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件事之后, 他一直觉得心里有愧想去祭拜师父,可吴家人对他的态度,没少让他吃闭门羹。
可如今眼前这个……怎么会是师父的墓?
而且, 他清楚记得自己没有跟王珩宇说过当年那件事,为什么王珩宇会知道他师父的墓在这里?
一时间, 江宁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整个人愣在原地,一只手还被王珩宇牵在手里,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紧紧攥成拳。
他带着满腹疑问转头看向王珩宇,可直到他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眼眶里早就盈满了泪水, 视线里的王珩宇依稀朦胧。
他想问他为什么知道这,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想问的太多, 开口的声音带着哽咽与颤抖,“你——”
可他只来得及说出口了一个字, 翻涌而来的情绪便彻底将他淹没了, 剩下的话他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宁双唇微张,努力做着深呼吸,他在平静自己的情绪, 可这样彻骨的情感又哪里是几次深呼吸就能平静的。
他眼里的泪水深深刺进了王珩宇心里,他的难过与悲伤亦让他心疼不已。
但既然下定决心带他来了, 就不能心软——这件事时隔多年, 是应该做个了结的。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才最重要!
王珩宇换了只手牵着他, 另一只手一伸直接将人揽进怀里, 希望自己的怀抱能给他一些力量和支撑,他开口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些歉意,“上回去警局那次, 看你跟那位吴警官好像认识……我私下里问了程瑜,才知道你师父的事。”
江宁闻言,微微皱眉。
原来,他那么早就知道了。
“对不起……我自作主张了。”王珩宇叹了口气,表情却很坚定,“但是,我还是想带你来看看。”
他一直记得那天江宁强颜欢笑的样子,这件事是江宁心里的一个结。
王珩宇是不会拘泥于过去的性子,但江宁不是——按他的性子,轻易是过不去的。
那天之后他私底下去找过那位吴警官,起初人家并不乐意搭理他,王珩宇一连上门了好几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好不容易让人松了口,他才要到了江宁师父墓地的位置。
他还记得当时吴警官跟他说的话,“事情刚发生那阵,我确实怪过他,我们全家都怪他……如果不是为了他的事,我爸或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可后来时间久了,仔细想想,他又何尝不是一个受害者?我一个当警察的,却还把受害者有罪论强加在他身上。”
他说:“不过我确实不喜欢他——我爸经常说,江宁是他干了这么多年带过最有天赋的徒弟,天生就是当管制的料。但江宁给我的感觉,总是很阴郁、冰冷,又死气沉沉。”
“吴警官说,师父是大理人,求学到的金陵,后来跟师娘认识之后就留在了金陵。之后虞城机场新建,他就被调去了虞城。离开大理之后,因为工作也很少回来,甚至……错过了见他母亲的最后一面。师父临终前叮嘱,他想落叶归根,所以他们才把墓地选在了这。”
江宁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蹲下身子,抬手抚上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人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那个才四十多岁却满眼沧桑慈爱的男人,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照片里跳出来,乐呵呵地骂他,“成天冷着张脸,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看着年纪比我都大!”
“我也犹豫过到底要不要带你来……直到瞿昭离职那天晚上,你后来跟我说的那些话。”王珩宇同样蹲下了身子,搂着他的手紧了紧,眼神专注地落在他身上,郑重而严肃,“江宁,我不想你总是把自己困在那些沉闷的过去里。不管是心结还是什么,发生了就去解决。”
“你现在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用怕!”
江宁双手扒着墓碑,额头抵在墓碑上,眼眶再也承托不住他的泪水,心头的委屈、酸涩和苦闷,夹杂着过去的一切,他说不清是什么,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感在这一刻似乎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他双膝跪地,放声大哭。
大理的阳光很好,十月的天气,明媚温暖。
天上的白云像棉花糖一样一朵一朵蓬松柔软,伴着微风缓慢飘动。
远处的苍山青翠茂密,层层叠叠,绵延十里。
他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情绪平复后,江宁站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上那笑得慈爱的人,深深鞠了一躬。
“师父……对不起!”
他的声音哽咽而颤抖,却异常坚定。
带着迟到六年的歉意-
许是哭累了,江宁整个人恹恹的,从墓园回民宿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靠在王珩宇肩上就睡着了。
等他再醒的时候,天已经渐黑了。
起床的时候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江宁就去浴室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眼睛红肿的自己,有些愣神。
外面王珩宇听见动静走进来,倚在浴室门口问他,“睡醒了?饿不饿?”
江宁转头看向他,眼里的情绪像是惊喜,也像欣慰,下一秒直接走上前,双手一伸抱住了他。
“怎、怎么了这是?”王珩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搞得一时没反应过来,毕竟江宁很少这么主动。
怀里的人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就一直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好一会才松开他,仰头冲他露出一个笑脸,连语气也是少有的轻快,甚至有点像撒娇,“去吃饭吧,我饿了。”
王珩宇盯着他看了一会,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不愿意说,王珩宇也没问。
两个人去小食堂吃了顿晚饭,江宁今天胃口似乎很好,一顿吃了不少。
而关于下午去墓园的事,他是只字不提。
今天换成王珩宇咬着筷子看他了。
江宁疑惑地抬头,“看着我干嘛?”
“感觉你下午回来之后就怪怪的。”王珩宇思索了一下措辞,犹豫着开口,“你要是觉得——”
“没有!”江宁打断他,往他碗里夹了一筷菜,“好好吃饭,回去再说。”
“……”他都还没说呢。
但是见江宁都说到这份上了,王珩宇也只好闭了嘴。
只是他没想到,刚回到房间,甚至还没来得及开灯,江宁就推着他压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旋即便是细密的吻急切地落下来。
没什么章法,却十分热情,甚至有些放纵地让人难以拒绝。
今晚的月光很明亮,皎洁的弯月倒影在洱海上,水面上折射的月光伴着屋外的路灯光,透过客厅连接小阳台的巨大落地窗照进屋内。
柔和而宁静。
可眼下的情景,王珩宇却是宁静不了一点!
慌乱之下翻身按住他,江宁还挣扎了两下,但抵不过王珩宇的力气,最终放弃了。反观王珩宇,受宠若惊之余思维发散便开始胡思乱想,“你这……热情得我有点害怕。”
江宁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用力往下一拉,微微侧头到他耳边,因为刚刚激烈的吻,此刻江宁有些气息不稳,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间,他的声音像羽毛一样撩人心弦,“不喜欢?”
“……”王珩宇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忍住冲动,“喜欢……也不能这么来啊。”
“为什么不能?你不想要?”
江宁反问他,王珩宇却答不出个所以然,“我——”
他感觉江宁像是有心事,比起自己的满足,他更在意江宁的心情。
但江宁并不打算说,他微微仰头,柔软的双唇贴着他的耳坠,吐气如兰地在他耳边道:“我想做……做完再说,好不好?”
就因为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王珩宇的呼吸声逐渐变沉,最后颇有些认命般地闭上了眼,“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再拒绝,是不是就不礼貌了?”
在江宁面前,他向来没什么自制力。
江宁松开他,转而双手捧着他的脸,黑暗中一双眼睛紧盯着他,郑重地“嗯”了一声。
……
零点的钟声响起时,王珩宇低下头,气息不稳地凑到他耳边:“江哥……江宁,生日快乐!”
生日……哦,过了零点了,是他生日了。
江宁只觉得那铃声在耳边转圈似的响,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应他,又或许,他的回应早被撞得支离破碎了。
起落沉浮间,他似乎还听见了一句“我爱你”,但他早已无力回应,只能反反复复呼唤他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
……
起先,王珩宇想着先满足他再问,但奈何今晚的江宁异常主动,热情得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一次又一次的疯狂,混乱间,破碎不稳的气息缠绕,他颤抖着嗓音喊他,“王珩宇……”
“嗯,”他的吻轻柔安抚地落在他脸颊上,“我在。”
“歇一歇吧……”江宁的声音有些疲惫,有气无力地又像是撒娇,“我想看日出。”
王珩宇动作顿了一下,喘了两口气,抬眸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钟——1:28。
“好,我马上好……”他再次低头,细密的吻落下,双手托在他身后按着他的肩膀,含糊的声音混在唇齿之间,“一会我喊你。”
……
早上五点多王珩宇就醒了,他们卧室里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昨晚他俩连窗帘也没拉,倒是得庆幸这窗户望出去正对着洱海,没有人。
这会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但还没有亮全,太阳也还没升起来。
王珩宇低头,江宁还在他怀里安静地睡着。不过露在被子以外的肩膀、脖子……青青紫紫的落了不少痕迹,几乎没一块好地方,全是他的杰作。
想起不过几个小时前的疯狂……王珩宇慌忙移开视线,伸手帮他往上拽了拽被子。
怀里的人呓语了一声,悠悠转醒,惺忪的睡眼睁了片刻又闭上了,开口的声音都是哑的,“几点了?”
“才五点多。”王珩宇双手搂住他,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轻柔地问:“我吵醒你了?”
江宁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伸手搂住他的腰,往他怀里挪了挪。
本就是大清早,被子底下还是坦诚相待的情况,王珩宇眸光一暗,就感觉怀里的人僵了一下。
江宁睁开眼抬眸看他,王珩宇低头对上他的视线,表情有些尴尬,“咳……这个属于,正常反应!”
江宁没说话,只是原本搭在他腰上的手慢慢下移——
王珩宇像那触了电的鱼,赶忙按住他,江宁看着他的眼神带上了一丝纯真的疑惑。
要命……一大清早的,哪里受得了他这种眼神!
王珩宇眸光微暗,喉结滚动,“……”
他严重怀疑江宁就是故意的!
……
……
然后,江宁想看的日出变成了破碎的、朦胧的、不真切的。
他们房间床边有一大块地毯,此刻的地毯上一片混乱。落地窗边还有个懒人沙发,王珩宇抱着江宁窝在那里面,身上盖了条毛毯。
江宁整个人歪在他身上闭着眼睛,嘴里懒洋洋地控诉,“都怪你,没看到日出!”
“冤枉啊!”某人跟他耍无赖,王珩宇无奈地直喊冤,“分明是你自己勾引我……恶人先告状是吧?”
“我让你快点你怎么不听?”
“怎么没听?还不够快嘛?喊受不了的不是你啊?”
对上王珩宇那明显意有所指的目光,江宁脸一红,“……我说的不是那个!”
王珩宇才不管他说什么,一只手落到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江宁惊呼一声,身子一歪差点从他身上滑下去,好在王珩宇搂住了他,随即下一秒就收到了江宁一记眼刀。
王珩宇不服气地低头咬他,“说起来,刚刚在窗边,不是给你看日出了嘛?赖账是吧?”
想起他刚刚看到的画面,江宁脸色更红了,轻哼了一声便扭过头不打算理他了。
王珩宇拍了拍他的背问道:“昨晚的事还没说完呢,你不准备跟我说说?”
“说什么?”
“你本来想说什么?”
“本来……”江宁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双手在身前把玩着王珩宇的手指,“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当管制的契机吗?那个从袁叔那里听来的故事。”
王珩宇粗略回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惊讶地问:“那个管制,是你师父?”
“嗯。”江宁点头,眸光低垂,“是我师父,我也是实习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我刚实习那会,对我的工作还是很热情的。”虽然现在也是。
只不过他的性子使然,不太表露在明面上而已。
江宁说“热情”这话,王珩宇一脸古怪地看他,然后就被江宁瞪了一眼,妥协道:“好好好,你就是表面冷淡,内心热情!我懂!”
“……”江宁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骂了他一句,“你懂个屁!听不听了?”
除了上回程瑜生日那天挨了他一个“滚”字,后来他们在一起后这么久,王珩宇真难得惹得他忍无可忍了,江宁才会开口骂他。但王珩宇就跟犯贱似的,就爱听江宁骂他,有时候甚至故意去招惹江宁。
“听!”王珩宇赔着笑凑上去亲他,“你继续。”
回忆起以前的事,江宁脸上的表情有些怅然,“我性子比较闷,但师父对我很好,我刚见习那会,他经常会拿着一本笔记本站在我身后看着我指挥,有什么问题就记下来,等我休息的时候再给我复盘。刚开始实习那会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游刃有余,虽然不至于犯什么大错,但总归是紧张的。压力大的时候,晚上还会失眠,成宿的睡不好。”
其实,他并没有别人想的那么厉害,刚开始工作那段时间他也有压力大到失眠的时候。每天日复一日重复进行着枯燥而乏味的指挥,又同时必须保持高强度的专注与严谨。他所下达的每一条指令,甚至细化到指令中的任何一个字或数字,但凡有一点失误,那都是要命的大事!
“师父知道以后就带我去他家,拉着我陪他下棋。”
“下棋?”王珩宇皱了皱眉,实在想不通下棋跟空管有什么关系。
江宁微笑点头,“不理解吧?”
王珩宇一挑眉,确实不理解。
“刚开始我也不理解。”江宁扯了扯嘴角,一脸的无奈,“起初还是在棋盘上下,他说是让我熟悉棋盘……而不是熟悉棋。等到我能记下棋盘上有多少条线,多少个格子,多少个交叉点的时候,棋盘就派不上用场了。”
“啊?”王珩宇略有些惊讶,“那怎么下,靠想象?”
江宁点头,“靠记忆力。”
王珩宇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你们记性好的……都这么玩的?”
“也没有吧,师父说我是个例……他说他以前带的徒弟,都得花很久。”
这话王珩宇倒是没反驳,毕竟江宁有那过目不忘的本事,“然后呢?记住了棋盘,那下棋对你来说,岂不是没有难度?”
“有啊。”江宁叹气,“他会给我增加难度,比如要求我在限制的时间里必须落子,或者要求某一块区域不能落子。”
棋盘就像他扇区内的空域,每一条航线的走向、注意点,什么位置会有交叉,什么位置会有穿越,都得跟棋盘一样刻在脑子里。
而那些限制条件,就是为了模拟平常指挥时遇到的比如特情、繁忙高峰时间段的快速指令,或者天气、活动限制等原因导致的空域限制。
而这期间,师父教给他的,就是如何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提高管制效率的技巧。
并且还要在实际工作中,学会同时兼顾安全与高效。
“师父说,我会紧张是因为我对它还不够熟悉。就好像你当年熟悉你的飞机一样,只有让它成为我的一部分,让它成为我的习惯,成为我下意识的反应,才不会在下指令的时候觉得紧张和无措。”
试问,你会对你身体的一部分感到陌生吗?
自然是不会的。
所以这话,王珩宇倒是也认同。
只是惊讶于江宁师父跟他的训练方式……还挺奇特的。
江宁继续道:“我第一次独立指挥特情,是一架单发故障的飞机。那天是10月2号,国庆的第二天,天上飞机有很多,地上也是,我忙了一整天,水都没喝上几口。区调来通知的时候,那会的主任还不是付徵,他本意是让我师父指挥,毕竟那会的我甚至还没有放单。”
“但是在我要准备站起来让位的时候,师父一把又把我按了回去。我回头看他,他却只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放心,我在你后面。’”
“说真的,那一刻,我感觉我整个人充满了干劲!”
王珩宇一言不发地听着,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江宁脸上,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兴奋、激动和那股少见的活力,眼睛里闪着光。
“师父是我们整个部门业务能力最强的,大家都说他是管制中心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不是问题。我们有一本《应急管理手册》,从虞城机场创立之初,从他到虞城机场上班的那一天开始,每一册的主编都是他。”
“我曾经也好奇过,按我师父的资历跟能力,那会怎么没让他当主任。后来才知道,他是嫌麻烦。当了主任,会有各种杂七杂八的事等着他,他不乐意,就想干一线,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话筒跟管制席。”
“我们这行,跟你们一样,对身体素质的要求很高……一般45岁以后就要转岗了,我刚入职那会师父也才刚40,体检要求已经是一年一检了。但他身体很好,为了能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干下去,平常都是烟酒不沾还经常运动锻炼。”
“空管这个活计,他干了二十多年。他总说等他退休以后得好好歇歇,指挥了这么久的飞机,他还没怎么坐过。成天跟那些个机长在频道里讨价还价的掰扯,改天他也要去坐坐他们开的飞机,出去旅个游。”
说着,江宁突然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结果,临了却因为我——”
“他说我是他这辈子带过最有天赋的,是他的得意门生。可是我——师父过世后,他们一家都不待见我,我可以理解。可我只是想送送他,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昨天的那一声对不起,迟到了六年!
那份愧疚,他在心里藏了六年!
王珩宇抱着他,江宁趴在他身上,脸埋在他肩窝里,王珩宇一双手在他身后轻拍着,温柔安慰,“那也不都是你的错,谁也不想的。”
江宁摇头,声音哽咽却急切道:“不是的……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你不知道,那件事情结束以后我去找过他……那会主任想让他重新回来,但是——师父苦笑着跟我说,他干了二十多年的管制,把安全当做他的灵魂一样重要,却不想到头来,也是因为安全……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最后会以那样的方式离开他坐了一辈子的管制席位,离开他手握了那么多年的话筒。”
“他说他不怪我,为了我做那些事也都是他自愿的。他知道我的理想,知道我从业的初衷,他不希望我因为这件事半途而废放弃初心。他把我当做他这辈子工作生涯的骄傲,他希望我能继续延续这份骄傲。”
那会,江宁以为师父说的是他指挥的问题。但其实,吴锦怀那会说的是“因为安全”,指的是那会人家污蔑江宁的事。
老管制干了半辈子,“安全”永远是被他摆在第一位的东西,他也并不觉得江宁的处置有什么问题。任何的人情世故在安全面前,都不值一提!
可他不能接受的,是那些人因此给江宁泼脏水,污蔑这个在他心里前途无量的徒弟!
江宁的声音颤抖着,双手紧紧抓着王珩宇的手臂,“我、我后来才知道,师父是在我出事后没多久查出的胃癌,那会已经是中晚期了,但他不让说。他说他带了个非常有前途的徒弟,不能让我就那么没落。”
“后来又因为操劳我的事,他的病情加重……我去找他那次,他刚从医院里回来,医生说癌症已经扩散到了胰腺,治不了了!”
这是当初师父过世后,他想去给师父祭拜却被吴家人赶出来的时候,吴晋告诉他的。
治不了了。
这四个字,江宁记了六年!
就像一根刺,牢牢扎在他心里,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曾经发生过什么。
从他出事到师父过世,前后甚至不过一个半月。
如果不是因为操心他的事,或许师父的病情不会加重?亦不会扩散到治不了的地步!
他一度都觉得,是他害得他师父!
都是因为他……
所以,在那之后,他不容许自己的工作中出现任何失误,亦不会给别人留下抓他错处的机会,特别是在他的甚高频里。
也是自那之后,管制中心那本《应急管理手册》的主编,变成了他的名字。
主编:江宁。
第67章 生日快乐啊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千般……
诉说, 确实是能缓解心情的一种方法。
事情说出口,比闷在心里好受多了。
江宁哭累了,王珩宇就把他抱到了床上, 他躺着不想动,王珩宇就躺在边上陪他。
“王珩宇。”
“嗯?”
江宁抬眸看他, 因为哭过, 一双眼睛红红的,脸上表情却没有刚才那么悲伤了,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问他:“你为什么昨天带我去那?”
“今天是你生日,总不能生日的时候去扫墓吧?”王珩宇抓了抓头发, 有些尴尬道:“虽然那是你师父……但是感觉不太吉利。”
江宁笑了一下, 仰头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谢谢你带我来。”
王珩宇一愣,双臂环抱住他, 语气有些严肃地开口, “你别谢我!我带你来,只是希望你能解开心结。”
“今天是你生日,我奶奶说过, 生日,是新生的日子。我希望你从今天开始, 每天都能开心、快乐!不要总把自己沉溺于过去的不幸之中, 好不好?”
江宁望着他,眼里满是感动, 他伸手环住他的腰, 把自己整个人埋进他怀里,“好……听你的!”
小时候的他或许并不幸运,一场莫名其妙又突如其来的空难让他失去了父亲, 间接也导致了母亲的离世。工作以后又间接导致了对他倾囊相授的师父的离世,那份愧疚和自责在心里埋了六年之久。
但现在的他——江宁确信,在遇到王珩宇之后,他是幸运的。
也是幸福的-
今天本来王珩宇准备带江宁出去玩一天,但由于昨晚太过放浪形骸透支过度,上午又哭了那么一场,江宁犯懒不想动,于是出门玩的计划只能作罢。
江宁又睡了一觉,到下午饿了才醒。
两个人出门打车去了古城,先去找了家店,吃了当地特色的菌子锅。上菜的小哥还特地叮嘱,煮熟之前绝对不能碰锅里的任何东西,也不能用勺子去搅,得等他们来开盖了才能吃。
奈何江宁饿得不行,也只能眼巴巴望着火锅,吃点别的小菜先垫垫肚子,嘴里还嘀咕埋怨,“早知道就去吃别的了……”
对此,王珩宇只能无奈地看着他,“是你自己非要来吃这个的。”
来之前他就说了这东西得等,他自己又饿着,还非要吃这个。
江宁捧着碗玫瑰冰粉,不太开心地说:“程瑜说这个是特色!啧……就不该听她的!”
王珩宇:“……”
这确实是特色,那也得看时候啊!都饿了还非得吃个要等的,劝还劝不听,那能怎么办?
好在这火锅味道还不错,不然江宁吃完指定得后悔。
吃饱喝足,两个人在古城逛了一大圈。
这有很多银饰、木雕之类的手工艺品,江宁都很喜欢,不过他也仅限于看看,唯一看中的是一对素圈的银戒。只是他看那会,王珩宇在店外面打电话,江宁也就看了看,没准备买。
至于其他的特产,介于他们没工夫去别的地方,虽然景区里的很贵,但王珩宇还是买了不少。还有别人让他代购的,他买完都直接邮寄回虞城了,他才懒得人力拎回去。
本来逛了一圈江宁有些累了,但是听说古城晚上有夜市,两个人就去找了个地方歇着等。
等着吃晚饭的时候,王珩宇出去了一趟,后来再回来,江宁问他去干嘛,他也神神秘秘的没说,“等晚上你就知道了……秘密!”
江宁狐疑地看他,倒也没非追着问。
晚上的古城跟白天就像两个世界,白天没有那么多人烟。白天在头顶上挂着的各色灯笼,到了晚上几乎点亮了整座古城,灯火辉煌璀璨,人潮拥挤喧闹氛围感十足。
古城里有座姻缘桥,木桥两边的绳索上挂满了红布绳,早都看不到原来的绳索痕迹了。王珩宇非拉着江宁也去挂,江宁拗不过他,就只能陪他去了。
挂完不算,他还要拉着江宁自拍。人来人往的,搞得他有点尴尬,但看王珩宇兴冲冲的,他倒也没扫兴,就都由着。
元帅府前面广场的空地上有篝火晚会,人群中间围着的巨大篝火燃着,周围一圈穿着形形色色服饰的人们,男女老少自发手拉着手围着圈跳舞。
欢快的音乐配以人们有节奏的欢呼声,气氛相当热闹。
王珩宇拉着江宁也钻了进去,起初江宁还不太适应,但没一会也被这氛围感染了。
两个人跳了会闹累了,又去找了家奶茶店,据说是当地特色的酥油茶,味道很香,但江宁喝不太习惯咸口的,所以最后大半杯基本都下了王珩宇的肚子。
店里生意很好,他们还小排了一会队。
五华楼,据说是当年南诏国宴请贵宾的地方,青瓦屋面雕栏红柱,四亭拱托、清流环绕,宏大而古朴地矗立在古城中央。
两个人上城楼逛了一圈,站在五华楼上,几乎可以俯瞰整个古城,远眺苍山。
是个不错的拍照打卡点。
下了城楼一路往东门的方向走,晚上的古城有许多小摊,两个人一路买了些当地的特色水果还有小吃。
最后临走又上了一趟东门城楼,在城楼上看了一眼夜晚的洱海。
湖畔灯火繁星相应,静谧如诗,月色如水般洒落,湖面上明媚的倒影,微风轻拂,波光粼粼。
城楼上也有不少人打卡拍照,他们逛了一会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回到民宿的时候,已经快九点半了。
逛了一下午,江宁有些累了,本来准备洗洗就睡了,结果王珩宇非让他去外面小阳台等着,甚至还拉上了客厅的窗帘,神神秘秘的。
无奈之下,江宁只能去了小阳台上坐着等他。
十月的夜风很是温暖,他转头看着外面的夜景,夜晚的洱海像一副水墨画,静谧而悠长,又透着优雅的神秘感。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轻扬的歌声温柔地在耳边响起,江宁猛然回头,就见王珩宇捧着一个小蛋糕从里屋出来。
蛋糕上一支银色的蜡烛闪着微弱的烛光,映着他的盈盈笑意和满目柔情。
江宁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但又感觉很温暖。
王珩宇把蛋糕放到小藤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江哥,生日快乐!许个愿吧?”
“许愿?”江宁低头,才发现那个蛋糕并不大,约莫也就四寸左右,简单的白色奶油,但正面不大的奶油面上却画了一个巨大的奖章,上面还歪歪扭扭地写着“虞城机场最佳管制奖”,最后有几个字甚至还有点挤不下了。
江宁看着忍不住笑起来,抬眸看向王珩宇,“你做的?”
王珩宇尴尬地岔开话题,“你先许愿!快点!”
见他这模样,江宁莞尔,端坐了身子,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认真地许了个愿。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望,单说此时此刻,王珩宇在他身边,他就没什么其他想要的了。
非要说的话——那就希望他们,能一直好好的!
许完愿,江宁睁眼吹灭了蜡烛,王珩宇转头去屋里开灯。
小阳台上的灯光并不是特别亮,但昏黄的灯光足够温馨。
王珩宇给江宁拿了个小叉子,随后在他对面坐下,“太大了我怕咱俩吃不完,所以就弄了个小的,你尝尝?”
江宁接过挖了一勺,一脸认真地品着。
王珩宇就坐在他对面,表情紧张地看着他。
江宁没说话,只是又挖了一勺往王珩宇嘴边送。
“怎么了,不好吃?”王珩宇只当是不好吃呢,着急凑上去尝了一口,然后就听见江宁说:“没有,很好吃。”
听他这么说,王珩宇才松了口气,“吓我一跳。”
江宁笑眯眯地又挖了一勺,最后咬着勺子问他,“是不是你做的?”
被他盯着,王珩宇只能悄摸点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道:“上午你睡觉的时候我出去找了家蛋糕店做的,第一次动手,那个字就……不太好看。”
江宁又挖了一勺递到他嘴边,笑盈盈地说:“没有啊,挺好的。”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勺的,一个四寸蛋糕本就没有多大,没一会就消灭完了。
结果,江宁吃完才想起来,“忘了拍照了!”
“……”王珩宇无奈地抿嘴,默默拿手机给他转了张照片,“上午做完的时候拍了一个。”
江宁喜滋滋地拿着手机保存。
以前他也不是个爱拍照的性子,现在想想,大约是以前没有他在意的人和事。
现在,有关于王珩宇的,他都想记录下来。
刚刚他们出去玩,他也拍了不少照片。
江宁正欣赏着手机里那个十分特别的生日蛋糕照片,坐在他对面的王珩宇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棕红色的绒布盒子递给他,江宁捧着手机着实一愣,“……什么?”
王珩宇看他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生日礼物。”
江宁看着他的表情,有些狐疑又忐忑地打开,里面是个几乎半透明的翡翠平安扣,带着些许青绿色,肉眼可见的萤光,晶莹透亮。
王珩宇把那个平安扣拿出来,走到江宁身后给他戴上,“你生日我也不知道给你送什么……上次你送了我一个福袋,我就想着也给你送个平安。”
平安扣戴到脖子上,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冰冰凉凉的,但触感又很温润。
江宁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不太懂玉,但脖子上这个看着就感觉不便宜。
王珩宇说:“这个是之前就定好的,本来是准备做好了之后寄回去。但是这不是来了……我就自己去提货了。”
“所以,你刚刚下午出去那会,就是拿这个?”江宁低头又看了两眼,不得不说,他很喜欢这个平安扣。
“是……也不完全是。”
“?”
王珩宇从口袋里又掏出了另一个绒布盒子,推到江宁面前。
盒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正是他下午看中的那对素圈戒指!
“你——”江宁颇感震惊地抬头,下午那会分明王珩宇在店外面,怎么会……
王珩宇抬手到嘴边轻咳了一声,眼神躲闪地解释道:“我下午看你在那个柜台前站了挺久的,又不知道你看中的是哪个。出去拿平安扣的时候就绕回去问了问店家。”
知道江宁看的是这对戒指的时候,王珩宇心里很是欢喜——他走进店里第一眼看中的,也是这对戒指!
戒指上没什么特别的装饰花纹,就镶了几颗小碎钻,亮闪闪的,小巧又精致,还带着点秀气。
其实王珩宇定制了一对对戒,但是还没做好。如今看江宁喜欢这对,他就直接买下了。反正也不贵,就当个小装饰品讨他开心了。
江宁回过神,眼眶有些湿润——这两天,分明是出来旅游的,可王珩宇总把他惹哭。
以前,他也没觉得自己是个爱哭的性子啊。
见他眼眶发红,王珩宇吓了一跳,拉着椅子就坐到他边上,“怎么了?你不喜欢?”
江宁摇头,转而主动把其中一枚戒指拿起来,戴到了自己左手的中指上。然后默不作声地拿起另一枚,戴到王珩宇手上。
他把手放到王珩宇的手背上,手指钻进他指缝间握住晃了晃,转头看他时,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那双眼睛像盛了满目的璀璨星辰,美不胜收。
他问:“好看吗?”
昏暗的灯光下,相交叠在一处的戒指闪烁着低调而优雅的光亮,明媚动人。
王珩宇握住他的手,认真点头,“好看!”
不论是手上的戒指,还是眼前的人——
都好看!
他转身,戴着戒指的手捧着他的脸,热切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人,温柔缱绻的吻轻柔落下,他的声音低沉而悦耳。
“江宁……”
我的爱人!
“生日快乐!”
愿你快乐——不止生日!
……
当天晚上,几乎从来不发朋友圈的江宁不仅破天荒的发了,甚至还让王珩宇P了个图,把他们玩了一天拍的照片,包括那张十指相扣的照片一起全发了出去。
头一次在他的交际圈子里,光明正大的官宣了他跟王珩宇的关系。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千般吉愿,万事相宜。】
第68章 依靠和底气 是他灰暗世界里那束坚定不……
虽然江宁跟王珩宇的生物钟都很早, 但难得的休假,两个人窝在床上都不想起来。反正也不饿,什么也不干就赖在床上一起看电视刷手机, 一直赖到十一点多才终于爬起来。
起来之后先出门吃了顿饭,然后回民宿收拾东西, 退了房以后打车去高铁站。
下午两点半的高铁两个小时从大理到昆明, 再从昆明高铁站打车半小时到机场。
等他们到机场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
晚上七点半的飞机,王珩宇得提前去签到,算了算时间, 他还有半个多小时, 勉强还能跟江宁吃顿饭。
好巧不巧, 吃个饭还遇上了刚落地的陈杨。
陈杨看见他们俩也挺惊讶的,但想起来今天刷到的江宁的朋友圈, 上来就勾着江宁来了句“生日快乐”, 然后就被王珩宇踢了一脚,顺便还把江宁拽到了自己身边,“干什么!自己没男朋友吗?少动手动脚!”
江宁:“……”
陈杨不以为意, 反正他本来也是故意的。
江宁拍了拍王珩宇,看时间差不多了, 又催他, “你该去签到了,快走吧, 别迟到了。”
陈杨“哟”了一声, 坐没坐相地冲王珩宇挥了挥手,“师娘再见啊,好飞!”
王珩宇白了他一眼, 江宁回头瞪陈杨,“你很闲吗?!”
非得嘴贱。
陈杨一脸欠揍地冲他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一会见。”王珩宇临走拉着江宁亲了一口,声音还挺大,搞得江宁一阵脸红尴尬,“你……快走吧!”
等王珩宇终于依依不舍地走了,江宁才重新坐下,对面的陈杨曲指轻扣了两下桌面,一副好整以暇地模样看着江宁,“你们俩……他跟你求婚了?”
毕竟江宁昨晚那个朋友圈,任谁看了估计都得那么想!
陈杨看着他手上的戒指,嘴上又犯贱似的说了一句,“那戒指看着有点廉价啊,大少爷就这消费水平?”
江宁闻言愣了一下,见陈杨指着他手上的戒指才反应过来,“没有,在大理的时候看到好看就买了,就是个小饰品。”
陈杨狐疑地看他,江宁同他对视,十分坦然,转而却在陈杨的眼神里看到了些别的。于是,江宁双手抱臂,摆出同样的姿势淡然开口,“你是不是有事要问?”
被拆穿的某人脸色瞬间尴尬,原本跷着的腿也放了下去,搬着凳子往前坐了一些,神神秘秘地凑近了江宁,轻咳一声:“我想跟顾群求婚……”
他本来看到王珩宇跟江宁的戒指,还寻思着有机会讨教一下,结果这俩——陈杨想着叹了口气,“主要我怕他觉得太快了,不乐意。”
“你……”江宁沉默了,眼神里的震惊不像演的,他想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木然点头,“……确实挺快。”
陈杨:“……”
他跟顾群真要算在一起,那得算到八月份了,现在也不过才10月,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多点,就到了要求婚的地步了?
江宁想起上次的乌龙,就问了一嘴,“上回那个攻略的事,有后续了?”
“……”说起那件事,陈杨也挺无语的,“我后来回去问他了。”
江宁一挑眉,又问:“那他没告诉你,他那会就误会你是要带他出国领证?”
陈杨一听,人傻了,“啊?”
那时候他们才刚确定了关系没多久,虽然他心里是想的,但他也知道那会太快了,顾群肯定不会答应,他跟江宁他们也不过就是嘴上说说。
见他那呆住的模样,江宁倒是来了兴致。虽然他不是会主动八卦的人,但这八卦都凑到脸上了,问一嘴不过分吧?
“采访一下,是什么让你突然想跟他求婚的?”
“这个事儿,还得从前些时候他生日那天说起……”
据陈杨阐述,顾群生日那天,他有航班,很晚才回,结果回去的时候发现顾群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睡着了,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后来问了才知道,那天顾群爸妈又回来了一趟,上一次回来的时候是因为知道顾群谈了男朋友,想着回来劝儿子,结果没劝两句,顾群就跟他们吵了起来,夫妻俩最后被两个老人骂了回去。
可是他们回去以后还是觉得不妥,思前想后觉得顾群是因为跟他们作对才故意找了个男的。这次不甘心,想再回来劝劝儿子。
顾群以为他们是回来给他过生日的,可万万没想到,他们根本不记得那天是他的生日。一家三口吵的不可开交,气得顾爷爷高血压都犯了。
最后没劝服儿子,却因为一通电话,夫妻俩又匆匆走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陈杨不在家,顾群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哭了好久,哭到最后累了,就睡着了。
一直到晚上陈杨落地回家。
“他说他爸妈从小就不在他身边,基本也没管过他的生活,小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去给他开家长会,因为老师不允许让爷爷奶奶去……后来长大一点了,爸妈有时间了,偶尔会回来看他,但最多也不过呆一两天就又走了。”
总是嘴上说着他们在外面打拼都是为了给他挣钱,让他过好日子。可他想要的,压根不是那些!
尽管爷爷奶奶给了他很多爱,但有些爱,是代替不了的。
顾群家的情况江宁知道,这也是为什么当时第一次知道他们俩的事情时,江宁劝顾群一定要考虑清楚的原因——他怕两个老人接受不了,也怕他爸妈会反对。
只是江宁没想到,陈杨竟然搞定了顾群的爷爷奶奶。
“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跟程瑜、王珩宇一样是那种乐观开朗的性子……可直到那天我才知道,他那些乐观开朗都是装出来的!本质里的他——”陈杨抬头看着江宁,苦笑了一声,“还得说你们是师徒呢。”
江宁满眼疑惑,“?”
陈杨说:“你们一样,都缺爱!”
闻言,江宁不由怔住,眉头都皱了起来,很是不解。
“工作的时候他跟你一样,认真严谨,工作状态简直十成十的像你。但是私底下一个人的时候,他又总是会犹豫、踌躇。之前我就很奇怪,他的性子为什么总对我的示好和靠近患得患失。”
“也是到那天我才知道——他骨子里就是那样的性子!装出一副乐观的模样,只是为了不让爷爷奶奶担心罢了!”
陈杨皱着眉,表情有些焦急,但他抬头看江宁的眼神,又很坚定,“头一次,我那么确定我的感情——我喜欢他!我想成为他的后盾,想成为他坚定不移的依靠和底气!”
他不想再有一天回到家,看到的是他爱的人,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阳台上哭泣的模样。
江宁对上他的目光,恍惚间竟然想到了王珩宇。他的手摸索上指间的戒指,微微转动,心下想的却是——好像,王珩宇就是他的依靠和底气!
他曾经逃避的、害怕的、不敢面对的那些过去,在他的陪同下,如今都已然成了过往。
就连当初师父的事,他也释然了。
思及此,江宁低着头轻笑了一声,“你怕你跟他求婚,会让他害怕退缩?”
江宁换位思考了一下,若是换作以前的他,王珩宇跟他求婚,他大约真的会如他所说——会质疑,会害怕,会退缩,会把自己藏进壳里。
因为他对自己没有信心——没有感受过爱的人,又怎么会爱人呢?
陈杨抿唇,无奈地点头。
其实陈杨也挺纠结的,问是问了,但他也没抱多大期待。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江宁并不是那种能替人解决感情问题的人。但关于顾群的事,他还是想问问江宁。
只是陈杨没料到——江宁抬眸看他,眉眼微弯,“前两天小视频刷到句心灵鸡汤。”
陈杨疑惑:“什么?”
江宁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缓缓道:“每个内心拧巴的人,都需要一个有耐心的伴侣,坚定不移地选择他!”
因为,王珩宇就是这样的!
是他灰暗世界里那束坚定不移的阳光,不偏不倚,却又执着如一地始终伴随温暖着他。
陈杨眨了眨眼,瞬间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看着江宁,突然就笑了,还颇有些自嘲。
万万没想到,向来不通人情世故的江宁,竟然有一天,成了他的情感导师,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陈杨八点多有航班,他们俩闲聊了半个多小时之后,陈杨到点要准备去签到了,临走前又回头问江宁,“你跟王珩宇,就没想过结婚的事情?”
江宁愣了一下,诚实摇头。
他不知道王珩宇有没有想过,但他确实没有。
在没认识王珩宇之前,江宁甚至没想过未来另一半的事情,更别说结婚了。
陈杨见他摇头,没说别的,倒是有些可惜的“啧”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了。
江宁坐在原地,不由思索起了这事。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银色的戒指——如果那个人是他,结婚这事,想一想好像也无不可。
一直到上了飞机,看到站在舱门口等他的王珩宇,江宁有些呆愣地盯着他,脑子里还在想那事。
王珩宇被他盯得有点茫然,也没顾上进出的其他旅客,拉着江宁到了头等舱他的座位上坐下,江宁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想什么呢?”王珩宇曲指在他额头上轻敲了一下,“我跟你说话听见没有?”
“啊?”江宁恍惚间回过神才觉得额头有些痛,捂着额头抬眸看他,表情有点委屈,“打我干嘛?”
“我跟你说话你发什么呆呢?”王珩宇扯开他的手,手掌贴到他额头上帮他揉着,唠唠叨叨又叮嘱了一遍,“今天路上天气不太好,一会我估计没时间出来陪你。等会我让人给你拿条毯子,你盖着睡一会,有事就找乘务,或者让乘务喊我,听见没?”
江宁乖乖点头,“哦……知道了。”
王珩宇看着他呆呆的模样,叹了口气,伸手在他头顶上揉了一把,然后就收到了江宁一记眼刀,他也不在意,笑了一声又顺势在他脸上揩了把油,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回驾驶舱。
从昆明到虞城的航程大约三个多小时,但是今晚航路上天气不太好,中途王珩宇就出来过一次,看见江宁乖乖盖着毯子在睡觉,就没打扰他。
一直到飞机落地,最后还是延误了大概十几分钟。
从机场回家的路上,江宁想起他师父的事,就赶紧掏了手机出来,想约一下吴晋。
可是拿着手机犹豫了半天,删删减减,那条消息始终没发出去。
王珩宇开车的间隙转头看他,“纠结什么呢?”
江宁颇有些垂头丧气道:“想约一下吴晋……不知道怎么开口。”
师父的事一直是他的心结,他跟吴家人的关系也因为这事降到了冰点——以前师父师娘对他都很好。
如今这心结解了,他也想去跟吴家人道个歉。
不管他们对他是什么态度,这个歉,也是该道的。
王珩宇笑了一声,“直接说,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反正也不是头一回吃他的闭门羹了,你还怕他拒绝你?”
“……”江宁有点无语地看他。
但不得不承认,王珩宇这话,话糙理不糙,是这个道理。
江宁抿着唇,重新打字,点击发送。
这会也不早了,也不知道吴晋睡了没有。
话是那么说,但发完信息,江宁还是有些紧张地握着手机。
好在,他的紧张没能持续多久,吴晋的回信就来了。
【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吧。】
【正好我有点东西要给你。】
江宁虽然心里疑惑吴晋能有什么东西要给他,手上还是十分自觉地打开了排班表,然后给他回信,【大后天可以嘛?15号我轮休。】
吴晋:【好。】
看到那头的回信,江宁无意间松了口气。
王珩宇单手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指捏了捏他的指尖。
江宁转头看他,昏暗光线下的侧脸棱角分明,带着浅浅的笑意。
却好似能给他带来无穷的力量和勇气。
第69章 何止八十万 “你是不是对我们家的存款……
大约是因为江宁那天那条朋友圈的关系, 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但凡谁见到他,都得来上一句“恭喜”。
休息的时候, 程瑜一脸审视地盯着他,“你们俩, 这是赶进度呢?怎么说, 少爷打算什么时候带你去结婚登记上族谱啊?”
“……”结婚登记就算了,“上族谱是什么流程?”
程瑜一挑眉,“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嘛,他们家祖上是很有名的那个琅琊王氏, 世家大族!我问过王总了, 听说真有族谱!”
江宁:“……”
他要是上了他们家的族谱, 也不知道他们家的祖宗会不会气得棺材板都压不住。
十月份的天气热得很,江宁虽然穿的是工作服, 但领口的扣子还是松了一颗, 正好露出了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扣那根棕色的绳子。
程瑜眼尖地瞧见了,毕竟江宁以前可没带过什么饰品在身上,他这么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做出点反常的事,就格外惹人注目和好奇, “你脖子上戴的什么?”
江宁恍然低头, 把那个平安扣从衣服里拿了出来,脸上笑盈盈的, “少爷送的生日礼物。”
说真的, 这东西他真的是越看越喜欢。
“嚯……”程瑜凑过去仔细打量着,“这个质地……不便宜吧?”
被她一问,江宁才想起来这事, 他倒是没问价钱,毕竟人家送的东西,他去问价钱好像不太好。
但细想想,王珩宇送的估计不会太便宜。
“你们俩凑一块看什么呢?”
他们俩正嘀咕着,付徵端着他的老年茶缸就进来了,看见他们俩这一个名花有主,一个名草有主的这么光明正大凑在一起,还打趣了一句,“你俩这虽然是妯娌关系,倒也不用凑这么近吧,这大庭广众青天白日的,影响多不好啊。”
江宁无语地看他:“……”
程瑜翻了个白眼,倒是回头招呼付徵,“诶……主任你是不是玩石头啊?你来看看!”
“看什么?”付徵上前,本来还随意的脸上在看到江宁脖子里挂着的平安扣之后,那眼睛瞬间一亮,看向江宁的目光都是十分的不可置信,“你发横财了?”
江宁:“啊?”
这话说的,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了。
倒是程瑜帮他回了一句,“少爷送的,生日礼物!”
“嚯……”付徵发出了同先前程瑜一样的惊呼,且那表情一脸的一言难尽,憋了好半天才吐出来一句,“那你可抱紧他大腿,千万别分手!”
江宁:“……”
今天的无语格外的多。
“呸呸呸,人好着呢!”程瑜没大没小地骂了他一句,“你这话说的也忒不吉利了!”
付徵向来私下里跟他们都很随意,倒是没在意,转而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然后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对着江宁脖子上那个平安扣左看看右瞧瞧,好半天才直起身。
程瑜好奇发问:“怎么了,这东西很值钱?”
“何止是值钱啊……这要是真的,那我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付徵平常也没什么兴趣爱好,成天无聊就爱刷点人家赌石开石的小视频,虽然他自己不玩,但不妨碍他云研究。
能让他说出这话,程瑜跟江宁都挺惊讶。
转而就听见付徵问:“听说过玻璃种嘛?”
两个一窍不通的人默默摇头。
付徵一脸遗憾地科普,“按这个高透的程度看……如果真的是,那起码得是——这个数!”
付徵举起手,用大拇指跟食指比了个数字。
程瑜不确定地问:“八、八万?”
付徵摇头:“再加个零。”
程瑜:“……卧槽!”
江宁捂住脖子:“?!”
他想过这东西八千,八万它都能接受,唯独没想过它八十万!
瞬间感觉脖子上沉甸甸的!
付徵端着他的茶缸悠悠喝了一口,又道:“这还是最低价,市场行情可能还不止!”
江宁:“……”
别的不说,但王珩宇送他的东西,不太可能是假的。
后来下班回去的时候,王珩宇来接他,江宁看他那个眼神直看得王珩宇满头疑问。甚至都回忆到了前两天,都没想出来到底是哪惹到他了。
江宁回到家,端坐在沙发上,那态度严肃得不行,也不说话就盯着王珩宇看。
王珩宇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又紧张兮兮地,“怎、怎么了?我要是哪里惹你生气了,你要不直接说给我个痛快的……你这看得我瘆得慌。”
江宁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然后抬手跟逗猫似的冲他招了招。王珩宇虽然心慌,但还是乖乖走了过去到他身边坐下。
江宁直接转身逼近他,抓着他的肩膀压到沙发上,一手从衣服里拿出那个平安扣,一脸认真地问:“这个东西……真的假的?”
“啊?”王珩宇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什么真的假的?”
“就是这个玉,是真的玉?不是什么合成的石头啊什么的?”
“说什么呢?”王珩宇搂住他的腰,直接把人抱到了腿上侧坐着,对于他的质疑不由嗤了一声,“我送你的东西能是假的?看不起谁呢?”
“嘶——”江宁一听,皱着眉,转头就要把那平安扣解下来,王珩宇按住他,“你干嘛?”
江宁抬头看他,表情十分认真且还带着隐隐的担忧,“八十万戴在脖子上……我害怕!它不应该在我的脖子上,它应该在保险箱里!”
“……”王珩宇真是被他气笑了,“你这一晚上,就因为这个?”
“啊……”江宁不确定地问:“真有八十万啊?”
“何止八十万啊!”王珩宇闭了闭眼,无奈地叹气,“我还以为我又哪惹你不开心了呢,害我提心吊胆一路……”
王珩宇把那平安扣又塞回他衣服里,语气严厉道:“我送你了,不管它是八百万还是八千万,你都得给我戴着,不许摘下来!”
江宁看着他,眨了眨眼。
王珩宇搂着他,一手按着他的后颈把他压下来接了个吻,末了还笑话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可爱呢?你是不是对我们家的存款没什么概念?不然我改天把我的钱财都上交给你?”
江宁抿着唇,表情有点尴尬。
虽说工作这么多年他也是小有存款,但远远到不了送人能随便出手一个八十万的程度。
有钱人的生活……到底还是他想象不来。
王珩宇看他这副表情,越看越想笑,越看越觉得可爱的不行。
想起以前没认识他之前,江宁在他的印象里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这要是放到以前告诉他,江宁是个会因为戴着他送的平安扣而不安忐忑害怕到要摘下来保存,甚至打算锁进保险箱的人。
大概打死他都不会相信。
反正最后因为王珩宇的强烈要求,这个平安扣还是依旧戴在江宁脖子上没摘下来。
只不过这件事,还是让王珩宇笑了他很久,最后的结果就是,王珩宇某天拿了一文件袋的东西来给他,并且郑重其事道:“这里面有我的工资卡、银行卡,我哥公司属于我的股利分红,还有一些我自己投资的理财项目,但基本都是我哥找人在帮我管。还有一些是我名下的房产,还有我们家属于我的那部分家产……反正乱七八糟挺多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有什么。”
江宁当时看着他的眼神,像接了个烫手山芋。
王珩宇十分理直气壮且一本正经道:“介于你对我们家的资产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这些东西以后就归你管了!”
江宁:“……”
江宁怕他拿了这些晚上怕是要睡不着了,最后的最后,就只拿了一张王珩宇的工资卡,这事儿才算完-
两天转眼就过去了,15号那天王珩宇是中午的航班,出门前先把江宁送去了市里,吴晋家附近的咖啡店——是江宁跟吴晋约好见面的地方。
王珩宇临走的时候还不太放心地看着江宁,倒是江宁凑上去亲了他一下,给了他个安心的眼神,王珩宇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江宁到了没一会,吴晋也来了。
今天穿的一身休闲装,看样子应该也是不值班,手里抱着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风尘仆仆地进来。
江宁问了一嘴,“要喝点什么嘛?”
“不了……我一会还有别的事。”吴晋摇头,顺势把手里的文件袋递给他,“这个给你。”
江宁接过,还有些疑惑是什么,就听见吴晋说:“前些时候翻出来的,当初老吴说过,等他没了就把这些东西传给你。但那会……后来也忘记了。如今,也算了了他的遗愿吧。”
闻言,江宁颇为惊讶地抬头,就见吴晋神色如常地看着他,“这东西,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知道是师父特地留给他的东西,江宁一时竟然有些紧张,吸了口气才从袋子里把东西拿出来——是两本一看就年代久远的棕色笔记本,一本稍微新一点,一本是格外陈旧,但两本的边角磨损都很严重,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像是被人翻看过很多遍的样子。
江宁翻开其中一本,笔记本的扉页上郑重地写着“警钟长鸣”四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是他师父的字迹。
粗略翻了翻,笔记本里面的内容都是与管制相关的各种要点总结和注意事项,甚至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注。最破旧的那本记录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有的已经不太适合现在的制度了。
看时间,恐怕是他师父刚从业那会。
“江宁——”
江宁闻言抬头。
吴晋问:“去看过他了吗?”
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后,江宁眸光微沉,点了点头,“去了,给你发信息那天,刚回来。”
“你也别怪我们……我妈那会情绪不好,又钻了牛角尖。后来那位王机长来找了我好几次——”吴晋看着他,微微叹气,“之前……对不起。因为我爸骤然离世,我们家对你……后来想想,那件事也不能全怪你。”
“是我说对不起才是……”江宁合上笔记本,手却攥紧了,“如果不是为了我的事,师父不会——”
“就算不是因为你,他也活不了几年了。”吴晋沉声打断他,对上江宁的目光,还是叹了口气,“他真的从来都没怪过你!”
想起那些,江宁低着头,没说话,只觉得鼻尖一阵酸涩。
“那两本本子……其实是我妈特地找出来让我交给你的。她说那是我爸半辈子的心血,不能在家里落灰腐朽。”吴晋笑了一声,像是松了口气道:“你就当,师门的传承吧。也不枉费他把你当做职业生涯的骄傲了!”
江宁抬头看着他,心里很沉重,但最后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
他再次低头看向手里那两本笔记本,此时此刻,仿若千斤重!
吴晋应了一声,倒是没拒绝他这一声谢。
江宁还想着改天有空去拜访一下师娘,但被吴晋拒绝了,“我来之前她特地关照了,让你想开些,好好过日子。”
江宁沉默了,虽有遗憾,但也只好作罢,让吴晋转而帮他跟师娘问好。
吴晋也没坐多久,说是还有事,没一会就走了。
江宁后来回了家,甚至没顾上吃饭,先抱着那两本笔记本去了书房,一看就是一天。
一直到王珩宇四点多回家,发现客厅空无一人——一般江宁休息在家没事不是在阳台晒太阳,就是窝在沙发上刷他的《空中浩劫》,今天竟然反常的只有奶牛团在沙发上睡觉,听见他进门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跳下沙发钻到了他脚边。
奶牛基本不粘他,王珩宇还纳闷呢,把猫抱起来四下张望了一圈,发现书房门是关着的。
开门进去才看到江宁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王珩宇把猫放了下去,奶牛大约是闻到了江宁的气味,一下就朝着他脚边跑了过去,嘴里还喵喵叫个不停,像是在控诉江宁一天没陪它。
王珩宇轻声走过去,江宁也是被猫叫声吵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身边的王珩宇时,人还有些没睡醒的怔愣。但王珩宇的目光,却全然被他脸上的泪痕吸引了视线。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而目光看向了江宁面前的书桌——桌子上摊着一本笔记本,纸页泛黄看着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纸张磨损严重还缺边少角的,上面的字密密麻麻有些字迹甚至因为时间模糊了,他粗略看了一眼,都是跟管制相关的内容。
另外一本笔记本上,字迹是新的,那干净秀气的是江宁的字。
“这是写什么呢?”
江宁没说话,王珩宇站在他身边,他直接转身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整张脸都埋在他怀里,像个寻找大人安慰的孩子,还下意识蹭了蹭。
王珩宇笑了一声,搂着他也没动,一只手捏着他的后颈,轻柔按着,“怎么了这是,一天不见还学会撒娇了?”
怀里的人瓮声瓮气地“唔”了两声,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随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吴晋给了我两本笔记本,说是我师父的……”
王珩宇愣了一下,转头又看向桌子上那本明显年代久远的笔记本,眨了眨眼,好奇发问:“那你这是干嘛呢?”
江宁抿着唇坐回去,看着桌子上一新一旧的两本笔记本,郑重道:“师门传承!”
“……”王珩宇恍惚了瞬,随后便像是明白了什么,莞尔一笑,“写了一下午了?”
“没——”江宁回头看他,本来想说“没有”,结果话音才出,只听安静的书房里传来“咕噜”一声。
江宁对上王珩宇那疑问的眼神,他才想起来自己都没吃午饭,瞬间脸上的表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他,眼神里尽是可怜的味道。
“你还挺废寝忘食?”王珩宇伸手捏着他的脸,故作生气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午饭都没吃?”
江宁默默点头,没敢说自己十点多就到家了。
为了不挨骂,他都装上可怜了,王珩宇只能装模作样地瞪了他一眼,“去洗把脸,出去吃点东西。”
江宁立刻乖巧地收拾好桌上的笔记本,站起身拉着王珩宇的手出了书房。奶牛缠在江宁脚边,因为没要到抱抱,依然不满足地控诉着喵喵叫。
而书房里,桌角摞着的三本笔记本,正好映在夕阳之下。
第70章 师门的传承 警钟长鸣,居安思危,薪火……
吴锦怀的那两本笔记本已经很破旧了, 根本经不起翻阅。而且里面的内容零散的很,有一些也不太适用于现在更先进的管制工作,江宁计划着把那两本的内容整合一下, 写一本新的。
结果这整理的工作,每天一点, 陆陆续续就写了一个多月。
11月底的时候, 于诗涵通过了ICAO4考核,正式获得管制员执照,拥有了独立上岗资格。
本来程瑜提议约饭要帮她庆祝一下,但一想到下周还有放单考核, 于诗涵就没了庆祝的心思。
刚拿执照之后上班的头一天, 小姑娘就遇到了一起特情——当天她跟江宁都是夜班, 而且是晚高峰期间,有一架医疗救援机需要护送器官转运箱尽快落地, 江宁是那天的代班主任。
区调通知来的时候, 于诗涵的扇区里还有飞行器堆积,天气渐冷了,最近晚上总会起雾, 能见度低,飞行条件也不好。
于诗涵全程从容冷静地指挥, 在救援机到达扇区前清空了航路。
“B1999, 取消高度、速度限制,可以盲降进近跑道35R, 建立航向道报。”
“B1999, 雷达服务终止,联系塔台124.35,再见。”
从接到通知, 到飞机进入进近范围,前后不过十多分钟,江宁全程站在她身后看着。当她说出最后那句“雷达服务终止”,江宁嘴角默默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伸手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
于诗涵回头看他,但江宁并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
第二天早上下班,遇到上早班的程瑜,她可谓消息灵通,看到于诗涵就夸了一通,“我看群里说昨晚上甚高频出现了一个女版江哥,我一猜就是你!我们小于现在也是个成熟的管制了,可喜可贺啊!”
于诗涵被她夸得脸都红了,还颇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我哪能跟师父比啊。”
“怎么不能?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有点信心!”程瑜还不忘转头招呼江宁,“是吧,江哥?”
“啊?什么?”江宁不知盯着手机在看什么,还挺专注,压根没注意他们在聊什么。
程瑜探身过去,“夸你徒弟呢……你在看什么?”
江宁眸光微动,“你认不认识什么可以定制黄金的店?”
程瑜狐疑地看他,“黄金?你要干嘛?”
江宁收了手机,一本正经道:“前些时候翻到以前我妈留给我的东西坏了,寻思找个地方修一下。”
程瑜想了想摇头,“随便找家金店不行嘛?”
江宁抿着唇没说话。
于诗涵道:“新区好像有一家网红店,很多人去做定制的。要不你去那问问?”
江宁一挑眉,“发个定位给我。”
于诗涵“哦”了一声,掏手机给他找地址。
王珩宇正好是早班的飞机落地来接江宁,信息来了,江宁跟她俩说了一声就走了。
江宁出门的时候,王珩宇的车已经等在楼下了。今天天气很冷,江宁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快步跑过去,车里开着暖气正暖和。回去的路上,王珩宇想起今早起飞前群里看到的八卦,“昨天晚上虞城是不是天气不好?有特情?”
江宁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想起昨晚的事,淡淡“嗯”了一声,“晚上起雾了,有架医疗救援机申请尽快落地的。”
王珩宇又问:“小于指挥的?”
“嗯。”江宁点头,想起刚刚程瑜说的,笑着问:“怎么了?说遇到个女版的我?”
王珩宇单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支在车窗上撑着脑袋,轻笑了一声,“你都知道了?”
“刚刚下班的时候遇到程瑜,听说了。”江宁一脸欣慰地笑起来,“毕竟是我带的!”
王珩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什么时候放单考啊?”
“下月初……也就下周了。”
……
12月初,虞城管制中心统一组织的放单考核,同批次见习的管制员都得参加。
之前瞿昭的徒弟李晓,比于诗涵晚些时候来,这次还没有他的名额。
进近席位参加的一共就于诗涵跟另外还有两个见习,结果可喜可贺,大家都是顺利通过。
上次证书考试过了之后没庆祝,这次于诗涵主动请客,不过也没喊多少人,除了江宁跟程瑜,还有作为师兄的顾群,然后就是一众家属们——王珩宇、王丞瑞和陈杨。
付徵跟李晓要值班,就没去。
还是约在了老地方,17L。
每个人都给她准备了一份转正礼物,大约是心情好,还是头一次见于诗涵喝酒,还喝了不少。平常安静内向的小姑娘,喝了酒之后话也变多了。
江宁给于诗涵送了两本笔记本,一本就是于诗涵见习以来江宁每次站在她身后旁观时帮她记录的一些错点和要点。另一本,就是前些时候江宁整理的吴锦怀的那两本笔记本。
“这本你也知道是什么,我就不多说了。另外这本是我师父传给我的,不过原先那两本太旧了,我归纳整理了一下……你现在也出师了,这些就交给你了。”
于诗涵看着他,怀里抱着那两本笔记本,眼泪汪汪地喊“师父”。
江宁有点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另一边陈杨转头问顾群,“你出师那会有这东西嘛?”
顾群默默摇头,“有一本,记错本是我师父的习惯。”
每个经江宁手带过的人,都会有这么一本笔记本,记录的都是当初见习时的指挥错误和一些需要注意的要点,江宁会在上面写上相应的批注。
不管是唯一带出师的顾群,还是以前那些半道就转岗转职,甚至于根本没有坚持过见习期的人,都有。
一旁的程瑜“啊”了一声,“我好像也有!”
众人转头看她,程瑜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看我干嘛?好歹我当年见习的时候江哥也是带过我一段时间的。经他手带过的人,都有这个!”
至于另一本……
程瑜好奇地问:“江哥你藏私啊?吴主任当年有给你这个?”
“当年我也没有!”江宁无奈地叹气,“这是前些时候吴晋给我的。”
“吴晋?你们和好了?”
“唔……”江宁抿唇,一时也不知怎么跟她解释,“说不上,但起码是说开了。”
王珩宇始终坐在那笑盈盈地看着江宁,其实,那本记错本,哪里是江宁的习惯。那是当年吴锦怀的习惯,江宁只不过是学着他师父的样子,踩着前人的印记——传承。
他看过当年吴锦怀给江宁的那本,至今都被江宁保存的很好。江宁当年见习的时候没出过什么错,所以那本本子上记录的内容少之又少,可扉页上,仍然写着那四个庄重而严肃的大字——警钟长鸣!
于诗涵一听,瞬间觉得怀里的东西宝贝至极,她下意识往前了一步,又想起什么,堪堪止住了步子,转头就扑进了程瑜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嘴里含糊不清胡言乱语着:“师父……师父他真的超好的!他面上看着凶……虽然工作确实很凶。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说这行不好干……唔哇——这行真的不好干!我想放弃很久了!要不是师父长得帅,我早不干了!”
众人:“……”
于诗涵还在那念叨,吐槽从上学的时候到工作,又说江宁怎么带她帮她,最后硬是说得把自己感动得不行。
搞得被她扑了个满怀的程瑜很无语,一边安慰一边又无奈地问:“你感谢江哥,抱着我哭算怎么回事啊?”
于诗涵很委屈地抬起头,看了眼江宁身边坐着的王珩宇,转头又埋进了程瑜怀里,“不行,师娘在边上!”
程瑜一噎,默默叹气,只得继续安慰:“好了好了别哭了。”
王丞瑞在边上给她递纸巾。
顾群一口水喝进去差点呛到:“咳咳——”
陈杨“嚯”了一声,一边给顾群拍背,一边拿戏谑的眼神瞟向王珩宇。
江宁扶额:“……”
这还是他那个平常文静内向的徒弟嘛?
王珩宇被气笑了,故意问:“什么意思?我不在你就抱上了?”
一听这话,于诗涵嘴一瘪,又哭上了,简直委屈地不行,“我哪敢啊!”
“……”江宁回头瞪了一眼故意的王珩宇,“干嘛逗她?”
王珩宇冲他一耸肩,从善如流地承认错误。
程瑜好不容易是给她哄好了,于诗涵一整晚都抱着那本笔记本不撒手。
晚上回去还发了个朋友圈。
江宁在那两本笔记本的扉页上分别写了四个字。
薪火相传。
警钟长鸣。
民航领域大多数岗位都是师徒制,“传帮带”向来是这里的特色。
管制这一行进来难,要想留下来更难。
怀揣着憧憬而来的人很多,遗憾而去的也不少。
有人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有人因为无法坚持,主动退出。
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被迫转岗。
这八个字,是吴锦怀对江宁的期待。
同时,也是江宁对于诗涵的-
顾群和陈杨回去以后,顾群就一言不发地跑去了书房,在他那书柜里不知道找什么。
陈杨明天没班,今天又热闹,晚上就喝了点酒,这会没人的时候他就喜欢腻着顾群,奈何顾群忙着找东西,转头还嫌他碍事,“你先等会发情行不行?你等我找个东西。”
陈杨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搂着他不肯松手,“找什么呢能比我重要了?”
“哎呀……”顾群回头瞪他,板着张脸神情严肃,“放手!”
“唉……好好好,你找你找!”也是怕他真生气,陈杨松了手站到一边,苦着张脸看他,嘴里不服气地很,“我倒要看看你能找出个什么花来!”
顾群没搭理他,转头继续去翻柜子,好不容易在柜子顶上一个盒子里翻到了——是之前江宁送给他的出师礼物,那本笔记本,和他以往的一些重要证件放在一起。
放太好了,差点没找到!
陈杨见他半天找了本笔记本出来,本来还挺不屑,但仔细一看,好像跟今天江宁给于诗涵那两本是一样的,他凑上去看了一眼,“这是江宁送你的那本?”
“嗯。”顾群点了点头,翻开扉页,上面清秀俊逸的字迹俨然写着“居安思危”四个大字——是江宁当初给他的寄语。
刚刚回家的路上看到于诗涵发的朋友圈,顾群才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回来就想着把这笔记本翻出来。
陈杨还挺好奇,“他这寄语,还不一样呢?这四个字又是作何解释?”
顾群看着那四个字,思绪飘回到了当年他刚见习的时候——
大学毕业的顾群成绩优异,各方面专业都是第一,他刚轮岗到进近岗的时候,付徵把他带给江宁那会还跟江宁夸他,“这孩子有你当年的风范,是个好苗子。”
他还记得那会他师父刚下席,眼神毫无波澜地扫了他一眼,不过淡然地“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那会他还寻思呢,这个师父看着好像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后来,江宁带他上席,教他各种管制技巧,虽然师父看着不声不响脾气不好,但师父业务能力确实很强!来管制中心之前他就听说过江宁的大名,起初被分配在他手底下,顾群还挺开心的。
而他的整个见习期都没遇到什么特别的大事,一路绿灯顺利通过,再加上他本身能力就不弱,江宁带他其实挺轻松的。
但改变他职业生涯的那件事发生,是在他正式放单后的第二个月。
顾群至今都记得那天,一个普通却繁忙的早上,那天天上的飞机好像格外的多,许是平常太安逸了,那天不知怎么的,顾群难得的有点手忙脚乱。
等他发现问题的时候,是因为扇区内一架飞机怎么都叫不到的时候——正好处在他管制区域内甚高频信号最弱的地方。
在高度层几乎都调配满的情况下,一直叫不到要调配的飞机,眼睁睁看着安全区间逐渐缩小的时候,顾群第一次感觉到了惊慌。
那天的江宁很忙,出事那会他正在看别人的席。因为顾群从见习开始几乎没出过错,那会又是已经放单了,所以江宁对他还是挺放心的。
可万万没想到,就是一向让人放心的人,出了事。
在告警红灯亮起前,江宁如天神般降临,他不过看了两眼就找出了问题所在,前后不超两分钟的时间就硬生生拉出了一个安全间隔。
之后,顾群以为江宁会骂他一顿,但是没有。
江宁只是冷冰冰地跟他说了一句话,“安全,永远是空管的灵魂!”
他说,这句话是他师父教给他的。
如今,也是江宁教给他的。
管制工作,没了安全,一切都是空谈!
俗话说得好,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了!
顾群反思是以前的他太过松懈,太自以为是,一路顺遂的从轮岗见习到放单,他从没遇到过什么大的挫折,他甚至一度觉得管制这活简单得很,游刃有余轻松拿捏。
可那次事故,就是因为他的自以为是,其中一架航空器的速度指令下错了20节,导致同向穿越的两架飞机速度不同。
等他发现的时候再调配,就打乱了其他航空器的调配节奏,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件事的后续,顾群受了处分批评,这是必然的。
而他自己过不去心里那关,接连做了许久的噩梦,一度压力骤增。
这也是他后来,为什么转去塔台的缘故。
他以为江宁对他的转岗会有些什么说辞,但事实上,依然没有。
江宁留给他的,还是那句话,“安全,永远是第一位,不论在哪个岗位,都是一样的。”
“居安思危”这四个字,是江宁留给他的——师门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