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冥承也在看着他，那眼神里东西极多。
他们彼此对望着。叶一湍晃了晃头，他头晕得厉害，腿都有些站不住。
他的手缓缓地按在了胸口上。那里曾经受过重伤，有一个窟窿，他花了两个月时间才养好伤。
很重很重的伤。
应该是这样的，只是受伤，但……他突然开始怀疑。
他艰难地说：“傅总，我怎么觉得，我那一次好像是死了？”
下一秒，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叶一湍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瘫软下去。
傅冥承抱住了他。
好像第二只鞋子终于落了地。
傅冥承想：湍湍要把给他的一切，都收走了。
第56章 [VIP] 周三
第一感觉是疼。
叶一湍都不知道, 原来会是这么疼的。
头太疼了，他在翻滚，嘶喊, 疼到想用头去撞墙、撞柜子、撞任何一件的东西，如果旁边有刀, 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一刀，指望这能转移头上的痛苦。
真的太疼了。
他哭着喊道：“傅冥承我好疼啊, 我好疼……”
傅冥承呢？
傅冥承去哪儿了？
有人在抱着他，告诉他“很快就没事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声音很熟悉，可是他知道那并不是傅冥承, 不是他要找的人。
后来，那疼痛慢慢地减弱，最后就剩下无尽的空洞和疲惫。叶一湍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落。
他慢慢地说：“傅冥承我恨你, 傅……傅……”声音越来越低。
他不记得傅冥承的名字了。
周围的世界晃了两下，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的时候, 是言朔在抱着他。见他醒了，言朔匆忙地抹了把脸。
叶一湍说：“老言你怎么哭了？”
言朔说：“我没有。”
叶一湍：“就是哭了啊，怎么了？”他想爬起来，可是觉得到处都很疼。低头看了看，胸口上有个伤口, 纱布都被血浸湿。
叶一湍“嘶”了一声。
但是他突然发现, 自己记不清楚这伤怎么来的了。
“谁特么捅了我一下。”叶一湍骂道，“疼死了。而且我头也好疼, 是不是有人拿板砖砸我啊。傅总呢？”
言朔怔怔地看着他，他说：“你, 你还记得他？”
“神经病啊你，傅总我怎么会不记得。老言，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叶一湍道，“他干嘛去了？替我报仇啊？我靠我要去帮他。”他爬起来就想往外走，言朔拦住了他。
“对不起，老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说，神色中是无止境的痛苦和绝望。
“什么对不起，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老言你……我头疼，好疼，言朔你停下，傅冥承，傅冥承……”
声音越来越低，眼前的世界又归于黑暗。
再睁开眼，叶一湍发现自己在抱着一个孩子的尸体。
那是……颜双。
颜双本来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他抱着的人，却是皮肤皱起，头发花白。这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但叶一湍就是认得出，这是颜双，是他救出来然后带大的孩子。
女孩子一度很爱美，叶一湍给她买过一枚红珊瑚的发卡，她喜欢的不行。那发卡现在还在她头上，只是她脸上再没有了笑容。
她是被活活吸干的。
叶一湍的内心已经全然被痛苦和仇恨充满。
“是谁，是谁干的，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叶一湍抢着往外走，胸口的伤口又开始往外冒血。言朔抱着他，叶一湍虚弱得要命，根本挣不过。
言朔说：“死了，那人已经死了。不信我带你去看他的尸体。是个水系异能者，他已经死了。老叶，让……让双双去吧。你一直在哭，她会舍不得走的。让她去吧。”
他听起来甚至像是在哀求。
叶一湍靠在他的肩膀上嚎啕大哭。他知道不应该哭的，眼泪会阻碍双双的往生，可是他停不下来。
“傅总，双双死了，双双死掉了，傅总，是我的错，是我没用，是我没有保护好双双，我应该保护好她的……”他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他的血把言朔的衣服都浸湿了。他以为这是傅冥承。
言朔抱着他，神色木然。
又是一阵黑暗和眩晕之后，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基地的大街上。
他在看每个人的脸，去看那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可是他其实不确定自己到底在找谁。
他在找谁呢？那个人很重要很重要，他不应该忘了的，不应该啊。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也没关系。
他可以去看过基地里面的每一个人，去看他们是不是。看完了他就去基地的每一间房子、每一点空间里面去找。再找不到，他就把基地的土地也翻过来找。
不信这样还找不到。
真找不到的话，他就再去别的基地找，大海捞针也要把人找出来。
心里烦躁得要命，胸口又开始疼了。
小刘跟在他旁边，猫咪后来就不肯走，喵喵叫着，咬住了他衣服不放。
叶一湍说：“小刘，你不要闹，等会儿再爬墙去啊。我要去找到他的，我要去找他……”他神色迷茫起来，“小刘，我在找谁啊？”
猫咪说：“喵呜。”
叶一湍：“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傅总你快来给我翻译下。”话出口却又愣在原地。“傅总。小刘，傅总是谁啊？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言朔急匆匆地跑出来，见到他了，才终于松口气，直接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叶一湍很不满：“你别这么抱我，很傻。”
言朔说：“嗯。”但还是这样抱着他往回走，脚步都没停。
叶一湍问：“老言，傅总是谁啊？”
言朔的手重重地颤抖了一下。他闭上眼，又睁开，仿佛这个动作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一样。他木然地说：“我不知道。”
叶一湍又自言自语道：“傅总，傅总。傅什么呢……”他突然低低地惨叫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头，“傅冥承我头好疼，傅冥承你，傅……”
他又昏了过去。
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小房子里，躺在床上。
小刘趴在他跟前，言朔在一边收拾东西。
叶一湍爬起来，手摸着自己的头。
头不是那么痛了，前段时间，他一直在头疼。
“老言，这是哪儿啊？”他问。
言朔回头看了看他，道：“基地有点乱，最近我们还是出来比较好。”
叶一湍道：“嗯。”他就坐在床上，rua着小刘，看言朔在那儿收拾东西。
后来言朔拿了块热毛巾来帮他擦脸。
最近都是言朔在这样照顾他。
擦完了，言朔说去弄东西吃，叶一湍道：“老言，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不要骗我。”
言朔：“嗯，你问。”
叶一湍就坐在床上，很安静乖巧地问道：“老言，傅冥承是不是死了啊。我怎么觉得，之前Benny捅我那一下的时候，我就已经断了气。傅冥承是不是做了什么，把命换给了我，然后死了啊？言朔，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告诉我好不好，不要骗我了。我最近总梦到他，他说要带我一起走，要是傅冥承已经死掉了，梦里我就不和他走比较好吧。”
言朔突然就崩溃了。
他蹲在地上，捂着脸，悄无声息地哭，眼泪从手指缝里渗出来，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地上很快就湿了一片。
叶一湍还在床上，坐姿都没变。甚至看着言朔这样哭，他有些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反应。
他脑子最近都是木木的，像是丧失了很多基本的情绪，快乐的时候不会笑，悲伤的时候也哭不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言朔哭了半天，叶一湍就说：“你不要哭了，算了，你要是不想回答，不回答就是。也没关系的。”
言朔抬起头，看着他，一边掉眼泪一边说：“老叶，你梦里的不是傅冥承。他不会想带你走的。他只是……”他哽咽道，“他只是想你活下来。”
叶一湍闷闷地说：“嗯。”过了会儿又道：“我很想他，特别想，但是一想到的时候就会觉得胸口疼。”
言朔走近，摸着他的头发，几乎是绝望地说：“你忘了他吧。湍湍，我求你了，我就要没办法了，我真的就要没办法了。我求求你，你忘了他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
他的眼泪簌簌往下流，滴到了叶一湍的手上。
周围的一切又模糊了，归于黑暗里。
再睁开眼时，叶一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现在，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工厂。Benny的尸体在不远处，到处都是血腥味，言朔也在个椅子上昏迷。
他埋在傅冥承的怀里，满脸都是眼泪，甚至眼泪都将傅冥承胸口的衣服全部浸湿。
他伸手摸了摸心口的伤。
已经痊愈了，那里不会再有一个窟窿，可是他觉得心空空的。
他站了起来，踉跄了一下。傅冥承想扶住他，叶一湍后退一步。
“湍湍。”傅冥承几近哀求地说。
叶一湍就看着他。
只是看着他，都感觉胸口的伤在疼，像是痛苦了太久之后，沿袭下来的习惯。
他说：“傅冥承，言朔不够能力一遍又一遍地封印我的记忆，他怎么做到的？”
傅冥承低下眼。
叶一湍道：“说。你不说我也有方法知道，但是我要听你亲口说。”
傅冥承最后道：“我留了力量给他。”
叶一湍点了点头：“好，好啊，你们还他妈的计划得真好，还有分工的。”
傅冥承道：“湍湍，那时你……我没有办法——”
“够了！”叶一湍厉声道，他一句话都不想听傅冥承再说。
没办法，不知道怎么办，他们每个人都这样。
每个人都这样。
他径直朝言朔走。
扯开了言朔身上那些绳子锁链什么的，木系异能注入，叶一湍泼了杯水过去，言朔很快被唤醒。
四目相对，最后，言朔苦涩地说：“你都知道了。”
叶一湍道：“重写我的记忆，洗我的大脑，让我忘了傅冥承，你们真厉害了啊，厉害了。一次根本不够，言朔，你弄了几次？”
言朔没说话。他站起来，旁边桌子上有此前看守他们的人留下的杯子和水，他就安静地倒了杯水，递到叶一湍的手上。
他说：“老叶，你喝口水。”
言朔贴身照顾过他两个月，这种肢体上的习惯根本没办法抹去，叶一湍下意识就接过了那杯水。
他……就更觉得难过了。
“几次？”他又问了一遍，已经带上了哭腔。
言朔低着眼，沉默片刻，后来说：“17次。”
叶一湍脑子里一片黑，胸口起伏，手抖了几下，最后狠命地把手里杯子摔了下去：“言朔我去你妈的！你，你——”
杯子在地上粉碎。
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喘不过气，甚至就要站不住。
他一眨眼，几滴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傅冥承是我最爱的人，你们，你们就这么对我。”他说。
“你们就是这样对我，你们，言朔我哪儿对不起你了，沼泽地那次我他妈的没犹豫就去拖你，差点死那儿，困沙漠里了有最后一口水我给你喝，我对我亲哥也就这样了。还有傅冥承，傅，傅冥承，我，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喜欢过人，我还能再怎么样吗……”叶一湍一直在说话，前言不接后语，到了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可是他觉得自己不能停，一停下来就会喘不过气，一停下来就会被潮水一样的痛苦淹没。
第57章 [VIP] 周四
叶一湍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站也要站不住，言朔想走过去，离他还有几米就被叶一湍鞭子甩开。
“滚开啊, 我恨死你们了。”他骂道，一边骂一边哭。
傅冥承站在原地, 低着眼，他的手死死攥紧, 没动，看不清楚表情。
陆墨没想到叶一湍反应这么大, 他总是笑嘻嘻的脸，这时终于没有再笑。
他试探着往叶一湍那儿走, 走了两步叶一湍就甩了个桌子摔在他面前：“你也滚开，你们没一个是好东西。我要把傅冥承甩掉了，你高兴了吗？你, 你在这儿不就是为了来看这个的吗？”
陆墨马上举着手后退了两步。
他无措地在心里问：【系统系统，怎么办，他好伤心, 我要怎么办啊？我还有两瓶快乐沙雕水，可以把他打晕了喂给他喝吗？喝了就快乐了。】
系统：【我才不跟你说话，你这个王八蛋大骗子。】
陆墨：【我是真的在问你，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我脑子不正常的, 系统你告诉我啊！我把你的积分还给你好吧, 都还给你，你快告诉我, 求你了。】
说着把一些积分划给了系统，甚至还包括了一点利息。
系统确认了好几遍积分回来了, 只觉得这失而复得非常地不可思议。
陆墨还在一直问，它就说：【当然不行了。还喂沙雕水，你是不是人啊，换位思考一下，你是叶一湍你愿意被人这么对待吗。】
陆墨：【我愿意啊！！喝了就快乐那我当然喝。】
系统：【……你去死，知道自己有病就闭嘴。你现在不要吭声，不要做任何事，不要让他看到你，看到你就烦。】
陆墨：【怎么可能什么事都不做，他在哭，系统我好难受，他在哭啊，我总要做点什么吧。要不还是给他灌快乐沙雕水好了。】
系统：【你去给他哥打电话，叫他哥来接人，他这样等下怎么回去。】
陆墨：【我送啊。】
系统：【滚啊，你这个垃圾不要去污染他的眼睛。】
陆墨想了想，悄悄就退出了这里，到外面去给叶一流打电话。
叶一湍压根没注意到他。脑子乱得厉害，胸口闷得要命，根本站不住了，坐在椅子上。这个房间里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他始终觉得喘不上气。
半晌后，他抹了把脸，问：“这事儿是你们谁的主意？说。”
傅冥承没说话。
言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东西，叶一湍看不懂。
他说：“是我的主意。我一直很讨厌傅冥承，也不希望你们在一起，那时候傅冥承死了，我就想你忘了他，一了百了。我没……我没想到你会记起来，但又只能继续下去，结果一步错，步步错。老叶，你对我很好，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很愧疚，也很后悔。真的很对不起。如果能重来一遍，我……我不会那样做的。”
他语气木然，看起来就像一片风干了的落叶。
叶一湍突然就想到了言朔死的时候。
那条变异蛇闪电般袭来，言朔帮他挡了一下，然后不管不顾，用了全部异能，想去控制住那条变异蛇。
他成功了，但因为异能被用得过度，透支得厉害，晶核破碎。这种伤便是木系异能也救不回来。言朔死在他怀里的，死前抓着他的手，说让他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这都是……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叶一湍道：“傅冥承都招了，力量是他留给你的，言朔你帮他打什么掩护。你们居然还有配合的啊，我都不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好。傅冥承你说，我要听你说。”
傅冥承仍然低着眼站那儿，简直跟哑巴一样，什么都不说。
叶一湍突然就哽咽了一下：“你，你还是这样。我真是不意外啊傅冥承。我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能够改变你。你……你就根本……我给再多也是白给，我，我明明能做的都做了……”声音里的哭腔越来越重。
他不想哭的，他想至少要把话说完，但是他控制不住。喉咙好痛，鼻子太酸了，眼泪又开始一滴一滴往下掉。
傅冥承终于抬起了头。
他看向叶一湍，那眼神极其的空洞，像是一个……坍塌了几万年的宇宙，没有空气，没有水，没有生命，只剩下一片废墟。
傅冥承薄薄的嘴唇动了动，他终于开口了，他说：“湍湍，我爱你。”
叶一湍眼前黑了一下。
好像火.药桶被点着。
“傅冥承你去死吧你！”叶一湍说，魔鬼藤鞭子劈头盖脸就向对方身上脸上抽了过去。
傅冥承没躲，就站在那儿，由着他打。这种一面倒的纯发泄行为没有给叶一湍带来任何的痛快，一点都没有，反而让他更难过。
叶一湍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他一边打人还一边在哭。后来再打不下去了，他根本一点力气都没有，鞭子扔在一边，人坐到地上，起都起不来。
他就坐在那儿，眼泪把膝盖的布料都打湿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受到有熟悉的手摸着他的头发，有人把他抱了起来。
是叶一流。
看到哥哥的瞬间，叶一湍觉得全部的委屈都一起涌上来。
“哥，我之前好疼，我头好疼，他们乱动我的记忆，把我当什么，当个衣服脏了就随便洗吗，洗一遍不够就洗十遍。我疼死了也没人管我，哥你怎么不在的，你在的话肯定不会有人那么欺负我。哥我疼死了，他们都是王八蛋。我再也不要见他们了。”
他一边说，一边在叶一流怀里嚎啕大哭，像个小孩子，被欺负了第一时间只会找哥哥告状。
叶一流低声说：“嗯，哥哥来了，哥哥在这儿，以后不让别人欺负你。没事了，湍湍，没事了，哥哥带你回家去。”他一边说，一边抱着叶一湍往外走。
没给任何人一个眼神。
小刘咬起叶一湍的魔鬼藤鞭子，安静地跟在后面。
要走出去的时候，傅冥承说：“湍湍。”
他满身都是血，脸上有着纵横的七八道鞭痕，站在那儿，显得绝望且失魂落魄。这简单的两个字都好像花费了他全部的气力。
叶一流停住了脚步。
弟弟在他怀里，几乎要哭昏过去，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放。叶一流心疼得像是有人在拿刀割他的肉。
他没回头，冷冷地说：“傅先生，是不是不管什么样的伤害，被冠以‘爱’的名号，就变得可以原谅了？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你以后不要再见湍湍了，我不允许。”
然后他离开.
叶一湍一直抱着哥哥不放手，后来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家里。
不是那个陆墨之前的出租屋，是他真正的家。他十多年没有回来，看上去，房间还和之前的一模一样，甚至床品都是从前他用过的，洗衣液的味道都没变。
是家啊。
叶一流坐在旁边，在用热毛巾给他擦脸。
“哥。”他叫了一声，喉咙疼得厉害，眼睛也疼，“几点了？”
“凌晨一点。饿了吗？厨房里有吃的。”叶一流道。
叶一湍有点不好意思：“哥，你明天还上班呢吧，陪我这么晚干嘛。”
叶一流：“当然是因为我弟弟比一切都重要。”
他拿过了一杯打好的红枣花生露，还热着，带着根吸管。叶一湍坐了起来，就着他的手喝。
或许是热饮的魅力，或许是哥哥在身边，或许是自己在家里一切都很熟悉，喝完之后，叶一湍觉得好了很多。
叶一流问：“要吃东西吗？”
叶一湍点了点头。
周阿姨还在厨房里。她在叶家做了二十多年了，是看着叶一湍长大的，这时候眼睛都还红着。她刚刚看着小少爷被抱进来，眼泪把叶一流衬衫都浸湿了，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见叶一湍下楼了，她就摆出笑脸：“湍湍，周姨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都热着呢，这就给你端过来。”
叶一湍点头：“谢谢周姨。”他有十年多没吃过周姨的手艺了。
吃了几口，又想掉眼泪。
周姨心疼得不行：“你说你这孩子，跟你爸置气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家呢。谁欺负你了你一定跟大少爷说，让大少爷帮你打死他们！”
叶一湍低低地说：“嗯。”又问，“小刘吃过了吗？”
叶一流道：“吃过了，放心。”
叶一湍又问：“二哥呢？”
叶一流道：“你不用管他。他不是很厉害吗，还敢帮弟弟找佣兵，还让你跟着去那种地方。这么厉害，不如去上天。”
叶一湍想笑，但实在又笑不出，最后就安静地吃饭。
他其实吃不怎么下，只是硬是往下吃。
等吃完了，叶一流就说：“我给你放热水，去泡个澡？”
叶一湍道：“哥，你不用管我了，我回自己家，又不是客人。你去睡吧。”
叶一流道：“没事，今晚哥哥守着你。”
叶一湍笑了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哥哥守着。”
叶一流还想说话，猫咪这时也下楼了，“喵”了一声。叶一湍说：“小刘陪我就好。”
叶一流最后道：“好吧。湍湍，我就在你隔壁，有任何事你都叫我。”
叶一湍洗过了澡，靠在床上，拿过手机翻看了一下。
陆墨发了几十条微信，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叶一湍压根没点开。
言朔也发了几条微信，说的是齐盛的事，最后又很郑重地再次跟他道歉，叶一湍根本不想动脑子想。
还有些别人的，比如李端又在问候干爹他老人家什么的，还说起了颜老师的病情，武力师父长师父短的，说自己表哥被家里揍得多惨，元冬说有家什么什么餐厅好好吃，下次陪叶哥去吃。叶一湍随便看了看，都没回复。
提不起劲。
和傅冥承的聊天框还停在之前那里，是他被齐盛恶心到了，拨视频过去看了看傅冥承的脸。那之后什么新消息都没有，傅冥承什么都没发过。
叶一湍又光着脚，走到了窗边。楼下是他过去二十余年都很熟悉的景象，只是如今没有一辆车停在那里。
小刘“喵”了一声，咬着叶一湍的睡衣，想拉他到墙边上。叶一湍摇了摇头：“不想爬了，小刘，没力气。”
小刘：“喵喵喵。”
叶一湍：“也不用你带着我爬。来，让我抱抱。”
他抱着猫咪，好暖和。他说：“小刘，双双……双双是被傅冥承杀掉的吗？”
猫咪没出声，只是伸出毛绒绒的猫爪，环住了叶一湍。
“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叶一湍说，“小刘快告诉我，不然以后不跟你爬墙了。”
小刘喵来喵去喵了半天，还用猫爪比比划划，可是小刘又不会说人话，叶一湍什么都没听懂。
后来，迷迷糊糊的，叶一湍就睡着了。
睡梦之中，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传来，叶一湍睁开眼，就看到了……
自己的尸体。
不是陆墨之前堆在地下室里的那一堆，是真正的自己的尸体。
像之前找回颜老师那次的记忆时曾发生过的那样，他又变成了一个灵魂的状态。
Benny下手很狠，背后捅的刀，金属刃直接从胸前透了出来，被Benny抽了出去。到处都是血。
Benny一个手下过来探了探他鼻息，兴奋道：“这也太容易了一点。Benny哥，把他的头割下来拿回去交差吧！”
明明成功了，Benny却是紧张得不行，脸色极差，脸上都是冷汗。“先别，别碰他尸体，等我想一想。”
“啊？孙老大说拿叶一湍的头多给500个晶核呢。”
“先他妈等我想一想！”Benny喝到。
结果这时候，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声。
Benny脸色一变。“撤。”他说。几秒钟的时间，整个小队的人撤得干干净净。
叶一湍蹲下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尸体，只是什么都触碰不到。
人死了就是这样啊。
他正倒在一个小院子里。院子有两间房，言朔一间，他和傅冥承一间。颜双年纪慢慢大了，不适合和他们几个男人一起住，平日里是不住这边的。基地里有楼也有平房，因为小刘的关系，叶一湍住的平房，有个院子可以让小刘玩儿。
院子里花花草草多，叶一湍木系异能，也弄了些花花草草在这里，如今，甚至整个院子的植物都在发出悲鸣。
只是这声音只有灵魂状态的叶一湍听到。
也就一两分钟之后，颜双进来了。
她手里还拿着柄枪。刚刚那一枪是她放的，恐怕是女孩子发现了哪里不对，弄出点声音。她看到地上的叶一湍，手里的枪就掉落了。
她捂着嘴让自己不哭出声，眼泪顺着手往下滑，然后她探了叶一湍的鼻息，哭得更厉害了。
叶一湍胸口都是血，她想做心肺复苏都没办法下手。
她努力地把叶一湍的尸体抱起来，大概是想抱他去找木系异能者，或者别的，叶一湍也不知道。女孩子很瘦弱，异能觉醒会提升身体素质，但她抱起叶一湍，仍有些吃力。
这时，又一个人进来了。
是……是那个水系异能者。叶一湍见过他的尸体，他记得。
颜双看到来人，遍布泪痕的脸上就显出狠戾，冷冷道：“不想死滚出去，这院子姓叶，你以为这是谁的地方？”
那人看着她手里的尸体，啧啧称奇道：“叶一湍真是死了啊？小妹妹，那这院子可不是姓叶了。哎呦，叶一湍之前那么嚣张，死了还不是都一个样。”
颜双道：“傅冥承还没死呢，这话有本事你当他的面说。”
男人脸上显出了一丝忌惮，他冷哼一声，道：“孙老大说拿叶一湍的头，他给500个三级晶核，小妹妹，你再不滚开，我连你一起杀。”空气中的水汽开始凝固，变成了几支水箭。
颜双停了几秒钟，她最终选择放下了叶一湍的尸体。
只是在那男人洋洋得意地走了过来的时候，她伸手就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异能疯狂地燃烧着，颜双的脸上蔓延出一条条的皱纹，她在变得苍老，头发也慢慢变得花白……
叶一湍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她在将自己化作异能，她想撑爆那个水系异能者。
这是万不得已时，她最后的战斗方式。
叶一湍什么都阻止不了。
水系异能者开始还没搞清楚状况，后面突然反应了过来，开始剧烈地挣扎。
然而无济于事。
那人的晶核最后被撑碎了，身体表面都是被血液撑开的裂痕，他死在了那里，死得很惨。
颜双喘着粗气，又颤颤巍巍地踹了他两脚：“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也配碰我叶哥。”
她弯下身，想把叶一湍抱起来，但是她……没力气了。
她没力气了。
她只能费力地抬起叶一湍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叶哥哥……”她低低地叫着，声音都是苍老的。
大概五六分钟后，言朔走了进来，看到院子里的情景，他手里东西掉了一地。
“双……双双？是你吗？你怎么了？”他冲了过去，然后看到了叶一湍。
“救他，言哥，你救救他。”颜双用力地说，眼泪簌簌而下。
“老叶，老叶！”言朔惊慌失措地喊着，试图用手按住叶一湍的伤口，又想要抱他起来，最后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肩膀。开始时只是掉泪，后来变成了恸哭。
傅冥承带着小刘也进来了。
小刘像疯了一样，在叶一湍的尸体边上急切地喵喵叫，猫咪蹭他，舔他，推他，用头在他胸口顶来顶去，试图唤醒他，叫声逐渐变得悲切。
言朔哭着说：“小刘，不要闹他了，他……他已经死了。他死了！”
傅冥承就站在那尸体旁边。
他甚至没有蹲下触碰一下，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最后，他说：“他没死。小刘，你看着湍湍和颜双。言朔，站起来。跟我去做点事。”
言朔吼道：“他死了他已经死了，傅冥承你这次给他全身的血都救不回他，老叶他——”
傅冥承毫不犹豫地甩了他一耳光。
他冷冷地说：“清醒了吗？清醒了就站起来，跟我去做点事。”
“他没死。”
第58章 [VIP] 周五
叶一湍看着傅冥承站在那里。他……他好像知道傅冥承要做什么了。
言朔被傅冥承打了一巴掌, 人懵了几秒钟，傅冥承已经俯身，把叶一湍的尸体抱了起来。
言朔惊慌失措地说：“傅冥承你要干什么？”
傅冥承没理他, 把叶一湍放到了里面房间的床上，又把颜双也抱了起来, 就放在叶一湍的旁边。
颜双一直苦苦哀求着：“傅哥，求你了, 你救他，你要把叶哥救回来。我还有异能, 我还有这具身体，我可以给你提供能量的, 我求你了你把叶哥哥救回来吧。”
傅冥承说：“嘘。”
他看向了小刘：“小刘，你看着他俩，谁敢靠近直接杀。”
小刘“喵”了一声, 猫咪把头悲切地放在了叶一湍的胸口。
傅冥承：“言朔，你冷静了，我们就走。”
言朔：“你, 你要做什么去？”
傅冥承：“杀人。”
言朔：“这个时候杀什么人？傅冥承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傅冥承：“Benny，元成，薛今，吴远，孙静, Lucky……”他一口气念出了十几个名字, 到了最后迟疑了一下，他说：“颜——言朔, 走吧。从Benny开始。金系异能，有脑系异能者辅助, 湍湍是被他的小队伤的。我要尽量保持异能，你尽可能多出手。”
言朔几近崩溃地说：“我不懂啊傅冥承，你到底要做什么？！帮老叶报仇吗？现在吗？可是他的尸体——”
他没能说完。傅冥承直接又给了他一巴掌，他低吼道：“我说了湍湍没有死！言朔你到底去不去？你做不到的话我现在先杀了你！”
几秒钟之后，言朔彻底地冷静了下来。他抹了把脸，说：“去。”
“傅冥承，你最好是真的能把他救回来。”
接下来的时间，言朔就跟着傅冥承，几乎是浑浑噩噩的，挨个去杀傅冥承提到的人。
好像直到这一天，言朔和灵魂状态的叶一湍才知道傅冥承真正能做到什么。他过往在众人面前其实是藏着的，很多时候还会让自己受一些伤，等着叶一湍来救。但是现在，他摧枯拉朽一样地收割着生命，就像一个……死神。
Benny的小队躲去了城外，没有用，被傅冥承全部杀掉了。
然后是其他人。
南岸基地的权力分配，在今天改写。
入夜时，傅冥承的衣服上手上全是血。言朔面色惨白，眼神木然，这是脑系异能者用力过度后接近透支的表现。
“下一个是谁？”言朔麻木地问。
傅冥承没回答，他在往回走，往他们的家里走。
结束了吗，终于结束了吗。?
小刘仍然守在叶一湍的床前。院子里有几具尸体，是猫咪咬死的。
它还咬了很多被子来，盖在叶一湍的身上。叶一湍的身体很冷，猫咪想它的主人可能只是凉到了，盖多一点被子就会暖和起来。
看到傅冥承进来，小刘哀求地喵喵叫着。
傅冥承说：“没事的，他会好起来的。”他低头，指尖轻轻蹭了蹭叶一湍的脸颊，然后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很轻，像雪花那么轻。
颜双坐在桌子边上，正在颤颤巍巍地，拿着一支笔，写明信片。
她说：“我，我消耗得太厉害了，活不了多久，你们，你们把这些明信片拿给叶哥哥，就说我和人私奔走了，以后隔一段时间拿一封信给他。你们别说我死了。”
她的声音都变得苍老沙哑。她已经就要抓不住笔了。
生命力流逝到这种程度，木系异能根本无能为力。
言朔的眼泪簌簌而下。颜双期盼地看着傅冥承，她说：“傅哥，你能把叶哥哥救回来的，你能的，对吧？”
傅冥承也看着她。他说：“我杀了Lucky，他的异能实际上是控制时间。”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
颜双这时突然知道，傅冥承要做什么了。
她舒出了一口气，表情看起来甚至是幸福的，她说：“傅哥，你还在等什么，你快过来杀了我啊。”
傅冥承没动。
言朔猛地抬起头：“傅冥承你，你要做什么——”
“言哥你闭嘴。”颜双说，她费力地站起来，佝偻着脊背，有些踉跄地朝傅冥承走，“傅哥，你，你快动手啊。我愿意的，我本来就活不成了，是我自己愿意的！”
她抓着傅冥承的手臂，瘫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他，几乎是恳求着说。
傅冥承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最后说：“活下去吧。湍湍醒来看不见你，他会很伤心的。活下去。”
他半跪下去，在女孩子已经不再美丽的、遍布皱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颜双哭着说：“你现在说着这样的话，你自己还不是根本没想活。傅哥，你才是，你是他最爱的人，叶哥哥醒来后看不到你，他才是会很伤心的。你要活下去啊。”
傅冥承道：“他会好的。”
颜双说：“他不会的。你好傻。你这个大傻子。傅冥承你别伤叶哥哥的心，否则我做鬼都不放过你。你听到了吗？”
傅冥承没说话。
颜双急切地又说了一遍：“傅冥承你听到了吗？”
傅冥承低低地“嗯”了一声。
下一秒，颜双就毫不犹豫地抓着傅冥承的手，将自己剩下的生命全部燃烧殆尽，化作异能，给了傅冥承，全都给了傅冥承。
女孩子的身躯急速衰老，最后倒在地上，闭上了眼。
叶一湍的魂魄痛哭出声，试图抱住女孩子的身体，但是他什么都抱不住。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言朔是真的濒临崩溃。他双手抓着头，他说：“双双……傅，傅冥承，这到底……”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傅冥承放下了颜双的尸体。
他说：“言朔，你要一直哭，哭一辈子吗。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把湍湍交给你。”
言朔木然地看着他。
傅冥承说：“我会救活他，但能救到什么程度，不一定。你和小刘照顾好他。我会留给你一部分我的力量，装在那个沙漏里，需要的时候你就用。双双的死瞒不过他的，告诉他吧，给双双一个体面的葬礼。对他有威胁的人我都杀了。最近基地会比较乱，你可以求助李严川他们，或者，你干脆带他离开好了。西边70公里有个小镇，可以在那里住。南岸基地守不了太久。你……你好好照顾他。”
言朔声音空洞：“你在，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不懂，但是叶一湍懂。
傅冥承是在……交代后事。
他在交代后事了。
从一开始他列出那个长长的名字开始，他就已经在交代后事了。
傅冥承道：“言朔，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言朔吼道：“够了！傅冥承，你他妈的是老叶这辈子最爱的人，就算你真的能把老叶救活，就算你可以，老叶活过来，知道你为了救他已经他妈的死掉了，你让他怎么想？你让他怎么继续活下去？”
傅冥承道：“抹去他的记忆，让他忘掉我。”
言朔的嘴唇动了几下：“你……你疯了……这根本没人能做得到……”
傅冥承：“我做得到。”
言朔：“他想起来呢？他如果想起你呢？”
傅冥承：“那就……再来一次。你再来一次，就可以了。”
言朔：“你他妈的就是个疯子！你不要这么对他啊！”
傅冥承：“我只是想他活下来。”
他看着床上躺着的叶一湍的尸体，神色温柔：“我没关系的，被他忘掉也没关系，我只想他活下来。他想活，他可以去看更多的风景，去见更多的人，他还有更多的可能性。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他死了我根本活不下去，我也不想活，那用我的命换他的，不是很好吗。我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赚的买卖。”
言朔一直在摇头：“你不要，你不要这样……”
傅冥承道：“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言朔什么都说不出。
傅冥承的手很温柔很温柔地抚摸着叶一湍的脸。他说：“湍湍，忘了我吧。”
下一秒，异能启动。
他在倒转叶一湍身上的时间。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一个小时。
三个小时。
傅冥承的身体变得虚弱，他的头发开始变白，皮肤也变得衰老，布满皱纹，从前英俊的脸庞变得不像他，但是他不停，他在……烧干他自己。
每一滴血液，每一块骨骼，每一个细胞，每一口空气，所有的一切，他毫不保留。
一点都不剩。
他说过的，他什么都可以给。
小刘惨烈地喵呜了一声。可是猫咪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能……看着。
终于，叶一湍的呼吸回来了。
脑系异能启动。
傅冥承洗掉了他的记忆。
他们的初始，他们面前那个怎么也爬不到顶的山崖，他们的第一个吻，他们皮肤互相碰触的感觉，他们的夜晚，他们的星空，他们的拥抱，他们彼此的依靠与救赎，他们的一切。
傅冥承一一抹去。
异能已经被用到极限了。
他最后想要触碰一下叶一湍，但是他停了手。他觉得自己现在很丑，不想让湍湍看到，也不配再碰到他。
一切都烧尽，他就那样，化成了一点点烟尘，消失在了空气中。
床上，叶一湍捂着头惨烈地叫着，他在说疼，在叫傅冥承的名字。言朔冲了上去，抱着他，安慰他，听着他在哭着喊“傅冥承我好疼啊”。
再后面的事，叶一湍已经知道了。
他看着自己痛到用头去撞墙、撞柜子，撞言朔的胸口，看着言朔无措慌乱、却压根没有办法，只能动用傅冥承留下的能量又洗了一遍他的记忆，然后又一次……
他想：原来傅冥承并没有那么相信自己很爱他啊。
原来傅冥承以为只要一次两次轻轻松松就可以把关于他的记忆洗掉了，自己就会忘记他，然后开开心心幸幸福福地活下去。
傅冥承要是知道他这么痛苦，他会后悔吗？.
最后还模糊的那点记忆，也终于全部都恢复了。叶一湍一晚上尽是一些混乱的梦，和一些浓烈至极的情绪。
有时是恨，有时是愤怒，更多的是委屈。
第二天醒来时，反而觉得情绪好了一些，至少是平静了很多。一睁眼，就看见叶一流、叶一溪和小刘三个脑袋都搁在床边上，齐刷刷地看着他。
叶一湍觉得也就是自己吧，换个人都要被吓死。
他说：“老姐，你回来了啊。”
叶一溪：“回来了回来了，湍湍啊，你眼睛都哭肿了。不要紧，姐姐下午带你去做脸哈。”
叶一湍觉得好笑：“我大男人做什么脸啊。”
叶一溪：“大男人也得保养啊。做完脸还可以去捏脚、按摩、做spa，舒服得很，你要是不乐意出去我就叫技师来家里。特别爽，绝对可以抚平你失恋的创伤。”
叶一湍差点喷出来。
也不要把这都归到“失恋的创伤”上面去吧。
后来就大家一起吃的早饭。
熟悉的环境果然比自己躲起来孤零零舔伤口要好太多了，至少叶一湍的早餐吃了很多，以至于周姨乐得合不拢嘴。
吃过了早饭，家里的一帮人就聚在一起，比如大哥，比如老姐，比如周姨、秦姨、梁叔、王姐、彭哥、庄叔，完全就是家里的所有人都出动了，围坐在旁边，听着叶一湍疯狂吐槽他的垃圾前任。（大概是前任吧。）
叶一湍之前没想到自己会说出来的。
太苦了，说出来徒增烦恼。
不过叶一流明显觉得他闷在心里更不好，于是家里的各种阿姨叔叔姐姐一顿问，叶一湍又不是藏得住的人，最后吧啦吧啦一顿说。
关键的一些事是不能说的，比如他曾经穿越去了末世里云云。于是，在他的故事中，变成了他去徒手攀岩，遇到了傅总，傅总的求生绳断了，是他硬生生把人背上山的。后来两人一起进行了各种极限运动（是真的极限运动，比如跳伞什么的），就开始谈恋爱。
再后来，某一次开船出海，傅总为了救自己死掉了。临死前，他怕叶一湍想起自己会难过，居然伙同好友，丧心病狂地给他喂失忆药。
这药是怎么来的呢？正好傅总家里是做药企的，非常合理。
但因为叶一湍的意志力非常强，大脑也很是坚韧，所以一颗失忆药都不管用，最后连喂了17颗，生怕叶一湍会想起来。
吃那药特别疼，疼得简直像是被割腰子割了17次，还没有麻药的，疼得自己在床上来回打滚。
且药物副作用严重，最后把叶一湍喂成了一个弱智。
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脑子不正常，跑去给个富二代当舔狗，还和家里断绝关系。直到最近，那药物失效了，他才想起自己失忆的往事。
是的，叶一湍还把故事的逻辑圆上了，非常合理……
这故事堪称一波三折，精彩纷呈，把所有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听他说“如同腰子被割17次”，形容了一下吃药后的感觉，所有人都炸了，几个泪点低的更是爆哭，义愤填膺地骂那个人渣前任。
骂得非常花样百出，这次变成叶一湍听得一愣一愣的。
实话实说，是挺爽的，很多观点非常犀利，鞭辟入里，直指灵魂，叶一湍听得酣畅淋漓，恨不得拍着大腿附和：“你说的实在太对了！”
忍不住开始懊恼之前骂傅冥承的时候自己脑子不够用，发挥失常，气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好像就来了句“傅冥承你去死吧”。
根本不够劲儿啊！
换成现在自己一定骂得他狗血淋头啊，半夜都睡不着躺在被窝里想“我真不是人”！
一扭头，发现叶一溪居然没有输出。那人气得直哆嗦，正在微信疯狂打字。
叶一湍问她干嘛呢，她说：“湍湍，我最近在和郁九初拍戏，哼哼，我正在让他给我清唱一首《你没有好结果》，发给你那个人渣前任。不弄死他老娘跟他姓！”
其他人：“溪溪，人渣前任不是出海死了吗？你还打算让郁九初的歌穿透地府去祸害他吗？”
叶一湍：“啊对，人渣前任其实还活着呢。后来他被海水冲上岸，没死成，而且也失忆了。我俩就都失忆了嘛，结果莫名其妙又在一起了。有一天，我看到他在吃傅氏药业研究出来的最新药品，管什么记忆找回的，我才知道他失忆过。”
所有人：“然后呢然后呢？”
叶一湍：“然后我一想，就感觉自己的记忆也不对啊，就找他要药来吃，可是他不给我。而且那人就跟没长嘴一样，问他什么都不说。不长嘴啊大家能理解吗？我简直要气死。问他点什么，他就：‘湍湍，为什么要说这些，不如我们一起来做快乐的事啊。’”
最后一句学的傅冥承的语气，惟妙惟肖，叶一溪都愣了，觉得自家老弟台词功底挺不错，还有点演员潜质。
所有人就：“Emmmm……”其实大家都觉得叶一湍是小孩儿呢，听他说这个总觉得怪怪的，且心情复杂。
叶一流：“咳，湍湍，不用说这些细节。然后呢？”
叶一湍：“然后我有一天偷偷地拿了他的药来吃，就恢复记忆，想起之前的事了！想起之前腰子连被割了17次，疼都疼死了啊！那个垃圾，他分明已经想起了从前的事，骗我，不告诉我，整天只知道找我鬼混！”
所有人：“人渣啊！”
又是一通的输出。
主旨就是：
“他不尊重你。”
“他觉得自己厉害，还能操控别人的生死了。”
“他不诚恳，想起来了也不说。”
“他脑子有病。”
“他以为他自己是谁啊，随便改写别人的人生，还弄不明白。”
叶一湍这次是真的听爽了，连连点头，恨不得当场录下来以后不爽的时候就再听听。
只是所有人没说出口的话是：幸亏湍湍没事。
这样想很自私，但……幸亏湍湍没事。
后来负责家里花草树木、且闲暇时热爱看韩剧的王姐，就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湍湍，那现在你们的记忆都恢复了，你还爱他吗？”
叶一湍：……
不要瞬间穿越到韩剧片场了啊！
第59章 [VIP] 周六
灵魂发问了简直。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叶一湍, 等着听他的回答。
叶一湍最后“呸”了一声，道：“还爱他？不爱了，一点都不爱了！我现在断绝情爱, 专修无情道，下次见到他, 揍不死他！看到了吗，这块石头就是他的下场！”
说着抽出自己的鞭子, 对着旁边的装饰岩石噼啪几鞭子，把岩石抽成了一堆碎块。
所有人：“哇哇哇！”哗哗鼓掌, 然后是一通“我们湍湍也太厉害了”云云的彩虹屁。
没人提这石头是叶家老爷子花了大几百万买的。
热爱港剧的秦姨就表示：“湍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找个新的就是了嘛。湍湍也可以注意一下身边的其他人啊，有没有男二可以上位的。”
叶一湍想了想所谓“其他人”，就皱了皱眉, 一脸嫌弃。
叶一流也说：“倒不用这么急。”
闲暇时喜欢看追妻火葬场文学的周姨就问：“那人渣前任，现在有做什么来挽回湍湍吗？至少也要自捅腰子才有点诚意吧。”
叶一湍简直要蹦起来：“没有啊！完全就没有啊！一条微信都不给我发的！”
所有人：……
又是吧啦吧啦一阵地骂，主旨是：不愧是人渣前任本渣啊, 比大家想象得还要人渣。
叶一湍：“你们等等再说，等等我。”接着跑进去拿手机，开了录音，然后道：“可以了可以了，你们继续说！”
听大家七嘴八舌一顿地骂, 叶一湍非常爽, 遇到精妙绝伦的句子恨不得摘抄一通。
他其实原本心里还很是酸涩，一想到之前自己很疼很惨就忍不住委屈得想哭, 现在一通输出，又有人安慰, 又有人一起骂傅冥承，倒真的觉得好了很多。
等到了下午，叶一溪叫的技师上门来，他也不得不承认，按摩SPA什么的真的好舒服啊。
按摩的时候，叶一溪也简单地和他说了下唐柠的近况。之前陆墨的宴会里，叶一湍把他从尤逆那里救了下来，就跟着老姐当助理了，叶一溪表示，他做得很不错。
肯学，肯干，不怕累不怕苦，嘴甜会说话，跟着叶一溪进组，把整个组都哄得挺开心。
而且也是真的在护着她。有次叶一溪被请去个局里，被起着哄要喝酒，唐柠直接笑呵呵地帮她挡酒，还是对方喝一杯，他陪两杯的形式。他从前就是卖酒的，酒量特别好，最后把整桌子都喝趴下了。
“是个挺好的小孩儿。”叶一溪说，“他可崇拜你了，你上《末日求生》，他看你的直播比看我的还积极呢，疯狂给你刷弹幕。”
她还捡了一些别的事儿说，叶一湍觉得还挺开心的。他愿意听老朋友过得好。
晚上时，他接到了余乐的电话。
叶一湍这才想起来，那个《末日求生》的第二期他还要去录。
不过这两天乱糟糟的，他提不起精神来。但这时候撂挑子，又有点说不出口。
余乐在电话里道：“小叶哥，我听我老婆说了小墨的事……这都什么事儿啊，那孩子一直乖乖巧巧，真的看不出来他会这样。”
叶一湍：“也还好吧，他不是说他就是喜欢收集手办吗。”这么说主要是知道了，原来是陆墨打电话把哥哥叫过去的。
余乐默默道：“那我觉得他是个喜欢收集手办的变态。他今天回家了，我老婆和岳父岳母已经把他送去精神病院，你倒是不用担心他做出什么来。哎呀，小叶哥，就还有个事儿……不是，你说，你怎么这么招变态呢。”
他颇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就，就我们那个投资人，齐老板，他自己也参加了第一期节目，他当初一直在操控你的摄像头。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就通过摄像头一直看着你。程序上有记录，我今天才知道这事儿。小叶哥，这完全就是个变态啊！”
他试探着问：“要不那节目的第二期，你就不去参加了？第二期是在个岛上录，我是真的怕出事。你是我闺女救命恩人，要是在我节目上出事儿了，我得恨死我自己。”
叶一湍一听，倒是正和他意：“行，我不去了。齐盛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知道他是个神经病，下次遇到他我就第一时间弄死他。他最好别往我跟前舞。”
余乐松了口气。“弄死”什么的，他当叶一湍开玩笑呢，也没多想。又聊了一会儿现代人的精神健康问题，他就挂了电话。
一整天都是热热闹闹的，现在突然安静下来了，叶一湍还有点不习惯，就去泡了个澡。
家里的浴缸非常舒适，泡得人昏昏欲睡。
叶一湍拿浴巾擦身体的时候，又摸了几下他胸口那个Benny留下的伤疤。
那段时间他精神不稳定，记忆总出问题，这道伤好了坏、坏了好，着实折磨了他挺长一阵子。傅冥承死了，死前屠了基地很多好手，言朔怕被人报复，很快就带他离开。没有信任的木系异能者，叶一湍的异能早见底，那伤是后来硬靠时间养好的。
想想，也难怪他总觉得末世最后两年的时间很空洞，因为那时傅总已经不在了。
又觉得鼻子一酸。
他披上浴袍往外面走，突然脚步又停住。
想起了一件事：一段时间之前，傅冥承把他抱到了他房间那张桌子上，动手动脚的，还说梦到了过去，梦到他在亲吻自己心口这里的——伤疤？
这怎么回事，自己这伤口长好已经是傅冥承嘎了两个月之后的事了啊！
是傅冥承他瞎掰了一个梦出来占他便宜，还是傅冥承诈尸了？？？
靠了诈尸之后第一件事居然是亲伤疤，变态，傅冥承果然不如去死吧！
叶一湍骂骂咧咧。他其实特别好奇，恨不得现在就给傅冥承打电话去问清楚，但是又觉得凭什么给他脸。那王八蛋现在都没给自己发微信道歉呢。
不行，又生气了。
马上播放白天大家声讨傅冥承的录音来听。
正听着，窗子突然传来了“咚咚咚”三声响。
叶一湍心一动，就穿着件浴袍跑去拉开了窗帘，然后看到了……
呃，陆墨。
叶一湍住二楼，那家伙正眼巴巴地扒着窗户，往里面探头探脑。
看到叶一湍了，还是刚洗完澡热气腾腾的、披着件浴袍的叶一湍，他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宝贝，你好热情啊，是洗好澡了在等我吗？快放我进去，我马上去洗澡，很快的，三分钟就好。”
叶一湍：……
OK，属于之前刚攒了的一点印象分，马上清空的节奏。
叶一湍拉开窗户，直接狠狠用拳头砸了他的头一下：“猥琐男，死变态，找打吗。”
陆墨的头被砸了个大包，他觉得自己要脑震荡了，又在大脑里和系统喊着借积分去看病，被系统冷漠无情地拒绝。
叶一湍：“你不是被送去精神病院了吗？”
陆墨：“那里哪儿困得住我，我飞跃出来了呀。”
叶一湍：“不好好治疗你跑出来做什么？”
陆墨：“我想叶哥想的睡不着觉。”
叶一湍：“那你就不要睡觉。滚吧。”
陆墨完全不想走，他又在脑子里问了：【系统系统，我要怎么做才能留在这里啊？他身上很好闻哦，好好闻。现在傅冥承被甩了，我正好趁虚而入嘛，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说我尿急想进去借厕所他会同意吗？给你转200积分，你快帮我参谋参谋。】
系统：【你脑子有病就别整活。跟他说你看到他没事你就放心了，然后让他早点睡，祝他晚安，接着你赶紧走人，不要污染他的空气。】
陆墨：【什么啊，你行不行，怎么感觉你都这么怂的。切，浪费了我200积分。】
然后便开口道：“叶哥，我之前就是担心你，想过来看看，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你早点睡吧，晚安哈。”
叶一湍：？？？
认真的说，他觉得陆墨那个精神病院治疗好像有点成效。
忍不住笑了一笑：“哟，你这治疗得还不错啊。”
陆墨看到他笑脸，几乎是呼吸一窒，人也晕晕乎乎，当即道：“叶哥我肚子疼想借下你洗手间用用，我可以爬进去吗？我真的只是借用下洗手间哦。不会怎么样的。也绝对不是觊觎你的身体啊吸溜。叶哥你好好闻，你用的什么沐浴液啊，等下我要偷一瓶，嘿嘿。”
叶一湍：……
一拳把他从窗口锤了下去，然后冷漠无情地关上窗，拉上窗帘。
希望这个垃圾赶紧滚，不要污染他的空气。
正躺沙发上，rua着小刘玩儿，结果片刻之后，又听到窗边有人在敲窗。
叶一湍心想，是陆墨那个王八蛋又想挨打，还是……
他走过去，拉开窗帘，然后看到了……呃，他二哥。
叶水看起来狼狈兮兮的，见到他了，终于舒出了一口气，热泪盈眶道：“宝啊，你没事就好。我被叶老大赶出家门了！都是王八蛋傅冥承的错，哥哥今天已经去傅氏，当着他下属的面狠狠打了他一顿，放心，湍湍，哥哥帮你出气了！”
叶一湍：……？？？
“啊？你打他？”不是他瞧不起他二哥，但叶水就是个花心大萝卜兼技术宅，体力超级，他打傅冥承？
叶水眉飞色舞：“是啊，他完全不敢还手，被我打的跟孙子似的。我还骂了他一顿，叫他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弟弟面前，他也不敢吭声。大快人心啊大快人心！”
叶一湍：。
叶水：“湍湍，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啊？哥哥教你个大实话，那就是，同情男人会倒霉，心疼男人会倒大霉你懂不懂。”
叶一湍：“好吧，懂了，我就不应该心疼二哥被赶出去。”说着就要拉窗帘。
叶水赶紧叫道：“宝啊，宝，等等啊！还有事呢，正事。之前在陆墨那儿，我们不是运了一堆仿生人走吗，正好刚刚，我那个研究平行宇宙的朋友跟我说，研究有了进展。”
叶一湍：“你们不是真的联系到平行宇宙吧？”
叶水：“没有。就很奇怪。那些仿生人都是锚点，现在我们有通讯方式，建立了通讯线路，有电话号码，但就是却没能联系上任何一个平行宇宙，一点反馈的信号都收不到。我们有个猜测，或许是其他的所有平行宇宙，都湮灭了。”
“所有的平行宇宙全部湮灭……”叶一湍喃喃道。
叶水：“嗯，还记得那个‘薛定谔的猫’吗？就算是盒子打开，观察者望了过去，发现猫死掉了，那也有尸体，证明猫曾经存在过。那些宇宙不一样，估计大部分的能量都被榨干。”
“湍湍，那可是很多个世界的能量，那些能量，都去哪儿了呢？”
叶一湍在那时，突然想起了此前傅冥承想要活埋Benny时，攥紧的手。
心有些乱。
还想多说，突然就传来了叶一流的声音：“湍湍，你在和谁说话？”
叶水果断溜了。
叶一流推了个餐车来，是今天的宵夜，小刘已经“喵”一声扑了过去。他道：“是叶老二？”
叶一湍走过去，一边吃一边说：“哥你就让二哥回家吧。他都瘦了。”
叶一流道：“也得让他长长记性。湍湍你不要管他。”
等叶一湍吃完了，叶一流也没走，他斟酌了一下，道：“湍湍，哥哥之前抱你回来，帮你换衣服，看到了……你身上的伤疤。”
叶一流在叶一湍心中，向来是像山一样，坚定又坚强，可是现在，他看到哥哥的眼圈红了。
叶一流有些哽咽，继续道：“湍湍，我很为你骄傲，你在哥哥看不到的地方已经长大了，哥哥很欣慰。你是一个战士，不是哥哥总想着把你保护起来的那个小孩。
“很多事情哥哥不知道，哥哥甚至都不知道你现在在和什么东西战斗，哥哥也帮不上你的忙。我本来……我本来特别厌恶傅冥承，因为他让你难过了。可是我看到你的伤疤的时候，我其实也，也感激他。因为他在我不能陪着你的时候，让你不是一个人。
“哥哥今天听你说那些，挺后怕的，我甚至在想，如果是我在那儿，我会做什么呢，会不会做和他一样的事。其实哥哥也不知道。”
他最后说：“湍湍，哥哥想的很简单，只是希望你健康，快乐。你做任何决定、任何选择都好，哥哥都支持你。这里是你的家，哥哥永远是你的后盾，任何时候，我们都在这里。”
叶一湍道：“嗯，我知道了哥。”
他倾身向前，给了哥哥一个拥抱。
叶一流顺着他的背，问：“那些伤，还会疼吗？”
叶一湍就轻轻地说道：“不疼了。”
他骗哥哥的。
有时他还会觉得心口疼。
医学上有个看法，说人类下意识会淡忘自己遭遇过的痛楚，比如生孩子时的阵痛，女人可能一年半载之后就会淡忘。叶一湍现在在想，才不会，他就是记得当初有多疼。
疼死了。
接下来的两天都在家里。
记忆之前还有些乱糟糟的，现在，他已经将记忆全部理顺。
该死的傅冥承——没错，全都想起来之后，他就不再怪言朔，还觉得言朔也挺倒霉的，被傅冥承甩了个烂摊子。
傅冥承人嘎了，灰飞烟灭尸体都没有，自己当时为了他闹得要死要活，到处掘地三尺要找人，要么伤也不好好养整天往外面跑，要么就是跟言朔哭。言朔除了一条路走到黑还能怎么办呢。感觉他像是职场上被离职了的同事扔了个烂摊子，不得不给人擦屁股的背锅侠。
言朔这几天也几次三番地微信给他道歉，特别诚恳，发了N篇小作文检讨自己，太过真挚了，有几段叶一湍都看哭。他最后别别扭扭地回了条：【过去的事就过去算了。】
还相约过几天一起喝酒。
但是。
但是！！！
傅冥承这个始作俑者，居然都没有给他道过歉！甚至一条微信都没有啊！
叶一湍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傅冥承出现在他面前，他肯定要抽死对方，但是没有！
这是什么，装死吗？
倒要看看他能装多久！有种真的一辈子不在自己面前出现啊！
又过了两天，李端他们几个找他出去玩儿，去吃好吃的。李端原话说：“干爹快来快来，来吃霸王餐！”
叶一湍在家待得有点腻，就去赴了个约。
那家餐厅超级火爆的，一帮人拥着叶一湍往里面走。李端兴奋地说：“干爹，最近餐厅都在做活动，现在是说，姓叶的来吃饭，全场打八折！”
郭盛日：“不只呢，今年22岁的姓叶的来吃饭，全场六折！”
元冬：“也不只，今年22岁的姓叶的男士，全场四折！”
武力：“是啊，姓叶的22岁男士，带只橘猫，全场两折！”
追健：“对对叶老大，还有呢，姓叶的22岁男性且带只橘猫，能徒手把板砖劈断的，全场免单！还不用排位子，直接进！不只是这家，全城所有的饭店，全部免单，全部不等位！随便你吃啊叶老大！”
叶一湍：？？？
姓叶的22岁男性带只橘猫，还能徒手劈板砖……
“你们报我名字得了！”
第60章 [VIP] 周日
这家餐厅超火的, 排位子的人有一堆，李端他们簇拥着叶一湍到了门口叫号那里，李端就趾高气扬地推出了自己干爹, 对接待的女士道：“快快快来看看，他姓叶, 是男的，今年23岁, 带了一只橘猫，来来干爹你给表演一下！”
叶一湍伸手一拍, 旁边叠着的十来块板砖，从头碎到了尾。
周围一片此起彼伏的：“哇！”
叶一湍原本还觉得羞耻, 心想拍个搬砖还要劳烦我老人家，结果这时候也不禁得意起来。小刘更是昂头挺胸，神气十足。
服务员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叶先生您好, 您今天无需等位，且全部消费免单。请跟我来，为您安排了包间。”
叶一湍就带着大家进去了。
吃的是云南菜, 味道是真的不错，小刘特别喜欢吃一道酸酸辣辣的鱼，吃了得有十盘。
而且服务员态度超好，加菜特别利索，点十份就不会上九份, 也不会说什么“厨房被吃空了”的鬼话。叶一湍今天中午体验还是不错的。
等吃完了, 餐厅经理还过来表示，大堂里有乐队, 喜欢唱K的话可以过去玩儿，小刘乐颠乐颠就去了, 把所有歌都唱成了猫咪版，成为了餐厅靓丽的喵景线。
连小刘喜欢唱K都知道，这要是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儿，叶一湍就真是之前吃“失忆丸”吃成了弱智。
傅冥承能搞出“姓叶的全部八折”这种阵仗，让他人出来道个歉是会死吗。
当然，肯定会挨打，但是又不至于打死他。
再说了，打死他又怎么了。
店里有自酿的樱桃酒，很好喝，甜滋滋的，叶一湍一杯接一杯地喝。
李端几人面面相觑，最后是李端道：“干爹，怎么了呀，还借酒消愁了？来跟我说，让干儿子孝敬你老人家啊。”
叶一湍：“你少废话，我老人家听了心烦。”
李端：“啊哈哈哈。”随即没话找话，开口便道：“干爹，你把干娘给打啦？他一身的伤去开傅氏的董事会，现在都传开了。”
叶一湍：……
他当初的确是抽得过分了一点，但傅冥承那个bug一样的能力，搞定点外伤完全就是一秒钟的事。现在是要干嘛？卖惨？我吃你这套？
叶一湍道：“干什么娘啊干娘，我把他甩了，以后不要说这种话，否则我打你。”
李端拍着桌子说：“甩得好！我干爹什么人配不上啊！那傅冥承，他除了长得帅、有点钱、身材好、贞节牌坊焊身上、对我干爹百依百顺，还有什么优点吗？”
武力：“对啊，师父，就您这长相，就您这身家，一帮人扑上来抢着要做我师娘呢。甩了就甩了，咱找更好的！明天咱们去KTV玩儿吧，我叫些好看的小男生来陪师父。”
追健：“就是啊，他比你大了好几岁，跟我们都不是一个辈分的，那种豪门老男人有什么意思哦。叶老大，还是年轻的好，咱找年轻的哈。有了，要不咱今天晚上就去看脱.衣舞吧。”
叶一湍：“滚啊你们。谁再说我不爱听的我打人啊。”
明明也是在帮他说话，可就是让叶一湍很不高兴。
所以都是这帮纨绔子弟的错。简直想把他们挨个抽一通。
郭盛日这时道：“也不知道阿翎什么时候回国。”
李端：“我靠，他之前把我拉黑了，还不肯加回来。他什么时候出国的啊？追他那个白月光出去的吗？”
郭盛日：“不是。好像是和他他家老太太一起出国的，现在两人在一起上什么家庭亲子课程，弥补童年缺失呢。”
李端一口喷了出来：“阿翎脑子有病？他还上这？这玩意真有用吗？”
几人纷纷吐槽。
叶一湍倒是愣了一愣。
所以傅妈妈最近都不在家，和傅翎在国外？
傅冥承只有自己一个人吗？
他忍不住发微信问王书，问他们几个最近还在不在傅家老宅住，见过傅冥承没。王书表示，在啊，但是基本碰不到傅总。那人平日完全不下楼。
王书：【老叶你知道的，这里大的就像个公园儿，也碰不上他啊。】
王书：【怎么了，你俩吵架了？】
叶一湍：什么吵不吵架的，单纯是有个哑巴被甩了。
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还是很冒火。
垃圾傅冥承，见到你了我打不死你。他愤怒地想。
与此同时。
傅氏大楼的顶层，总裁办公室里，赵助理冲了进去，喜形于色道：“傅总，有餐厅来上报，说叶小少爷去他们那里吃饭了！吃得还不少呢。”
傅冥承：“嗯。”
那人脸上有七八条的伤痕，原本妖孽的脸，在这时硬生生显出了一些残忍。而且满身写着“生无可恋”，丧得不行。
他之前就总是一副恹恹的、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懒样，现在更是变本加厉，生气全无，像一株蔫了十年的植物。
倒是每天都按时上班，正常开会、回邮件、签字什么的，不过赵助理觉得她老板似乎只剩了游魂，飘来飘去。她从来没见过傅冥承这样。她现在真的很担心傅冥承嘎了，傅翎回来接手家业，她的期权怎么办。
赵助理：“傅总，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傅冥承：“谈商场，谈KTV，谈游乐场，谈其他的，以后他想去哪里玩儿什么买什么，都不用排队，也不要花钱好了。”
赵助理：“容我直言，他又不缺钱。傅总您搞这些有什么用吗。”
傅冥承：“可是我除了钱别的也没有了。”
赵助理：“……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一下叶小少爷呢？”
傅冥承：“不见了吧。”
赵助理：“为什么啊？”
这话不是一个助理该问的，她是真的没忍住。结果傅冥承也回答她了。
傅冥承：“他看到我就烦，饭都吃不下，我不想那样。”
赵助理：…………
恨不得骂他一脸。认真地说，她觉得老板挨打不怨。甚至叶小少爷下手太轻了点。就这人这样，抽得他十年下不了床还差不多。
她现在真的很想上前晃晃老板的头，看看里面有没有水。不对，是看看里面有多少水。
她问：“Boss你打算走‘背地里倾情奉献，只希望他过得开心，别的都不重要’，这样的人设吗？那他以后找别人结婚了boss你也给搞个婚礼场地，姓叶的来结婚不用花钱呗？”
傅冥承愣了一下。
他好像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赵助理又想打他了。
她的语速超快，和机关枪一样：“你们分手了，那他当然可以去找别人的啊，难不成还为了你守身如玉吗。就叶小少爷那个条件，他找个对象很容易的吧，我看他和李端关系就不错。
“你呢，身为前任，还是最佳前任，只能表现得和死掉一样了，平日也不要去他面前碍眼，不要阻挡叶小少爷人家过新生活，找新对象啊。
“那他以后带对象一起去吃饭，也是全城免单。去游乐场，也不用买票随便玩。去酒店，都是总统套房随便住。老板你要不要搞个姓叶的拿安全套都免费啊，全世界姓叶的都会感谢你。”
说完了，觉得心里终于爽得一比。随即有点后悔，心想自己会不会被开掉啊，这个老板虽然脾气古怪但其实还挺好沟通的，因为他根本不沟通。
正惴惴不安着，突然就吓了一跳。
傅冥承那张十几万的办公桌，在她眼前，碎了。
碎成了粉末。
粉末。
“我靠什么情况？”赵助理吓得跳了起来。
傅冥承淡淡道：“叫人给我送一张新的办公桌来。下班以后吧。”
“可是……”
“别进来，别找我，我自己待一会儿。”
赵助理脚不沾地地走出了老板的办公室。傅冥承坐在那里，突然心口一阵地痛。
他后悔把这个办公桌毁掉了。
他曾经把湍湍放在上面……还有这个办公室……
所有和湍湍的回忆，在这刻像是饮鸩止渴。只是渴到极致的人，给他杯毒药也是甘之如饴。
他的手压在了胸口上。
痛到好像有一柄利刃穿透了心脏。
这是叶一湍曾经感受过的痛楚。
傅冥承瘫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也不想动，甚至不想呼吸。
他其实可以这样瘫上很久的，瘫到地老天荒也无所谓，瘫到整个世界都毁灭，自己也变成了一具风干了的枯骨。
可是……湍湍……
他想湍湍快乐，他以为自己只想这样的。直到赵助理的话戳破了一切。他没办法忍受另一个人站在湍湍旁边，拥抱他，亲吻他，触碰他，只是想一想他就会疯掉。
原来自己是这样卑劣的一个人啊，对湍湍的爱亦是如此肮脏，他想，还是，“爱”本身就是肮脏卑劣的呢。
湍湍会知道他曾经亲吻过的皮肉下面，是一个扭曲的、锈迹斑斑的灵魂吗。
他就是这样的人。
湍湍恨他，湍湍说不想见到他，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还能做些什么。
小的时候，妈妈忙着和爸爸吵架，忙着照顾医院里的哥哥，忙着处理父亲的小三小四小五，后来傅翎出生了，妈妈又忙着照顾傅翎。他只能被迫变成不需要妈妈的孩子。然后被迫在最短的时间里长大。
很多事情没有人教过他，很多规则和技能都是他自己摸索学会的。妈妈会在他做成一件事之后鼓掌说“冥承好厉害”然后拥抱他，可是他从拥抱里，什么都感受不到。
就只是，什么都感受不到。
他可以学会怎么看报表，怎么让手下的人服从，怎么让不懂事的亲戚们闭嘴，怎么赚钱、社交、品酒、打高尔夫，在末世里，他也能学会怎么用异能、怎么杀人、怎么让自己衣食无忧过得很好。可是他不知道要如何爱一个人。
没有人教过他。
他从前根本不相信“爱”的。他六岁时，和母亲去一套温泉别墅，进门发现父亲和一帮嫩模在里面开派对，入目只有白花花的肉.体，很恶心。母亲顾不上他，大张旗鼓打电话找记者来拍，后来变成了一片混乱。
他八岁过生日，父母难得的偃旗息鼓，结果蜡烛还没吹，父亲一个私生子找上门，居然是跟他同一天生日。那个私生子抓着他手臂不放，嘴里说“哥哥你不要赶我走”。他当场吐了出来，以后再没办法接受别人碰他。
父亲情妇遍地，母亲干脆也叫了三个情人住进家里，傅冥承下楼就看见那仨在客厅争风吃醋，或是争着在他面前献殷勤。后来他基本不出房间。
父母两人见面就是吵架，什么都吵，到后来逐渐演变成全武行。母亲居然去学散打，就为了能暴打父亲，她也的确把父亲打得满地找牙，进了医院。父亲和她见面身边都会带四个保镖。
再后来，父亲去世，猝死，死在一个□□床上。母亲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笑了一个小时，下巴笑掉了，送去医院才装上。
灵堂上，二十多个父亲生前的情妇来闹，来要钱，有的还拖家带口。母亲表示，她们谁开口骂父亲，骂一句她给一万，一百万封顶。结果父亲的灵堂变成了吐槽大会，一帮人抢着骂。到了晚上，母亲还叫了DJ来，搞出了灵堂蹦迪的绝杀。
她把当天的事录了下来，剪了二三十期，录像带每年烧一盒给父亲，去上坟都要笑呵呵地说一遍当年吐槽大会的盛况。
他看到的婚姻就是这样的。
问题是他也看过父母亲结婚的视频，那两人对着神父说“我愿意”，交换戒指，亲吻，母亲笑得羞涩，父亲也在深情地说“我爱你”。
我爱你。这三个字他就觉得挺可笑的。他根本就不相信“爱”这件事，他过去甚至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爱湍湍。
他能做的就是给湍湍一切。末世的时候，他给湍湍食物、安全、快乐、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生活，到需要的时候，他也可以给自己，他燃干自己的血液，骨骼，生命，信仰，灵魂，燃尽了一切都给湍湍，什么都给他。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湍湍恨他。
他知道自己错了，自己当然错了，自己让湍湍很痛苦很难过，他知道的。他很痛苦也很后悔，甚至想过要不要再次倒转时间、倒转到当初湍湍被Benny捅了一刀的时刻，将一切都重新改变。
可是他做不到。
那是神才能做到的事。
所以现在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太弱了吗？会不会他再强一点，他就可以救回湍湍，然后自己也活着，这样就好了？
真的是这样的吗？傅冥承觉得应该是这样的，又觉得不对。
他不知道，就只是，想不通。
他也不知道，他还能……还能怎么做呢。
让湍湍重新原谅他，接纳他，他想都不敢想，自己不配。但是就这样看着湍湍遇到别的人，可能会和别人亲吻、结婚、一起生活，他根本没办法接受。
还能怎么办呢。
他恨这个无能又卑劣的自己，他甚至觉得，不如让他现在就死掉算了。
傅冥承枯坐在那里几个小时。
夕阳的余晖照进办公室的时候，他终于做了一件事。
一件从他出生后总该做过的、但他就是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事。
他拿过手机，手是抖的，他就颤抖着，拨出了一个电话。
有时差，电话那边的人还在睡觉，声音听起来迷迷糊糊的，问他：“冥承，怎么了？”
傅冥承接近哽咽地说：“妈，我，我搞砸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湍湍恨死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呢。”
这是生来第一次，他去求助，向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