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无执出身高门,向来随性而为,自是看不惯她这副没出息的做派。
温幸妤疲惫靠到椅背上,不免有些自厌。在国公府时,同住的玉棠姐姐经常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或许是她真的惹人烦,所以才会有人看不惯,上门欺负自己。
她坐了一小会,吐出一口胸腔里的浊气,将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收拾好情绪,准备去煮饭。
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拿着方雪白的布子。
她愣愣抬眼,只见青年去而复返,一只手端着铜盆,另一只手拿着个煮熟的鸡蛋。
“擦脸,然后用鸡蛋消肿。”
温幸妤愣了一会,才轻声道谢,接过他手中半湿的布子,将脸上伤口的血污蘸擦干净。
祝无执坐在木桌另一端的椅子上,猝不及防开口:“为什么不去讨说法?”
她动作顿了一下,将布子放回铜盆,拿起了桌上的鸡蛋,慢吞吞剥壳,语气听起来轻松无所谓。
“几个孩童罢了,没什么可计较的。”
“是没什么计较,还是不敢计较…亦或者,是觉得自己也有错,所以选择放过。”
青年的话毫不留情,戳破了她心中残存的自尊心。
他乌沉的眸子凝视着女人顷刻苍白僵硬的脸,不由得冷笑一声。
因为自卑,所以不敢计较,并且认为计较也没用。因为觉得计较无用,所以自我反思,用“一个巴掌拍不响”类似的想法,自我麻痹安慰难过的心。
祝无执的言语刻薄直白,一下又一下击碎她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绪。
“你口口声声说孩童罢了,可你当真不想计较吗?”
“不过是你的自卑作祟,就连这点事都能让你自怨自艾。”
“本以为你出了国公府,会改了这一身唯唯诺诺的奴性,没曾想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出息。”
一字一句,咄咄逼人。
温幸妤感觉自己仿佛被从皮到骨扒了个干净,只剩下赤/裸的灵魂展现在他面前。
她将剥好的鸡蛋放在桌子上,头一次直视祝无执。
女人眼眶发红的,泪珠不间断从眼角滑下,积于下巴尖,滴落在鹅黄色的衣襟上,洇出一小块深色湿痕。
“对,我的确唯唯诺诺,没有出息。”
“我自卑,我窝囊。”
她仰了仰头,想把泪水憋回眼眶,模糊的余光瞥见男人冷漠的脸,登时苦涩的笑了笑。
“可是,你当我不想随性而为,肆意大胆吗?我不是你,我没有高贵的身份,若不是老太君将我捡回去,我或许就要冻死在街上。”
“我做了十年奴婢,我要想不被抛弃,就要学会忍气吞声,讨好主子。”
说到最后,她哽咽抽泣起来,弯下脊背捂住了脸。
“算了,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不是观澜哥,怎能明白这些。”
“懂我的人已经没有了。”
祝无执有些怔然。
他看着女人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忽然明白过来,她不是没有脾气,也不是善良到愚蠢。
而是自幼长大的环境,造就了她这副事事迁就的性子。
她无私善良,是因为幼时蒙祖母救下性命,所以有了善的种子。哪怕经历再多苦痛,也依旧不忘初心,保留善念。
她胆怯懦弱,是因为出身卑微,为了不被抛弃,为了吃饱穿暖,只能低三下四,咽下所有委屈。
年幼的温幸妤刚入府时,其实还是有些脾气的。
那时候她还保留父母在时的勇敢,会反抗那些欺负她的小婢女。
冬天被泼湿了被褥,她会泼回去,夏天被剪碎了衣衫,她会剪回去。
但是几乎每一次,受惩罚的都只有她自己。
管事嬷嬷说,你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怎么敢跟家生子比?
奴婢间也是有三六九等的。
对于他们来说,驱她出府,不过是顺手的事。
温幸妤不想再经历流落街头,食不果腹的日子,她不想死,她还想攒钱找妹妹。
后来,日复一日,温幸妤学会了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学会了软弱的讨好。为了让自己不那么难过,她开始自我麻痹性的安慰。
幼时逢难,孤苦无依,任人欺凌,卑微若尘。
好不容易遇见陆观澜这个温柔体贴的未婚夫,在他的引导陪伴中慢慢融化自卑,却也只是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温幸妤像是陷入了泥潭,粘稠的痛苦将她一点点吞没,怎么都爬不出来。
正哭泣着,头顶传来青年冷漠的、带着命令的语调。
“抬头。”
混乱的思绪被打断,她下意识听从,抬起一张狼狈的脸。
泪眼朦胧中,青年俯身,影子登时倾泻笼罩而来。
檀香入鼻,映着烛火的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他恶狠狠地用帕子擦拭她脸上的眼泪,毫无怜惜。
她嘶了一声,祝无执放缓了动作,擦完后拿起鸡蛋,在她额头的青肿上滚。
鸡蛋已经凉透了,细腻的蛋清接触到皮肤时,激起一阵刺痛的冷意。
她下意识后仰躲避,却被那只修长温热的大掌按住肩膀。
从侧面看,好似是青年将她半圈在怀里。
“躲什么?”
温热的吐息洒在她面上,那双矜傲的丹凤眼,牢牢锁定注视着她的眼睛,眸光黑沉沉的。
“明天一早,我带你去挨个算账。”
“另外……”青年顿了顿。
“我现在就是陆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