪我不好。”周嘉让脸色很差,手臂止不住地抖,胸腔里传来细而密的痛,“让我们恬恬受委屈了。”
想到那段凄苦的时光,温书棠也有一点低落,可是她知道,他分明过得也不好。
抬手环住他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口前蹭了蹭:“不怪你。”
周嘉让艰难地嗯一下,手掌握住她下巴,炽热滚烫的吻再一次落下来。
花洒中的水流大了些,淅淅沥沥,像一场酣畅淋漓的雨,但却浇不灭两人身上的燥热。
某种欲望在心底叫嚣,温书棠尝试着去回应他,纤细手臂攀在他脖颈上,明明没有喝酒,但却如同是醉意上头。
睡衣被扔到一旁,里面只剩一件薄薄的内衬。
头顶灯光明亮,亮色光圈下,每一个细节都暴露清楚,乌黑柔顺的发,干净无辜的眼,锁骨深陷,像两根漂亮的月牙。
宽厚的掌在背后游走,拇指沿着脊柱一寸寸滑动,电流般的酥麻袭来,温书棠找不到支撑,只能死死握住他的手臂。
看她眼睫紧闭,睫毛簌簌颤抖,作恶心思升起,周嘉让停下吻,吐息间的热气落在她耳边:“宝贝。”
温书棠脑袋发昏,迟钝好久才给出回应,细细软软的一个嗯字。
周嘉让捏她耳垂,笑得低哑:“帮我。”
嗓子干得厉害,温书棠舔了舔嘴唇上的水渍:“帮、帮什么?”
周嘉让脸上笑意更重了,刻意用那种缱绻的语调,轻声告诉她三个字。
原本还只是耳根发烫,听懂他的意思后,红晕直接蔓延到整个侧脸。
她想拒绝,但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抓住她想藏到身后的手,带动着往下放。
上衣还好说,颤颤巍巍地扯住下摆,胡乱往上掀,周嘉让配合着她的动作,那件毛衣很快便被脱下。
可再向下……
温书棠手停在拉链那里,怎么都下不去,她又不敢睁眼看,只能无措又羞赧地控诉:“你,你别这样啊。”
周嘉让明知故问:“我哪样?”
眼见她真要被难为哭了,他才勉强收敛一点,自己把那层碍事的隔阂弄掉,随意扯下一旁挂着的浴巾,擦掉腻在彼此身上的水痕。
回到卧室,失重感消失,柔软床铺凹陷进去。
周遭环境再熟悉不过,可温书棠仍然觉得一切都好陌生。
她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敢看,只是依赖地抱着他,感到心底的紧张像气泡般一点点扩大。
周嘉让双手撑在她身侧,薄荷气味灌进鼻腔,清凛中沾染着暧昧,他在她脸颊上轻轻贴了下:“宝贝。”
“你看着我。”
心悸如洪水般席卷,温书棠深吸一口气,掀开像被黏住的眼皮。
房间里开了一盏小壁灯,光线虽昏暗,可每一处都看得清晰。
他的头发没有擦干,沾着水显得格外柔软,眼瞳里也起了雾,脖颈上是鲜活的青筋。
肩线平直,肌肉轮廓紧实分明,腹肌两侧是性感的人鱼线,然后……
她难耐地咽了下喉咙。
周嘉让已经忍到极致,但还是亲了亲她的脸,温柔地去安抚:“怕吗?”
“怕的话就算了。”他低低笑起来,声线中透着纵容,“日子还长,我们不急这个。”
温书棠眼睛睁大了点,抬起腰往他那边贴,在心里给自己壮胆:“不怕。”
“这么厉害啊。”
他眸色变得很深,像一汪不见底的潭水,耳边响起塑料包装的窸簌声。
温书棠悄悄分过去半个眼神,想说点什么调节气氛:“家里怎么会有这个?”
周嘉让十分坦诚:“你搬过来那天,去超市采购时买的。”
“……”
温书棠把脸埋进被子里,不禁质疑:“你这算不算蓄谋已久。”
周嘉让也不否认,单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也不老实,用最缓慢的方式探索她的感知:“没办法。”
“和你躺在一张床上,有些事我也没办法。”
夜色静谧,月亮隐匿在云层里。
冬日还没结束,伴随萧瑟北风,室外寒意瘆人。
可屋内却满是春//潮,眼泪与汗水相互交织,先前那些疼人的话都变成泡沫,周嘉让变得好贪婪,源源不断索取着属于她的软和甜。
床单皱得没法看,温书棠眼皮都哭肿,手指蜷缩,身体也忍不住想蜷缩。
她像一张单薄的纸,被揉皱又被打开,关于爱的词句写满正面,反过来又要在另一面书写。
“不要了。”她断断续续地发出祈求,夹杂着细碎得哭腔,“周嘉让,我真的不想要了。”
周嘉让扶着她的腰,不让她身子往下倒,某些动作确实停了,但磨人的感觉却更重了。
视线上移,她肩膀上还有他刚刚弄出的痕迹,喉结晦涩滚了滚,他不设防地向上,然后又问:“真的不要?”
又羞又难受,温书棠头一次想骂他混蛋,最后被逼到走投无路,还是不情不愿地说出那个要。
天幕由昏到明,远处泛起朦胧的鱼肚白,房间里的灯终于被重新打开。
温书棠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到,下意识扯过被子蒙在眼前。
周嘉让拿开被子,用手帮她挡住 :“别捂,会闷。”
他把人抱起来,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温声问:“要不要洗澡?”
像是没缓过神来,温书棠没有接话,只有哼哼唧唧的琐碎呓语。
抱着她走进浴室,周嘉让打开暖风,伸手调试好水温。
他维持着那个托抱的姿势,手掌刚放到腿侧,应激反应一般,她弓着腰就想逃。
“不要动。”他把她箍回怀里,看似好心保证,“不欺负你。”
话虽这么说。
可不知怎么开始的,浴室里也变得一团糟。
玻璃上乱七八糟都是手印,温书棠没眼看,坐在洗漱台上,任由他慢条斯理地把水汽擦干。
吹好头发,他找来新的睡衣,松松垮垮地帮她套好,又抱她回到卧室。
想到刚才的一些事,温书棠愤愤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哎呦。”周嘉让故作吃痛,偏头在她耳边亲了下,“恬恬,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鼻腔溢出轻哼,她小脾气是真的上来了:“谁让你骗人。”
周嘉让装不明白:“我怎么骗人了?”
“说好不欺负我的。”提起来更生气,温书棠忍不住去瞪他。
周嘉让哦了声,半点反思的自觉都没有,懒散地拖着音调:“这种事上不算欺负。”
“……”
温书棠再也不要相信他了。
累是真的,睡不着也是真的。
虽然今晚他坏事做尽,但凭着未散尽的旖旎,温书棠还是本能地想和他黏着。
周嘉让圈住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摁着纹身。
他似乎格外喜欢碰这里,情欲最浓的那阵,细细密密地一直在吻。
消息提示音突兀响起,是温书棠的手机,但她完全不想动,只能撒娇让周嘉让帮忙拿。
眸中划开笑,周嘉让捏她鼻尖:“赖皮。”
心里好奇是谁会在这个时间发消息,滑动解锁,原来只是一条公众号推送。
但周嘉让却眼尖地发现什么不对,圈着她脖颈,在置顶那块点了两下,跟着念出来:“1205Y?”
“宝贝。”他皱着眉不解,“你给我的这是什么备注啊?”
温书棠想糊弄过去,欲盖弥彰:“没什么。”
周嘉让才不相信,逮着她的弱点,从眼睛那处往下吻她,颇有一种不说实话就不罢休的架势。
温书棠哪招架得住这个,没几下就缴械投降:“我说。”
“因为——”反正心事都暴露给他了,再多说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她仰起脸,对上他深邃的眼眸,“第一次在街边遇见你,是2012年5月。”
她抱着他手臂,摸着上面起伏的青筋:“你可能不记得了,那天你帮我找到了丢失的钱包。”
“还有就是——”心跳莫名加快,温书棠往他怀里钻,“后面到了九中,我们第一次加联系方式,是因为你帮我垫付了十二块五的笔芯。”
所以1205,对于她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周嘉让眸光忽闪,掌心抚着她的发:“那Y呢?”
他的名字里明明没有这个字母。
温书棠继续给他解释:“叫你Y是因为,暗恋上你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而第一次见面那天,漓江刚好在下雨。”
听完他的话,周嘉让安静了好一会儿。
温书棠眨眨眼,想问问他怎么了,突然听见他开口说。
“宝贝,你要不要听我的另一个秘密?”
另一个秘密?
温书棠想了下,明白他说的第一个秘密应该是明信片背后的那句话。
她没由得好奇:“是什么?”
周嘉让垂下眼,神情中满是柔和:“其实我和你做过一样的事。”
温书棠听得发懵:“什么事?”
“暗恋你。”
第90章 守恒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2011年秋,漓江多雨。
日历翻到十一月,流连许久的暑热终于消散,寒潮在一夜之间席卷,温度骤降,空气中浸满萧瑟的凄凉。
未能及时增添衣物,周嘉让不慎感冒,高烧将近三十九度。
看他脸色苍白,整个人几乎要昏过去,外婆心疼得不行,看着体温计上的数字,温声细语地劝:“阿让,咱们去医院好不好?”
喉间溢出几声低咳,周嘉让阖着眼,皮肤被烧得发红,但还是执拗地摇头:“不用了外婆。”
“我睡一觉就好了。”
他不喜欢医院,每每闻到里面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总能想起周清冉临终前的痛苦样子。
怎么说都不肯听,外婆无奈叹了口气,换了块湿毛巾放在他额头上。
“那先好好休息,外婆去给你买药。”
这一觉睡得很久,周嘉让在梦里见到了妈妈。
梦里的她,依然是那样的年轻漂亮,她在朝自己笑,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他说不好,说很想她,想上前抱一抱她,但是却扑了个空。
似从高空急速坠落,心脏猛然一阵缩痛。
周嘉让湿着眼从梦中醒来。
窗外天光晦暗,云层像被打翻的砚台,玻璃上水痕纵生,雨丝如银线般纷纷扬扬,于城市间笼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缓和少许,周嘉让掀开被子下了床。
烧还没有退,肌肉酸痛得更厉害,眉心不适地皱起,他去客厅倒了杯水,视线扫过,发现外婆不在。
都快三小时了,买药还没回来了?
不过疑惑也只是短暂划过,他终究没想太多,只以为她是中途被其他事耽误了。
喝完水,周嘉让回到房间继续躺着。
又过了半个小时。
急促的铃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他不耐地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串陌生号码。
滑动接通,严肃的女声从听筒中传来:“您好,请问是唐昭欣女士的家属吗?”
眼头霎时拢紧,不祥的预感从心头闪过。
“是。”喉骨轻滑,周嘉让语气极为晦涩,“她是我外婆。”
“这里是漓江市人民医院,唐昭欣女士现在正在抢救,还请家属尽快到场。”
……
连外套都顾不上穿,周嘉让打车直奔医院。
脚步声回荡在长廊里,他从外公那里得知,外婆是在给他买药的路上出了事。
雨天本就路滑,外婆又牵挂着他的病,走的速度比平时快,没注意到路旁的水洼,不小心摔了一跤,没成想却引发了脑溢血。
那条路很偏,鲜少有人往来,后面还是被经过的外卖员发现,这才叫救护车把人送到医院。
时间在雨幕缝隙中溜走,抢救室外的红灯长久不灭。
整整两天两夜,外婆才被推出来,但情况仍然不乐观,在ICU里始终处于昏迷状态。
事发第三天,恰逢周清冉去世的一周年忌日。
外公要在医院照顾外婆,周嘉让独自一人来到墓园。
雾气朦胧,他没有打伞,任由雨丝淋在肩上。
弯腰将花束放下,周嘉让静静站在墓碑前,黑色帽子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凌厉的下颌线,连帽卫衣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身形,就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望着那张黑白照片,他断断续续和母亲说了很多,说外婆因为他进了医院,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来,又说都是自己不好,没能照顾好他们。
“妈妈。”脊背微弓,肩胛骨瘦削向外凸着,周嘉让用力攥紧拳头,言语间皆是隐忍,“你在那边还好吗?”
“你会保佑外婆的,对吗?”
“……你会怪我吗?”
走出墓园,想到去世的妈妈,又想到病房中的外婆,周身被莫大的自责与悲伤笼罩着,他像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
脑海中反复在想,如果那天没有生病,如果自己能听外婆的话,乖乖跟着她去医院,又或者,自己能再上心一点,提早察觉出其中的异常。
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记得几年前被绑在仓库里,那群人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祸患。
看来他们是对的。
之前伤害妈妈,如今又把外婆害成这样。
靠近他的人都会一生不幸。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马路中央。
鸣笛声尖锐刺耳,满载货物的车从远处飞驰驶来,周嘉让却没有躲开,而是闭上眼,心中隐隐腾起某种期待——
这是他第二次萌生自.杀的想法。
他的出生是个错误,他身上带着数不清的罪孽,活下去也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该结束了,都该结束了。
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袭来一道力度。
有人攥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一旁的屋檐下,紧随其后的,是女孩温软轻柔的关心。
“你……没事吧?”
冷淡地睁开眼,周嘉让看见身前是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生。
她穿着干净的浅色棉服,大概是因为刚才去拉他,肩膀处的布料沾了些水,额前碎发也被淋湿,乱七八糟地黏在一起。
皮肤白皙,杏眼微翘,睫毛密且长,瞳仁是清澈的琥珀色。
目光下落,她纤细的手指还攥在他袖口上。
似乎是被他眼中的防备吓到,她怯怯地立刻松了手,抿紧唇角,像个做错事被训话的小孩,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周嘉让轻嗤一声,无趣地收回眼,转身打算离开。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几分急切:“再继续淋雨,你会生病的。”
脚步微顿,周嘉让侧眸,下颌棱角锋利,语气也凶巴巴的,像竖起倒刺的野兽:“没人告诉过你,少来管别人的闲事吗。”
“碰见我的人都会倒霉。”嘴角噙出讥讽的笑,他沉声警告,“所以,劝你离我远点。”
女孩没接这句,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再等等吧。”
她仰起头,肩颈拉出柔软弧度,看向远处将明未明的天空:“雨就快停了,也许还会遇见彩虹呢。”
停滞两秒,她安静地眨了眨眼:“彩虹会带来好运气的 。”
也不知怎么了,或许他真的需要一点好运气。
听完这句话,眸色有片刻失焦,戾气逐渐消散,周嘉让不受控制地折返而回。
气氛陷入缄默,两人就这样无声站着。
屋檐下空间不大,彼此衣摆相互摩擦着,鼻腔中的尘腥被驱散,周嘉让闻到一股温暖的橙花香气。
心跳忽而一窒。
正出神时,一只手蓦然出现在视野中,手腕处有道浅浅的红疤,摊开的掌心里,平整放着一枚创可贴。
她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他的手背。
顺着她的动作,周嘉让这才注意到,虎口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划上去道口子。
看起来是刚伤不久,时不时有殷红的血珠渗出,在冷白皮肤上显得尤为刺目。
见他迟迟没反应,她干脆撕掉外面的包装,小心翼翼帮他在伤口处贴好。
指尖无意碰到,犹如羽毛拂过般发痒。
呼吸不自觉变深,周嘉让垂眸盯着她头顶的发旋,薄唇翕动:“你对谁都这么好心吗?”
只见她摇了摇头,又从衣兜里拿出纸巾,让他擦擦衣服上的水渍。
雨出乎意料地停了。
可想象中的彩虹却没有出现。
周嘉让笑得自嘲,在心里嫌弃自己方才的愚蠢。
他这种人,怎么可能拥有好运。
宛若读懂了他的想法,她没头没脑地又一次开口:“你听过那句话吗。”
少女嗓音清透,让人想起汩汩流淌的清澈溪流:“人一生中的好运和厄运是守恒的。”
“你看啊,雨都停了。”
她递给他一包彩虹糖,弯着眼轻轻笑了下:“既然没看到彩虹,那就用这个代替吧。”
“再等等。”她更加坚定地重复,“会有好运气的。”
周嘉让记不清他是怎么接过那包糖的,只记得回医院的路上,他真的看见了彩虹。
并且更神奇的是,当天傍晚,外婆的状况意外有所好转,短暂地恢复了意识,对他和外公进行了最后的交代。
周嘉让守在病床边,握着外婆布满皱纹的手,想着好在,好在自己下午没有做什么傻事。
不然他就没机会等到外婆醒来。
口袋里的彩虹糖还在,心底好像有根线被触动。
虽然几天后,外婆还是永远离开了他。
但他却记住了女孩的那番话,还有她曾经带给自己的好运气。
……
这段尘封在岁月中的往事,终于在这一刻拨云见日。
周嘉让勾唇,眼尾稍稍舒展开来:“这下明白,为什么我也喜欢彩虹糖了吧。”
因为本来就是她教给他的。
是她告诉他,彩虹能带来好运。
他从不是迷信的人,却对她的话信了这么多年。
温书棠听得眼眶发酸,不止是心疼他那时的遭遇,更多是对自己的懊恼。
她闷闷憋着嘴:“我怎么完全都不记得这些?”
“这不怪你啊宝贝。”周嘉让揉揉她脸颊,哄人似的低笑,“当时我那么凶,你都没怎么抬头看我,肯定记不住呀。”
眼睫来回颤了颤,温书棠小声否认他的话:“才不凶。”
她又想到另外一个重要问题,眼眸撑得圆了些:“所以帮我捡回钱包那次,你就已经认出我了吗?”
周嘉让点头:“是啊。”
……
2012年5月。
依旧是个连绵的雨天。
日色阴沉,风中翻滚着初夏的潮热,天边偶尔滚来几记沉闷的雷声。
周嘉让没去学校,请假到墓园看望妈妈和外婆。
回家途中,梧桐大道下,他在街边捡到一枚鹅黄色钱包。
虽然他经常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可骨子里的教养还在,就算陌生人遇见困难,也会尽可能地伸出援手。
小巧的钱包躺在手心,环顾四周,他瞧见不远处有个蹲在路边的女孩,好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估计她就是失主,周嘉让打算过去把钱包还给她。
但走近之后,映入眼帘的确实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起初还不敢确信,思考是不是自己认错了,可就在下一秒,他瞥见她手腕内侧的红色疤痕。
某些记忆顿时被唤醒。
他没想过会在这里再次相遇。
垂下眼,他低头打量着女孩,见她眼眶通红,应该是哭过,长发凌乱地散在身后。
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校服,裙角被溅上泥点,薄薄的布料几乎要被雨水打透。
肩膀小幅度地颤,纤瘦胳膊环住膝盖,以一个极没安全感的姿势蜷着。
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眉头不自觉皱起,他想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是因为丢了钱包,所以才急成这样吗?
难道这钱包对她很重要?还是说她被什么人欺负了?
心口没由得生出一种异样感,仿若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扎了下,细细密密,疼得难受。
这是他从没有过的感觉。
于是他走到她身边,黑色雨伞撑过头顶,声线中夹杂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不自然:“是你丢的吗?”
……
“所以宝贝。”
周嘉让温柔地吻上她的脸,回应她先前说的那句担心:“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呢?”
他对她的喜欢有多早呢。
在我还讨厌这个世界的时候。
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