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古代5 前尘往事
察觉到有人靠近, 楚黎非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接着抬起胳膊将宁宴凑到他嘴边的手一把挥开。
就是可惜了那晶莹剔透的葡萄,就这么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一圈。
宁晏见状也是丝毫不恼,反而盯着手指尖那晶莹的汁液沉思片刻, 随后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直到楚黎非斜斜剜了他一眼这才作罢, 拿起桌上的丝绢一点一点地将手指擦干净, 然后抬起头看向门口。
房间内的琵琶声还没有停下。
柳朔玉左手扶琴,在不同的把位之间来回跳跃;右手拨弄琴弦,手指白净修长, 指甲也是细细保养过的,葱白粉嫩。
他微微侧着头,朝着楚黎非的方向露出纤细的脖颈, 努力展示着自己最好看的一面, 看起来优美又脆弱,就像是高贵的白天鹅, 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没有楚黎非的命令, 柳朔玉并不敢停下, 他微微垂眸弹奏着乐曲,就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外边发生了什么。
整个房间内一时之间只剩下了琵琶的音乐声, 除此之外,安静极了。
陆墨辰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口, 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他不甘心地看向楚黎非,而对方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陆墨辰眼眶微微泛红, 鼻尖也感觉有些酸涩,浑身都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皇叔……”他红着眼尾,注视着楚黎非喃喃道,眼神里的悲伤似乎都要溢了出来。
而楚黎非依旧没有搭理他。
陆墨辰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才让楚黎非不搭理他,甚至是……厌恶他……
可是不应该呀。明明宫宴那晚,楚黎非还为了他不惜与太子站在对立面,还将披风给了他,还有那枚代表了楚黎非身份的玉佩。
明明那晚还是好好的。
那必然是在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是谁跟楚黎非说了什么吗?
太子?还是其他的谁?
楚黎非身边还有其他人?莫非是那个蓝衣服的?
陆墨辰将视线锁定在宁晏身上。这个人他前世并没有见过。
陆墨辰脑海中又闪过曾出现在楚黎非过的一个个人影,最后逐一排除。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偏执,若是让他发现了究竟是谁在楚黎非的耳边说他的坏话,他必定不会轻轻放过。
正在这时,琵琶声渐停,一曲终了。
房间里谁都没有开口,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凝滞起来。
陆墨辰这才将注意力分出去了一些,他的视线缓缓看向先前乐声的来源。抱着琵琶的男子身着一席白色纱衣,衣摆不规则地拖在地上。越往上,衣服反而变得透明起来,只堪堪遮住了几处重要部位,又在烛火的照耀下折射出金色的浮光,看起来流光溢彩。其胸口处更是坠着几条细细的金色链子,一路延展到背后,层层交错,好看极了。
陆墨辰这才发现那男子穿的衣服还是镂空的,似乎是异域的服饰,在背后仅用几根金链固定,露出了白皙的脊背和骨节分明的蝴蝶骨。而那镂空,竟是一路开到了尾椎,看起来色/情又蛊人。
视线接着向上,精致的锁骨,修长的脖颈,随后便是那张出尘的脸。
细长的凤眼,挺翘的鼻尖,淡粉色的薄唇,明明是一副清冷的长相,在烛火的照耀下却是柔和了几分。只见他抱着琵琶向楚黎非投向问询的视线,可眼神缱绻,像是会勾丝一般。
陆墨辰看着那张脸,竟是愣在原地,兀然瞪大了眼睛。
“柳朔玉……”他惊讶道,“竟然是你。”陆墨辰快步向着柳朔玉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终于想起来了,为何他之前总觉得艳月馆这名字似乎在哪听过。
原来都是因为柳朔玉啊。这个前世害死了楚黎非的罪魁祸首。
陆墨辰想起前世的事,想到楚黎非死在他怀中,眼眶不禁微微发红,再看向柳朔玉时,眼神里逐渐染上了几分恨意。
倒是楚黎非听到了陆墨辰的话,微微勾起唇角。看来他猜得并没有错,陆墨辰这白眼狼果然与柳朔玉早就认识。
那为了他自己的安危,势必不能再让他们两个勾搭到一起去。
还是要想个法子将他们两人分开为妙。
楚黎非皱起眉头,眼神在陆墨辰与柳朔玉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一旁注意到楚黎非眼神的宁晏微微挑眉,安静地待在一旁看戏。
陆墨辰感受到楚黎非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自己身上的时候,眼睛直接亮了。但当他回头看见楚黎非不仅打量着自己,更是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柳朔玉身上时,刚高兴没多久的脸又迅速垮了下去,浑身不断的散发着低气压,引得身旁的柳朔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楚黎非一直看着柳朔玉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看上他了不成?
陆墨辰顺着楚黎非的视线,紧紧皱着眉,气愤回头,上下来回地打量着柳朔玉。
嗯……比他高了一些,皮肤似乎也白一些,头发好像也柔顺许多……
但,但是眼睛没有他大,嘴唇也不适合接吻!还有……还有……
好吧……陆墨辰有些泄气,不禁感到略微的挫败。
都怪陆墨麟!他重生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一旁的茶杯中,清澈的茶水一丝不苟地将陆墨辰现在的模样倒映出来。
陆墨辰低下头,他看到了茶杯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小小的人影。甚至因为长期被他几个兄长欺负,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是面黄肌瘦的,头发也跟稻草堆似的。
他都说服不了自己,又有什么自信能让楚黎非瞧上他呢?
所以……楚黎非真的看上了柳朔玉吗……
这怎么可以!柳朔玉前世杀了楚黎非,保不准这一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发疯,再杀楚黎非一回。
陆墨辰还记得上一世,那时候他还刚登上皇位不久,可没有人相信先帝会将皇位传给他这么一个素日里不受宠、才干也不甚突出、甚至母族还是罪人的皇子。
当时与他一同争夺皇位的还有太子一脉,可最后,偏偏是他赢了。
所有人都在猜测他的皇位来路不正,都在暗中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谋朝篡位。
最后,是楚黎非,是他力排众议,护着他坐稳了这个位置。
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总觉得楚黎非随时都会离开他。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一个人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只感觉分外寂寥,总能梦到楚黎非满身是血地倒在他的面前。
梦境格外真实,让他后怕不已。
所以后来,他鬼迷心窍般地夺了楚黎非的权,将他软禁起来。可他只是想让楚黎非留下,好叫自己能够日夜陪伴在他身边。
陆墨辰回忆到前世的事总是有些难过。说来也是他的错,刚登基那会,他每天要处理许多政务,接见大臣、使者,还要分出心力与他们斗智斗勇,一时疏忽,才让柳朔玉有了可趁之机,这才能假传他的旨意,给楚黎非送去了那一杯鸩酒。
说起来……他是怎么认识柳朔玉的来着……
好像也是在艳月馆的来着……可是……他怎么有些记不清了……
他死死地看向柳朔玉,似乎想将他的脸盯出一个洞来。
可无论怎么看,陆墨辰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反而是上一世,柳朔玉那张更为成熟冷漠的脸庞渐渐浮现在他的眼前。
陆墨辰当时从皇宫匆匆赶来,周围的人早就跪了一地,唯有柳朔玉直直站着,不带感情地俯视着他们所有人。
他突然感觉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好陌生,似乎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他彷徨无措地跪在雪地里抱着楚黎非的尸身。
不……陆墨辰环视一圈周围,那些侍卫皆整齐划一地低头跪着,所有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辙,似乎……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似乎,就连眨眼的频率都是一样的。
但这怎么可能呢。
白雪以陆墨辰为中心开始逐渐融化,寒意不断地钻入他的膝盖,随后连骨缝也不放过。可陆墨辰却好像感觉不到一般,他只觉得自己早已冷透了,寒冷从心脏向四肢百骸蔓延出去。
他莫名地感到害怕,加大了手中的力气,像孩童一样紧紧抱着楚黎非。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勘破虚妄,触碰到唯一的真实。即使楚黎非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挡在他的身前,替他驱逐黑暗,随后轻柔地把他揽入怀中。
或许,真正偏离了轨道的人,是他自己……
那天阳光正好,是严冬里罕见的好天气。可偏偏柳朔玉是背着光站的。他沉着脸,置身于阴影下,细长的凤眼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最后高高在上地觑了他一眼,红唇轻启:“陆墨辰,你■■楚黎非,可我■■■。所以■■■。”
陆墨辰想仔细回想柳朔玉的这句话,可是越想越头疼,脑子里始终是空白一片。
但柳朔玉的的确确是杀死了楚黎非的罪魁祸首。
所以不管怎么说,他决不能放任楚黎非身边存在着这么一个危险因素。
因此,即使楚黎非真的看上了柳朔玉,他也要想办法把他们两人分开,绝不让柳朔玉有一丝可趁之机。
楚黎非冷眼看着陆墨辰对着柳朔玉表情来回变换,眼神闪烁,还当两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交流起来。
“呵。”他冷笑出声。看这样子,两人估计早就约定好了暗号什么便于交流的东西。
既然这样的话,不若就干脆将这柳朔玉赎回去,放到王府里严加看管。
这样一来,也算是彻底断了两人私下传递信息的念想。
楚黎非侧身,吩咐宁晏喊来老鸨。
没多久,宁晏就带着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女子进来。
只见一支雕刻着秋海棠的簪子斜斜插在她的发间,尾部坠着琉璃珠子,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女子略施粉黛,但也足以能看出是个标志的美人。
“诸位公子喊妾身琳琅便好。”女子缓缓施以一礼。
想必她就是这艳月馆的老板了。
楚黎非开门见山,直言道自己想要将柳朔玉赎回府中。
“不行。”
两道声音一齐传了出来。
一个自然是琳琅,还有一个便是陆墨辰。
楚黎非想要赎“玉面公子”回府,琳琅自然第一个不同意。
先不说馆里将柳朔玉从小养到大花费了不少的银子,再者,柳朔玉来日还要继续登台呢,她哪能放任楚黎非就这么将她馆里的摇钱树带走。
“公子能瞧得上朔玉自然是他的福气,只不过……”琳琅眼睛一转,“这可是我们馆里的头牌。”
“您瞧。”
琳琅带着楚黎非看向一楼的大堂,只见下边人满为患,侍者不停地从后院抱出一坛坛美酒开封,竟是半点喘息的功夫也没有。而几个公子哥怀中抱着美人,享受着美人的服侍,醉得从脸一路红到了脖子根,金银更是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抛。
“楼下那几位贵客今夜都是为了朔玉而来,日后要是见不到他,这要让妾身怎么交代才好。
“所以呐,朔玉可不能就这么让您带走。”
琳琅目含笑意,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要带走柳朔玉,那就得付出点代价。
楚黎非轻笑出声,若是琳琅想要别的,那他还真不一定能办到。
但她是商人,商人逐利,而银子,他有的是。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后,琳琅很干脆地便放了人。她看向柳朔玉,示意他跟上楚黎非,随后吩咐人带来了柳朔玉的身契。
琳琅笑着奉承楚黎非,将身契递过去。楚黎非伸出手刚欲接过,却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
“等一下,皇……”陆墨辰话没说完,也自知失言。他刚刚太着急了,这里并不适合暴露楚黎非的身份。
但他前世称呼楚黎非为“皇叔”称呼惯了,现在改口也不知道应该叫什么。一时之间就这样僵在原地。
“怎么?”楚黎非将视线重新看向陆墨辰。
几日不见,他似乎比宫宴那晚看起来好多了。脸上的肉多了些,身上的伤痕似乎也淡了许多。
不对,他关心这些做什么。楚黎非垂下眼:“你有什么事情。”
楚黎非冷漠的态度明显让陆墨辰有些错愕,但他还是迅速反应过来,努力试图阻止楚黎非将柳朔玉带回去:“这等烟花之地的人身上都不干净,我只是觉得他还不配侍奉你。”
琳琅闻言,自然不依他。眼见一笔大买卖就要成了,哪能让陆墨辰就这么搅局,她心里直冒火:“公子这话可就错了。我们朔玉自小长在馆里,长大后也是卖艺不卖身。妾身自知咱们这一行的身份低贱,可也不能就这么让您平白污了咱艳月馆的名声。”
柳朔玉也接话道:“大人愿意赎奴进府,奴自然感念大人恩德,愿意侍奉左右。还请大人成全。”
他眼眶微红地朝楚黎非磕了个头。将纤细的脖颈与盈盈一握的腰身展露无遗,看起来好不可怜。
柳朔玉又将话头一转对着陆墨辰道:“奴幼时也是清白人家出身,只可惜后来家道中落,这才进了艳月馆。奴与公子过往无冤无仇,还请公子莫要再说这些话了。这位大人是奴的第一位主子,也是唯一一位,奴自会一心一意好好侍奉大人的。”
“你……”陆墨辰哑然。柳朔玉前世也是这副模样的吗?这做派简直和他父皇后宫中那些妃子一样。
楚黎非的眉头越皱越深,陆墨辰三番两次打断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莫非这两人现在在用什么他听不懂的暗号交流?
他细细观察了一瞬,却一无所获,心道还是得将这柳朔玉尽快带走,免得多生事端。
“好了,宁晏备车。”楚黎非不耐地打断他们,将视线转向柳朔玉:“至于你,跟我走。”
话音刚落,楚黎非直接起身,大步跨向门外,衣袂翻飞,柳朔玉费了好一番力气这才跟上。
见陆墨辰还想跟上来,楚黎非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侧头冷冷地看着他:“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去。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陆墨辰不可置信地愣在了原地。他微微瞪大双眼,似乎不敢相信刚刚的话出自楚黎非之口。
皇叔何时对他这么冷漠过,刚刚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而且这么着急就将柳朔玉带走,是有多迫不及待?莫非是怕自己再出声贬低柳朔玉吗?
皇叔就这么喜欢他?甚至不惜与对他冷言冷语也要维护柳朔玉?
可明明无论怎么样,只要楚黎非不喜欢的事,他都不会去做。
陆墨辰双眼通红,他强忍着泪意。垂在黑色披风下的双手紧紧握住,止不住地颤抖。
看来他应该做些什么,让皇叔重新接纳他。
无论怎么样,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放手。
他朝着窗外看去,楚黎非正带着柳朔玉登上马车。
他就这样站在风口里,看着马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晚风吹其他的兜帽,露出了他如深潭一般漆黑的眸子。
皇叔,你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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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黎非回府后,则是第一时间吩咐王管家将柳朔玉的住处安排在宁晏旁边。
顺便再次强调,让王府里的下人好好盯着他们两个,没事别来打扰他。
接着继续过起了称病不上朝的咸鱼日子,好不悠哉快活。
陆墨辰在这期间也来过几次,不过皆是被门房以“王爷病了,不见客”这个理由给打发回去。
门房的下人也很无奈,怎么说陆墨辰好歹也是四皇子,老是欺骗皇子,他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可王爷的命令又不能违拗。好在这位四皇子殿下也没有为难他们,每次都只留下一句:
“知道了,替我向皇叔问安。”
门房的下人闻言,自是忙不迭地点头,将陆墨辰送走。
倒是楚黎非知道这件事后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多言。
不过陆远景这个皇帝似乎是看出了楚黎非只是装病,没让他休息多久,就直接一道旨意派他去接待从楚国来的使臣。
楚国曾与大燕多次交手,却皆败于楚黎非手下。后来其国君迫于无奈向大燕求和,最终两国约定停战,但楚国每年都要上供兵马以及不少的金银珠宝。
当然,楚国可以选择拒绝。只不过若是不从,两国继续交战,苦的还是周边的百姓。
楚国拥有大量的铁矿,因此其产出的武器精良,削铁如泥都不在话下。更值得一提的是,其盛产的夜明珠,个头又大又圆,极受宫里娘娘们的喜爱。今年更是收货了一颗奇大无比的夜明珠,足足又成年人的手掌这么大,也将一同进献到大燕来。
接到旨意,楚黎非早早便带人在城楼外等候,一路护送楚国的使臣进京。
只见楚国使臣队伍为首的是一个壮硕的男子,蓄着浓密的胡须,额发间系着彩绳,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
宫中早已备下宴席,楚黎非到的时候陆远景早已在上首等候多时。
在他的左边坐着的是皇子以及王爷,右边则是后宫嫔妃。而在皇帝左下首,还正正好好空了一个位置,连陆墨麟这个储君都只退而居之。
这个位置是留给谁的已经不言而喻,足以可见其殊荣。
楚黎非将人带到,行礼后扫视了一下殿内,便朝着那唯一空位走去。
有趣的事,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座位,陆墨麟就坐在他的后方,导致楚黎非总能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一道视线紧紧盯着自己。
楚黎非本想努力忽视这道视线,但陆墨辰的存在感太强烈了。他无奈转过头瞪了他一眼当做警告,没想到竟换得对方莞尔一笑。
楚黎非看到那熟悉的笑容,只觉得心底似乎都被触动了一下。
像,实在是太像了。楚黎非曾努力说服自己将上一个世界的陆墨辰与这个世界的陆墨辰区分开,可两人的行为习惯,甚至是笑起来嘴角扯出的角度,都是一模一样。
很难让人相信,这两人竟不是同一人。
记忆中的面貌与现实逐渐重叠起来。
楚黎非垂下眼眸,这次没有再说什么,他沉默地移开视线,克制住自己不再看他。
比起那晚在艳月馆见到的样子,陆墨辰的状态看起来又好上了几分。他今日换上了一件青色的衣袍,称得少年像林间的翠竹一样挺拔。
不对,怎么又想到他了……
楚黎非忙拿起桌上的酒盏喝了一口避免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大厅内,歌舞表演一轮接着一轮,美妙的乐声与舞蹈让不少人沉浸其中,如痴如醉。
就在这个时候,乐声渐停,众人也都放下手中的碗筷,端正神色,等待楚国的使臣入内觐见。
只见先前楚黎非见过的那蓄着胡须的壮汉还不等通传,便带着人大刀阔斧地走进来,直至走入殿前,似乎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还是被陆远景身边的李公公及时拦下,这才作罢。
那楚国的使臣队伍,为首的男人叫做张文,听起来文文弱弱的,可配上他那体型一看,才觉得颇为滑稽。
被李公公拦下之后,张文白了一眼李公公,冷哼一声这才停下步伐。他敷衍至极地行了个礼。
大殿内众人哑然。
刚刚这张文的一声冷哼是半点没有藏着掖着的打算,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有几个脾气爆裂的站起来一拍桌子,要不是其夫人拦着,怕不是下一刻就要冲上去与张文好好争辩一番。
而女眷那一侧,末尾有几个胆子小的,蹙着眉头,手里捏着丝绢不断地拍着心口,手也紧紧地抓着身旁的小宫女不放。
也怪不得他们害怕,楚国人大多都生得高大,张文更是其中翘楚,眼看着有六尺高,浑身肌肉扎实,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疤痕,交错虬结,一看就久经沙场,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整个人更是看起来就和一头黑熊一样,令人望而生畏。
他冷哼一声,浑身的腱子肉都抖动一下,让人不免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疯狂举动。
“张文,你这番作态,可是对大燕有何不满?还是说,是楚国对大燕有何不满?”
楚黎非气定神闲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眼皮也不抬,可他清脆悦耳的声音一出现,反而叫大殿内好几人安心下来。
张文自然认得楚黎非。若是旁人来说这话,他自然不服,可偏偏说这话的是楚黎非。
过去楚国与大燕交战,他作为将领自然也跟楚黎非交手过。可仅仅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他就明白自己觉得不可能战胜他。楚黎非太强大了,无论是其自身的武艺还是计谋,只要有他在,想要战胜大燕兼职就是天方夜谭。
楚黎非无愧于战胜之名。
而他胸口那一道长长的疤痕,也正是拜楚黎非所赐。当初这道伤口从胸膛一路延伸至腹部,深可见骨。那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
张文听到楚黎非的声音,那一刀带来的疼痛犹在昨日,在他的灵魂中颤栗不已。
他顿时熄下去呛声的打算,按照大燕的礼节,不情不愿地跪下,只是动作依旧不甚标准,但比起先前的模样倒是好多了。
陆远景用眼神示意李公公,这才让张文以及一种使臣起身。
可陆远景却控制不住地眼神飘忽起来,最终落到楚黎非的身上。
他对楚黎非的感情是复杂的。
他们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在,甚至就连他如今能稳坐帝位,受万人朝拜,也脱不开楚黎非的关系。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害怕。
楚黎非太完美了,从家世到容貌无可指摘,文能吟诗作对,武能上阵杀敌,百姓皆知其名讳。
就仿佛,他才应该是真龙天子。
坐上了皇位,陆远景自然明白世上哪来的什么天意,不过是成王败寇,掌权者为了让自己更加心安理得登上这个位置给自己添的美名罢了。
那这个天子,又为什么不能是楚黎非呢?
他坐的越高,却反而越害怕。
刚刚张文连他这个皇帝似乎都并不怎么放在眼里,可楚黎非只是淡淡一句话,就叫他恭顺起来。
他看着楚黎非,却越觉得屁股下的这张龙椅滚烫非常,让他不得不生出疑心。
陆远景看向楚黎非的视线中,怀念着过去却又疑心这未来,视线注意到他腰间上的那一抹银光。
是楚黎非的配剑。
在他登上皇位的当天,他赐予了楚黎非那一柄尚方宝剑,上可斩昏君,下可除奸佞。
就连他这个皇帝也是杀得的。
如今,他也开始惧怕起来,这柄由他给出去的剑在将来会毫不留情地刺向他,会成为高悬于他头顶的梦魇。
现在,他想要收回去了。
“楚卿。”陆远景唤到,面上无甚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楚黎非依言走上前来。
而陆远景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从高高的龙椅上站起身,径直走下来。
张文的眼里划过一丝暗光,他隐晦地与身后几人交换眼神。
这一幕被陆墨辰捕捉到了,他沉着脸并没有出声,小酌一杯将心下的疑惑藏起。
陆远景正值壮年,没几步路的功夫就来到楚黎非的身边。他想收回他的尚方宝剑以及兵权,但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提起。
正在这时,张文倏地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刀光乍现,径直向陆远景刺去。
他身后的几个使臣也皆抽出匕首,一个个看起来训练有素的样子,分明就是楚国的死士。
一时之间,众人四散而逃,整个殿内充斥着慌乱的脚步声以及惊恐的喊叫声。
李公公见到这幅场景,直接瞪大了眼睛,连忙喊道:“刺客,有刺客!快来救驾——”
陆远景旧居帝位,疏于习武,早就没了年轻时的反应。因此一时之间直接愣在了原地,瞳孔缩小,而锋利的刀尖闪过寒光,在他眼睛中变得越来越大,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噗”,是匕首没入血肉的声音。
陆远景下意识闭上眼睛。
紧接着又是“铮”地一声,楚黎非抽出腰上的长剑,一个翻手将张文的匕首弹开。
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陆远景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结果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关键时刻,是陆墨辰这个早就被他遗忘的孩子,挡在他的身前。
而剩下的人,他所宠信的嫔妃、太子等人,皆是散的散,逃的逃。
他心尖顿时划过几分莫名的惆怅,望向陆墨辰肩膀上的血迹也闪过几分疼惜。
只见陆墨辰因为失血的缘故纯色发白,整个人也是摇摇欲坠的样子。陆远景急忙走上前去搀扶住他。
血液源源不断地从伤口冒出,很快就流了一地。陆远景脱下披风试图给他止血却还是无济于事。血液很快就将黑色的绒毛染上一抹暗红。
陆远景急忙吼道:“太医,传太医——”
这时,原本守在殿外的侍卫也迅速破门而入。
陆墨辰因为失血脱力的缘故,再也没有力气站着,顺着陆远景的身躯缓缓滑落,跪坐在地上。
他感觉他的头越来越晕,视线也开始变暗、变得模糊起来。他感觉有些困,却还是努力撑起身子,强打起精神,视线死死地看向前方。
因为在他前方的,是楚黎非。
刚刚他之所以会冲出来挡在陆远景身前,也只是因为楚黎非与陆远景站得太近的缘故,他怕张文为误伤到楚黎非。
他真正想保护的人是楚黎非啊。
此刻,陆墨辰的神智变得越来越模糊,瞳孔也逐渐失去焦距,最后,他的眼里只剩下了一个身影。
楚黎非一剑将张文击退之后,两人便对峙起来。
他们死死地盯着对方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试图夺得先机。
下一瞬,两人一齐动了,速度极快,剑身与刀刃碰撞,发出了清脆的铮鸣,一时之间两人僵持不下。
两股力的对抗使短刀迅速擦过常见,激起细小的火花,张文力气极大,楚黎非只觉得刚刚那一瞬的碰撞直震得虎口发麻。
张文又是紧接着一个下刺,楚黎非用剑鞘抵挡,随后一个旋身,与张文拉开距离。
楚黎非这次没有再做停留,趁张文还没反应过来,再次拉近身位,佯装要攻击他的正心口,却以张三的匕首为跳板跃至空中,双脚锁喉,从背后将起一剑穿心。
银白色的剑身直接贯穿了张文,血液顺着剑身一路滑到剑尖。张文还维持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样,张大嘴巴,瞪大眼睛,整张脸都写满了不敢置信。
终于,他直直向后倒去。
“轰”的一声,巨大的身躯就这么直直砸在地上,长剑由于撞击地板的缘故,再一次刺破他的身躯,直直地竖立着。
而张文,此刻则是彻底失去了生息,唯有瞪得浑圆的眼睛,依旧不甘心地望向空中。
见到楚黎非无恙,陆墨辰终于支撑不住。一抹笑意在他的脸上浮现,他满意地闭上了眼睛,头一歪,坠入了一个散发着冷香的熟悉的怀抱。
他也如愿以偿地再次听到楚黎非呼喊他的名字。
皇叔是原谅他了吗?
想来,这样会做一个好梦吧……
陆墨辰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宫殿外。
外头艳阳大照,太阳高高挂起,刺眼的阳光亮的陆墨辰差点睁不开眼睛。他有些疑惑,现在是什么时候?
难道他一觉竟然睡了半年吗?
那楚黎非去哪了?
陆墨辰这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模样,却发现自己意外地熟悉——是勤政殿,他登上皇位后办公的地方。
他开始有些心急,他是又穿越回来了?那楚黎非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又被柳朔玉给……
一想到着,他就控制不住地心慌。
正巧,一行宫人路过,陆墨辰二话不说就走上前去,想要问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现在是什么年份?”
而那为首的小宫女并没有搭理他,一行人低着头靠墙快步离开。
怎么回事?
陆墨辰颇有些没搞清楚状况。
他又瞅见不远处的一个侍卫,连忙上前询问,可对方也没搭理他。
发生了什么?
陆墨辰心道:这些人是故意对自己视而不见吗?还是说,他们压根就看不见自己?
一般来说,若是听见声音,即使不想搭理,也为因为声音突然出现而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声源。但陆墨辰注意到,那些宫人,刚刚完全没有这个反应,更像是,他压根就不存在一样。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他的手在那侍卫面前挥了挥,对方依旧一动不动地看向前方。陆墨辰的心顿时沉了下来,看来他并没有猜错。
他这一次,试图直接一把扯出那侍卫的刀剑,却兀地发现自己的手,就这么穿了过去。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了良久,再次伸出。这一次,他整个人都穿过了那个侍卫。
陆墨辰现在终于大抵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现在似乎是以灵魂的状态存在于世间。他依旧经历过重生,因此自然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那,现在在勤政殿里面的人……是谁?
陆墨辰急忙跑回去,还没等他靠近,里面的对话声先传了出来。
“还请陛下成全。”
一道好听的,如清泉般温柔的声音率先传入他的耳朵。
是楚黎非的声音!陆墨辰心想反正没人看得见他,就干脆趴在门上光明正大地偷听起来。
陆远景有些愠怒:“为了陆墨辰?你可还记得他的出身?为了一个没用的皇子,他值得你这么做吗?”
“值得。”楚黎非浅笑道,眼里闪过怀念的目光,“而且陛下,这不也是您希望的吗?”
陆远景哑然,楚黎非说得没错。自楚国使臣觐见的那件事情过后,他越来越忌惮楚黎非手中的权力了。
他还记得,楚黎非杀死张文的那一剑。
长剑在楚黎非手中如同活了一般,在空中犹如一轮月光划过,随后毫不留情地刺穿张文。
一剑穿心。
与当初,在他登基前的那一个晚上,洞穿了他大皇兄的那一箭如出一辙。
同样是一箭穿心。
只有一字只差。
但又将他带回了那最恐怖的一晚。
楚黎非能助他,但如果他变了呢?他投奔别人了呢?
是不是也会像之前那样,将他一剑穿心。
如此想来,用一个他都不在意的孩子,换取楚黎非手中的权力,的确值得。
可为什么,他又会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
陆远景压下心底莫名的情绪,从楚黎非的手中接过象征着权力的虎符,以及当初他赐给楚黎非的那一柄尚方宝剑。
如此,他们的交易完成。可陆远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一旁,宫人将一个瘦小的孩子带了进来。
能看得出,为了面圣,宫人匆匆将他梳洗了一番就带过来。酷暑炎热,头发还在不断散发着水汽,衣领处也尚能看见几道水痕。
想来竟是连头发也不给他擦干。
楚黎非无奈叹气,从宫人的手中牵过陆墨辰,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
这个陆墨辰异常瘦弱,同龄人的衣服在他身上显得宽大得很,想必在衣服包裹下的躯体也是伤痕累累的模样。
猝不及防地被触碰,陆墨辰下意识地躲开,但下一瞬又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上次保护了他,对他也很好,这才怯生生地抬起头,像小鹿一样希冀地看向楚黎非。
楚黎非见状心疼坏了,一把将其揽入怀中,抱起,一气呵成。
感受到手臂上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分量,他向陆远景行李后转身离开。
**
楚黎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刚刚的梦……是什么情况?
已经是第二次了。
“系统?”
他尝试呼喊系统,但人工智障并没有搭理他。
行吧。楚黎非心道。
梦境太过真实,他的心里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有些难过。
俩带着他看向躺在床上的陆墨辰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那晚,他自然是能看出陆墨辰真正想保护的人是谁。
所以当陆墨辰再也支撑不住倒地地时候,身体已经快过大脑,率先接住了他。
那一刻,他心慌了。
想到陆墨辰那小宫院压根就不是人住的,他一时心软,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陆墨辰一路抱回他府中。
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陆墨辰这伤势也确实不好多移动了。
楚黎非无奈,将其安排在他隔壁的房间里。
期间,陆墨辰发过高烧,嘴里一直喊着他的名字。
楚黎非不知道是出于愧疚心里还是补偿,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至今。知道方才是在撑不住了才在他床边看看睡去。
随后,就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楚黎非摸了摸陆墨辰额头的温度,想着再为其换一条丝帕,刚转过身,衣袖却被拉住。
拉住他袖子的力气很轻,他随时都能甩开。但楚黎非停在了原地。
“皇叔……”
第32章 古代6 背叛
楚黎非沉默地站在原地。
窗外阳光正好, 暖洋洋地晒在身上,让人感觉很温暖。相比起方才梦境中那灼热的盛夏,一切都还没有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与皇帝的那番对话,明面上是你情我愿的交换。可实际上, 他们两人都明白, 开弓没有回头箭, 平静的湖面之下早已暗潮涌动,时间只会加速催化他们之间的矛盾。
“皇叔……不要不理我。”陆墨辰的声音响起,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沙哑, 又隐隐带了些哭腔,显得格外脆弱。
阳光洒在楚黎非的身上,为他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可陆墨辰却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不由加大了手上的力气。由于刚醒来的缘故, 他对自己的力气还不能很好的掌控,在楚黎非的衣袖上留下了深深的一条皱褶。
感受到衣袖上传来的力气, 楚黎非只觉得心尖尖上被猫儿挠了似的。看着陆墨辰病弱的样子, 原本升起的防备在顷刻间就消失得荡然无存。
他无奈又心疼的看向对方, 梦境中那个小陆墨辰怯懦又隐忍的眼神与青年濡湿的眼神逐渐重合。
楚黎非重新在床沿边坐下来,将手轻轻覆上陆墨辰的眼皮, 柔声道:“睡吧,我不走。”
黑暗再次袭来, 这一次,陆墨辰却感到分外安心。
过去的他踽踽而行于黑暗之中, 旁人都冷眼看他,以欺辱他为乐。
而从黑暗中醒来的,是满身的伤痕以及一无所有的他。
幼时,他会在深夜独自坐在廊下, 将委屈与痛苦打碎了牙往下咽。他遥望着天边的那一轮圆月,期待着黎明的到来。
可后来他渐渐明白,初升的太阳不会照到他身上,耀眼的阳光被残破的红墙所挡,温暖的温度也被憎恶的身躯所隔。
但这一次,黑暗伴随着冷香袭来,他不会再感到孤独与害怕。
他会伸出手,将那轮明月紧紧抓在自己手中。
陆墨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楚黎非坐在床边,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他努力压下心底的喜悦,撑起身子。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动作,楚黎非放下手中的书信,站起身将陆墨辰扶起来,又拿过放在一旁小桌上的水杯递过去。
陆墨辰就着楚黎非的手喝了一口水,这才感觉好多了。
楚黎非本以为陆墨辰会接过杯子,万万没想到他就抓着自己的手喝了起来。手下意识地一颤,水珠就这么洒溅出来,顺着手背滑落,在锦被上留下一处深色的痕迹。
“皇叔,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了。怎么?”楚黎非将茶杯重新放回桌上,挑眉问道。
“亥时……”陆墨辰嘴里喃喃道。他记得他上一次醒来的时候还是白天,看样子太阳也就升起没多久的模样,那楚黎非岂不是在他床前守了将近7个时辰?
“辛苦皇叔了。”
“无碍。”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沉默。
陆墨辰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眼睛乱飘间,他的视线忽然被楚黎非搁置在一旁的书信吸引过去。只见其带有字迹的那一面被楚黎非朝下放置,然后用一本书籍压住,防止被风吹走。
恰巧,一阵风吹过,房间内的烛火摇晃了一瞬,信纸的一角也被吹起。
忽明忽暗之际,陆墨辰看清了信件的落款——林肃。
林肃?陆墨辰心里默默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脑海中也闪过数张脸庞。
最终,终于将这个名字与一张额角带疤的脸对应上。
他想起来了,林肃是楚黎非的副将。
而他额角的那块疤痕据说是他自己小时候贪玩,撞到柱子上撞破了,这才留下的。
林肃的家里算不得什么世家大族,祖辈父辈在朝中曾任过五品的文官,但才干皆无甚突出,因此也就止步于此。
倒是林肃自己,因着小时候太过调皮,他家里人一合计,就将他送入军中,正正好好是楚黎非的麾下。
原本林父林母只希望林肃在军里能收敛一下性子,从没真的指望他自己上阵杀敌,毕竟家里就他一个独苗苗。
可没想到林肃自己,竟然自己一声不啃地跟着楚黎非跑到了西北去,还屡获奇功,很快就被楚黎非提拔赏识,一路晋升。如今也是得以封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楚黎非此番回京城,是林肃这个副将打点军中一切。
那他此时寄来的书信,上面写了什么?是边关出了什么事吗?
陆墨辰微微拧起眉头思索着,可他也不敢问楚黎非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来若是军中机密,那必然是不方便让他知道的,二来,他与楚黎非的关系才刚刚有所缓和,他并不希因为这种事情将两人的关系再次退回原地。
虽然他并不是有意看见的。
楚黎非这时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其原因也是因为刚刚林肃寄给他的那一封信。
信上提及,原来姬国三皇子一党想要寻找的东西压根就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个人!
而这个人,就是姬国的三皇子殿下本人,这也解释了三皇子一党的人为何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寻找东西上,甚至不惜让权给二皇子。
根据林肃带给他的消息来看,姬国的三皇子一党曾在一月前被二皇子一党偷袭,折损了不少人手,一路撤退至姬国与大燕的边境。
而三皇子就是在这个时候不见的。有传言说他早已跌落山崖,尸身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来,指不定早就被秃鹫叼去腐肉,尸骨无存。还有一个传言,则是说三皇子本人暗中潜入大燕躲避二皇子的追杀,慢慢蛰伏起来,等待日后卷土重来。
林肃倒是认为,第二种传言更为可信。今日他在两国交界之处,发现了好几个试图混入大燕的姬国人。想必有些武功高强的或是擅于伪装的,更是早早就进了大燕。
按照时间计算,现在到了京城也是有可能的。
信上林肃还说,他会继续关注这件事的,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将书信通过信鸽寄来,提醒楚黎非在京中行事多加小心。
楚黎非垂着眼,落在陆墨辰眼中就是有别的心事,暖黄色的烛光在他的脸上摇曳,将他的身影孤单地倒映在墙上,随着烛火的晃动忽闪忽暗。
正在这时,有人瞧了瞧门。
房间内的两人皆是一惊,似乎是没有想到深夜了还会有人前来拜访。
楚黎非扬声:“何事?”
门外响起王管家的声音:“回王爷的话,是宁公子有事求见。”
楚黎非皱起眉头,这个时候了,宁晏找他过来,是会有什么事情?
说实话,他其实对宁晏并不信任,但是他是陆远景派来的人,楚黎非就不肯信任他。
还有一点就是,宁晏这个人太会察言观色了,简直比朝中沉浸多年、那起子惯会溜须拍马的老臣还要厉害。
所以自那晚从艳月馆回来后,就将他与柳朔玉两人安排一起安排在王府的角落,离他的寝殿尚有一段距离。
说起来,他也快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他们了。
楚黎非微微蹙眉,但还是站起身。
他打算去看一看,以宁晏的性格以及谋算,说不定还真的是有什么事情。
陆墨辰见楚黎非一听到王管家说宁晏要来见他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起身去见他,他的心里忍不住升起一股淡淡的醋意。
“皇叔,不要去,留下来陪我好不好。”陆墨辰心里扭曲得恨不得将楚黎非与自己牢牢拴在一起,但面上还是做出了一副可怜的模样。
楚黎非:“我去去就回。”
陆墨辰攥着被角,醋意弄得藏都藏不住:“可皇叔,那姓宁的在王府里日日与你相见,但我平日里在宫中,好不容易才能与你待在一起。你就不能陪陪我吗?”
“谁说的?”楚黎非疑惑道:“我何时与他日日相见了?”
陆墨辰闻言,眼睛一亮,楚黎非的意思是他与那宁晏并不常见咯?一想到这,他立即松了口:“那皇叔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说完就将自己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楚黎非震惊于陆墨辰前后的反差,并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见床上那一团巨大的被子,他无奈叹气:“这么大的人了……”
楚黎非上前替他将被子掀开,省的他把自己闷死,这才转身离开。
门外,一袭蓝衣的宁晏看起来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楚黎非走近:“你寻我来是何事?”
宁晏笑着,像是一只狐狸一般:“自然是王爷感兴趣的事。”
楚黎非不语,就这么看着他。
宁晏自知见好就收,也不多卖关子:“王爷可还记得那柳朔玉?”
柳朔玉?楚黎非自然记得。前世陆墨辰杀死自己,这个柳朔玉也是尽了好大一份力的。
“怎么?”
正在这时,楚黎非耳边听到寝殿那边似乎发出了什么声音。
他与宁晏对视一眼,两人点头示意,一起跑了过去。
楚黎非打开门,房间内除了陆墨辰安静地躺在床上,就没旁的什么人了。
忽然,他的视线移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只见压在杯子下面的信纸,悄悄地折起了一个小角。
楚黎非拿起信纸,紧紧皱着眉,仔细端详片刻。
这时,他的鼻尖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似乎是什么脂粉的香气。
他将鼻尖凑近信纸,这股气味更加浓郁了。
“呵。”楚黎非折起信,再看向陆墨辰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无比:“明日起本王自会送你回宫。本王倒是不曾想到,你还会用苦肉计这一出。如何,看本王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应该很开心吧。”
扔下这句话,楚黎非带着宁晏离开,只留下陆墨辰一个人不知所措地坐在床上。
他压根不知道刚刚短短的几分钟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楚黎非离开没多久,柳朔玉就来了。他自然是厌恶柳朔玉的,对他并没有几分好脸色。
可耐不住柳朔玉这个人权当看不见,他一步步靠近他的床边,吐出的话语却让他厌恶不已。
柳朔玉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煞有其事地跟他描绘他日常在王府里是怎么与楚黎非相处的。现在细细想来,柳朔玉想来无非就是想要激怒他。
可目的是什么呢?
是让他分散注意力吗?
难道是那封信真的写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但好像也不是。
柳朔玉并没有表现出对那封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
那难道是,离间他和楚黎非?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上次在艳月馆,柳朔玉压根能看出来楚黎非当时并不喜他。
现在两人关系刚刚有所缓和,却又降至冰点。
不过现在这样看来,楚黎非也不喜欢柳朔玉。那么楚黎非当初又为何要将他赎下呢?
陆墨辰眼神一暗,只感觉这几件事的背后还有无数谜团。
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
他迟早会一一查清,让楚黎非不再误会他。
**
门外的楚黎非有些后悔,他刚刚似乎太过冲动了。还没有问过陆墨辰,就自顾自地将他定下罪。
可前世,确实是那两人将他杀死的。
他现在越来越确定,那两场梦境或许就是他的前世。
根据剧情以及前世的记忆来看,楚黎非将陆墨辰从深宫解救出来,教养他长大,甚至最后助他夺得皇位。
怎么说,他都于陆墨辰有恩。
他最讨厌背叛。
原本在修仙界的时候,若不是至亲之人的背叛,他是万万不会沦落到掉下魔渊的境地的。
因此,他才会在得知陆墨辰与柳朔玉有所联系的时候这么生气。
平复了一下心情,他将视线重新转回一旁的宁晏身上。
“你继续说。”
**
自从王府一别,陆墨辰已经快有半个月没见到楚黎非了。
他曾想去王府见他,却都被拦在门外。
无奈之下,陆墨辰想到了一个办法。
如果在王府时做的那个梦是真的,那当时就是楚黎非主动向他的父皇求的恩典,将他带在身边。
陆墨辰还记得,他当时的性格可并不好。
既然如此,这次便由他先迈出这一步。
他来到了勤政殿外,等待通传。
经过上一次挡刀的事情过后,陆远景似乎想起来他还有这么个儿子,对他也有了几分好脸色。
陆墨辰快速说明来意。
他说他想要跟着楚黎非习武,以后能更好地保护父皇,保家卫国。
“还请父皇成全。”
陆墨辰说得那是一个头头是道,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
跟着楚黎非习武么?
陆远景又想起了过去的事。他并不擅武,常常挨师父的训,后来还是楚黎非抽出自己的时间一点点教他。如此,楚黎非也算得上是他半个师父。
陆远景不知想到什么,沉思片刻后还是答应下来。
陆墨辰刚要领旨谢恩,就听到陆远景又问:
“你跟楚黎非是何时认识的?”
陆远景就这么望着他,眼神里似乎飘过怀念之色。
不过还陆墨辰回答,陆远景便放弃了。
“罢了。”
“既然如此,那朕就将京郊的那起案子交给你和秦王彻查吧。”
“说起来,那案子与你,倒是也有几分关系。”
第33章 古代7 认罪
从勤政殿里出来, 陆墨辰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陆远景刚刚说的那桩案子。
有关于忠毅侯一家私藏盔甲的事。
巧的是,当年陆墨辰的母族——程氏一族,一夕之间满门抄斩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犯了皇帝的忌讳,同样也是私藏盔甲一罪, 还包括贪污军饷等等一众罪名数罪并罚, 才有了后来的惨案。一夜之间整个程家血流漂杵。
所以陆远景才会说这桩案子与他也有些关系。
当时程家一夕之间倾覆的时候, 陆墨辰才刚刚出生,也是长大了之后翻看卷宗才知道的这回事。
这件事情的起因是程家老夫人八十大寿,程家老爷宴请诸位同僚共聚家中办了个小宴席。
但谁都没想到的是, 那程老爷一喝多了,便嘴上没个把门,说要带大家伙去看珍藏已久的宝贝。
大伙儿自然是乐意之至, 可谁知, 程老爷一推开库房大门,一套盔甲就明晃晃地挂在正中间, 旁边还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这一看可把大家伙儿给吓坏了, 私藏盔甲可是重罪。于是当晚在场的, 有一个算一个,联名起来上书举报。
天子一怒, 伏尸百万。
当晚程家直接就被查封,有职务在身的当场革职查办, 尽数入狱。负责查这起案子的刑部尚书赵之正还在程家一处地下室里缴获了许多金银珠玉,古董名画。
程家虽是勋贵之家, 家底也还算丰厚,但万万是达不到这样的资产的。
在后来的不断审问下,赵之正将一份满是鲜血的供词呈了上去。那份作为决定性证据的供词陆墨辰前世也看到过,上面的血迹已经发黑, 看得他头皮发麻。
最终的结果是程老爷对私藏盔甲、贪污、克扣军饷、养府兵等等罪名供认不讳。
陆远景在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直接判了程氏一族满门抄斩,连身在宫中的程贵妃也没有逃过。
就这样,一个家族在一夕之间荡然无存,原本显赫的程府被封,所有财产尽数充入国库,过往的功名皆被抹去,留在史书上的是一条条罄竹难书的罪名。
大燕开朝以来,府中养私兵的事情屡见不鲜,但皇帝基本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私藏盔甲一事,判得极重。
先不说生产一套盔甲,要花费不少的人力和财力,其工艺更是远比普通的兵器复杂得多。更重要的是,盔甲是战场上将领和士兵重要的防身工具,也是皇权的另一重象征。
还有一桩往事,那就是著名的摄政王谋逆一案。其私下里竟然藏了数十套盔甲,要不是当年的护卫救驾及时,大燕差点直接改朝换代。
因此,在此之后,所有的皇帝都以此为鉴,对私藏盔甲一事更是从众处理。
这次忠毅侯的案子,说起来也与程家当年一案有几处相似的地方。
只不过这次不是忠毅侯齐老爷喝酒误事,而是他的同僚李栋,在侯府借宿的时候,喝了点酒,半夜起来如厕,结果竟然误打误撞迷了路,进了齐老爷的库房,看到了那一套盔甲。
李栋当时就被吓得直接清醒过来,哪里还顾得上上厕所,一溜烟地回到房间,硬生生地憋到早上这才出了侯府大门。
他回家之后,立马就写了一封奏折呈上去。
陆远景知道了这件事后,大怒,派了刑部侍郎——钱铭前去查办。
只不过钱铭不知道何故,竟迟迟没有结案。说是其中还有颇多疑点,不得草草了解,这才一直拖了下来,气得陆远景差点把他的官位也一并撸了去。
那钱铭也是个硬脾气的,脖子一梗,对着陆远景直言:要么就革了他的职,要么就按照他的步调来。
听说当时陆远景听到的时候,气得当场砸了手中的翡翠珠串。
可最后,他到底还是没有撸了钱铭的乌纱帽。
说起来,这钱铭也是个妙人。他出身寒门,最后好不容易熬到了殿试,结果竟然当场跟皇帝呛起声来。到了殿试这一步,考取功名已经是稳了,最次也能获得同进士出身,因此多半考生皆会求稳。
可钱铭竟然因为陆远景出的题目,当堂跟他辩了起来。说好听点,那就是直言不讳,讲难听点,那就是倔得跟头牛似的。
最后,因为他的性子,钱铭本来可以获得二甲的名次,结果硬生生地只拿了个三甲的名次,外放江南做了个小县令。
江南世家大族盘踞,关系盘根错节。
可也正是因为钱铭他的性格,竟然真在当地做出了一番不小的政绩,一连揪出了好几个贪官,这才得以回京做官。他走的时候,当地百姓夹道欢送。
事实上,自从那次殿试之后,陆远景就一直暗中关注着钱铭。陆远景本想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这才有了之前的举措。而将钱铭调回京城后,也是他一手提拔,才让他有机会能做到如今的刑部侍郎之职。
谁知数十年过去了,钱铭还是这副样子。可这也正是陆远景赏识他的原因。
因此,陆远景这才会再宽限了钱铭一周的时间,同时派陆墨辰和楚黎非一同查办。
这桩案子,陆墨辰上一世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当时他跟着楚黎非并没有细细关注。
他只知道最后钱铭坚持案件还有疑点,不愿结案。可陆远景再也等不下去了。他将此案交给刑部尚书张卿济彻查。
原来的刑部上书则是在五年前便告老还乡,现在接任的张卿济正是他的门生。
不到一周的时间,案件迅速了结。
最终的结果是齐老爷认罪伏诛。后来是太子求情,这才免去了和程家一样满门抄斩的结局,仅仅是全族流放。
再之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现在想来,太子怎么会突然为齐家求情,他记得他们在此之前并无联系。
况且他最是了解他那太子皇兄了。陆墨麟这个人表面上端的是光风霁月,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私底下阴毒狠辣,这一点他最是了解不过。好端端的又怎么会为齐家求情呢?
想必这其中还有许多隐情。
**
另一边,楚黎非也接到旨意,和陆墨辰一起协助钱铭彻查忠毅侯私藏盔甲一案。
一大早,楚黎非刚走出王府大门,就见陆墨辰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看到楚黎非出来,陆墨辰扬起笑脸朝他打了一个招呼,却在视线飘到他身后一蓝一白的两个身影后顿时拉下脸来。
“皇叔,怎么他们俩也要跟着?”
楚黎非转头看了眼陆墨辰,看他耳廓通红的模样就知道他在王府门前等了他不少时间,冷漠刺人的话语一时之间就这么闷在喉咙中。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最终从鼻腔里淡淡冒出一个“嗯”字。
就在前几天的晚上——
楚黎非和宁晏走到了当初两人见面时的那个凉亭内。
宁晏像是早有准备,先是熟练地为楚黎非沏了一壶茶,这才坐下,笑盈盈地看向楚黎非。一副楚黎非不喝就不开口的样子。
楚黎非见状冷哼一声:“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本王没时间陪你在这耗。”
宁晏又将杯子往前推了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在下要将的故事有点长,王爷何不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呢?”
楚黎非白了宁晏一眼,这才接过杯子,喝上一小口后重重砸在桌上,冷笑道:“如何?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宁晏见好就收:“自然。”
原来是他发现了柳朔玉似乎总在和什么人偷偷传信的事情。
他与柳朔与虽然住在同一个院子,但两人平日里并没有什么来往。用宁晏的话说,这就是两人气场不和。
这天,宁晏一个人在屋子内的躺椅上坐着,敞开大门赏雪,天空中的一只鸟突然吸引了他的兴趣。
只见这只鸟久久盘旋于小院子的上空不走,宁晏顿时来了兴趣。
观察了好一会儿,他得出了这只鸟是一只信鸽的结论。
大雁南飞,这会正是冬季,能看见鸟类本就稀奇,更何况长长停留在一处不走,明显是在等什么人的模样。
而这院子里除了侍从以外,就只有他和柳朔玉两人。既然不是宁晏的信鸽,那其主人究竟是谁已经可想而知。
于是,宁晏一连观察了好几天。
他发现这只鸽子总会在固定的时间段出现,而每当一阵诡异的口哨声出现,那鸽子便会乖顺地落到柳朔玉手中。
所以宁晏直接搞来了泻药,加到柳朔玉的饭菜里。
而柳朔玉如他计划的一样,没吃几口饭就匆匆捂着肚子走了。
柳朔玉前脚刚走,那信鸽就来了。
时间刚刚好,足够宁晏模仿哨声,拿到那一卷小小的密函。
见消息送到,信鸽拍拍翅膀就飞走了。
柳朔玉似乎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如今,这道密函被宁晏呈到了楚黎非面前。
楚黎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从他手中接过,然后缓缓展开。
片刻后,他紧紧皱起眉头。
只见那道密函上竟是一片空白,在落款处只有一个字。
那就是“陆”。
宁晏似乎看出楚黎非在想什么,主动解释道:“想来,传这道密函的人还是有所防备的。上面的内容应该要特定的方法才能显现。这个在下就无能为力了。”
楚黎非神色不明,他将密函收起,勾起一抹笑容反问道:“能看出信鸽,模仿他人口哨,也是难为你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宁晏站起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到楚黎非的身边,将手搭上楚黎非的肩膀。异域人的面庞看起来棱角分明,墨绿色的眼睛在灯笼的照耀下像是又或一样在黑暗中摇曳:“在下自然是王爷的人。”
楚黎非扭头,毫不留情地将宁晏的手挥开。他起身往远处走去。
“既如此,府里还差个马夫。明日一早本王就跟王叔说一声,指了你去。”
黑暗中,宁晏看着楚黎非远去的背影,眼中升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意。
**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宁晏和柳朔玉两个在外面驾车,陆墨辰和楚黎非两个人坐在马车内。
虽然两人中间隔了一段距离,但陆墨辰对这个现在还是很满意的。
皇叔还是嘴硬心软,他心里有我!
陆墨辰心里乐呵着。
马车很快就到了衙门门口。
只见钱铭黑着脸,一脸不爽的模样。
不过在见到楚黎非和陆墨辰两人的时候,还是很恭敬地行了礼。
“见过秦王爷、四皇子殿下。”
然后就没了下文。
楚黎非暗中打量着钱铭。
钱铭生得不算高大,年纪不大看起来却和五六十的老古板没什么区别。
于此同时,钱铭也在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二人。
楚黎非的名声他早就有所耳闻,他也是打心里敬佩他。
可这四皇子……
他看了一眼陆墨辰,只见对方鼻尖通红,黑葡萄似的眼睛咕噜噜转着,视线紧紧黏在楚黎非的身上。
钱铭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关于四皇子的身世,他在江南的时候有所耳闻,可事关宫廷辛密,他知道的也不多。
回京之后,他更是没见过这位四皇子殿下。
如今看来,多半是落不得好了。
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朝中不止皇子,更是有不少贵族子弟,靠着家世的蒙荫,有长辈或者长辈的门生带着去刷“功绩”,从而仕途顺遂,一路高升。
如今看这四皇子一副稚子心性的模样……
哎……钱铭再次默默叹气。他在朝中浸润多年,即使不敢苟同,但也不得不承认,朝中如此行事的人多之又甚。
他也曾感到不公,可偏偏那些世家子弟又不全是草包,其中也不乏一些有才干、忠君爱民的臣子。
现在他只求这个四皇子不是娇蛮的性子,不要为了所谓的“功绩”,草草结案,使得任何一个人蒙冤。
他所求的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还天下所有人一个公道。
使所有正义得到伸张,所有污秽暴露在阳光底下,无所遁形。
马车带上钱铭,一路来到了忠毅府。
不,现在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忠毅府了。
齐禄削侯革职入狱,现在已经是庶人了。
在路上,钱铭将情况简单介绍给了楚黎非和陆墨辰听。
齐家一共有三子,是为齐福、齐禄、齐寿。皆是由齐老夫人所生。老侯爷去得早,其侯位却是由其次子齐禄所承袭。
陆墨辰出声打断他:“为什么是齐禄?一般来说,不都是长子继承吗?”
钱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因为齐福曾因一场意外,双腿落下残疾,不良于行。”
齐福自从双腿落下残疾后,便很少出门,外头对其都不甚了解。
二子齐禄,承袭爵位,少时还跟着他父亲一起上过战场,风评一向不错。
倒是第三子——齐寿,由于是老侯爷老来得子,夫妻两人都对其宠溺异常,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平日里叫上三五好友招猫逗狗更是常事。
如今这三人一齐入狱,还包括齐禄的长子——齐恒。
剩下的家眷都不许踏出齐府半步,门口皆由重兵把守。
下了车,楚黎非便感受到一股萧条之意。
门口隐隐还能听到哭泣声传来。
官兵在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后,这才让行。
楚黎非刷先走了进去,只见里面的仆从皆是一副惊惧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小声地抽噎起来。
发生了这种事情,仆从们哪还有心思干活,要不就是日日掩面哭泣,要不就是靠在树下等死……或是一线转机。
主子们也顾不上管这些家仆了,每个人都自顾不暇。
庭院里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打扫了,正中心的那棵古树落了满地的枯叶。
正在这时,楚黎非似乎注意到了远处似乎有一道视线。
他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藏在假山后怯怯地看着他,却又在对上视线的一瞬迅速跑开。
“那是谁?”
楚黎非问向一旁的钱铭。
钱铭顺着楚黎非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似乎是……齐福的妻子。”
楚黎非拧紧眉头,盯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齐福的妻子为何要在这时候偷偷摸摸地偷看他们?是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说起来,也难保这齐福因为腿疾从而与侯位失之交臂,从而心生怨恨……
但是,私藏盔甲是满门抄斩的死罪!齐福自己也是要把命赔进去的!
真的可能是他吗?
倒是钱铭对院子里冷清的模样感觉有些好奇。他随口问了一个离他最近的仆从:“齐府的人呢?”
那仆从敷衍道:“啧,老夫人快不行了,估计人都在那吧。”
楚黎非向钱铭投去了疑惑的视线,钱铭叹气后解释道:“这齐老夫人原本身子骨就不大行了,突然间听到了这等噩耗,身体状况更是急转直下。上次我来的时候都是靠着汤药吊着。如今只怕是……”
钱铭无奈地摇了摇头,楚黎非和陆墨辰都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
楚黎非:“那钱大人心中可有什么猜测?”
钱铭拧眉,若有所思道:“其实我最一开始是怀疑过齐福的。本该是他的侯位却到了他弟弟手中,常人如何能接受?”
“但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的是,我朝私藏盔甲是满门抄斩的重罪,齐福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听到这,陆墨辰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串联上了,他不由喃喃出声:“那假如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呢……”
“嗯?你说什么?”钱铭对陆墨辰的这句话感到很是诧异。
什么叫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只是他刚要细细询问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报——”
钱铭:“什么事?怎么如此咋咋呼呼的?”
“回……大人……的话,”那狱卒说一个字喘一回气,一看就是一路狂奔过来的,“齐三爷……他……他认罪了!”
第34章 古代8 起点与终点
在场的三人对视一眼, 眼神中闪烁着惊讶的神色。
齐寿认罪了?
可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楚黎非凝眉,在心里分析着齐寿作案的可能性。
可他目前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了,看来还得再去详细了解一下情况才好。
楚黎非和钱铭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从对方的眼中看出认同的神色, 两人均是认为现下还是一个先去看看齐老夫人, 然后再做决定。
钱铭扭头示意那狱卒先回去:“好好看管着齐寿, 别让他出事了。等秦王爷、四皇子殿下和我回去之后再行审问。”
“是,大人。”那狱卒点头,行了一礼之后这才退下。
钱铭带路, 却因为身份的关系始终落后楚黎非和陆墨辰半步,因此楚黎非能很清楚地将齐府的宅院布置看得一清二楚。
在去往齐老夫人院子的路上,钱铭又向楚黎非和陆墨辰透露了一些有关齐府的消息。
齐老爷与齐夫人是有自幼青梅竹马的情分在的, 齐老夫人出身高门, 本来与齐老爷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只是家族后来没落了。不过齐老爷还是毅然决然地娶了齐老夫人, 夫妻两人自婚后以来, 伉俪情深。
后来, 齐老爷接旨前往边关抗敌,齐老夫人也誓死相随。而齐大少爷与齐二少爷, 也就是后来的齐福与齐禄也是在边关出生的。
两人长大后,便随其父一同在边关抗敌。可以说是虎父无犬子, 特别是齐福,天生力大无穷, 小小年纪便可举起比他还高了半个头的长矛,上阵杀敌更是勇猛无比。听说当时军中所有人都对这位少年赞不绝口。
齐禄在他大哥的衬托下就要显得普通得多。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战役中,齐福与齐禄两人在敌人的追击下与军队分散,意外失踪。军中数人找了他们一天一夜均是无果。
而翌日清早, 他们两人却互相倚靠着,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齐福与齐禄两人均是灰头土脸的,看起来吃了不少苦。就在众人为他们的回归而感到高兴时,有人眼尖地发现,两人的身后,淌着长长的一条血迹。
暗红色的血迹一路蜿蜒,渗入土黄色的地里逐渐开始发黑,看起来狰狞又可怖。
而齐福的脸色已经苍白无比,嘴唇也毫无血色。
他们这才发现齐福整个人几乎就要挂在他弟弟身上了。从膝盖到小腿,遍布着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疤。
经过军医诊断,齐福的腿彻底废了,再无恢复的可能。
从此以后,过去的那个“少年将军”渐渐退出了众人的视线。还来不及等众人唏嘘,齐禄已经凭借着他过人的才智,屡获奇功,从而声名大振。
人人都称道齐老爷生了两个好儿子,必定能光耀门楣。可当众人想要一一细数齐福的功名时,却都一时之间哑了声,众人面面相觑,脸上无不是一片尴尬之色。
再不然,就是只能哀叹道一声惋惜。
渐渐地,齐福就这样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再后来,就是齐老爷抗敌有功,得以封忠毅侯光荣回京。
回京后,齐福和齐禄陆续成婚。齐福因着腿疾,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都瞧不上他,最后只娶了一商贾之女。而齐禄娶的则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姐。
同年,齐老爷与齐老夫人诞下了第三子,也就是如今的齐寿。
老来得子,老夫妻二人更是对他宠溺非常,就连两个哥哥在他面前也得让一边去。好在老夫妻二人对他虽然宠溺,但该罚的时候也从不放过,这才没让他惹出了什么大乱子来。
一般来说,侯爵位可以世袭罔替,但多数都会让嫡长子继承。承袭侯爵位之后,剩下的几个兄弟便会分家。
但齐家就偏偏不是这样。
承袭侯爵位的是次子齐禄,且多年过去了,直到现在都迟迟没有分家。
其实也可以理解。
齐福患有腿疾,生活上便比常人困难得多,若是分了家,侯府原本的财产则多数会有齐禄继承,齐福只能拿到小小的一部分。往后的日子与如今怕是会天差地别。
而齐寿,不学无术。若是分了家,只怕是没几天就能把家产挥霍一空,到时候把房子抵了去,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