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喝多了还是太累了,瘫倒在地上。
他身周的人也就更加肆无忌惮, 在他身上摸索, 估计是找财物。
季浔也有些犹豫,遇到这种事, 管还是不管?
那老人似乎有醒来迹象,哼了一声, 身边人似是担心什么,直接踹了他一脚。
让他一时没忍住,咳嗽不已。
但也许喝地实在太多, 根本抬不起手来。
不知为何,沈见碌突然想起上辈子还在港口打鱼时,隔壁的老爷爷。
嘴比脑子快, 他已然站了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并不是问句。
微亮的灯笼映在青石板地上,那几个小混混抬头,刚要训斥他不懂规矩,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什么的,却突然看到了他身后的季浔。
季浔当然没有穿剑宗弟子袍,那来黑店岂不是暴露了。
但他拿着剑。
这就很尴尬了……
在这里的小混混,说好听点混,说难听点没出息,大刀都是山寨王弄的,他们哪有什么胆子?
所以,肉眼可见,气势就弱了下去,怂了。
沈见碌精准捕捉到这一点,直接抽出季浔的剑,指着几个小混混。
剑锋凌厉,斩去温风。
领头的那个颇有些不知所措:“少侠饶命。”
沈见碌拧眉:“饶命?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混混当即跪了下来,因为沈见碌无论是抽剑还是出剑都十分快,快到那一瞬间,他根本没有看清,就已经到了自己的胸前。
他结巴道:“我们几个……鬼迷心窍,听说这里晚上没什么人经过,就想来碰碰运气。”
沈见碌剑光闪了一下,他立刻闭眼。
那一瞬间,嗓子眼都要被吓出来了,黑暗中,触碰它的,确实额头几个暴叩。
他痛呼一声,捂住额头,身后几个同伙也护住他。
难以置信看向沈见碌。
看着打扮都是修士,他本来以为这次死定了。
沈见碌却抱着手说:“没有钱了勤快点找个活干,不要想着害别人,别人的钱不是钱吗?”
混混缓过神来,依旧心有余悸,嗫嚅道:“谢仙师手下留情。”
沈见碌无奈扶额:“我不是仙师,算了,随你怎么叫。”他看向地上躺着的老者,问:“你们拿了什么?快还回去。”
混混立刻道:“什么也没拿,这老头身上没有值钱东西。”
沈见碌又皱眉,吓得那混混举手发誓状:“我们真的没有拿他东西。”
同伙也直点头,几个人脸上都是灰尘,灯光下有些滑稽。
沈见碌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你们走吧。”
混混不可置信:“我们这样就能走了?”
沈见碌:“不然呢?你如果想挨几顿打,我也可以满足你。”
他顿时不再说话,和几个同伙互相搀扶,一瘸一拐地走了。
走时还频频回头,像是生怕沈见碌后悔一样。
等到几人消失无踪,季浔嘴角抽动:“对老人还这样,真是畜生啊,不如打一顿。”
沈见碌叹气:“如果对他们太狠,后面他们再报复老人怎么办?”
他看向老人浑身脏兮兮的粗布麻衣,以及攥着不放的麻袋,轻轻推了推他,小声问:“老伯,您还好吗老伯?”
他摇了好几下,老伯终于吐出一口气般,慢悠悠地醒来,他满脸泥巴沟壑纵横,一双眼却生的很好看。
眼睛很亮,不同于这个年纪大多数的浑浊。
老伯拍拍胸口,粗声道:“我没事,就是头有点昏。”
沈见碌柔声道:“您住在哪里,需不需要我们送您回去。”
老伯没有怀疑他的问题,喊着:“我的东西呢?”一顿四处看。
沈见碌帮他把另一只手放在袋子上:“在的在的。”
老伯松了一口气,打开袋子一看,脸上微笑:“还好还好,土豆还在。”
土豆?
沈见碌看了看老伯沾满泥土的草鞋,瞬间明白了什么,凑上前问:“老伯,你是卖土豆吗?”
老伯点点头,抱着一麻袋土豆,仿佛为此自豪:“是啊。”
随即他又苦着脸说:“今天生意不好,在外面站了一天都没人买。”
沈见碌心思微动:“我能看看吗?”
老伯瞬间打开口袋:“看,我的土豆绝对是好的,别人种的都没我好!”
口袋里的土豆,各个饱满圆润,深黄色的外皮还沾着泥土,沈见碌和季浔同时咽了口口水。
继番茄炒鸡蛋后,又一脍炙人口的美味出来了。
土豆。
沈见碌舔了舔唇:“老伯,我还不知道你这土豆好不好吃。”
老伯脸瞬间扭曲:“你这年轻人,怎么说话呢?我种的土豆怎么可能不好吃?”
季浔及时找补:“要不这样吧老伯,我们能不能尝一下,如果好吃我们就都买下来。”
不管怎么样,先尝尝,土豆啊土豆,怎么可能不好吃?
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也可能是为了证明土豆,老伯点头。
不过,他环视一圈:“你们要怎么尝?先说好,我家不在这里。”
沈见碌和季浔相视一笑,看向老伯:“没事,我们有办法。”
季浔不知道从哪捡来一堆柴禾,沈见碌用剑削了几个干净的纸条,刀法过人,削了好几个土豆。
小的他就削了皮,大的切成小块,串在树枝上。
树枝在河边浸泡过,还有些不太敢,火中烤的时候,低落的水珠和火花噼啪作响。
老伯一脸迷茫。
他不是没吃过烤地瓜,但那是放在已经没有火的灰堆里烤,一般野外点火都是烤肉,现在这两人是在干什么?
沈见碌居然还随身带油和孜然,刷在土豆上,烤的外皮焦香。
那香味冲进鼻子,老伯居然也有些馋。
沈见碌一边呼烫,一边硬要咬,那一小块土豆在他嘴里做了不下十套广播体操,才被咽下肚。
季浔看着他,他对季浔竖起大拇指。
季浔也不客气,拿了一串就吃。
沈见碌似是注意到了老伯,也递给他一串,老伯半信半疑,这东西还能这样吃?
他轻轻咬下一口,外皮酥脆有些硬,加了孜然和盐,有些咸味,内部的土豆却十分软糯。
土豆本身没有什么味道,这时候,加的调料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土豆吃着特别香,这世间的调料就像是为它量身定制。
或者说,只有土豆给了它们最大发挥余地。
多好啊,这土豆,就像……
真好!
他还想再吃,却发现已经没有了。
处理过的土豆本就不多,已经被他们三人吃完了。
沈见碌心满意足擦擦嘴,从兜里数钱,递给他。
老伯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这个价格?”
沈见碌:“我以前来这里买过东西,不是这个价吗?”
老伯哼的更厉害了:“我的土豆,能和他们一样吗?”
沈见碌摸不着头脑了:“那……少了多少?我补。”
老伯很想说不卖了,却又想起沈见碌一开始递给自己的烤土豆,勉为其难道:“算了,就这些吧。”
他拿过钱就走,朝的反方向。
沈见碌向他挥手告别。
老伯不用回头却也能看到,这让他居然难得有了一种年轻了的感觉。
已经很多年未曾有。
他忍不住回头看,那两位少年却已经转身走了,他便也没有开口叫住。
唉,可惜了,这么爱吃土豆,还会做土豆。
和自己多像啊……
*
沈见碌抱着一大袋土豆上山,和季浔唠嗑。
“这些不能全吃了,留几个种起来,我们要走持续发展,以后天天有土豆吃。”
他真是受够这修真界的应季食品了,健康不见得,局限一定有。
等以后有钱了,大棚种植,机械除草洒水,亩产翻倍,都要搞起来。
季浔听着,也忍不住顺着他的思路去想象。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该多好啊!
沈见碌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居所,还有不少作物种子。
自己上次居然没有带回来,沈见碌为自己感到无语,向季浔打了声招呼,季浔要和他同去。
刚好也顺便看一看外门弟子此刻在做什么。
此事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他们在黑市和街巷花费了太多时间。
一路走向外门,细微蝉鸣鸟叫中,也能听到偶尔的流水木桶触碰声。
已经有人开始了洗漱。
没来由的,季浔感到一种阴暗的压迫力,这种感觉其实很难说。
在内门,弟子打坐一整晚不睡觉冥想都是正常的事,他不会觉得有什么,只会一边大呼好卷,一边也被迫加入。
但是外门是不一样的,他们当中大多数修士都没有可以不睡觉的能力。
此刻太阳都还未升起,就已经听到洗漱干活声。
分布在外门各处,错落有声。
不是练剑,剑锋划过空中的风声。
而是清扫地面,洗刷墙壁,烹煮吃食,锄地浇水,这些凡间人民会干的事情。
但是凡间的人,不会这么早,更不会这么多人都这么早开始干活。
明明在剑宗,像凡人却已不是凡人。
这很矛盾。
沈见碌也听到了,他什么也没说,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一路露水微寒,远方传来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沈见碌心说,这不会是在我的住所哭吧。
他一边觉得不会有这么巧,一边又觉得这哭声熟悉,脚下步伐不停,声音也愈来愈近。
走到路口,他定住不动,季浔从他身后探头看去,远处乱糟糟的药藤下,有个瘦弱的身影背着他们哭。
这块院子沈见碌之前来过,当时井井有条,还根据土壤湿度的不同,分区种植了不少药材,此刻却被踩烂捣毁,土地坑洼不平,一些带着藤的药材支架损坏,折断在地里,面上蒙着尘土。
上前还是不上前,这是个问题。
尤其是他们俩对此都不知如何处理。
沈见碌和季浔对视一眼,沈见碌还是率先走上去,他脚步特意放重了一点,离那身影还有几步的时候停下,远远喊道:“姑娘,你怎么了?”
那身影随之一颤,紧接着弓起身来,似乎是用袖子擦了眼泪。
沈见碌打算再问一句,身影回头,是之前外院给他引路的陶青青。
沈见碌心一震,觉得可能有什么不对。
陶青青见是他,本来擦好的眼泪不知为何,忍不住又落了下来,她扶着藤慢慢起身,抽泣道:“沈师兄。”
看着满园杂乱,地也被弄得一团糟,沈见碌大概明白了什么,但还是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陶青青一边擦着脸,一边哭着说:“长老和外院弟子起了冲突,执法堂的人以我们乱用土地为由,将此处药田损坏。”
她眼泪实在是忍不住,只能用袖子一遍遍擦。
在外门这些年,她早已习惯,类似的事不止一次。
但这次不一样,这片药田是外门可惜说是“省”下来的,别的田种些小药材,担心分走灵草药性被长老责罚。
所以他们几乎整个外院,只有这一片药田,种着伤药,他们这群人平时小伤小病都是靠此。
这次却……
她闭眼道:“周石和他们起了冲突,腿断了,现在也没有伤药。”
沈见碌皱眉。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且拟春风温浊酒。
掌柜带着两名小童, 一路低着头穿过石子小路。
沈见碌做的那只笔被他仔细放在盒子里,此刻分明是去献宝,却有种烫手山芋的忐忑。
两个小童还是小步跟着, 两岸柳树枝条垂到湖面, 泛起些微涟漪,有微风,虽是夏日, 却不觉炎热。
河岸边,有个老者玩着棋子, 时不时看一眼湖水。
湖水清澈见底,鹅卵石间无数红色, 黄色的小鱼来来往往,他觉得有意思, 抛了一把鱼食,顿时湖面波纹滚滚,鱼儿争先恐后。
老者忍不住笑出了声, 两鬓斑白却有孩童神态。
他收回了手, 也不知下次想到喂它们是什么时候,反正不是凡物, 饿不死的。
老者身后立着一黑一白两名修士,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其威压, 高阶修士的灵力蕴藏其身不外露,却也无形中给人以压迫。
然而在老者身后,他们也只是低着头, 恭敬等待着,不催促一声。
掌柜的正要往前,就见另一侧一位红衣女子走来, 也要上前,看到他,也是一愣。
掌柜心说今天怎么这么倒霉,遇到了那个搞香粉生意的怪人,虽都是大人手下的,但是着实难聚。
女人也有些惊讶,平日里他们这些人都不常来找大人,怎么一来来俩。
穿黑衣的修士给他们比了个手势,两人便一同上前。
掌柜在前,牵着两个木木的小童,走到老者身边。
“先生好。”
老者笑着回头,手上把玩着一串九连环,玩得并不如何认真,说:“老徐?你怎么有空来了?”
掌柜深吸口气,取出东西呈上:“昨晚我们遇到了一位炼器师。”
炼器师对于大人物来说,与其说是稀奇,不如说更像是怀旧,也许只有他们已见过百年光阴的人,才对炼器更为熟悉。
所以老者接过盒子的时候,忍不住拂了拂。
盒子是掌柜送来的,当然不会有灰尘。
掌柜的见女人没有说话,便先把自己的事说了。
他将昨天遇到沈见碌两人,知道暗号却没钱下去,短时间做出这件法器,后来为了参加拍卖将此物当掉的事。
盒子打开,蓝天白云映照在这剔透的笔杆,仿若巧夺天工。
年纪越大,老者越喜欢这种亮亮的东西,显眼,不需要特意去注意,所以他透过这支笔看着面前石桌。
光影投下一片亮色,他哈哈大笑,提笔挥至。
且拟春风温浊酒。
四四方方的石桌,仿佛一块棋盘,他所写的一句未必在一条直线上,却又符合着某种规律。
空间的切割,阴阳的轮换,世间一粒尘土,也会有它自己的不同。
天朗气清,心中郁气一扫而空。
掌柜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
老人笑道:“有这等人物,修真界也不算无人。”
天知道,他身后的修士各个都是年轻而修为高深之辈,此刻却被他说无人。
而此刻高手一言不发,仿佛也是认同着他这句话。
掌柜有些摸不着头脑:“老刘说这年轻人天分让他差点没吓晕,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穷。”
老者嘴角一勾:“穷怎么了?老夫当年也很穷,还不是走到了如今?你们后来查了他是谁吗?”
掌柜摇头:“没有,行至半路就不见踪影了,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我们。”
老者颔首:“这么年轻,谨慎一点也好。”这炼器入神的功力着实不错,要是能拿来……
掌柜心中却直呸,要是真的谨慎,为什么要在店门口做,还那么短时间,他不引人怀疑谁引人怀疑啊!
老者转头看向女人:“老路,你有是怎么回事?”
掌柜也看向他,他倒要看看,这人是有什么事,怎么还和自己一块来了。
“女人”开了口,在老者面前他倒是不伪装,嗓音能听出是个男人:“我们收到了给您的一封信,但是送信来的后生很奇怪。”
老者眼珠一转:“哦?”
他接过路老板递过来的信,轻轻拂过除掉封印,将里面的东西打开看。
几人都低着头,不去看信上写的什么。
所以哪怕日光下信纸很透,也没人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老人看信时神色凝重一瞬,又舒展开来。
路老板不解,略微抬头。
老者拍手称快:“时弦那小子闭关出问题了,剑宗有的愁了。”
场上瞬间陷入了凝重,除了老者的笑声,所有人都沉默着。
他们不敢对此事做出评判。
对于他们来说,时弦是这个名字不熟悉也不陌生,不熟悉是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会这样叫,敢这样叫了。
不陌生是因为,他的另一个名号,响彻修真界。
剑尊。
站在人族修士顶端的存在。
剑尊闭关出了问题……对于修真界,真的是件好事吗?
好在老者只是笑了一会儿,转而问路老板:“那后生怎么了?”
陆老板纠结了片刻,不知道如何形容,干脆事无巨细,将那天的事从头到尾说给老者听。
听完,不知道老者如何想,反正掌柜是已经惊掉下巴了。
这世间,居然……居然有人……
老者也笑了,今天他笑的次数格外多,每次都是发自内心,这让身边的人放松了些。
老者笑着笑着,却突然目光一凝:“他要的远远不止于此。”
路老板被惊到,“啊”了一声。
老者抚摸着石桌上的刻痕,这里蕴藏了无数阵法。
“你们有谁知道凡间一亩田,年产几斤粮食,多少亩养活一个人?”
掌柜的平时多和外人往来,此事听到这种问题却也脑袋空空,他们修士大多数不食人类五谷,就算是食,种类也不太相同,甚至有这产业,也是交给对应的人处理。
老者缓缓道:“凡间劳作器具有限,受地理气候影响,一亩地年产两百多斤,贫瘠的地方甚至两百都没有。而要养活一个人,需要四亩地。”
掌柜和路老板同时一震。
“需要多少民众,才能够有千军万马?千军万马正常税收,又需要多少亩地才能养活?”
老者眼神犀利,看着路老板:“他隐含的意思,你没有听出来。”
路老板身体颤抖:“可是,这不可能,他是什么人,敢开如此口?”
说完他又觉得失言,不该打听来信人的来历。
老者看着天际,喃喃道:“如今的修真界,可真是要大变天了,况且,良田万亩,千军万马,我也不是没有。”
掌柜和旁白人脸都白了。
良田万亩,千军万马,这并不是小数目。
无论是剑尊,琴仙,墨圣听到了,都觉得这是口出狂言。
因为他们即便有了良田万亩,也没有千军万马。
那是属于他们背后的宗门的。
但是棋圣不一样。
他有良田万亩。
那是他自己的。
他也有千军万马。
在他的虎符里。
阴兵借道,旗帜杨帆,千军万马。
棋圣闭上眼,抚摸石桌刻痕,不知过去多少年,仿佛还在当年。
掌柜和路老板都不敢想象,那位少年该不会是早就知道是棋圣,所以才说这个。
但他又是怎么敢?
老者突然嗤笑出声:“但是我再怎么样也只有万亩地,他不想一辈子都用阴兵,还是趁早想办法,是扩大土地,还是增加粮食产量。”
话说到这份上,但凡有些脑子,都知道棋圣这是什么意思了。
一时之间,无人敢出声。
老者很是珍重的,将那支笔挂在胸口。
那处本来挂着的,是九连环。
掌柜和路老板都疑惑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都肯定了?
他站起身,仿佛了却一桩大事:“两个后生都不错,不过也好,老夫居然还能有选择的余地。”
*
沈见碌扶起陶青青,听她哽咽说明原委,心下有了大致。
其实也无非就那么几件事,外门弟子平日里得到宗门帮助甚少,不少需要和长老以及偶尔露面的内门弟子打好关系,长此以往,就形成了一条不能明说的产业链。
内门弟子将不想干的活发布到外门,立刻有无数人前仆后继,长老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种事他们也不是没做过。
但是本次却有那么点不一样。
内门某个弟子吩咐他们时,说错了时间,导致外面的工作有所错漏。
估计是因此受了罚,也不想丢人说出去是自己弄的,干脆就甩锅给外门弟子。
还能拿到一个,体恤外门弟子,让他们见见世面,谁知道他们给机会不中用,白瞎了他的好心。
白忙活一阵子,什么都没拿到不说还被人污蔑,这谁能忍得下去?
但是外门弟子不一样,他们实在是太缺资源,也经历过太多了。
内门弟子根本没觉得他们会抵抗。
这就和过去的很多次一样,但又不太一样。
冲突的时候陶青青上前拦了一下,却被推倒在地。
外门的哪个没被陶青青照顾过?当即有几个人就忍不住了动起手来。
内门弟子修为比他们高,但是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外门人数众多。
后来阵势太大引来了长老。
长老对他们严厉批评,克扣了在场人这一个月做工的全部钱财,还带人损坏了这一片药田。
陶青青眼睛肿得像个核桃,她有些怪罪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站稳,那样或许就不会影响这么多人。
周石如今受了伤,估计是不能参加百闻大会,这次外门的许多人都因为这件事有了损失,这影响的是他们来年的试炼大会。
沈见碌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如何安慰陶青青,但是总不能让她这样自己怪罪自己。
他看了眼四周捣乱的药田,和泥土混在一起的残缺药草,说了句:“陶姑娘,我师弟最近有些上火,能不能帮我做一瓶薄荷露?”
地面角落,有一块还算完好的薄荷叶。
陶青青赶紧擦干眼泪,为他收拾,她拾起那堆薄荷,抬起头道:“沈师兄,薄荷露我现在还做不出来。”
沈见碌问:“那要多久呢?”
陶青青抿唇,她后面还要照顾周石,还接过了不少受伤弟子的工作:“三天吧。”
她担忧沈见碌觉得久。
沈见碌却摇头:“不,薄荷露要选清晨的露水,三天怎么够?我看,至少要十天。”
陶青青睁大了眼睛。
沈见碌笑道:“所以,你帮我做薄荷露,等价交换,我去长老那边帮你们找公道,是不是很合理?”
陶青青不知道,她只觉得脸上热乎乎的,有什么在往下流,她控制不住。
她觉得这样一定很难看,所以低着头,还是忍不住啜泣的声音。
沈见碌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个钱袋:“那就说好了,这是药材钱,人力我做事和你做事抵消了。”
陶青青接过钱袋,沉甸甸的,脑子里却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沈见碌又从身后拿出一个麻袋,在里面掏了掏,拿出两个又大又圆的土豆,也塞给她:“下山进货买的,你也尝尝鲜。”
陶青青想推脱不要,却被沈见碌十分强硬地按住,让她收下。
沈见碌道:“你要是不喜欢就找个地方种着吧,外门这么大,肯定有人馋的。”
陶青青点头。
沈见碌向她挥手告别,带着季浔走。
她却没忍住上前,胆怯问道:“沈师兄,你们去哪?”
沈见碌沉吟一会儿,东看西看,收回目光道:“我们先回去把土豆放下,再去执法堂那边看看,你不用担心。”
他微笑。
陶青青点头。
两人远去,季浔不免唏嘘:“外门生活环境竟已如此,真是……”
他很难用一句话来形容这外门生态,总之,不让人待。
沈见碌提着麻袋:“所以我说我是炮灰,你是主角你还不信,你这种进来就是内门弟子,顶多被人忽视,但是每个月钱照样领,有地方住的还能叫炮灰?”
季浔觉得不能这样算:“你不觉得你更像主角吗?那种地方你都出来了,现在也算是混出一点了。”
沈见碌面无表情:“一点也不觉得,往往我这种人下场悲惨,用来当那种用尽一生坚持某事业然后人到青年猝死给后人感慨的。”
季浔:“……”
他想说,沈兄,不要这么悲观。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沈兄,你还有钱吗?”
沈见碌本就面无表情的脸,此刻更加僵硬。
他摸兜的手甚至只动了一下,就停在了半空不动了。
买了琴弦,买了土豆,剩下的给了陶青青。
他现在真是一个子都没有。
季浔安慰他:“没事没事,灵石会有的,土地也会有的。”
沈见碌听到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万众瞩目,有时候不是出名……
土豆送到炼器峰时, 黎尘站在山脚。
明明感觉分别也不久,或者说都算不上分别,但沈见碌就是觉得心里毛毛的, 连带着感觉黎尘传递过来的目光都怪怪的。
季浔有点幸灾乐祸:“散财童子还想还钱?”
他就差没把做梦两个字写在脸上给沈见碌看了。
沈见碌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视线有些躲闪。
黎尘脸色好像更不好看了:“你们去了哪里?”
沈见碌和季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对出合适口供。
但季浔觉得为了沈兄产业做大做强, 自己这个做小弟的还是有必要站出来说点什么。
于是他道:“我们下山去买菜了。”
买菜,多么好的借口?
隐瞒掉他们偷偷逛黑市, 还能够衬托沈兄关注山上饮食,想到下山去买点新东西, 也体现了对他这个客人的尊重,还特意下去买了东西招待。
满分答案。
沈见碌心里给季浔竖起大拇指。
但是黎尘并不这样想。
买菜?
为什么要去买菜?
为什么买菜不带他一起?
还是带着季浔?
所以他脸上都是冷的:“买的什么?”
沈见碌听到这个问题, 顿时有种骄傲自豪的感觉。
买的什么?他可是买到了更加老少皆宜吃法无限的土豆。
所以他掏出沾着泥土的土豆递给黎尘:“农民伯伯种的土豆,无污染无公害。煎炒炖烤随便做。”
黎尘眉毛动了一下。
沈见碌觉得这是找到同好了,不过不喜欢吃土豆的可能本来也就不多。
季浔也觉得自己吹到点子上了:“是啊是啊, 特意为了招待你准备的。”
黎尘视线好像闪躲了一下:“特意……招待我?”
沈见碌看了眼季浔, 不得不说这货嘴皮子真厉害,不过……这个话其实也不算错吧, 虽然没有特意,但是买回来一定会招待的。
沈见碌点头:“是的, 你想怎么吃?”
黎尘很半天都没有回答。
沈见碌有些疑惑,把土豆装回袋子。
黎尘突然道:“随便吧。”
然后转身就往山上走了。
沈见碌:“?”
季浔啧了一声:“没准这位少侠没吃过土豆,不知道怎么样好吃。”
沈见碌奇怪, 土豆这么平常的食物,还能有人没吃过吗?除非地方实在太穷……
但是转念一想,这少侠看上去就不太像是一般人。
或者说得有些冒昧, 他时常看这少年那张俊美到有些过分的脸,会怀疑他是不是哪里的山精鬼怪。
但是转念想想,人家妖怪真有这么高功力,法宝被自己毁了还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但这少年脾气又意外的好。
真是搞不明白。
上了山沈见碌找了个阴凉且干燥的地方把土豆倒出来放好,仔细检查了一遍有没有发芽的。
看着一堆土豆,他仿佛已经能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如何去吃。
但随即他又想到外门的事,心下有些沉重,拍了拍受伤的泥土就要往回走。
黎尘一直靠着门槛看着他,此刻突然问道:“你要干什么?”
他年纪不大,所以眼睛睁大时越发显得圆,乍看之下,有种说不出来的稚气。
沈见碌和季浔都愣住了,沈见碌不明所以:“我要出去啊。”
黎尘:“你出去干什么?”
沈见碌:“……”
揣摩债主思维,此刻债主极有可能怕自己逃单,还有可能觉得自己有二心同外人联合要解决掉他然后逃单。
那么此刻最好的回答是:“我要去外门处理一些事情。”
说实话。
黎尘皱眉:“你还负责外门的事情?”
坏了,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手握不明权力:“不是的,我们之前被外门弟子帮助过,现在人家那边出了点问题,我得过去看看。”
他像季浔挤眼睛。
季浔适时反应过来:“没错,就是这样。”
这总该没问题了吧,沈见碌心说。
然而黎尘的想法他猜不透:“我也要去。”
“不行。”
沈见碌和季浔齐声。
黎尘皱眉:“为什么不行?”
沈见碌结巴道:“因为……您毕竟不是我们宗门的人,出去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
担不起,真的担不起。
黎尘嗤笑:“我能出什么事?”
沈见碌:“这不一定,万一和人起冲突呢?少侠,你要知道,自然灾害还可以测量,人事又不能预算,万一呢?”
黎尘看他的目光突然就不对劲了。
本来还带着些许不屑,此刻却突然颤了一下,也不知是哪个字眼戳中了他。
他低眉,敛去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
沈见碌还在担心如何游说,黎尘却退让了一步。
“好。”
这下轮到沈见碌迷茫了,他只不过瞎说了一堆也不知道通不通的大道理,居然就……
但是黎尘抱臂道:“但是我有别的办法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给了沈见碌机会说句,
“啊?”
*
前往执法堂的路上,沈见碌是战战兢兢的。
黎尘变成了一只小鸟,安静地趴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只鸟真的很小,通身黑色,尾端带着一点翠绿,脑袋小圆滚滚的。
羽毛顺滑明亮,如果让沈见碌把对此惊讶之心去掉,他也有另外的哭笑不得。
他这种穷光蛋,一看就是养不起鸟的好不好!
但是乃于债主威势大,无可奈何只能服从。
季浔跟在一旁,走在了小鸟栖息肩膀的另一边,却也时不时凑过头去看,还要装作状似无意,脖子都伸地老长了。
执法堂在外门设立的地方也在中心,高殿巍峨,秩序井然,来往的不是巡查的执法弟子,就是外门一些接了执法堂发布事务前来交差的外门弟子。
大家都是战战兢兢,呼吸仿佛都被克制着,没有人想惹执法堂,也没有人想自己的名字在外门被执法堂通报。
所以,在看着沈见碌二人一鸟站在执法堂门口时,来往人纵然百般克制做好自己分内事,也还是忍不住分出目光朝这看。
季浔:“你还好吗?”
万众瞩目,有时候不是出名,是丢人。
沈见碌好似已经无所畏惧:“敢于面对他人目光,乃是成功的必经之路。”
季浔点点头,表示对他的肯定,然后便退至他身后让他先上。
沈见碌:“……”
我真是谢谢你。
黎尘传音道:“你们都很怕这里?”
沈见碌心说怎么可能不怕,要不是他如今已经不在外门,他怎么敢来这里。
外门弟子处境如此悲哀……
“还好吧,这种怕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强大了就不怕了。”
他跨过高门槛,瞥向头顶执法堂大大的门牌,笔触铁画银钩,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了外门弟子身上。
这高大的殿堂把弟子们衬托的如此渺小。
但他仍然觉得,执法堂所带来的,弟子们因恐惧他而不敢反抗的一切,终有一天会被推翻。
就像他引人注目有可能是丢人,有可能是出名,甚至出名都分好坏。
执法堂严令规则下治理的外门,弟子们的温顺,听话,任劳任怨,有几分是高压恐吓,又有几分是人心敬重……
他衣角掠过门扉,今日天气阴沉,外头的热风连着空气中的尘土,被他的衣袖带进堂中。
立刻有人持剑阻拦:“来者何人?”
沈见碌面无表情:“炼器峰沈见碌,求见执法堂副堂主!”
声若洪钟,掷地有声。
雷严没想到能够再次见到沈见碌。
上次这位少年已经给他留下足够的印象,连带着他师父师门,雷严都感到头疼,属于是晚上睡觉都会半夜惊醒梦到自己因为处事不当被处分。
结果这次,他明明都已经借调到了外门,还能遇到。
而且是他足不出户,别人送上门特意找。
雷严很心累。
他从堂内走出,脸上一派威严,无论如何,他不能表现不符合身份的表情。
“未曾通报便来,有何贵干?”
沈见碌微笑:“副堂主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来时就已经自报姓名,您也听到了,如何算不上通传?”
雷严皱眉:“外门若是有事,都会提前上报。”
沈见碌:“如果出了什么急事,怎么提前?”
雷严:“这是外门弟子自己的事。”
执法堂纪律严明,每天不知处理大小多少事,如果事事都要找来,事事都要来处理,当这是什么地方?
让他们处理家长里短的吗?
这里是剑宗,不是他们的村子。
季浔见势不对,适时开口:“话也不能这么说吧副堂主,所谓内外一心,执法堂若是如此无情,岂不是让那些闻剑尊大名而来的弟子寒心?”
黎尘在沈见碌肩膀很不安分地动了动,沈见碌不知为何,想动手摸摸他,而小鸟也就站着不动让他摸。
羽毛很软。
雷严看向季浔,他对此人说不上熟悉,但也说不上陌生,他们执法堂的人不会清晰记得外门弟子的脸,对于剑尊弟子,却是不得不记。
因此,这番话由他说来,也带了点隐含的意义在里面。
你是否藐视剑尊,亦或者,要损害外门弟子心中剑尊形象。
他压下眉毛:“季道友,慎言。”
季浔颇为无所谓地摊摊手。
沈见碌转过头来:“既然如此,执法堂万事都需提前通传,几日前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起冲突的事,又是如何短时间下了罚?”
沈见碌不卑不亢,和雷严对视。
雷严:“我不知沈道友说的是哪件事。”
沈见碌微笑:“看副堂主所说,难不成内外门积怨已久,有很多事吗?”
这厮果然不好对付。
雷严咬牙。
上次见他师徒就是不要脸发挥到了极致,这次让逮到错处,非得扒个一干二净不可。
他道:“沈道友这是严重了,此前那一起不过是件小事。”
沈见碌摊手:“副堂主,你忘了执法堂的初心了吗?公平公正,且将心比心,你觉得是小事,对有些人可不是啊!”
他说得有理有据:“你看看,内门那位兄台,据说是受了很重的伤,就算副堂主觉得外门都是小喽啰,也不该就此忽视那位兄台的感受吧。毕竟,刀只有在自己身上,才觉得疼。”
季浔心说你这是在为哪边说话,内门兄台知道吗?
沈见碌来回踱步,又道:“再看看外门弟子们,因此受伤的,无法参加此次百闻大会,可能就此失去了一个开悟的机会,有的人被罚了工钱,下次试炼大会,还不知道凑不凑的齐买剑法的钱。”
最后,沈见碌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副堂主,你这次,可真是无形中影响了数人命运啊!”
而雷严根本不明白,自己按规矩办事,为何能被背上这么多包袱,甚至好像哪边都没讨好。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姓沈的果然和他师父一样,都是千年狐狸成精。
沈见碌一副很受伤的表情:“副堂主,我能有什么意思?我这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他好?说这些没用的作甚?
雷严怒意上来了,很想就此挥手让执法弟子将他二人拖下去,打成扰乱公堂的罪名。
沈见碌却双手合十,一副认真恳切的模样:“所以我觉得,既然执法堂万事需要通报,那么那件事肯定没来得及处理,审讯也匆忙。”
他面带微笑,说出的话却将不留情做到了极致。
“我建议,把所有人都抓回来,重新审讯,按照执法堂过往流程,扣押三天,期间不可有外人介入。免除所有人身上职权,待听结果。”
他看向公堂上方,那里摆着放有戒令的盒子。
“既然都受了苦,那么肯定也不差这一次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但,总归是好起来了。
他这话说得, 就好像破罐子破摔,两边都公正,谁也别想落到好处。
但雷严心里明白, 沈见碌这是还记着仇在, 不然他为何揪着此事不放,身为内门弟子,他不至于说去维护外门。
但这对那名弟子的影响确实很大。
雷严咳了声:“事情早已经过去, 当时双方也已经受到了处罚,我看这再审, 就不用了。”
他看着沈见碌:“我听说有名弟子伤到了腿,短时间内都不能下地处理事物, 要不让人带些东西去看看?”
他这是在给沈见碌台阶下,希望他能识相点。
沈见碌面无表情盯着他, 那眼神有点让人发怵:“你让人带点东西,是代表你的意愿,还是执法堂的意愿, 还是那名内院弟子的意愿?”
他毫不留情指出了这一点。
雷严被他气得, 居然有一瞬说不出话来。
带人看望,不是为了道歉还是别的什么, 纯粹就是安抚民众凝聚军心,让外门弟子对外门, 对执法堂,仍有不可冒犯的威严。
外门不会为了一个小弟子低头,执法堂也不会因为他道歉。
这是向来如此, 心照不宣的。
但是沈见碌指出来了。
他不但指出来,他还拿到明面上来,一定要你对此事有个交代。
沈见碌看着公堂粘贴的罪状, 仿佛有些唏嘘:“执法堂纪律严明,又是管理剑宗弟子刑罚的地方,本不该如此草率啊。”
雷严看着沈见碌,这一次,他的目光带了些审视,语气甚至有些强硬:“沈道友,执法堂办事,还轮不到旁人置喙。”
这是执法堂的威严,也是外门威严立身之本。
沈见碌收回目光,转而脸上多了几分……可能是厌倦的神色。
威严——
在外门,这是长老以及各堂在弟子心中的形象,过去的很多年,他也和那些人一样,把上面人说的话奉为圭臬。
做的好,别人才能看到你。
如果做不好,要么自己命不好,要么不够努力。
被忽视,他也能给自己找理由。
外门熙熙攘攘几千人,长老几位,执法堂执事堂上上下下处理事务,怎么可能顾得上他?
可能哪天他从剑宗山顶跳下去,都不一定有人发现少了个人。
小人物的一生就是这样,掀不起波澜,也没什么笔画。
但……
他不服。
无论认识多少年,他依旧为此感到不服。
所以他堂前话语铿锵有力:“轮不到旁人置喙,那你又如何管制旁人?”
他死死盯着雷严双眼:“如果在执法堂眼里,我们都是旁人,那么敢问执法堂,管的又是什么?”
雷严皱眉,他觉得这根本不能混为一谈,于是训斥道:“沈道友,认清自己的身份。”
沈见碌微笑,耸耸肩:“我认得很清啊,从前我是外门弟子,如今我身在内门,不够有说服力吗?”
雷严算是明白了,沈见碌这次,成心不想他们好过。
但是执法堂的脸,不可能拉。
只能他拉。
“两边弟子若是重审,势必都会被影响,令条一经发出,不可更改。”
沈见碌冷笑:“没叫你更改,我让你重新发一份。”
雷严皱眉:“不可能!”
“不可能?”沈见碌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明明是一副清俊少年,衣摆还沾着地里的泥土,和仙半点不沾边。
此刻却有种无形的肃杀感,雷严额间有些冷汗。
沈见碌轻声道:“那如果我有事要查呢?”
雷严心一颤:“你要查什么?”
沈见碌缓缓向前,肩膀处的小鸟依偎在他脖颈,他说:“我当初进内门,没有带走我的东西,前几日我去外门寻找,发现东西不见了。”
雷严脱口而出:“那肯定是外门弟子中有人……”
“不,”沈见碌打断他,“有人可是亲眼看到长老那边的人,去过我的住所。”
他笑吟吟:“所以啊,我就想来问问,执法堂应该不会徇私枉法,看到是长老就不搜吧。”
他在引自己入套。
雷严明白了。
沈见碌的东西丢没丢,到底有没有那件东西,其实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一口咬死了有东西,而且是长老那边人取走的。
这句话其实最近已经在外门流言四起,但雷严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拿出来用。
难道他真的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提前为自己做好准备?
执法堂和执事堂,在外门可以说是两大支柱,同时也是长老的后背部门。
他不可能在此同意沈见碌下搜查令,因为他也不知道长老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没有这回事,也难免生出嫌隙。
但沈见碌自信满满,硬要告。
身为内门弟子,他有这个特权,而且他既然敢这样说,肯定做好了不被拆穿的准备。
所以,丢没丢东西,和丢了什么东西。
现在一点也不重要了。
雷严正视眼前这个少年,和外门弟子同样的年纪,却远没有外门那群人好拿捏。
外门弟子那些勤恭俭良的好品质在他身上一个都没体现,反而有种疯子般的不管不顾和不按套路出牌。
他压低声音:“所以你到底想怎么处理?”
沈见碌一副早这样不就好了的表情,拍拍手:“我可以不追究丢了东西的事情,但你的重审令一定要发。”
雷严:“可是百闻……”
沈见碌打断他:“你可以将审讯时间往后拖,拖到百闻大会结束。缓期,执法堂以前没做过吗?”
雷严闭嘴了,因为他知道审讯这件事已经没有了转圈余地。
“还有,既然审讯缓期,那么此前审的都不算数,你需要撤回当初对外门弟子的责罚。”
“以及,对他们的损失,你需要给予补偿,在真相没有到来之前。”
“谁都不能给他们下罪状!”
他站在堂前,屋外风声呼啸,不知何时落雨,沉闷空气中他的衣带却飘扬。
他并非穿着广袖,所以这风,也不过吹起粗布麻衣上的绳带,浅淡的颜色,还沾着泥土,飘荡间不知哪来的几丝土豆香。
但他却比雷严站的更直,他的影子也就垂在地上,长长延伸,直到没入案上律令牌,明暗难分。
*
拿到一堆东西的时候,季浔还有些不敢相信。
光凭沈见碌的嘴皮子,居然就能说动执法堂。
他本来还想着执法堂那群人不讲道理,他就带着自己打听消息的一群好兄弟姐妹,直接内外们造执法堂谣言。
直接心理施压。
不过沈见碌也算是心理施压了,依靠执法堂和长老利益往来,做了个局。
他有些好奇:“沈兄,你真的丢东西了?你是怎么想到有今天的啊?”
沈见碌叹气:“真的丢了,我是真没想到有今天。”
他本来是想等百闻大会,直接当堂举报说自己的名册不见了,到时候大人物们都在场,肯定来不及动手脚,到时候直接抓个正着。
不过现在用了……用了就用了吧。
现在就看执法堂是将此事通气给长老,还是以此要挟长老互相牵制了。
反正有的他们头疼的,一样东西丢了,直接销毁找不到了,明眼人都知道肯定有问题。
而如果不销毁,放在手里,又是个烫手山芋,得不声不响把东西送回。
至于送回……沈见碌哼哼,他一口咬死少了东西,又能怎么样?
所以,他拍了拍季浔的肩:“所以,没事不要想着害别人,不然迟早遭报应。”
季浔点头,细想一番却又纠结,自己这种兜售小道消息,写八卦赚钱的,算不算害人呢?
不过他可从来不传假瓜。
黎尘用有着柔软羽毛的翅膀蹭了蹭沈见碌,引得他因为痒脖子抖了一下,偏头看过去,眼神中满是疑惑。
黎尘问:“你们外门这样多久了?”
季浔大概想了想,他没有特意关注过这个消息,但是但从内门发放任务给外门弟子来说,估计已经有百年了。
沈见碌说:“快两百年了吧,从剑尊成为剑尊,妖族退兵那一年开始。”
那个时候,人族所有的资源都会向他涌去,他为人族付出,人族会将一切都供奉给他。
希望他能在未来的日子,继续庇佑这一方土地。
当初,每个孩子刚生下来就听着剑尊的故事长大,不是仙门的,会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有仙缘,成为剑尊一样的强者。
在仙门内的孩子,从小就被长辈灌输着,要成为一个厉害的剑修,就像剑尊那样,然而……剑尊之所以是剑尊,因为在剑术修为上,无人能够与他匹敌。
无法企及的高度。
可能是沈见碌这辈子都看不到的天空。
季浔感叹:“也亏你记得这么清楚,不过,唉。”
如果不是来一趟外门,他可能根本看不到这些,内外门的隔阂,可能也是由此而生。
内门的都是天才,外门的,就不是人了吗?
剑尊能够依靠威望,让这群弟子被信仰迷惑百年,能迷惑千年吗?
千年之后,剑尊又会怎样呢?
没有人知道。
黎尘好像看出了沈见碌心中所想:“你不想看到这一切。”
沈见碌不否认:“我觉得这一切不该发生。”
它可以发生在民间高门权贵对待平民,因为人与人的地位早已拉开差距,但也只是可以,不是理所当然。
没有人声来就该给别人做垫脚石的。
它不该发生在剑宗,不该发生在仙门。
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地方,每个人都该被尊重,就算是需要有些人的牺牲,也不该有的人一来就该成为该牺牲的人。
季浔突然笑道:“你说我俩,一个磨刀石,一个垫脚石,绝配有没有。”
沈见碌刚要“嗯”一声,黎尘啄了他一下。
弄得他“嘶”一声,鸟类动物的尖嘴,无论重不重,还是在脖子这种隐私部位,怎么说都是疼的。
但是迫于债主,沈见碌敢怒不敢言。
好在那好像只是突发情况,黎尘没有一啄再啄的意思,甚至还离他脖子更近了,收起翅膀,身后尾羽都能蹭到沈见碌。
黎尘:“那你有没有想过该怎么办?你不可能外门每出一件事就来帮忙。”
这说的是实话,沈见碌摸了摸鼻子,却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顾不了所有人,难不成直接让大家反抗吗?
先不说,大家愿不愿意,这些选择的后果,大家能承受吗?
他其实倒是不怎么在一也许会有人因此怨愤自己,人活在世上,肯定会有人不喜欢的。
他只是不喜欢,无意中影响别人的人生,还是朝不好的方向。
但是他好像又做不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真是矛盾啊。
季浔约莫也感受到了空气中气氛的不对劲,想和稀泥,虽然好像没什么矛盾不需要和稀泥:“沈兄也是好心,毕竟是个人总不能看着别人不公对吧,看到了就帮一下吧。”
这不也是大多数人能做的吗?
黎尘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什么情绪,可惜现在还是小鸟样子,看不出表情。
沈见碌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想他们像……好欺负一样。”
像过去的他一样。
黎尘说话了:“那你帮得了他们吗?”
沈见碌抿唇,说实话,他不知道。
什么程度叫帮,帮又需要做到什么地步。
他改变不了这一切。
他实在是太渺小了。
黎尘:“你能想到如何帮他们,已经很不错了,走吧。”
鬼使神差的,沈见碌却突然有个很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怎样才能改变这一切?
改变剑尊威压下的众人。
然而黎尘的催促,让他赶紧拿好东西,往外门的院子走。
马上,执法堂重审的律条就会张贴出来,会把板报上张贴的涉案名单一一除掉,他们这只是拿来了一波物资,到了后面,执法堂那边还会派人来送东西。
沈见碌知道自己已经是内门弟子,更别说还带着个剑尊弟子头衔的季浔,出现在外门肯定怎么看怎么奇怪,送的东西未必有人肯收。
干脆交给陶青青,等执法堂那边消息下放,让她去分发。
而他去的也很巧,陶青青正在收拾被捣毁的药园,看到两人提着大袋子走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更别提手里沾着泥巴的锄头无处安放。
这次可算季浔先开口,安抚陶青青:“陶师妹,没事的,我们让执法堂的人暂时收回了之前的惩罚,案子会重审。”
他放下麻袋,里面的东西着实多,沉甸甸的,让他出了一头汗。
“这些东西是近日你们损失的补偿,后续还会有,会由执法堂的人送上门来。”
陶青青揪着衣摆,眼眶红红的,似乎是不敢相信,也可能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知如何自处。
好在沈见碌问道:“昨天送你的土豆,大家尝了吗?”
这个陶青青能回答了:“吃……吃了,大家很喜欢,觉得不够分的。”
说完她又担心自己说错了话,这样说好像是埋怨沈师兄给的不够多,但沈师兄已经对他们很好了。
沈见碌满意点点头:“种土豆的老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可惜我的也不多,等土豆丰收了,再给你们送些。”
陶青青终于忍不住笑了:“不用那么麻烦的沈师兄。”
沈见碌拍拍手:“这些东西你拿去分给大家吧,我不太好出面,你和他们熟。”
陶青青难以置信地抬头:“怎么会?大家都很敬佩您,您从外门进入内门,大家把你当修行榜样。”
沈见碌笑着说:“其实我毛病真的很多,大家也不了解我,比起我这种所谓某某进入内门的弟子,还是陶师妹你和大家比较熟悉,你来办事大家放心。”
他能有什么名望?估计就和“xxx你知道不?本校大考第一那个”纯虚名。
接过物资,陶青青打开口袋看了眼,里面有活血化瘀的药材,灵石,肉类,甚至还有几柄剑。
虽然也是比较普通的品阶,但对于他们外门弟子来说,也只能买到这样的,有了一把剑,等于可以省下一大笔钱购买剑谱。
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沈师兄,你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来找外门吧。”
虽然他们都很弱小,但是会尽自己一切努力帮助。
沈见碌看着她,好像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拍了拍她的肩:“我也是外门出来的,自家人帮自家人,有什么好说的?就这样吧。”
陶青青低着头,略微能看到她点了点头。
真好,有了这些伤药,物资,后续执法堂的律令撤下,很多人就能去接任务了,虽然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但,总归是好起来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 《就业十年,分享一下我当年……
剑宗已经挂上飘扬彩带, 等待迎接众多外宗弟子,沈见碌走在其间,居然也讽刺的有了种被欢迎的感觉。
这几日不知为何, 剑宗上空天空沉闷, 灰暗中带着莫名压迫感。
飘动的丝绸彩旗无法光泽闪烁,来往的弟子依旧忙碌,外宗弟子和散修们隔日就要来, 大家紧锣密鼓准备着比试。
看着这天,沈见碌就觉得会下雨。
只不过不知道是多大的雨, 又是何时下。
唉,他叹了口气。
要下雨就下吧, 只要不是太大,把他的番茄打坏了。
想到此处, 他有些高兴地紧了紧衣袖,那是外门弟子们送给他的青椒种子。
青椒啊!好种好下饭。
要不是他们炼器峰实在是施展不开,他都打算种一大片玉米了。
一个合格的炼器师, 一定也是个合格的农学生, 炼器就像种地,不种到最后自己试试, 永远不知道咋样。
好在目前为止他炼出的法器和种的东西能用能吃,而他暂时不用担心产品被别人吃了。
再次经过天池, 还是那位巡逻大哥,这次巡逻大哥又是主动叫住了他。
弄得沈见碌一惊,他寻思自己又没有靠近池边, 只不过刚好经过了这一段必经之路啊!
巡逻人打着手势让他过去,沈见碌一点点挪过去,弄得人家不耐烦了, 直接把他拽了过去。
巡逻人:“小道友,我这次是有好事要和你说。”
沈见碌一边拽自己的衣服生怕被扯坏了一边说:“您说您说。”
他是真的穷,只有这一套还算体面的衣服啊!其余的反正都脏了,用来生火做饭打铁的时候穿。
巡逻人一副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的表情,说:“是这样的,我看你也比较老实,想和你一起做单生意。”
沈见碌有些谨慎:“啊?什么啊?”
巡逻人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人往这边来,道:“是这样的,最近不是百闻大会要开始了吗?”
沈见碌点点头。
巡逻人道:“我得到了消息,几位圣人到时候都会亲临剑宗。”
“啊?是吗?”沈见碌语气转了个调。
大能到了圣人这个级别,都不会轻易出面,一个巡逻人怎么会知道?
沈见碌在记忆力寻找,发现貌似只有百年前与妖族的大战,那几位人族巅峰的大能才一同出现过。
此后,有的就此隐世,有的再无踪迹,有的甚至已经仙去。
因为一个区区的百闻大会,至于吗?
也许对于年轻一辈的修行者来说,百闻大会算是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但是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吧。
所以他状似疑惑问道:“可信吗?那几位大人不都是不出世了吗?”
巡逻人脸上笑容意味深长:“这你就不懂了吧,你们这群修行者天天就知道死练剑……”他看了眼沈见碌只有锄头没有剑的腰,话说到一半又收了回去:“死锄地,都不知道打听打听。”
沈见碌心说,难道不就是因为修行者死练,所以对这些肯定有内部消息吗?
但是不好打断巡逻人,他也就乖巧听。
巡逻人咳了两声:“是这样的,我的妹妹在蜀云观修行,她告诉我,棋圣近日好像出关,且常在观内池边与人手谈,虽然大部分弟子都没有上前的机会,但偶也有运气好的,能获得指点,回去冥想有很大提升。”
沈见碌心说棋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剑宗基本都是练剑的,谁还会下棋啊?
一听就和他没关系,他总不能研究个现代高科技阿尔法狗去和人家下吧。
但是他面上并未表露出来,只是继续听。
巡逻人又道:“我又向洗墨宗问了一番,有人告知我墨圣前段时间也出关,只不过没有向棋圣一样现于弟子眼前,不知晓踪迹。”
沈见碌心里又啧啧,不知踪迹,怎么能确定人家出关呢?
不过这要是真的,巡逻大哥消息灵通啊,和他比起来,季浔就是个弟弟啊!
看看别人这都是什么价值万金的消息!
沈见碌:“应该没那么巧吧,不过几位圣人出关怎么了吗?”
他们什么生意能做到圣人头上?
巡逻人摸了把他那并不存在的胡子:“你可能不知道,今年是个非常巧妙的日子。”
沈见碌:“?”
巡逻人:“四百年前,太古之战,两百年前,妖族攻打人界,如今又是近二百年过去,很难说未来不发生什么啊。”
沈见碌用着大众常说的话:“这不是有剑尊吗?”
巡逻人却皱眉:“但是剑尊还没有传人啊!就算剑尊带领大家越过这一次,往后,又该如何。”
“虽说已经近千年无人飞升,但是,若剑尊真的飞升,又该谁来守护人界呢。”
的确,也不知为何,修真界从千年前就不再有修行者飞升的消息。
这几乎就成了一个传说。
沈见碌没有说话,这种话,他也的确不好发表意见。
好在巡逻人并不指望他能回答,只是拍拍他的肩:“所以,好几位圣人出关,我怀疑,他们都会参加本次百闻大会,来寻找自己的接班人。”
沈见碌淡淡道:“也许门内就有,不需要百闻大会。”
大人物想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吗?百闻大会就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吗?
巡逻人却摇摇头:“不不不,如果他们门内有心仪弟子,那么也许不会在这么个节点上出关。一个两个还好,都是这样,只能说明,真的不对劲了。”
沈见碌笑道:“是吗?百闻大会也不见得能找到啊,难不成到时候各宗互换一波弟子吗?再加几个散修。”
过去也不是未曾有过这样的事,一直练剑的突然发现自己的天赋在符道,一直学阵的得知自己适合学医。
巡逻人叹气:“谁知道呢?大人物的想法。”
沈见碌正色:“好了,说回正题,你要我干什么?”
巡逻人嘿嘿一笑:“我这里搜罗了各位大人平生喜好,以及所指导关怀过弟子的全部信息,总结出了一本册子,将那些人的共同点全部统计,堪称是他们的喜好总结。”
巡逻人脸上笑容满满,他十分自信这本书一定能大卖。
反观沈见碌,他已经傻眼了。
他本来以为,算出那么多大人物要来,巡逻人可能有什么偏门秘籍要卖,好让弟子们获得一个好成绩。
没想到居然……某种程度也是偏门秘籍了。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
《扒一扒,x圣的满分弟子需要这样做》
《万万没想到,想要得到大人物青眼需要这几个条件》
《就业十年,分享一下我当年如何上岸》
这就……很难评。
巡逻人将册子递给他,说:“我这是看你比较老实,才想和你合作,换是别的弟子,我还不愿意呢。”
被夸奖老实,沈见碌心中却无一丝欣喜。
他缓缓翻开其中一本,讲的是天音门那位大能修士琴仙,琴仙是一名女修士,世人评价在了不起和硬心肠之间左右徘徊。
至于她收徒的标准,根据这书中对她几名弟子的分析是……
天赋为本,努力次之,品行再次之。
第一章就很劝退好不好,沈见碌心说,看到这个天赋,买的人只觉得自己被骗了好不好。
巡逻人却道:“莫慌,往后看。”
沈见碌又往后翻,翻到琴仙其实也有过几个并未记在名下的弟子,那些弟子的天赋未必有亲传好,却都有一个特点。
特立独行?
手指捻过书页,沈见碌停顿了一下,他还记得此前遇到了天音门大师姐宋怜青,当时他们好像苦于音修没有偏攻击性的能力。
琴仙也想有些改变吗?
他看下一本,讲的是棋圣,棋圣除了如今蜀云观的宗主是他徒弟,就再未收过。那位宗主也是难得的阵法大师,也算是不教则已,一教惊人了。
所以关于棋圣弟子的分析,并不算多,但有着一些此前他指导过的弟子的资料,总体好像偏向于比较“外向”的,敢问敢说。
这就和他这个社恐没关系了。
而且棋圣还喜欢坐在湖边喂鱼,沈见碌想了想,别人那是养观赏鱼,不像他,养鱼是为了吃。
再下一本,墨圣,虽然他此次出关未曾露面,但是在百年前,仙门其实就不乏他的流言。有的人觉得他离经叛道,什么都能当作符,有的人却觉得那是他修为卓绝,天才的傲气。
据说这位圣人,早年间甚至还将符咒刻在了一块田地上,然后硬扯着好友要在泥巴地里划区域下棋。
结果后期下不赢,直接一道咒劈下去,田上的“棋子”都乱了。
那“棋子”甚至是路边长的野草,因为觉得泥土配野草才均衡,那位好友因此怒而掀桌,掀了杂草堆,两个人就此在泥巴地里打起了泥巴战。
沈见碌有些无语,百年前,墨圣好歹也是大人物了,至于吗?打不赢耍赖,另一个也是直接掀杂草,然后两个人在漫天杂草飞舞中互相扔泥巴?
三岁小孩都不这样玩吧!
他翻过一页,那位好友是墨圣的好友棋圣。
沈见碌:“……”
他关上书,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大人物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这书里看得怎么看怎么幻灭啊!
巡逻人满脸期待:“怎么样小兄弟,我们一起卖怎么样?我负责编写你负责往外传,五五分成。”
沈见碌嘴角抽了抽,让他卖,实名卖吗?那岂不是很社死?
“我不一定卖得出去啊!”
巡逻人一副你就别瞒我了的表情:“我知道你和外门人很熟,到时候负责外来宗弟子饮食起居的都是外门弟子,你只需要让他们一人带一两本,推销一下就好了。”
沈见碌还是觉得头疼:“我考虑考虑吧,我得去和他们聊一聊。”
他是什么东西啊!还能号召外门弟子?
巡逻人似乎又想起什么:“对了,可能还需要你们后续印刷。”
沈见碌:“?”
巡逻人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次只印了五百册,屋子放不下了,但是我觉得后面肯定不够卖的,那时候下山肯定买什么都贵,所以还需要小兄弟你帮忙。”
沈见碌感觉很离谱:“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什么,就这还五五分,你怎么不说那么多人推广都要钱!”
巡逻人叹息道:“好吧,如果合作够愉快,我可以适当让步,最多三七。”
沈见碌想了想,觉得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去问问外门的人怎么想就好了。
不过这也让他有了些灵感,没有这份大能喜好教科书没关系啊,他可以和季浔一起做些八卦篇,以及这个时代估计没有小报。
等大会开始,那些比较精彩的比赛,他找写手记录下来精选发表,然后标上什么难得一见的强强对决,本届精彩赛事前十,以及赛后采访心得,印成本次百闻大会特典,岂不美哉。
往往只有前三甲才能得到长老们的提点,他们就深入群众,从散修采访起,从为何来此赛到希望看到谁的比试。
报报不一样,报报有名人。
这样想着他都忍不住脸上洋溢出笑容,却突然想到,自己灶台上炖的乌鸡汤快好了。
顿时赶紧向巡逻人告别,跑去炼器峰。
巡逻人抱怨着这小兄弟怎么还如此匆忙,却突然脸上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
他抬起头,雨丝缓缓落下。
未有雷声,细雨却连绵不觉,如牛毛,如蚕丝。
像是春蚕啃食桑叶,沙沙的声音回荡在剑宗。
而沈见碌一边大喊坏了坏了,一边举着袖子就往前跑。
可算是来了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