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也不负当初离别时的承诺——在这一路追寻中,终于变成了自己最期许的模样。
滕凡默然片刻,看了她一眼,叹息道:“但他的人生无论有多精彩,总有那么一角缺憾。”
应粟声音压低,刻意含糊道:“谁的人生没有缺憾呢?”
“应姐。”滕凡语气有些焦急,“你和他所追寻的自由,并不代表往后余生都要独自一个人生活。”
“既然你们彼此还牵挂着,为什么不能给对方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呢?”
“你迟迟不肯走出这一步,甚至还决绝地切断了和他的所有联系,究竟是跨不过去以前的坎,还是因为……那个已经离开的人呢?”
应粟嘴唇动了动,别开视线看向外面的什滹海。
滕凡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夜不吐不快,索性一股脑都说出来了,“如果是因为前者,你大可以站在原地,因为席则会朝你跨过去。你在意的所有过往,你以为永远都跨越不了的那些伤痕,对他而言,都没你重要。”
“如果是因为后者。”滕凡顿了顿,偏头看向她,“应姐,我有句话要送给你。”
应粟慢慢抬眼,与他对视上,示意他说。
滕凡低叹一声,“别为任何人的离开,丢掉让自己幸福的能力。”
应粟心脏抽痛了下。
她久久没有出声。
滕凡说完后就有些紧张,他害怕自己唐突,然后抿抿唇角,补充道:“应姐,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可能不信,我应该是这个世上最希望你和他能幸福的人了。”
应粟静静地注视着他,良久后,微垂眼帘,声音轻不可闻,“我相信。”
恰好一辆车鸣笛而过,滕凡没听清,“嗯?什么?”
“没什么。”应粟笑了下,“滕凡,谢谢你对我说这些。”
滕凡摸了摸头,又像以前那样腼腆地笑着,“我不过说了几句话,跟你们以前对我的帮助相比,不值一提。”
应粟摇摇头,轻喃道:“这番话对我很重要。”
滕凡正好将车停到了酒店门口,他从中控扶手箱里拿出一张邀请函,递给应粟,“后天是他的毕业典礼,这张邀请函是他特意寄来,让我转交给你的。”
应粟缓缓接过,放在手中仔细端详着。
邀请函是红色烫金的,很有质感,正面印着巴黎国立音乐学院的校徽和校园剪影,背面是法文邀请语。
而最下面是两行手写上去的中文,字迹工整,一笔一划——
姐姐,我已经努力成为更好的人,如果你也已经找到了内心的答案。
那么,在我们共同踏足过的这片音乐圣殿,我等你……如约而至。
落款:席则。
应粟反复地看着这两行字,指间一遍遍抚摸过席则的名字,眼角终究没忍住滑落一行泪。
滕凡默不作声地递给她一张纸巾,轻声说:“应姐,去见他一面吧。”
“哪怕你还是决定和他咫尺天涯,也应该当面告诉他。别让他一直怀揣希望地等下去了。”
应粟摩挲着邀请函,许久后,喉间溢出一个喑哑的字节——
“好。”
这并不是她几秒内做出的决定,而是过去一千多个日夜她潜藏于心的最大渴望。
当初决定放手的时候,她是真心盼望席则一直往前走,遇到更美好的风景,将她抛诸脑后。
可当她见识了这么多辽阔的天地后,她内心突然涌起了另一丝念想——
也许……她就是那个更美好的风景呢?
曾经的应粟带给席则的只有痛苦和绝望,可将自己打碎后重塑的应粟,见过最广袤的世界,见过芸芸众生。
她终于在年年月月的风雨洗礼中,长成一棵坚韧的大树,向阳而生,自由无拘。
也许这样的她也值得席则等一等呢?
至于她内心一直认为无解的死局,也许见到席则的那一刻,就会有答案了。
无论命运将他们吹向何方,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
他们的确应该……见一面-
应粟辗转反侧了一夜,次日买了直飞巴黎的机票。
最早的航班是夜间十二点的,她只能在后天中午抵达。
应粟有些遗憾,无法参加席则毕业典礼全程了。
她没有让滕凡提前告知席则自己会去,说不清是想给他个惊喜还是什么。
总之,她坐上飞机的那一刻,心情就莫名地紧张起来了。
也许是近情情怯吧。
她开始在脑海里不断预演见到席则后的对话。
本来十二个小时的航程,她觉得分外漫长。
以往她睡一觉就过去了,现下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神志和意识都越来越清醒。
等机舱内开始广播即将降落戴高乐机场时,应粟猛地一激灵,心跳莫名加速。
她恍恍惚惚地下了飞机,随着人流走出机场,拦了辆出租车。
车子驶往学校的途中,应粟心跳时快时慢,她静静地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
霎那间,多年前她和席则一起‘逃往’巴黎的景象全部涌入脑海。
这座城市于她而言并不算熟悉,但这里留下了她和席则这一生中最快乐的回忆。
所以,当多年后她再次踏入这座城的时候,竟没来由得生出了一丝乡土情。
原来人真的会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
“司机,还有多久能到?”应粟用法语急切地询问道。
她这些年环游在外,学习了好几种语言,其中就包括法语。
司机和善地回她:“还有十分钟左右。”
“好。”
应粟的心跳再一次加速。
等学校的大门近在眼前时,应粟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按捺住紧张和激动之情。
她下车后先去了附近花店,买了束新鲜的白玫瑰,用漂亮的丝带扎好,她捧着鲜花走进了学校。
今日学校人格外多,到处都是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和家长,三五成群地在拍照。
应粟走进去后才发现,要找到席则简直难如登天。
四处都是穿着一样衣服的年轻人,学士帽一戴,长相都差不多。
她无奈下只好不断找人询问。
席则的名声很响,一提他大多数人都认识,可惜没人给她指出一条明路。
说他在哪的都有。
应粟绕着学校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来时的紧张早就被消耗没了。
最后,在傍晚时分,她才终于走进了席则的确切位置——音乐厅。
她进去后,问了旁边的礼仪小姐才知晓,毕业生的颁发证书和演讲环节都结束了,现在是毕业生的音乐会。
也是最受历代学子欢迎,最热闹的环节。
应粟和她要了份表演嘉宾名单。
她一眼就看到了第一排的名字——
开场表演者:席则
表演歌曲:《坠溺她的海》
应粟视线蓦然僵住。
在她尚未回神之际,音乐厅内灯光全部暗了下来,舞台上大幕拉开,身穿白色燕尾服的少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站在光柱下,手持一把银蓝吉他,如童话世界里的白马王子般,降临在她的世界。
应粟站在阴暗的角落,一瞬不瞬地望着舞台方向。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虚化,她的视野里就只剩那一个人。
席则上台后,四处环视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最终没找到,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
他失落地扶了下麦架,嗓音低沉,“今夜这首歌我本来想唱给一个我等待许久的人,但她没来,或许……永远都不会来。”
他抬起眼,眸色湿润,“所以今晚是我最后一次再唱这首歌。”
“敬过往,敬明天。”
敬天底下所有……爱而不得。
“《坠溺她的海》,送给我自己。”
慵懒的吉他音缓缓划破空气,全场霎那寂静。
席则唱出第一句歌词的时候,应粟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站在阴影里,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而席则全程都闭着眼睛,错过了他人生中最期待的时刻。
他曾经拼命地向应粟走近,从八岁到十八岁,再到如今的二十二岁。
他用了整整十四年的光阴,才终于等到——
应粟如此坚定地朝他迈进。
“如果有一天,万物飘摇
世界只剩一枚月光
我也会拥抱着她
坠溺你的海”
最后一个音符落地,绵绵不绝的掌声响彻大厅。
两秒后,灯光亮起,应粟抱着玫瑰出现在光里。
席则睁开眼,看到她的那一刻,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应粟流着泪将玫瑰递给他,弯了弯眼尾,笑道:“毕业快乐。”
席则直直地看着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应粟继续笑着道:“你唱给我的歌,我听到了。”
“抱歉,这么晚才来赴你的约。”
席则怔怔地站在原地,无意识地接过了那捧玫瑰,视线仍旧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生怕是错觉。
许久后,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后,他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只要你来,多晚都不算晚。”
席则哽咽着说完这句话后,一把拉过应粟的手,带她跑出音乐厅。
他们一路逆着人海,逆着风,顺着光,跑向了操场。
此刻正是落日时分,巴黎的夕阳是流动的蜜糖色,整座城市在金色余晖中化作莫奈的油画。
他们两人就站在缤纷的画里,深深凝望着彼此,三年时光在这个对视里流逝殆尽。
应粟在这一刻,终于读懂了什么叫“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席则没有追问她,为什么言而无信,断了和他的所有联系。
应粟也没再试探,他是否已经不再介怀过去的一切还有……傅斯礼。
因为这些都不重要了。
当他们跨越一千多个日夜,站在彼此面前的这一刻,他们内心翻涌的,最浓烈的情绪……只剩思念。
刻骨铭心的思念。
席则长久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摸上她脸颊,感受着她温度,声音几度哽咽,“你如果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应粟张了张口,很想说一句对不起。
但又觉得,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这三个字了。
所以她轻轻环抱住他的腰,克制着泣音,“以后只为我一个人唱《坠溺她的海》吧。”
“……好。”席则用力抱住她,眼泪霎那涌得更凶了。
他反复确认:“我等到你了,是不是?”
“是。”应粟哽咽着回。
“你还会不会走?”
应粟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席则,我愿意来见你,是履行我们之间的承诺,也是想试试和你还能不能重新开始。但我……不会因为你停留。”
“没关系。”席则急忙道,“你永远不用为我停留,我给你的爱,一直都是自由的。”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而我会毫不犹豫地奔向你。
这次,下次,次次。
应粟站在夕阳下,笑着看向那个眼中只有自己的少年。
“我下一站想去拉萨。”
席则立刻道:“我陪你。”
“你追寻你的世界,我追寻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