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祂利用了我们的本能
福尔纳洛伦，一位称得上有天分的法师，在拜入著名魔导师海蒂贝里门下之前，就已经是一位高阶法师，在古赫尔研究领域颇有建树。
而他的前辈，雅格哈勒克在彼时只是一位平庸的中阶法师，能成为海蒂*贝尔的学生，是因为门第高贵，毕竟哈勒克家族是魔导师背后最大的资助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福尔纳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参与了那次古赫尔遗址的挖掘，才意识到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打开这份遗产而准备的容器，或者说，钥匙。
听到这个词时，西莉亚不由内心触动。
“具体过程并没能找到。”莫勒解释道，“此事的所有魔力痕迹都被凭空抹去，包括所有人的记忆，世界上也再没有了福尔纳洛伦这个人。只有成为了高阶法师的雅格哈勒克。”
魔法屏幕上画面急剧变幻，最终定格在一个面对镜子的中年男人，他轻抚着自己的脸，眼中尽是迷茫，“你是谁？”
理所当然的，他也失去了所有记忆，在他人眼中，他是雅格哈勒克，但无论是这具身体，还是生活中的一切，他都无比陌生。随之而来的，是夜以继日的噩梦、幻觉，他无数次从中惊醒，但清醒之时，又完全想不起恐惧的来源。
他的症状被认为是典型的“古赫尔研究症”，因此，他不得不远离了研究组，搬入了一家疗养院。在那里，他的症状似乎得以缓解，还接触到了“自然学派”，从此开始推崇自然，反对魔法滥用。
“等等。”斯诺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魔力痕迹被抹去？连你都无法追溯的程度？是大法师吗？”
“好消息是，从手法上来看，并不是大法师所为。”
“坏消息呢。”
“幕后人非常了解七神教会的运作方式，清楚什么层级才会惊动我们，因此才没被当地成员发觉。此外，无论是他抹去痕迹的手段，还是影响洛伦法师的方式，我都找不出一丝破绽。可以说他是小心谨慎，也可以认为，他清楚我们的能力。”
联系到近几月来教会内部的审查，斯诺眉头紧锁，“看来幕后人隐藏很深，你觉得我们有可能找到他吗？”
莫勒轻笑，“我的建议是，你最好公平地怀疑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我认为，他甚至有可能并不是某个人，而是某个庞大的意识聚合体。我们能揪出来的，不过是他最浅层、随时可以被抛弃的部分。”
斯诺翻了个白眼，“这听起来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了。”
“继续讲雅格哈勒克的事，他为什么会成为大法师？”阿斯塔德打断了他们的思维发散。
莫勒打了个响指，“还是让他亲口说吧。”
魔法屏幕上的画面转入一片幽深树林，年轻男子低头凝视着满地狼藉，又像有所觉察地抬起头，看向前方——屏幕前的几人。
他缓缓开口，“无论你是谁，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无法给出答案。即便我劝阻，你们也不会停止探求，这就是我们的本能，而祂正是利用了这点。”
“我将埋葬所有一切。这或许能延缓末日的到来，又或许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愿大地永存于此。”男人弯身行礼，魔法屏幕瞬间化作一片白光，当那炫目光辉再次退去时，画面里只剩下空旷的沙地，一如他们眼前的风景。
“末日……”诺亚咀嚼着这个词，“他所触及的真相，与魔力衰退相关？”
斯诺理解了他为何会变成一个极端反魔法的人，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陷入浑浑噩噩的生活中，从而忘记真正的自我，得到一份短暂的安宁。
但这份安宁，并没能持续太久，邪。教徒找到了他。但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或许从一开始，雅格哈勒克就是创世神教派的棋子，他们将他创造出来，是为了开启古赫尔的遗产。”诺亚意识到，乌科萨耶的事根本不是巧合，而是精心设计的结果，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因此受创，失去能力，方便他们行动。
很显然，幕后人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面前的少女，开启宫殿大门的钥匙。
另外几位也不是蠢人，斯诺怀疑地看向莫勒，“拿自己的弟子当诱饵，不愧是你。”
莫勒并没有反驳，这是计划好的一环，“我必须遗憾地通知你，亲爱的莉亚，你的冒险生活恐怕要告一段落了。”
“如果想引出幕后人，我保持现状不是更好吗？我们当初可是说好的，老师。”西莉亚据理力争，她还想去月光岛见见世面呢！
“抱歉，莉亚。不过，你应该还记得，我们的协议里，我拥有对这次冒险进程的叫停权。”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对方狡诈而谨慎，果断地舍弃了掌控的领域，又完全没留下一丝痕迹。
正如沙梅拉所说，七神教会最大的危机，永远源自内部。这个汇聚无数传说与英雄的组织，也将是邪恶最大的孵化巢。
看着老师的笑容，西莉亚知道这件事没得商量，“好吧，您打算送我去哪？我亲爱的，老师。”
听到弟子咬牙切齿的回答，莫勒不由失笑，“那是乌洛比斯大陆最有趣的地方了。”
西莉亚睁大了眼，“默尔林？”
诺亚啧了一声，“你连以塞都怀疑？”
莫勒摇头，“只是以防他被利用的可能性，以塞对梦园有着绝对的掌控权，一旦梦园封锁，任何外部力量都无法打破。”
“默尔林就有多安全了？”
“不，那里是全大陆最危险的地方，但也是我们的老巢。”莫勒笑着对上方的安娜招手，得到了对方一个白眼。
但在前往老巢前，几位大法师还要着手处理这片森林，便继续由诺亚和埃尔伯特送他们去默尔林，埃曼自然也在内，理由是“跟萨拉一起会遇到更多有趣的事”，两位跟随的精灵强者也只能迈进了传送门里。
阿斯塔德望着消失的传送门，“你还隐瞒了什么？”
莫勒笑眯眯道，“那就是教会成员才能得知的信息了，不知阿斯塔德阁下是否有意愿……”
“加入还在内乱的你们？”
“纷争无处不在，即便七神教会，也不能幸免。”他的目光投入漆黑夜色中，“神明早已逝去，只剩下我们这群被命运操纵的凡人。”
阿斯塔德冷哼一声，化作星辉消失在原地，莫勒耸耸肩，对几位同事道，“我尽力了。”
斯诺笑道，“尽力劝说他不要加入教会？”
“这两百年，他倒是一点没变。不像某些小家伙，已经变成老东西了。”少女从空中跃下，轻盈地落在他们面前，莫勒听出她的调侃，只是笑笑。
“那么，几位老东西，快点处理这里吧，我们的麻烦还多着呢。”海妖不知何时已转化为雌性形态，她撩开波光粼粼的长发，脖颈上同时睁开了数只幽深的眼睛，“既然此事涉及魔力枯潮，要不先瞧瞧妖精的情况吧。我有几个小辈，正在那里做客呢。”
…………
一阵极度不适的天旋地转后，西莉亚落在了地上，扭头张嘴吐了一地。
她接过递来的手帕，随手清理了秽物，“老师的传送术比传闻里还糟糕。”
有种族优势的埃曼也心有戚然，“感觉就像被丢进翻滚的汤锅里。”
埃尔伯特起身行礼，“亚布沃斯阁下。”
西莉亚诧异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张宛如诗歌的脸庞，木然的神情和空洞的眼睛却令他有种诡异之感，他低下头，在她的颈间轻嗅，片刻后露出一丝笑容，“果然是莉亚。”
“欢迎回来，台词是这么说吗？”俊美而带着几分邪气的青年，从高大男人身后探出头，一头红发卷发随风起舞。
见到两人，她的心中仿佛有什么落了地，“台词应该是好久不见啦，努诺斯！潘多！”
两人和她分别拥抱，潘多还有些不满，“为什么那个蠢货排在我前面？”
西莉亚立刻扯开话题，“你们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哦，当然是为了适应伟大的默尔林。”潘多讥讽道，“这里的可怜人见不得深渊生灵的真实模样，以他们脆弱的心灵，看一下就会晕过去。”
“那无法幻化人形的低阶使魔怎么办？”
“所以他们有更好的选择，搬去特洛夫之眼。或者更坏的选择，被关在法师塔里直到返回深渊。”
“这么说，我已经来到了默尔林？”西莉亚环顾四周，却只看到高耸的树木，几位同伴里，黑发少年已不知所踪。
“诺亚？”她对着茂密的树林呼喊，“诺亚！你在哪？”
扩音术将声音传得很远，却没有得到回应，“奇怪了，都是使用老师的传送门，他先我们一步去了哪？”
潘多挥挥手，“至少不在我的感知范围内。用不着担心那小子，他可是阿克米诺斯。”
“他不是不告而别的人。”联想到之前的经历，“难不成他又被同族抓了？”
潘多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哦？还有这回事？跟我说说！”
“不如先聊聊，你当年是怎么和努诺斯他们融合的吧？”一道漩涡凭空出现，少年从中跃出，正是诺亚。
潘多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看，我就说吧。欢迎永夜者阁下归来。”
看得出诺亚心情很好，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他没搭理使魔的阴阳怪气，掏出一枚漆黑鳞片塞给了少女，“给。”
西莉亚猝不及防地抱住了这枚比头还大的鳞片，“这是……”
“霍尔提斯的鳞片，算是一份新邀请函。”原本诺亚给她的鳞片已经在梦境中消耗掉了。
她摩挲着那枚反射出金属光泽的鳞片，似乎可以窥见它的主人是何等的强大美丽，“这一定不是肚子上的。”
“噗嗤。”埃曼没忍住笑了。
“这种鳞片只有成年巨龙才拥有，它生长在龙角边缘，我们一般将其称之……”诺亚用巨龙语吐出一个词，“可以理解为，祝福。我们只会将其给予伴侣、契约者，或者是，恩人。”
“霍尔提斯了解完前因后果，委托我将它带给你。”
听完这番话，西莉亚却有点不知所措，“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啊，这太贵重了……”
诺亚按住了她，“你最好收下，如果你不想要，那就得多尔比笛掰鳞片了，那老龙爱美得很，掰下这么一块，他得好久不敢出来见龙。”
“好吧。”西莉亚只得收下鳞片，“我应该恭喜你，赌对了？霍尔提斯恢复清醒了？”
诺亚点头，脸上笑容不减，“我刚才去了梦园，亲眼见到他的模样……我已经有数十年没有见到他如此清澈的眼睛了。以塞说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但现在至少能看到恢复的希望。”
埃尔伯特也很高兴，“我很期待永夜者的回归。”
诺亚看了眼使魔，“恐怕再过段时间，你就得换个称呼了，潘多。”
“又让这臭小子得意了。”潘多低声咕哝，“这件事，你们是得好好谢谢莉亚。可惜某条龙，拿不出一份够资格的‘祝福’。”
少年没受这点低级挑衅，“我不认为磨难是什么坏事。就像你，如果不是因为贪婪，怎么有机会沾两位深渊主宰的光呢？”
潘多气得暴跳如雷，当场就要动手，却被努诺斯一把制服，“主人说过，先送莉亚回去。”
“蠢货，放开我！”“让我给这小子点教训！”“阿克米诺斯的族训真是越来越差了！”
在潘多一路的吵闹中，前方的树林逐渐稀疏，有嘈杂的风声呼啸而来，那是正从上空飞过的飞空艇，伴随着巨大的噪音，连潘多抱怨的声音都听不清楚了。
他们来到一处空旷的场地，远方有数辆空艇正在降落。而当她看向更远的方向时，城市的轮廓正显现出来……
她看见了高耸的塔，游荡的岛，飘扬的旗帜，长着翅膀的云，扭动歌唱的巨鸟……
“那是什么玩意？”
“干扰魔法，为了防止从高处窥探。”
她甚至还看到了举着牌子的猫，上面用古赫尔语写着：欢迎加入嚎叫猫之家。
还有打广告的？
然而这只猫没过多久，就被一只灰熊撵走了，然后这只熊举起了另一个牌子：默尔林时光之漏提醒您，请不要相信出现在这里的任何信息，谨防不法分子诈骗。
西莉亚开始有点相信老师说的：那是乌洛比斯大陆最有趣的地方。
第92章 花花世界迷人眼
默尔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西莉亚说不上来，但她最深的感觉是：这里极具现代气息，无论是城市规划，还是公共设施，都不像这个时代的产物。她曾觉得环山城是一座现代化都市，但跟默尔林比起来，那里确实算得上是乡下地方。
它的占地面积，也远超城市级别，拥有着堪比公国的广袤土地，并在你视线所及的每一处地方，都塞满了建筑。走在拥挤的人潮中，还得小心专业小偷扒走你的戒指手环。如果你不够小心，可以找街边的巡逻法师帮忙，他们身上都配有黄铜沙漏徽章，那是默尔林的纠察执法部门“时光之漏”的标志。但能不能找回来，就得祈求魔法女神庇佑了。
她那位闻名世界的老师，在默尔林并没有自己的产业，连法师塔都没有，这大概也与他闲散的性格有关。好在作为大法师，他还是有点特权的，比如能在城市内圈一块地方，放下他的“游历法师小屋”。
沃斯带着他们停在一株枝叶繁茂的巨树前，“就是这了。”
“啪！”她熟练地打了响指，茂密枝叶间忽然绽放花苞，转瞬间便展开重重花瓣，溢出馥郁而甜美的香气，就像已经到来的丰收之季。
浅黄花瓣纷纷扬扬，一场花雨落在众人面前，它们构成一条蜿蜒小道，而道路的尽头，是那间熟悉的小屋。
“他的品味，什么时候能别那么老套？”诺亚点评后，率先迈入小道，身影消失在花雨之中。
穿过花雨小道，时隔一季后她再次回到这里，似乎一切都没什么变化，连躺在花架下的银发青年都是那么熟悉，“以塞？”
他湛蓝的双眸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西莉亚……你们来得真快。”
诺亚上前，伸手就要将他拉起来，他却像是黏在了躺椅上，怎么都不肯起来。
“我再睡会，这段时间太多事情了。”他合拢双眼就要继续睡去，诺亚却用拇指强撑开他的眼睛。
“你特意在这等着，是为了向我们展示睡眠质量吗？”
以塞睁着死鱼眼，“我为她而来，但显然，她还没做好准备。”
西莉亚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轻声笑道，“我觉得做萨拉似乎也不错。”
青年完全睁开湛蓝双眸，雾气已经散去，澄澈如天空，如明镜。他凝视这张熟悉却稚嫩的脸庞，最终无奈道，“随便你吧。但是，幻象终究只是幻象，无论你有多留念它，过去永不会重来。”
西莉亚并不意外，作为诸神时代的见证者，他或许更接近世界的真相，但他闭口不言，甚至，也许他知道自己的来处。
“谢谢。”她收下了这份出于好心的告诫，“等什么时候我不想做萨拉了，就去找你帮忙啦！”
听了这话，以塞却皱起了眉头，他缓缓坐起身，然后示意她伸手。
西莉亚不明所以，仍信任地伸出了手腕，看着青年将额头贴在了她的掌心，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涌入体内，又转瞬即逝，只在手中留下一颗蓝色的痣。
“这是出入梦园的钥匙，只要你想，不会有任何人能阻碍你进出梦园。”
很显然，莫勒不信任以塞，同样的，以塞也不信任莫勒。
白发青年揉了揉眉心，“我的记忆开始复苏了，得回去睡一会。这期间的事都交给他。他继承了力量，比我强得多，会保护好你的。”
“他这次你又要睡多久？“诺亚自然清楚，他所指的是另一位以塞，梦园的镇守者，他们刚见过面。
“我不知道。”以塞略作思索，“但肯定会在末日到来前醒来。”
诺亚挑眉，“来给我们收尸？”
以塞笑了，“你希望在墓志铭上写什么？”
“死都死了，还要留什么废话在世上？”
“那我回去睡了，你们多留意乌科萨耶，她目前在巨龙的看守下，小心她自杀。”
“沙梅拉早有预料。”许多巨龙都不赞成对乌科萨耶的公开审判。如果他们只是愚蠢傲慢还好，但并不能排除堕落的可能性。如果乌科萨耶的审判，真能引出这部分背叛者，那毫无疑问是一场划算的交易，只是乌科萨耶……
诺亚突然停顿，他像是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中，当他终于从中挣脱出来时，脸上尽是迷茫。
“怎么了？”
“没什么。”少年抬起头，望着面前人的眼睛，“我只是突然发觉，我跟他们没什么两样。”
这头自己看着长大的小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某一天，他会消失在自己的一场长眠之中，当自己再次回想他时，或许也会露出相似的神态吧。
以塞想着，就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把那柔软的黑色短发，“冷漠对我们来说，是生命的恩赐，活得越久，我们就越需要它的力量。”
诺亚拍开他的手，“但我想记住，我应该记住。”
“当然，我一直都记得。”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缓缓落下的花，俯身拥抱他的女子，飞跃过树梢的焰鸟，遮蔽了天空的巨树，从天空尽头走来，身形高大如山的男人……
那已经过去很久很久啦，久到所爱一切都已消逝，唯有他还在这里，守着一座不被允许关闭的墓园，等待下一场末日的降临。
“啪！啪！！啪！！！”以塞连拍脑门三下，一下更比一下狠，最后一下似乎整个法师小屋都随之震颤起来，才听见他重重呼了一口气。
“哎，不聊了，我得赶紧回去。希望我醒来的时候，你们都还活着。”
留下这句不知道是祝福还诅咒的话，以塞消失了，西莉亚注视着掌心的蓝痣，它正散发着微弱而冰冷的光芒。
…………
来到默尔林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当然是去买她心心念念的高级法袍！
作为乌洛比斯大陆最繁华的地方，这里的制造行业非常内卷。五十金奥尔就可以买到一件附带清洁、自动调温、防风阻雨、抵御偷袭的法袍，还具备长裙、长袍、短裙，短袍、猎装、盔甲、斗篷等多种造型配色。
这样的上等货，哪怕在环山城，也要一百金奥尔。而在这里，不但五十金就能拿下，店家还赠送小巧可爱的空间袋，里面是施法用的人造元素水晶，便宜却不廉价，非常法师式的贴心。
看着她喜不自胜的模样，店主的目光悄然从徽章上略过：一个特洛夫之眼来的乡下小姑娘，天赋倒是不错，年纪轻轻就是中阶法师了，大概率会留在默尔林。特洛夫之眼那地方，吸引不了年轻人。
他又看向少女身后的绿眸青年，脸上带着笑容，瞧着平和又亲切。一身冒险者的寻常打扮，但面对满室的魔法道具，却不曾展露出一点惊艳向往的神色，仿佛在他眼中，那都是最不入流的寻常货色。跟他那没见过世面的法师同伴相比，十分突出。
像是觉察到了他的目光，青年抬起那双如翡翠森林的眼睛，直望向他，“这里有记录用的水晶球吗？”
“当然。”店主垂下眼帘，走到柜台后方，随手摆出了一排水晶球，“要什么样的？我这儿虽然算不上默尔林最全的，但该有的都不会差。”
埃曼扫了一眼，拿走了最常见的一款，“我要二十个。萨拉，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西莉亚想了想，“我得买点炼金瓶。”
既然来到了默尔林，她的炼金课程就要重新提上日程了，老师家里有全套的炼金设备，但炼金瓶这种消耗品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这里的炼金瓶价格也很实惠，介于自身水平，她没浪费钱去选高级货，而是一口气买了上千个普通款，才花了四十块银埃舍。身怀上千金币的西莉亚，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小富婆了。
这种错觉一直维持到她走进另一家装备店，询问一根造型古典的法杖时，得到了回答，“一千金币？那颗魔核有那么贵？”
“一支优秀的法杖，并不只在于魔核。”店家一看就知道这小姑娘买不起，但依旧面带微笑地解释道，“它来自梅西斯工坊，小法师。”
见她还是一脸懵然，店主越发觉得这孩子可爱，“你从哪来的？”
整座大陆就没人不知道梅西斯工坊的，那是魔法技术前沿的指引者，伟大的要塞飞艇“魔法号”就是由他们主持打造。
见自己的无知再次暴露，西莉亚挠挠头，“我还是第一次出远门……”
店主没有深究，作为一个默尔林人，她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这些世界各地的法师，前来追寻魔法的光辉，就像她年轻那会。
“远行之人，欢迎来到默尔林。”店主取出一支小臂长的短杖，“不如先试试小巧易用的魔杖？我这里有许多适合你的。”
见少女面露迟疑，她又笑着补了一句，“当然，不是梅西斯出品。”
从法杖店里走出来后，西莉亚心有余悸地摸了摸戒指，“好险，差点就掏空了家底。”
花花世界真是迷人眼，她充分意识到自己的贫穷和欲望之间的鸿沟。好在理智及时浇灭了冲动，她最终只是掏了三百金币，购置了魔杖和必备的魔法道具：比如一辆魔力驱动的小型三轮车。默尔林禁止飞行术，虽然城内传送阵很多，但日常生活里，有一辆自己的小车无疑能节省很多时间。
她还买了不少书，像是默尔林百科全书，由法师协会编写，保持中立客观的态度，为外来者提供了本地的基本常识，也包括需要遵守的重要律法。但如果想要知道更深入的，就得看点不那么客观、夹杂了很多私货软广的：比如《几大家族的爱恨情仇》《默尔林不问人知的禁区》《致命的诱惑——带你深入了解血族》等等一系列看名字就知道有多胡扯的闲书。
正沉浸在几大魔法家族的爱恨纠缠之中，埃曼突然一个急刹，车后座的她猛地撞上了精灵的脊背，她扒着他的肩膀，向前方探出头去，望见了熟悉的面容。
“诺伊！莱娜！”埃曼率先招手，对上了两张诧异的脸，当她们看到青年身后探出的脑袋时，诧异变成了惊喜。
“萨拉，好久不见。”“哎！萨拉！”
埃曼收回手，“我真希望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
莱娜显然记不得了，只是傻笑，诺伊则微笑点头，“好久不见，绿眼睛埃曼。”
尽管只过去三月，西莉亚却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分别拥抱两人后，才询问起她们来这的原因。
莱娜没有隐瞒的意思：“之前接了个活，就顺道来默尔林了，正好诺伊也想找人。不过这儿的东西太贵了，买瓶酒都要掏银埃舍。还好前两天刚找了个新活，这儿的雇主们出手可真大方！”
西莉亚好奇，“有多大方？”
“一下午两枚金币，只需要做点武器校准的活。”
少女眼睛蓦然瞪大，“你们还缺人吗？”
莱娜笑嘻嘻，“可惜，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法师了。”
意料之中，西莉亚也不失望，“具体在哪？”
“就在那边。”莱娜手指向西北方一座倒三角型的宏伟建筑，“叫什么，梅西斯工坊？”
第93章 但从他们的结局来看，这或许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没机会挣钱，但进去瞧瞧也不错。梅尔斯工坊有专供参观的“星辰展厅”，这里到处都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辉，展览的大都是些概念上的魔法机械，或是一些已经沉入历史的魔法工具。
诺伊两人与他们告别前，给了一枚用于联络的水晶，这是默尔林最常见的通讯工具。使用方法也很简单，只需要输入魔力，等待对方的反馈即可，实在是物美价廉的必备物品。
但也有弊端，它仅限在默尔林使用，出去后就没信号覆盖了，且最多存储十个人的魔力信息，想要达到现代电话手机的基本功能，只有通讯塔才能做到，但那已经不是普通人能涉猎的范围了。
西莉亚还在这里见到了一位“熟人”——浑身由银白金属打造的“诺拉女士”，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柜台上，托着下巴打量来往的游人。
“中午好，诺拉女士。”这位早已逝去的圣骑士，将自己的精神复制体做成了数名魔法人偶，西莉亚也不清楚面前的是不是她曾经的体术老师。就算是，她也未必认得出她来了。
银白人偶转过脸来，即便没有五官，仍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哟，小法师，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少女手中变出一束娇艳的花，“我能向您要一枚通讯水晶吗？”
诺拉女士笑着接过了花，“你知道的，我可舍不得拒绝你。”
她将头埋入花中，好似在嗅闻芬芳，“爱芙之泪，花语是久别的重逢，哦我的小可爱，你原本打算将它送给谁呢？”
西莉亚耸了耸肩，“总不会是我那老师。”
“哈哈哈……”她放声大笑，“送他的确浪费了。”
过了会，她从狂笑中回过神来，“你比我预想中来得更早些呢。”说着，她歪头瞧了眼后方的精灵，“还诱拐了一名美貌的精灵，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嘛！”
西莉亚面露讶异，果然诺拉女士有着能看破幻象的手段，竟然连以塞的幻术都能看穿吗？
“我为教会效力，可爱的小萨拉，哪怕是死后多年的现在。”诺拉女士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以塞那家伙虽然不靠谱，但他的幻术，举世无双。就像你老师的命运魔法，没有谁能在他们的领域战胜他们。”
西莉亚玩笑道，“你的这幅钢铁之躯里难道装载了读心魔法吗？”
诺拉女士被她逗笑了，“好建议，我会向梅西斯提出来的。”
“即便你已经改变了模样，但你走路的姿态，你下意识的动作，都不曾改变。”说着，她的目光再度转向埃曼，“而你身后那位，他那优雅又轻盈的步姿，可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从骨骼上来说，想要模仿都很困难。我猜他是一位风精灵，而风精灵的男性吗……”
说到这，她嘿嘿笑了，“都是以美貌而著称呢！我跟你说，有名的那位逐星……”
“诺拉！”“啪”的一声，暗金臂甲按在了银白人偶的肩膀上，西莉亚仰头看去，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英姿飒爽的精灵，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恼怒和嫌恶，“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点，老色胚！”
“哎呀，索菲娅～真是好久不见，上次见面还是你为我抬棺的那次吧！”诺拉的语气依旧欢快，“别担心，老朋友，我是很有原则的人，对人夫不感兴趣，不会到处宣扬你伴侣的美貌。”
这位骑士正是一路跟随保护埃曼的精灵族强者，而她的伴侣，游侠瑟弗林，称号就是逐星者。
西莉亚：突然有点后悔上来搭话了。
埃曼已经默默背过身去：“现在跑还来得及。”
“好主意。”事不宜迟，西莉亚拔腿就跑，还没忘记给两人用上加速术。
随后，“嘭”地一声巨响，两位传奇圣骑士已然交手，只凭借纯粹的躯体碰撞，便惊起一股巨大气浪，将柜台掀飞了出去！
一道黑焰腾起，柜台化作灰烬，而后在两人之外围拢成圈，保护倒霉的路人们。
来人还没忘记评点一番此次战事：“诺拉会吃亏，梅西斯已经尽力了，但比起她原本的身体，这具造物远不是索菲娅的对手。”
西莉亚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诺亚，“你不去拦着点她们吗？”
诺亚扬起眉，“争夺伴侣可是生死之斗！”
“那只是对你们巨龙而言！再说这也完全没到争夺伴侣的程度……”精灵游侠叹了口气，他大半身躯都隐藏在阴影之中，露出的秀美容颜如易碎琉璃，令人心生怜爱。但倘若真有愚人胆敢一窥那琉璃之美，就会被他的利刃割碎。
瑟弗林对自己伴侣的脾气再清楚不过，也知道曾经的同伴——诺拉的嘴有多欠，对于她们之间的纷争，他们向来是不参与的态度。
两位大能斗得昏天黑地，被黑焰笼罩的会场，只听得无数爆裂声响，耀眼的光辉肆意涌动，连周围温度都开始上升，仿佛有一轮炽日正在缓缓坠落。
好在救场的人来得及时，“星辰展厅”才逃过了化作灰烬的命运：
“要打出去打，再打十倍赔偿。”
随着女声响起，满地狼藉消散不见，视野中浮现虹光，两位圣骑士在光中各后退数步。一头蓝发的女人出现在众人面前，身形变幻不定，很显然是个投影，她的眉间悬浮着一颗水晶眼球，缓缓泛出彩虹般的光辉。
“我叫梅西斯。”来人正是工坊的主人，她凑近少女面前，“你好啊，萨拉。”
西莉亚弯身行礼，“您好，梅西斯阁下。”
对方开门见山：“阁下什么的就免了。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工坊？”
“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以你的能力，要是帮不上忙，那我工坊的法师们都可以辞职了。”梅西斯也不勉强，“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欢迎。这里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
“我会认真考虑的，谢谢您的邀请。”西莉亚猜测对方或许是看中了自己的预知梦，但那能力太过危险，她现在还无法驾驭，每天还要靠吃药避免触发预知梦。
听了这话，梅西斯笑着摇了摇头，但没再多说什么，幻影骤然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一道虹光。
“走吧，小法师，我带你们去看看真正的好东西。”银白人偶伸了个懒腰，对着埃曼等人摇了摇手指，*“除了诺亚，你们就别跟来了。”
诺拉带着两人穿过数道门，掠过无数珍奇的展品，直至周围星辰般的光辉逐渐黯淡，她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黑发少年扬眉，看了眼西莉亚，“是那东西？她现在能驾驭吗？”
“这是她老师的意思。”诺拉推开门，漆黑的暗室里，有昏黄的光，正缓缓流淌。
少女像是被吸引般，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伸手握住了那缕流光，她感受到其中厚重而悠长的气息，宛如亘古的大地。
“黄昏之种，古赫尔的诸多遗产之一，据说是仿造大地女神的恩赐之杖所作，但两者无论是能力还是倾向，都毫无关系。”诺亚永远是个合格的解说人，“试着取悦她吧，她非常挑剔，但如果是你，应该没问题。”
就如诺亚所说，这柄散发着暮色光辉的法杖，并没有拒绝她。厚重气息从手腕处涌入身躯，化作她的魔力，成为她的一部分，她甚至能感觉到某种莫名的喜悦。
“看来她很喜欢你。”诺拉金属制的脸上没有表情，声音却十分轻快，“大多数人刚靠近就被她掀飞出去了。”
昏黄流光沿着她的指尖流淌，攀爬上她的肩背，勾住了她的手臂，黑暗中的光芒越发盛大，无数知识与记忆同时涌入她的脑海，西莉亚却感到身体越发轻盈，仿佛在跟随流光起舞。
她们的确在起舞，黑暗尽数散去，她的眼前是溢光的水晶，是升腾的湖水，是飘落的草木……她们穿梭于地底，游荡于深林……她注视着光阴留下痕迹，她听到了大地跃动的胸腔……
长发在辉光间飞扬，少女的双眸再度染上天空的颜色，这一刻，大地之茧冲破封印，她得到了天赋的馈赠——掌控地脉的力量。
…………
当她终于从这场漫长旅途中醒来后，面前只有两束金色火焰，在黑暗中安静地燃烧着。
“诺亚，现在什么时候了？”
黑暗的火焰退去，金色火焰随之熄灭，他们正置身于一间空白的房间，诺亚拉开窗帘，夜幕已被这座城市的灯光点亮。
“现在回去应该还能赶得上沃斯的晚餐。”
西莉亚低头，虚握了下拳头，“黄昏之种”已不知去向，但她能感知到，她并没有离去，她就在这里，她的身体里，等待她的召唤。
诺亚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古赫尔的东西就是这样，很怪。他们试图将生命赋予万物，我没有资格评价这一行为，但从他们的结局来看，这或许不是什么好事。”
甩开多余的想法，西莉亚笑着抬起头，“要试试我的新能力吗？”
诺亚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两人从地脉中跳出后，诺亚靠在树上深吸了一口气，“我得说，不愧为莫勒的弟子，你这能力和他那令人发指的传送术不相上下。”
能让一头巨龙因剧烈的颠簸而头晕目眩，甚至恶心想吐，除了这师徒二人，世上还真没几人能做到。
西莉亚用清洁术抹去脚边和嘴边的秽物，“第一次就能准确找到位置，我认为我还是很有天赋的。”
诺亚翻了个眼白眼，但没有反驳。论天赋，她确实是他生平所见最可怕的天才。
她站在树下，仰望着默尔林的夜空，脑中仍有许多莫名的画面和知识，一部分是黄昏之种带给她的，而另一部分则是地脉魔力留下的痕迹。大多数都是现在的她无法理解的，她需要放空大脑，将这些知识储存进记忆底层，在有能力之时解读……
忽然，繁茂枝叶间无数花苞绽放，流光大门无声洞开，有身穿黑色法袍的男人从光中走出，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今天玩得开心吗？”
“非常开心。”西莉亚话音一转，“我还以为老师会很忙。”忙得没空来接他的弟子呢！
“今天可是你来到默尔林的第一天，我这个做老师的，怎么会放下弟子不管？”
“当然，我相信老师。”嘴里这么说着，但西莉亚脸上表情摆明了不信。
“虽然晚了些。”莫勒扬起手臂，“欢迎来到默尔林。”
“啪。”
伴随一声响指，天空骤然爆开光芒，犹如流星坠落，化作一场光辉之雨，自夜空划过。一时间，仿佛银河倒转，星辰挥洒而下，落入她漆黑的眼眸里。
西莉亚睁大眼，沉浸在这从未见过的浩大盛景中，一时都忘记了言语。
莫勒凝视着她，眼底溢出一丝笑意。
…………
安娜坐在窗前，望着外面流转的星辰，托腮道，“莫勒那家伙，还挺浪漫的嘛，能把‘群星垂落’做到这种地步，今年的谢幕式让他来干吧。”
她身旁的斯诺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美景，“把黄昏之种给那孩子真的好吗？她的力量越强，围绕她而生的漩涡，就越庞大。或许有一天，她会将一切都卷入其中。”
“我赞同莫勒的看法。与其放任她的力量不受控制地滋长，至少目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如果她能成长到莫莉的地步，我们就可以放手了，还能多一份可靠的助力。”
目前除去生命之流，大地之茧与恩赐之杖都处在七神教会的控制之下。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斯诺垂下银白睫毛，冰蓝双眸闪过一抹锐光，“我们得抓到那个家伙。”
安娜摇了摇头，“我不太乐观，这也是我同意莫勒的原因之一。那家伙潜藏得太深，我甚至连你都怀疑，斯诺阁下。”
斯诺扬眉，“我也是如此，安娜阁下。”
两位友人相视片刻后，哈哈大笑。
第94章 我应当有拒绝的权利
美好的一天从一杯醇香的奶茶开始。
西莉亚坐在庭院的花架下，满足地眯起了眼。
“我说啊，诺亚就算了，怎么连你也留下？”潘多端来冰淇淋，低头看向绿眸精灵。
埃曼放下筷子，面露羞涩，“我在默尔林人生地不熟，厚颜打扰米力波勒阁下。”
“主人不喜欢这个名字，你还是少提为好。”
诺亚瞥了眼潘多，“你还真像你表现的那样，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红发青年皮笑肉不笑，“臭小子，你信不信我往你的菜里放泻药？”
西莉亚抿了抿唇边奶沫：“因为米力波勒的身份是埃曼与老师之间的联系，是吗？”
“不止如此，精灵们为什么会允许你前往默尔林？又为什么那对夫妻没有跟来？”诺亚看了眼低头搅拌奶茶的埃曼，“你应该很清楚。”
埃曼语气冷静而克制，“这是一个好机会，借此与两位精灵大法师修补关系的机会，而莫勒阁下对我会有更强的怜悯与愧疚……”
他笑着摇摇头，再说下去就不礼貌了。
潘多啧了一声：“很难想象你是在纯洁之地长大的，或许是精灵更早察觉到你的天赋，才会让你在那度过两百年。”
西莉亚这才反应过来：“这么说，你一直跟着我们，也是别有所图？”
“不，萨拉，跟你在一起更危险、也更有趣。这是我个人的决定，而他们只是顺势而为。”埃曼绿眸凝视着她，神情认真。
“既然你已经来到默尔林，他们以后也只能顺势而为了。”诺亚举起冰淇淋杯，“祝贺你获得一段短暂的自由，需要老师吗？我认识几个擅长精神魔法的法师。”
埃曼与他碰杯，“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向您请教相关知识。”
“我？也可以，但我已经失去精神能力，只有相关技巧还在。”诺亚停顿片刻，“而且，我那些技巧，都相当粗暴。不会适合每一个人。”
“论精神力的磅礴与坚韧，我自认不输给任何人。”埃曼起身，一股朦胧雾气从他周身向外散开，消弭在清晨的阳光中，绿发精灵犹如垂目的神明，神情慈悲而温柔。
“那么，请允许我重新做下自我介绍，我名为埃尔曼德，是一位原初精灵。”
…………
“原初精灵埃尔曼德已加入小队，请选择目的地。”
脑中莫名冒出这段话，西莉亚不由轻笑出声。
后座的精灵探出头，“怎么了，萨拉？有什么好玩的事？”
“我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很像故事里拐卖无知精灵的反派。”她欣赏精灵的美貌片刻，“你长成这样，真的很危险啊。”
埃曼早已习惯他人对自身外貌的赞美：“我也没想过，你居然是这么注重外表的人，那为什么不用你原来的模样？”
“因为……”那不是真实的自我？她还没做好成为大地女神神选的准备？还是她一直在逃避所谓“女主”的命运？
见她沉默，埃曼就已明白：“如果你不打算出发，那就由我来吧，我挺喜欢这些魔法道具的。”
西莉亚牢牢占据三轮车的驾驶座，“不，我很乐意为您效劳，埃尔曼德阁下，您打算去哪？”
“纯白柑橘。旅游指南上说，这是来默尔林必去的第一站。”
“哦，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永恒的梦乡’？”西莉亚也看过旅游指南，据说那是默尔林最古老的建筑之一，由妖精守护至今。
据说只有得到妖精青睐的人，才被允许进入，是所有冒险者梦寐以求的荣耀。
诺亚出声提醒：“换个地方吧，现在关门了，妖精自顾不暇，哪还有空陪外族玩游戏？”
西莉亚压低了声音，“是妖精母树的事？还没有解决吗？”
诺亚手指一点，魔力三轮车自动前进，“那可是魔力枯潮，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直到将全世界魔力都榨干，所有生命走向衰亡，它才会心满意足地继续蛰伏，等待下一次饱食。”
西莉亚望着繁华的城市街景，“到时候，这一切会变成什么样？”
“凡人无法使用魔法，魔力井停止运行，大地衰竭作物枯萎……你能想到的一切由魔力提供的生存或是便捷，都会消失。”
“能阻止吗？”
“我不清楚，先祖传承的记忆里，他们没有成功。或许他们成功了，所以才会有如今的我们，只是付出的代价过于惨痛。”
埃曼开口问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我不知道，三十年？一百年？三百年？”说着，诺亚自嘲地笑道，“不过，说不定只是我想多了，妖精母树也不是第一次枯萎。”
见他们陷入沉默，诺亚轻击掌心，“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扫兴，现在的你们，帮不上什么忙，暂且享受当下吧。”
真是“非常诺亚”的安慰方式，“如果末日那一天真的到来，你会做什么？”
“我不会活着看到那一天，我将倾尽所有阻止它，包括我的生命和灵魂。”即便说着充满英雄味道的台词，他的神态也一如既往，淡漠、懒散、漫不经心。
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我好像第一次认识你呢，诺亚。”
“你真是傲慢。”诺亚瞥了她一眼，“而且肤浅。”
对这种低等级的语言攻击，西莉亚根本不在乎，“那当然了，我只是个才二十岁不到的凡人，怎么跟你们这些活了上千年的家伙相比。”
“我必然是短视的，幼稚的，肤浅的。”
“你就是用这招对付阿斯塔德的？”诺亚若有所思，“将自己放在低位，合理化忽视对方的语言攻击，同时也忽略了他的真实性。那家伙真可怜，你根本没把他当成人来对待吧？”
他的眼中流露几分戏谑：“你的本质真是傲慢啊，我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你呢，萨拉。”
提起这位曾经的男主，西莉亚心情颇为复杂，“他本质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我也想跟他成为朋友。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我很恐惧他，准确来说，是恐惧某种可能的未来。即便现在的我，看似已经摆脱了那种未来。”
“你甚至默认了我的评价。”诺亚啧了一声，“是跟你以前提到过的，世界的虚假有关吗？让我猜猜，你做了一场漫长的梦？醒来后发现一切重回原点？”
非常接近了……西莉亚不禁汗流浃背，“我们换个话题吧。”这家伙平时明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埃曼忽然想起，“我也经历过类似的事，那是还在纯洁之地的时候了，反复梦见白骨山脉。如果不是那莫名的梦，族里也不会同意我出来……”
诺亚偏开头，“咱们换个安全点的话题吧，那两个精灵还没走呢。”
见他反应，西莉亚脑中豁然洞开，“诺亚，你……”
少年用眼神阻止了她，“要不我们再聊聊你的梦？”
西莉亚举手认输，“好吧，如果纯白柑橘关门了，咱们去哪？”
“嚎叫猫之家。”
西莉亚想起抵达默尔林时看到的广告，“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爱凑热闹的人最喜欢的地方。”
…………
很难给嚎叫猫之家的一个准确定位，它看起来像是个集吃、住、娱乐为一体的酒店，还兼顾猎人行会的功能，同时也做地下黑市的交易，甚至拥有三座法师塔和两间剧院。
而诺亚居然有这家的VIP？一进门就被认出来了，三人刷脸直接进了高级包厢？
西莉亚坐在水床般弹软舒适的椅子上，“看不出来你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啊，诺亚阁下。”
诺亚将菜单递给他们，“哈尔在这里有投资，我们一族都能共享他的权力。”
“哈尔？你的叔叔？”西莉亚秒懂，“他想见我？”
“你很聪明，而且敏锐。”诺亚拉开冰淇淋盖，“所以你有发现，你的老师似乎在避免与你相处吗？”
西莉亚看向埃曼，“或许是因为他？”
绿发精灵一脸懵懂，“啊？”
诺亚鼓掌，“你也很擅长装傻。”
“好吧，我确实发现了，我不太明白。但我的老师可是莫勒大法师，他做事情肯定有自己的原因吧。”西莉亚给出了自己真正的猜测，“或许是因为他仍然受到那副残躯的影响，所以不敢跟我长时间接触？”
“如果他还受影响，他根本不可能走出哀土。”诺亚摸了摸下巴，仔细审视起她，“这或许会是他的一个弱点，我能感觉到或许与你关联很深。”
西莉亚翻了个白眼，“如果是老师的弱点，我就更没道理将它暴露给别人了。”
开玩笑，自己老师再怎么不靠谱，也是位大法师，真正的大腿，那肯定得抱紧了。
“我亲爱的侄子，你明明什么都明白，为什么还要提出一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低沉的嗓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后逐步清晰，最终近在耳边。
“还是说，你打算在这位美丽的小姐心中，种下一枚种子？”来人从黑雾中走出，他皮肤微黑，有着俊美而充满野性的容颜，赤金双瞳散出微光。
“你好，萨拉小姐。”男人弯腰行礼，“我名赫尔德雷阿克米诺斯，是诺亚的叔叔，大多时候，他们都叫我哈尔。”
西莉亚想起那几枚特殊的护符，“我早就想着能与您见一面了。”
“哦？真令我受宠若惊。”
“您赠予的护符也令我很惊讶。”西莉亚试探道，“我很好奇那些符号的含义？”
哈尔的回应滴水不漏，“很遗憾，我不太清楚。那是我从某个戈多遗迹中得到的符文，它们定然有某种象征意义。如果日后有机会，我能带你去一次那里。”
西莉亚只得点头，“我很期待。”
她猜测玛丽手中的“滑稽表情符文”大概也是出自那座戈多遗迹，难道在她之前还有穿越者吗？但是戈多所处的神治时代，已是无法计算的漫长岁月，太过遥远。
在她的心中还有个更离谱的猜想：戈多本神，就是穿越者。
“我这次前来另有所求。”哈尔说出了他的真实目的，“不知您是否愿意成为一位阿克米诺斯的契约者？”
诺亚一脸难以置信，“莫莉这么快就与霍尔提斯解除契约了？”
哈尔慢条斯理道：“契约对象是，诺亚。”
“我拒绝。”诺亚不由分说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哈尔瞥了眼诺亚，“你清楚你没有权利拒绝吗？”
西莉亚还没开口，诺亚就先说道：“阿克米诺斯已欠下她两份恩情，你们还打算借更多债吗？”
“这就是我们提出契约的原因，您已经得到黄昏之种，力量将步入恐怖的增长阶段。如果您与一位阿克米诺斯缔结契约，我们一族强大而稳定的力量能够辅助您，平稳而安全地迈入、过渡魔力的上升期。而诺亚，作为我族目前最适合缔结契约的族人，还未成年，有着巨大的潜力，能帮助您进一步地成长。”
哈尔没搭理诺亚，一个劲地向她推销。
西莉亚：你们一族算上穆萨，加起来才五条龙吧……
诺亚还想说什么，却见哈尔打了个手势，便无法出声，只冷冷看着他。
“很令人心动的建议，不知您是否有询问过老师的看法？”西莉亚决定将皮球踢给莫勒，毕竟他也是自己名义上的监护人。
“莫勒大法师认为应当遵从你的意见。”这个回答，只能说不愧是她的老师。
西莉亚只得道，“我想我应当有拒绝的权利？”
“当然。”哈尔有些意外，“我可以询问原因吗？”与一位巨龙缔结契约，与巨龙共享力量和生命，是多少人的梦想。但面前的人类孩子，却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如果您是在意诺亚的看法，那并不重要。”见她沉默，哈尔又补充道，“实不相瞒，这份契约，我们也是有私心的。您可能已经知道，无法成年是困扰诺亚多年的事，与您的契约或许能帮助他跨越那道无法触及的门。”
但如果没有成功，对诺亚来说不是更残忍？这契约本就违背他自身的意志。
西莉亚叹了口气，微微仰起头，对男人指指自己的眼睛，“因为我很喜欢我的眼睛，无论它是黑色的，还是蓝色的，我都很喜欢。但我不想看到它变成金色的模样。”
诺亚看着她，无声地笑了出来，这的确是符合她的回答，一个极度傲慢的回答。
哈尔眯起眼，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被冒犯的不悦。面前的人，在轻蔑他们一族的力量。但他也很清楚，身为大地女神的意志化身，她当然有这样的资格，更不用说她是阿克米诺斯的恩人。
见他脸色，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这是我的真心话，希望没有冒犯到您。”
“不，是我的错。您知道的，傲慢是我们巨龙与生俱来的缺陷。”哈尔轻笑两声，并没有被刚才的不快影响，他挥了挥手，诺亚取回了声音。
诺亚讥笑他，“恭喜你，我敬爱的叔叔，远道而来，白跑一趟。”
哈尔冷哼一声，“恭喜你，我亲爱的侄子，失去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诺亚转向一旁的少女，“谢了。”
西莉亚看着哈尔沉下去的脸色，没敢说出那句“不客气”。
作为成年龙，哈尔很快就调整好情绪，他没忘记自己是为何而来的，“既然您无意缔结契约，那么请至少收下这个。”
那是一只造型古朴的手环，由细小骨头串联而成，却反射出犹如金属的幽紫色光芒。
他们真的很喜欢送人东西啊，从护符，鳞片，再到骨串……
西莉亚心里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伟大的事，对他们又有多大的恩情，但她没有拒绝这份馈赠。毕竟已经拒绝人家一次了，再拒绝的话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诺亚是个坦率而表里如一的龙，但不代表他的亲戚也是如此。
“这是……”她接过骨串，与想象中不同，触手是干燥而温热的质感，像是烤干的树皮，却远比那更坚硬。
“它被称为埃默斯德恩，是巨龙一族独有的符文，可以视为是我们魔力的一种具象化形态。您能凭借它驱使我们一族的部分力量，或与那些护符一起使用，联络我们，召唤我们。”
一贴上她的掌心，那东西就像有自我意识般主动缠上她的手腕，紧紧依偎在她的臂间，逐渐消融进她的身体里，最终只留下一道神秘美丽的纹身。
西莉亚挥动了一下手臂，“我也能调动黑焰的力量吗？”
哈尔笑着摇了摇头，“那是我们的血脉天赋，即便是伴侣，也无从习得。”
“这东西以巨龙骨髓血肉炼制，拥有了它，相当于成为半个巨龙。”诺亚打量她手臂上的花纹，“这应当是多尔比笛的龙骨所作，是他的审美。”
“它能大幅提升身体机能，魔力水平，魔法抗性……简而言之，巨龙所有的全部优势，都能在你身上体现，还不用担心自己会长出角或者鳞片。”少年移开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怅然。
“本该由我的兄长亲自亲来，毕竟他才是诺亚和霍尔提斯的孕育者。但如今穆萨已经归巢，他走不开身，就托我送来了。”哈尔没有忽略侄子的神态，他清楚这孩子在想什么，忍不住调侃他。
“怎么，在为刚才仓促的拒绝而悔恨吗？不再考虑一下吗，这或许是神明赐予你的，今生最后一次飞跃生长之门的机会。”
诺亚白他一眼，“如果我想要什么，就会伸出双手，展开双翼去追寻、去把握。而不是将它寄托在早已死去的神明，又或是虚无缥缈的命运上。”
“穆萨现在还好吗？”西莉亚立刻转移话题。
“不太好，那孩子对自我认知产生了偏差，十分抗拒巨龙形态，坚持使用能力构建的虚假人形。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哈尔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同龄人都还在襁褓里呢，他却已经横跨大陆，来到乌洛比斯，在白骨山脉游荡……”
这番长辈的拳拳爱意却让西莉亚感到十分荒诞：穆萨可比她大了二十多岁！她实在没法想象他变成婴儿的模样。更别提他自己，要怎样推翻人生的所有认知，从一个婴儿做起？
但她没有多作置喙，毕竟那是人家的家事。
诺亚更在意的是，“至少他已经承认霍尔提斯，剩下的都可以慢慢来。”
提起另一个侄子，哈尔不由有些头疼，“我这次来，还想向你澄清一件事。暮色镇霍尔提斯的到来，玛丽确实有参与，但她绝没有引导霍尔提斯与穆萨相遇。”
诺亚并不意外：“哦？为什么不是她亲自来？还是说，那女人不想承认自己竟然也会有被人利用的一天？”
“环山城的事，我代她向你道歉……”
“算了吧，我受不起。我们还得谢谢她在环山城的手笔。”想起那群法师的算计，诺亚冷笑一声。
“其他人的误解我们不在乎，但我们在乎你的看法，诺亚，你是我们的家人。”
听到家人这个词，少年的眉头微微舒展，“如果我不信任她，就不会遵从与她的赌约。”
哈尔不禁莞尔，“下次与她对赌，记得更谨慎一些。”
当然，哈尔并不认为自己的伴侣做错了，穆萨能及时归巢再好不过。诺亚还小，就跟他们年轻那会一样，自恃力量，小觑命运。
可谁年轻时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哈尔很理解他的选择，但如果选择的另一端是子嗣，他们就不得不做点违背家人意愿的事了。
诺亚也很清楚这点，仍提醒了一句，“选择，哪怕仅是流于表面的选择，对拥有自由意志的个体来说，都极为重要。”
一直沉默充当背景板的埃曼，忽然抬头望了他一眼。
哈尔看法却不同，“时间终将抹平一切，当血脉复苏那一刻，他会明白自己是谁的。”
意料之中的回应，诺亚只觉一阵疲惫，“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走吧。”
…………
走出屋子的那一刻，西莉亚深深呼出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是吧？”埃曼眼带笑意，递过不知从哪顺来的糖果。
西莉亚接过道了声谢，刚才满桌的水果点心摆在眼前，她却没有一点食欲。
“不用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诺亚觉得自己应该挽救点族人的名声，“阿克米诺斯不总是这样的，至少霍尔提斯比他们友善得多……”在他还没疯的时候。
西莉亚看着白皙手臂上的符文，“诺亚，有什么办法能将它取出来吗？”
“你不喜欢，为什么不拒绝？”刚才拒绝契约的态度不是很坚决吗？
西莉亚开了个玩笑，“我觉得当时再拒绝的话，就会被做掉了。”
诺亚并不能欣赏这个玩笑，“你是阿克米诺斯一族的恩人，通常情况下，我们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请求，更不会因为你的拒绝而愤怒。”
她微微摇头，“你还记得那些血奴吗？你会觉得自己是他们的恩人吗？需要他们的回报吗？”
“当然不。”他帮助的人很多，大多数甚至都不会占用他的记忆。
“我也是一样，我很高兴能帮助穆萨和你。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是做了多了不起的事，需要怎样的回报。我做这些事，只是因为我遇到了，恰好又能做到而已。”
诺亚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自己身为巨龙，竟然会被人视为与血奴同等的存在。
而此时，他也终于意识到，眼前人并非傲慢，而是在她眼中，巨龙与凡人没有区别。
她尊重他的意愿，在意他的自尊，不是因为他是巨龙，而是因为，他是她的朋友。
第95章 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老师也是一个凡人。
“诺亚？”西莉亚见他陷入沉思，许久没有反应，轻声呼唤，“怎么了？”
少年抬起头，“所以，我们现在是朋友吗？”
“啊？当然！”西莉亚有点意外他的问题，“难道在巨龙文化中，朋友的定义不一样？”
她将自己视为朋友这件事，令诺亚感受到少有的愉悦，“我不知道，萨拉。人类一生可能会有许多友人，但对巨龙来说，值得成为朋友的对象，很少。”
“好吧。”西莉亚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我把你当成朋友就行。”
诺亚想起了刚才他没有回答的问题，“那枚埃默斯德恩，以我的能力无法将它取出，但别忘了，你有一位无所不能的老师。”
西莉亚揶揄道：“但我觉得你忘了，我的老师最近正躲着我。”
“当然我没忘，但我们可以主动出击不是吗？难道你就不好奇，他身为你的老师，为什么会避开你？”诺亚脸上笑意更明显了。
她被说中了，即便理智告诉自己，老师总会有他的缘由，既然不愿意告知她，那就不应该去探究，以免打乱他的计划。
但她依旧好奇得要命。
“就算我想问，也得先找着老师吧，他一向神出鬼没……”西莉亚说着，却见诺亚转向了埃曼。
“那就得看他想不想凑这个热闹了。”
绿发精灵腼腆地低下头，唇角却无法抑制地上扬，“同为原初之卵的子嗣，我确实能在某种程度上感知道莫勒阁下的所在。”
西莉亚反而犹豫了，“好吧，只是路过跟老师打个招呼，应该没关系吧？”
诺亚脸上绽放出堪称灿烂的笑容，“让我们去给他一个惊喜吧。”
…………
默尔林的缄默街区，矗立着一座漆黑的石碑，它比魔力井更加宏伟庞大的身躯，仿佛高耸的山峰。
自默尔林建立之初，它便守卫在此，见证无数生命的到来与离去。
在这座石碑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是每个法师的梦想。
男人抬起头，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的目光继续搜寻，却没找到梦里的那个名字。
最近他正在经历一段奇怪的梦境，他清楚地知道那不过是个荒诞的梦，极有可能是某个分。身的特殊手段。他不应当受其影响，更不应当改变自身行为逻辑，以至于能让旁人都瞧出了异样。
他却无法阻止自己那么做，他封锁过数次记忆，但无济于事，梦境卷土重来，那些难以言述的情绪，一步步将他吞噬。
在阿克米诺斯向他提出“巨龙契约”建议后，梦境的爆发达到了巅峰，即便没有入睡，陌生记忆仍不断涌向他的脑海。
“恒定魔力”，他从中汲取了力量与灵感，创造出举世闻名的“命运魔法”。他一直认为，自己掌控着它带来的风险与收益。直至此时，命运之轮首次出现失控现象……
可以认为，是他背叛了他自己。
对方的意图也很明显，或者说，他早该察觉到了。
西莉亚……
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终于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眼睛却不受控制般在人群中锁定住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个留着黑色齐肩短发的少女，批着常见的制式斗篷，清秀的脸上写满好奇，就像街上随处可见的山民旅人，平凡又不起眼。
她身旁的矮个少年，黑色卷发下，是闪烁着赤金的瞳，觉察到他的视线，眼神跟随而来，嘴角却勾起一丝浅笑。
似乎是被提醒，少女猛地转过头来，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远远对他招手，“老师！”
那一刻，两人的身影与梦中画面交叠，她的声音在脑中不断回转：老师，我决定与诺亚签订契约。
只是契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个声音，一遍遍重复着。与巨龙契约的凡人很多，极少数者才会转变为他们的伴侣。她需要这份契约，去稳定她的力量。
但为什么不能是他？那个声音再次发问，他也可以带着她回到原初之卵，与她缔结连接灵魂与力量的契约。
你疯了吗？那是你的弟子！精灵的婚约与巨龙的契约根本无法等同！
脑中有无数声音、思绪、情感在碰撞，他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
“你很不对劲。”诺亚盯着莫勒的表情，眉头紧锁，“反应慢的像将要老死的龟兽，你到底怎么了？”
“你的关心令我倍感温暖。”莫勒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魔法运转上出了小问题。”
虽然这么说着，他的左眼却不受控般跳动了两下，这次就连西莉亚都察觉到了，老师的脸是魔法捏出来的假货，他异样的神态，足以说明他对自身魔力失去了一定的掌控。
诺亚按住西莉亚的肩，连退两步，“你确定只是小问题？”
在他还没成为大法师前，他们就认识了，诺亚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是的，狼狈。哪怕是他从深渊跌落进龙岛，浑身是伤，魔力衰竭到初阶法师的地步，也不及现在狼狈。莫勒无法掌控自己的魔力，就像说巨龙不会飞一样可笑，但它就真实发生在自己面前。
西莉亚与诺亚相视一眼，难道是魔力衰退期的缘故？
但这里人来人往，即便有隔音法阵，也不是交谈的好地方，西莉亚正想开口，却见老师正盯着她的手。
刚入秋，天气还很热，她更喜欢穿短裤短袖，外面的法袍幻化成斗篷形态，一动作时，手臂上的巨龙符文就难免暴露出来，普通人大概只会把它当成好看的纹身，但老师显然知道这是什么。
还没等她说明来龙去脉，老师率先问道，“你们签订契约了？”
“啊？你脑子也出问题了？”诺亚难以理解，他自身的问题可严重多了，毫不夸张的说，会影响整个默尔林，乃至七神教会，而他竟然还在问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当然没有。”西莉亚脑中浮现无数糟糕的猜想，“老师，我们先回家吧？”
听到她的回应后，莫勒才从混沌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别担心，莉亚，我没事。”
少女却突然越过诺亚，猛地抓住了他的法袍，“我知道现在的自己帮不上忙，只能选择相信并等待。实话说，我很讨厌这种无力感，一直在努力追赶，但是……”
西莉亚低下头，她向来豁达，此时却痛恨着自己的弱小，如果她更强一些，是不是就能帮到老师了？
那一刻，脑中所有的思绪和声音都退去，他轻声笑了，“莉亚，你的成就已经够吓人了，为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尊严，你可以对自己松懈一点。”
莫勒弯下身，凝视着她蒙上雾气的眼瞳，“放心吧，你的老师不会输给任何人。”即便是未来的自己。
无论未来他会爱上谁，会因什么而悔恨，会做出多匪夷所思的事，他始终都是当下的他，他始终坚持当下自我的信念。
西莉亚赶紧用清洁术擦去眼泪，短暂的情绪过去后，理智重新占领上风，“老师，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她很清楚以老师的性格，如果不想告诉她，说什么都没用，还不如找个机会观察一下老师的魔力。她看不出来，诺亚总能瞧出点端倪。
“能帮我把这枚符文取出来吗？”她抬起手臂，浅紫色花纹在阳光下宛如绽放的百合，缓缓舒展它的身姿。
莫勒一眼就认出这是多尔比笛的“埃默斯德恩”，就像那位黑龙本身，美丽而优雅。由龙骨打造的符文，一直有着特殊的意义，他是怀着怎样的目的交给她的？报恩？绝没有那么纯粹。
但无论他们抱有什么想法，她都拒绝了。
心中难以抑制地涌上一丝甜意，莫勒笑道：“当然，我们回家吧。”
…………
某位云游法师的小屋，绿发精灵坐在秋千上，翻看着手里的书。
身为一个有底线的乐子人，他没跟去看自家长辈的热闹，莫勒大法师与精灵族的旧事算不上什么秘闻，“幽暗侵蚀”的影响深远，甚至连一些深渊主宰都知道。因此，即便他从小生活在纯洁之地，也难免听说了一点。
谁也不会与那位阁下重提旧事。时间的河流悄无声息地漫过，两百年后的今天，新一代的原初精灵来到他的面前，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大概是恨着精灵族的，也恨着原初精灵的身份。因此他将眼睛与名字留下，自逐于故乡，以人类的模样、姿态行走在世间。
但他或许也爱着那段不愿回首的过去。因此他对自己感到歉疚，屡次相助精灵族，却再也不曾回到故乡。
故乡啊，真是甜美又沉重的词。
闭上眼，埃曼仍能想起那里的一草一木：绿意长青的森林里，欢声笑语的艾尼薇们，阳光落在他们透明的薄翼上，好似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
但即便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仍然会毫不犹豫地离开纯洁之地。
忽然，有花瓣落在书页之间，他仰起头，看到满枝头的繁花无声摇曳。
他知道，这是某间小屋在欢迎它的主人回家。
两名使魔快步从屋里奔出，“莉亚回来啦！”
真不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人，埃曼心中暗笑，合上了书。
没过多久，少女的身影出现在花园中，她一向带笑的脸上，此时却有掩饰不住的忧愁。
但在看见他时，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埃曼。”
他从躺椅上起身，“不顺利吗？”
她依旧笑着，对他挥了下手腕，“你指哪方面？”
“这东西可不足以让你露出这样的表情，萨拉。”埃曼摇了摇头，莫勒阁下的问题或许很严重，“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不，老师已经拒绝了诺亚，他不希望别人介入。”西莉亚回想起他的神情，她从没见过老师流露出那样的……脆弱。
对，脆弱。这位无所不能的大法师，摆弄、操纵命运的天才，在那一刻，展露出他绝不会有的惶恐、迷茫……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老师也是一个凡人。
他也会感到恐惧、痛苦、哀愁，也会被情绪所影响。
就像世上的大多数人。就像她自己。
“莉亚。”使魔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考，“仪式已经就绪。”
见她眉头依旧紧锁，埃曼劝慰道：“相信莫勒阁下吧。”
“是啊，我一直相信老师的。”除此以外，她什么也做不到。
“萨拉，别对自己太苛刻了。”
她玩笑道，“你已经学会精神窥探了？”
“用不着。你想说的话，都写在你的脸上。”精灵指指她的脸，模仿起哀怨的口吻，“哦，我可真没用。如果我有能力的话，就能帮助老师了。我简直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西莉亚成功被他逗笑了，“谢谢你，埃曼。”
“不用谢，曾经的我。”埃曼对她眨了眨眼，“如果说我从这十年的冒险生活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对自身渺小的认知，以及坦然接受后继续前行的勇气。”
…………
“莉亚？”
“我准备好了，老师。”她收起所有思绪，走进魔法阵里，银白光辉自头顶倾泻而下，在一瞬间笼罩她的全身。
她抬起头，漆黑的双眸里，不见刚才的踌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然的坚定。
仿佛在呼应她的决心，莫勒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力量，从她周身涌出，不断影响着整个法阵。
是大地之茧……
与历任宿主一样，这孩子的成长速度十分惊人。
同样，她也身具神选之人所有的美德与勇气。
但她依然只是个孩子，在风暴将至的前夕，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场景，她无视他设下的帷幕，走到他的面前。
命运在那一刻便落下了笔，书写起他们交织的宿命。
“老师？”见他沉默许久，西莉亚才试探地开口。
“我在。”他的脸上依旧是她最熟悉的温和笑容。
“失礼了。”莫勒弯下身，捧起她的左臂，双唇触及她的手腕，一触即离，却有种连续不断的酥麻感，就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的手臂上游动。
她正想低头瞧瞧，眼前却突然一黑，老师的声音有些无奈，“我常为自己弟子的魅力而感到苦恼，这枚符文，似乎很喜欢你呢，莉亚。”
那个熟悉的老师好像又回来了。
“别去看它，也别去想它，不如先想想今天的晚餐如何？”他说着，还报起了菜名，“松露炖火腿，芝士焗虾饭，蒜香奶油小包，还有最经典的魔兽熏肉拼盘，作为这座大陆最繁华的城市，默尔林永远不会缺少来自各地的珍馐，沃斯他们为这一餐熏肉准备了很久……”
魔兽熏肉？西莉亚的思维不由飘远了，不知道有没有毒环蜥蜴的肉？她想起了那顿被下了毒的炖肉，想起了诺伊、莱娜、穆萨，想起了暮色镇的蜜酒，想起了诺亚输给她的冰淇淋……
她也难免想起男人笑着向她挥手，他在死前向她寻求一个答案，又在死后留给他们一团迷雾。
纷乱的思绪散开，更多记忆浮现脑海。一时间，她竟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又在经历什么。
莫勒注视着少女沉睡般的恬静容颜，清楚魔法已经奏效。指尖流出数道银白光带，轻柔包裹住少女的左臂，缓缓渗入她的皮肤。
这枚埃默斯德恩显然很喜欢它的“新家”，无论他如何变幻魔力诱惑，它都无动于衷。不愧是多尔比笛的作品。
【他们一家，还真是偏爱女神神选。】脑中的声音又在喋喋不休。
他没有理会，小心调整自身魔力，试着逐渐削弱、抽取巨龙的力量。
此时，那些记忆、思绪、情感都退去了，它们的施加者难得保持了沉默，仿佛在害怕，会惊扰到他的操作。
莫勒心中不由冒出一个猜想：在签订契约前，巨龙通常会赠予契约者牵引彼此魔力的桥梁，它可能是一枚至关重要的鳞片，也有可能是成年褪骨所制的“埃默斯德恩”。
他从未怀疑诺亚能否成功飞跃生长之门，现在看来，诺亚距离那道界限，或许很接近了。
紫色流光不断从少女的皮肤下涌出，被他的魔力再度固化为实体形态，化作一颗颗细小美丽的骨片。
【怎么，难道你取不出诺亚的埃默斯德恩吗？】莫勒将最后一枚骨片收拢进掌心，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嘲讽了对方。
“哼。”他听到一声冷笑，“我可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早在两百年前，我就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这点。】
对方再次陷入沉默，直到法阵的光辉全然退去，站在中间的少女睁开了双眼，她看起来很是惊讶，“老师，你的脸……”
余光中，肩头的银白发丝飘动，轻笑道，“哦，不用在意，不过某个注定失败者，不甘的报复罢了。”
…………
“天哪，老师居然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美的人！”近距离美貌带来的冲击还停留在她的大脑里，她现在想的全是那张毫无瑕疵的美丽脸庞，以及那对似曾相识的深红眼眸。
奇怪，她为什么会对他的眼睛感到熟悉？
诺亚抱着胸，“所以，你只是特地来告诉我们，你对于美色的痴迷和执着？”
“不，这正说明了老师丢失了对自身魔力的掌控。”西莉亚摆了摆手，她当然希望老师如他所说的那般游刃有余，但从她的角度来看，属实是有点嘴硬了。
听完她的描述，诺亚却没刚才那么担心了，“不是污染，也不像魔力衰退。大概率是他的命运之轮出了问题，那么强大的魔法，必然会伴随代价。”
命运之轮吗？如果事实真如诺亚所猜，那么这就是老师与自己的斗争，谁都没有插手的资格。
西莉亚看向少年，“如果我想提升自己的力量，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你已经错过了那个机会。”诺亚弯起唇角，金瞳中流露出笑意，“如果你与一位阿克米诺斯签订契约，就能通过他稳定自身的力量，从而放任魔力增长，而不必担心失控。”
她翻了个白眼，“说点有用的行吗？诺亚阁下？”
诺亚摊手，“你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欠缺基础常识，空有庞大的魔力和潜能，但没有平稳的基石，像魔兽一样粗暴地使用魔法。所以，去上学吧，找些正经的老师，教你如何掌控魔力，控制魔法。”
西莉亚并不怎么想上学，“我已经有一位老师了。”
诺亚嗤笑：“恐怕这正是你老师的想法，只是他还要脸，还没跟你提。如果你去问沃斯，他们应该早就为你做好入学的准备。”
“那是不是意味着，老师又会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