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说哪里?”江户川柯南专心盯着眼前的足球, 用膝盖和脚背轮流碰触。他说话时有些心不在焉:“哪个城市?”
灰原哀也盯着身侧上下飞动的黑白球体。
她偶尔会觉得足球就像逗猫棒,只要有它在,大侦探的注意力永远不在正事上(虽然对方辩解说踢球是有助于思考)。
尤其最近几天, 这猫玩具效果好得诡异。
“算了,无所谓, ”她加快脚步, 决定对后面一人一球眼不见心不烦, “在哪个城市都不要紧。事情已经过去了, 我又改变不了什么。”
足球碰触关节的频率逐渐减慢,声音在几秒后消失。
江户川柯南把球抱在臂弯里,眯着眼睛问:“你到底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怎么了?”灰原哀顺着话问, “你觉得是什么。”
“……怎么说呢,”侦探迈开步子追上她, “我们是两天前遇到巴士劫持案件的。在那之前你状态一直很差。不论是关于琴酒的噩梦, 还是未知的组织成员……如果所有事都在我预想的轨道上, 你那天应该会留在巴士上谁也劝不下来。”
他嘴角抽搐:“但你没有。”
“灰原, 我可是侦探。我太熟悉这种状态了——就像有什么还未解决的难题摆在眼前, 每时每刻都吊着你的好奇心。”
茶色头发女孩脚步一顿, 又和同伴拉开距离。“真没意思。”她意味不明地说。
江户川柯南不置可否, 又把足球抛出来踢。
“我们刚才的话题是什么来着,”他这次颠球还用上了额头, “你说格拉帕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是什么时候, 在哪个城市?”
灰原哀:“……波士顿。”
“六年前,在波士顿。格拉帕见到我本人的场合只有那一次。但不确定他对我资料上的照片熟悉程度如何。”
“这样啊,”江户川柯南又问,“那你对他的脸有印象吗?”
“有啊, ”女孩弯起嘴角,“长得还蛮不错的。”
她顶着侦探无语的目光,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左侧鼻梁某个位置:“他这里有颗痣。”
“五官里混血特征很浓,和我差不多。发色瞳色忘记了,他那个年纪的人是会染发的,”灰原哀半真半假地感叹,“只是几年前在同一辆车里共处十几分钟的关系,我还能为你提供这么详细的情报,已经很好了。”
“……还真是谢谢。”
这女人怎么回事。明明也和皮斯科见过面,但提起枡山宪三时给出的信息几近于零。她这两天心情这么好吗。
高中生侦探又问苏格兰,但同伴表示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我对行动组不了解,”女孩从外套口袋里取出手机,查看新收到的邮件,“但我听过八卦,能告诉你两件事——不保证它们的正确性。”
“第一,苏格兰和格拉帕搭档了很久,关系不错。第二,苏格兰和伏特加关系也不错。”
她对侦探小子晃了晃手机:“我要去见一个人,你和孩子们玩吧。”
“还有,”灰原哀视线追着足球,意有所指地补充,“最近状态奇怪的不止我一个哦,大侦探。”
说完,她转身挥手顺着来时道路离开。
江户川柯南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两三个店铺之外的距离,少年侦探团步伐也慢下来。他们视线追着茶色头发女孩离开的方向,一脸不解。
“柯南,”步美隔着几米喊同伴,“小哀怎么走了。”
“……哦。”镜片反光遮挡住眼睛男孩的表情。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灰原临时收到消息,要去见一位朋友。”-
邮件中给出的见面时间是下午六点半。但灰原哀抵达杯户公园时,约定对象完全不见人影。
女孩在公园空地角落随便挑了张长椅放下背包,拍照后发给对方并附文字“我在这里”。接近晚秋的下午时分东京还有些冷。她将手臂向衣袖内再缩了几厘米,取出杂志摊在腿上,整个人蜷起来边阅读边等待。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空地另一侧道路上黑色马自达一闪而过,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从左到右随后消失。女孩翻到杂志最后一页。所有文字阅读完毕时,画着和式图案的纸袋闯入视线上方。
“抱歉,在厅里加了会儿班,”穿着黑西装的警官将纸袋递给她,“吃晚饭了吗?没吃的话,这里有点心。”
“来的路上路过花虎屋,随便买了些。”他稍一犹豫,又补充:“还没拆封,没有下毒。”
灰原哀被这说法逗得笑出来。“真是好警察,”她评价,“那我不客气了。”
女孩接过纸袋,拆开里面的盒装羊羹拿起一块放进口中,将剩余部分递给买它的人。她没说话,但古里炎真猜得到,对方大概看出他是一下班就从警视厅赶到这里,同样没吃晚饭。
搜查一课负责巴士劫持案处理的人是古里炎真和伊达航。趁询问目击者的机会,红发警官悄悄塞给卷发女孩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串邮箱地址。
灰原哀根据字符组合和后缀,辨认出这是随机生成的邮箱。她试探性随便发了什么过去,很快收到神秘警官的回复,问想不想在杯户公园见面,聊一些关于“医生”的话题。
这里的“医生”指谁不言而喻。
江户川柯南猜测近期有事情吊着她的好奇心,完全没错。
去杯户医院检查枪伤时,她对眼前不知底细的人提起利维亚。警官先生什么也没说,半真半假地含糊过去。她原本以为线索断掉了,但几天后对方又主动约她见面。
“真不容易,”灰原哀说,“追思会和你的邀约只间隔不到两周。不过对于情报员们来说,确实是个不长不短的时间。”
“所以你们是拿到了一些新消息,来找我这位当事人确认?”
古里炎真神色如常。“我能听听你对目前状况的猜想吗?”他问,“不论是关于我、关于迪伦佐医生,又或者是其他人。”
亲耳听到前监护人的名字,灰原哀表情也淡下来。
“我不像某位好奇心旺盛的家伙,喜欢去细枝末节的地方搜集证据,完善事情的真相。我大多数时候是靠直觉,虽然我的合作者对这个方法不以为然。”
“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能确认,警察先生,你不是组织的人,但也不是什么好人。”
“利维亚做我监护人的时间很短。我不是随时都在研究所。虽然知道她不忠于那个组织,但具体是哪方势力派去的卧底,我没有任何线索能做出判断。”
“你和她的气质在某些方面很像,再加上急救手法上的关联,我姑且将你们当做是……盟友一类的存在好了。”
灰原哀眯起眼睛:“那么,来自第三方的女士们先生们,找我什么事?”
红发黑手党没有立刻回答。
他从随身背包里取出一个黑色硬壳文件夹,卡着女孩看不到的角度,从厚厚的插页里翻找自己的目标。
“你猜的没错,”他肯定灰原哀的话,“我和迪伦佐医生——或者说和她的上级——是盟友关系。
“我代表身后的势力前来与你联络,目的有两个。第一是确认APTX4869的情报,这个谈妥后,我们再进入下一步。”
他手指停在某一页,抬头与前研究员对视:“我知道对于普通人类来说,将复杂药物的所有数据和化学式记在脑海中十分困难。”
“我们不需要你提供那么细节的信息,只想知道APTX和银色子弹的阶段性药效情况,以及整个研究在这几十年里的进程。”
灰原哀“哦”了一声。
工藤新一绝对不会把缩小药的名字说出去,他也不知道“银色子弹”。能提起这两个代号的一定是利维亚,既然如此:“你们直接问她不就好了?”
警官先生摇头:“她没有权限。”
“我叛逃之后也没有权限?”这倒是出乎意料。
两个系列的药物一直是那位先生直接管理。如果研究所负责人马德拉从头至尾都不能接触,其中原因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灰原哀全身紧绷的神经肌肉稍微放松了一些。
现在能提供药物信息的只有她。真难得,从离开组织的那刻算起,她第一次在谈判桌上取得上风——
女孩挥出去的手瞬间被擒住。
她费力挣扎,但成年男性握着手腕的力度极稳,卡在一个不会让他人不适又不容置喙的点。
挣脱失败的灰原哀很快安静下来。她双眼死死盯着男人手中的照片,咬紧牙关。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她甚至不太能控制发声的稳定。
拿着照片的人一愣,再次确认一眼这只是张普通生活照。
照片上的黑发女性系着围裙,站在类似咖啡厅柜台一样的家具后,用方巾擦拭还在滴水的马克杯。
宫野明美身后并没有一个用枪抵着她脑袋的黑西装危险分子。
“……没做什么,”古里炎真叹气,尽可能让语气听起来和缓,“宫野女士遇到危险的那天,我们基于多方面考虑救了她,并且瞒过了琴酒。现在她正受我们的人保护。如果你愿意合作并提供APTX相关信息,我们可以安排合适的时间地点,让你们见面。这是筹码。”
灰原哀懒得问这警察是怎么知道“琴酒”这个名字的。不管是他本人和琴酒交过手,又或者是利维亚、第三方其他人告知的情报——和她又没关系。
她低声骂了句脏话。
什么“筹码”,说出来真难听。
“看上去我没有选择呢,”女孩咬字间很不耐烦,“虽然最终结果大概率是与你们合作,但——”
“‘请’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好好说服一下自己。”
古里炎真点头,从背包取出便签,写了串数字递给身边人:“这是我的工作用手机号。挑你觉得合适的时间,直接联络我就好。”
灰原哀做了个深呼吸,像是在努力将脾气压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她语气有些嫌弃,“下次请换个谈判员。”
“好的。”红发警官不明所以。
他是无意识间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吗。
第72章
贝尔摩德回到医务室时, 少有地发现格拉帕也在。
不只是他,室内还有另一位不怎么熟悉的同事。黑色碎发、蓝色猫眼、有胡茬。她将这个形象和自己脑海中的数据库简单比对了一下,确认是苏格兰。
格拉帕伤了左侧上臂, 苏格兰伤了右侧腰。问题都不大。因此,某个咋咋呼呼的小子还有空看别人热闹。
“怎么搞的, ”格拉帕一脸笑嘻嘻, 将视线投向贝尔摩德受伤的右腿, “看这个角度, 是自己给了自己一枪?还能走动真是了不起啊。”
贝尔摩德左手撑着墙,缓缓挪动到距离门最近的椅子上。
“我可是特意朝着最痛的位置打,”坐下后, 金发女人用手指卷着一侧发梢,将被血液黏在一起的发丝分开, “肌肉不太能使上力而已。又不是骨头断了。”
格拉帕挑了下眉毛。
他还想说什么, 但衣摆被搭档向后拽了拽, 制止了那张嘴折腾人的动作。
“我们能听听是什么情况吗?”苏格兰语气礼貌地问。
虽然态度不错, 但这明着打听消息的行为, 怎么也和礼貌沾不上边。
贝尔摩德敷衍地应声, 偏开视线打量室内其他地方, 摆明是懒得回答。
两位行动组同事的包扎已经结束。医生清理好托盘,端着新的纱布酒精来处理下一位病患的枪伤。
眼看格拉帕和苏格兰要离开, 已经闭目养神的女人又睁开眼,发出一声嗤笑。
“就这么走了?我以为你们一定要等到答复。”
被叫住的同事们回头。
“我们不会强人所难的。”代表发言的仍然是苏格兰威士忌。猫眼男人安抚性地拍拍搭档肩膀, 把后者要说的话压下去:“抱歉,他有点急性子。”
“是吗。”贝尔摩德不信。
这两个家伙离开后,多半会去找其他人打探情报。现在说得这么好听不过是表面功夫。
她一开始还觉得格拉帕心眼多呢。但小家伙的脑子和苏格兰一比较,甚至显得有些单纯。
“想知道的话我直接告诉你们好了, ”千面魔女勾起嘴角,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刚才碰到位老朋友,被他用霰.弹.枪打断了三根肋骨。”
“肋骨跟腿上的枪伤有什么关——”
猫眼男人伸手拍拍搭档的肩膀。
他脸上神色是伪装后的单纯与好奇,试探性地询问女人话里最重要的部分:“老朋友?”
贝尔摩德嘴角弯起的弧度更大。
“我们共同的老朋友。黑麦。”-
拿到毛利兰的伤势诊断单后,灰原哀狠狠松了口气。
女高中生离开后备箱翻上车顶、冒着子弹雨将她扑在身下时,她都快吓死了。
卡尔瓦多斯埋伏的位置距离战斗现场不远不近。她不知道狙击手的步枪是什么型号,但那个弹匣少说不间断地打了八发子弹。如果不是贝尔摩德回身给了同伴一枪做示警,想来之后还有至少两发等着她们。
能以极高移动速度避开近距离狙击,可不能简单地用“运气好”来形容。毛利兰有远超合格线的实力,最终也只是受了点擦伤。
与此同时,毛利兰自己也狠狠松了口气。
她这次藏进茱蒂老师车后备箱、主动追上去的行为没有和任何人报备。如果伤得太严重,家人朋友们绝对会担心。解释起来也很麻烦。
“茱蒂老师呢?”想起自己的英文老师,长发女孩担心地问,“我在车里时,依稀听到她被子弹打中的声音。”
灰原哀抬头观察她的神情,语气如常回答:“问了医生,说手术已经做完了。没有大出血或器官损伤,正在另一间病房静养。”
“你要去看看吗?”
或许是躲避战时因为过度紧张受了惊,毛利兰大约昏迷了十几分钟,直到救护车抵达现场后才被急救人员唤醒。她少有这样的经历,不可避免带上轻微头晕和头痛的后遗症。
灰原哀也因为发烧状态一直不怎么样。最终,两个女孩检查结束后,被医生压着在空病房里强制休息一小时。
长发女孩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已经很晚了,茱蒂老师应该也要休息。她没有危险的话,我明天再来探望。”
“嗯,”灰原哀点头,“要回家吗?现在是凌晨一点,没有电车。为了安全建议叫一辆的士。”
毛利兰眨了眨眼。
有足足半分钟没听到对方说话,灰原哀不解地看过去。女高中生神色怔愣,表情里能观察到细微的惊讶和惊喜。
“……怎么说呢,”长发女孩不好意思地弯起嘴角,“其实小哀之前很少和我说话。但现在像是……我们的关系突然拉近了很多。”
她说完后,又匆忙解释自己没有其他意思。“能和孩子们处好关系是值得开心的事,”少女笑着说,“不论小哀是不是因为受到惊吓、临时将我当做情绪依靠,但能这样和睦交谈就很好了。”
灰原哀抿紧嘴唇。“太危险了,”她声音很小,到最后几乎听不到,“你不应该跟上去的。”
毛利兰脸上笑容没有改变,不知道有没有听清这句话。
她出门没带背包,将手机钥匙这些放进外套口袋后,拾起桌上的一沓纸张拿在手里。高中生走到女孩身边时,轻轻拍了拍对方脑袋:“走吧。”
诶?
两支疑惑的视线撞在一起。
长发女孩微微歪头:“小哀还有东西没拿吗?”
“……啊,不。”灰原哀愣愣地否认。
她之前那句话的含义其实是催毛利兰离开,但对方很轻易就理解成“两个人一起离开”。
好像也对。在她眼中,一个大人不可能将小孩子独自留在医院,而且是凌晨一点这种并非寻常的时间。
灰原哀还想去桌上取自己的诊断单,但长发女孩抢先一步、提示性地晃了晃手中五颜六色带图带字的纸,表示两个人的都在。
毛利兰的身影某一瞬间又与宫野明美重叠,就像对方用身体帮她挡住子弹雨时一样。
……这算什么啊。
灰原哀收回迈出一半的步子,头低低地转身坠在少女身后。
茱蒂·斯泰琳的病房距离他们并不远。
两人前往电梯的路上,在某个房间门口捕捉到戴着针织帽的高挑男人。毛利兰偏了下头,依稀辨认出对方身后的病房铭牌写着金发英文教师的名字。灰原哀也趁着这个机会挪了半步,用同伴的身体挡住自己。
针织帽男人正在打电话。他对两人微微点头,压低声音用手捂着听筒说了什么。女高中生明白是有工作,牵着小女孩继续离开-
灰原哀到家后,见到了某位被贝尔摩德劫持、又四肢健全平安回归的家伙。
江户川柯南正一脸兴奋地和博士聊天。她在玄关换鞋时都能听到“邮箱”“按键”之类的词语。
大侦探冒着生命危险套到的情报格外有价值。当事人恨不得将其分享给所有作战伙伴。但说实话……
雪莉没什么兴趣。
或许组织boss的邮箱每次都不同,或许对方有偏好固定使用某个地址,侦探和官方根据这个地址查到现实中的位置——但这跟她又没关系。她只是个与所有资料库说再见的研究员,在后续抓捕行动里派不上用场。
江户川柯南也看出同伴兴致缺缺,主动切掉话题。
“我昏倒后,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个问话,博士也一脸担忧地看过来。
侦探的记忆还停留在贝尔摩德举枪对着灰原哀的部分。狙击手在几层集装箱上方、朱蒂腹部中枪倒下。情况看上去完全是死局。
但灰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短发女孩沉默半晌,最终选择将实话告知:“你那位青梅竹马救了我一命。”
“你没注意到吗?她一直藏在你们车辆的后备箱。”
回米花町的的士上,毛利兰和她简单对了下口供。冲突发生时,她根据听到的声音对情况作出简单判断:只要柯南不知道她在现场、明天再拜托茱蒂老师隐瞒,她的冒险行为就不会引起其他人担心。
女高中生说这些话时有些心虚。灰原哀当场答应,但回家后,又觉得自己需要泄密——至少该让工藤新一知道。
不出所料,听到描述后江户川柯南抬腿向外奔。阿笠博士急忙找车钥匙,好在男孩跑出两步后又停下。
灰原哀没有回头,看不见同伴的动作。但相向站立的阿笠博士摇头,暗示当事人心情确实不好。
“……太危险了。”这句话几乎是从侦探牙齿间挤出来。他咬字有些颤抖,声音因为恐惧混杂着轻微的喘息。
“你在说谁,”灰原哀低着头,表情和言语都镇静到显得异常,“毛利兰,我。”
“又或者是你自己?”
阿笠博士叹了口气。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江户川柯南几次试图开口,最终都把反驳字词生吞下去。他用力眨眼,视线聚焦后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服部是对的,”他妥协,“他问我‘你那边的计划是什么’。我和他讲了实话,差点被骂一顿。太危险了,完全是在搏命。”
“他说你绝对会跟上去。我和博士特意把你关在楼下,但你还是跟上去了。”
“你没预料到毛利兰会去?”灰原哀问。
侦探摇头:“不确定。或许……潜意识有过猜测吧。”
身后传来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十几秒后音色换了一种。灰原哀知道对方要出门了。
“最后一件事。”她说。
开门的声音停在一半。
侦探能猜到即将到来的问句。毕竟周遭所有人行为都被讨论过一遍,只剩最后一位。
他脸上表情慢慢消失:“是什么?”
灰原哀低头,刘海遮住眉眼看不清表情:“今晚的所有行动,你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搜一那个警察?”
“……为什么?”江户川柯南一字一顿地重复这个问题,“将古里警官也推进危险吗?他是警察没错,但他在搜查一课,不在公安——”
“即使已经在他的公寓里遇到那个人?”女孩问,“你有过的吧,不好的设想。”
之后很长时间,身后都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抱歉,我思路很乱。”
江户川柯南说完,没等对方有什么反应,率先关上门离开。
博士尴尬地摸了下胡子,从茶几杂志堆下翻出车钥匙,一脸无奈:“我送新一去事务所。太晚了,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外面跑动。小哀快睡吧。”
灰原哀“嗯”了一声。
她听着房门开启闭合,仔细分辨黄甲壳虫起步、倒车、转弯、驶向次主干道,然后消失。她取出手机,拨通这几天输入又删除很多次的电话,将听筒放在耳边。
通讯被接听时,另一侧隐约传来高高低低的警笛声,混着几位熟悉警官们指挥调动的命令。
“凌晨两点多还在加班?”
电话对面的人叹气:“因为谁啊。”
“真辛苦呢,”灰原哀语气里参杂假惺惺的笑意,“但你要帮忙扫尾的家伙,可是打算将所有事都瞒着你。”
“……别说得这么严重。”
警官叹气,声音又压低一点:“抱歉,这会还在忙。早晨结案后我再打给你好吗?”
“好啊。”
灰原哀配合地挂掉电话。
今晚之后满月就会过去。悬在头顶的、名为“贝尔摩德”的利刃也已经与她擦身而过。顺利的话,明天开始她会有自己的合作伙伴。
江户川柯南有一点没说错。单打独斗果然还是太危险了。
对谁来说都不例外。
……她有点后悔,应该在看到姐姐照片的那一瞬间就应下那些人递出的机会。
第73章
与宫野志保第二次谈判的当天, 古里炎真要加班。
搜查一课工作结束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他去品川据点途中路过花虎屋,又买了些和菓子。
几年前并盛町还没有这家连锁老铺的分店。他们国中时期没钱,也没有太多空时间跑去银座赤坂这种高消费地区排队, 只为了买一盒转眼就能分完的点心。
之后沢田纲吉回东京出差时,也只陪笹川京子和三浦春去过一次。虽然不会有人对十代目“喜欢甜食”的幼稚爱好指指点点, 但boss本人满当当的日程里确实空不出时间专门跑一趟和菓子屋。那听上去有些不务正业。
古里炎真上次随意挑选的羊羹味道很不错——他吃不出来, 但灰原哀评价很高。他简单评估后认为好友应该也喜欢, 就顺路买了些, 亲自送货到品川据点,当做额外茶歇。
他到据点时会议室门还是紧闭状态。两个从未见过的黑西装人正一左一右守在两侧。两人说会议刚开始没多久。按照十代目以往的谈判节奏计算,大约还需要十五分钟。
他们是这样说的。但只过了五分钟, 一名记录员一样的女性就从里侧打开门,鞠躬目送boss和客人离开。
沢田纲吉先看到靠在墙边的好友, 紧接着便注意到那袋点心。走在后方灰原哀看上去心情也不错。女孩和青年人保持着比社交距离近几厘米的间隔, 步伐轻快跟上。
“去我办公室?”沢田纲吉问。他眼神亮亮地打量古里炎真手里的纸袋, 丝毫没有顾及形象的意思。“等下给你讲讲我们聊天的初步结论, 或许你和灰原也有些其他话要说。”
“……比如稍微解释一下上次的误会。”十代目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新成员, 对老朋友眼神暗示。
警官先生眼神飘忽地点头。
古里炎真确实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西蒙家族有谈判任务时, 负责人往往是铃木艾黛尔海特和大山拉吉。
他这个首领每次都安静坐在一侧充场面, 在谈不拢开打时充分发挥武力优势,胁迫另一方咽下愤怒委屈、签了那些不平等交易。
他进入警校后跟着教官们学了警用审讯话术, 但所有言语技巧都是需要练习……以及天赋的。
萩原研二做得很好,因为他性格讨喜、在人际交谈方面极有天赋。沢田纲吉做得很好, 因为他被里包恩压着训练了很久,并且他本身性格也极具亲和力和包容性(这看上去像是大空特质,但某些首领也迥然不同)。
古里炎真担任负责人的初次谈判结果很差。对方有了合作意愿,但更像是局势所迫做出妥协。当他拿出宫野明美照片作为筹码时, 女孩更是展示出赤.裸.裸的攻击性。
宫野志保当时咬牙切齿地说要换一位谈话对象,这个任务也如当事人所想交到彭格列十代目手上。
沢田纲吉有效率得多。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已经哄得合作者心情极好地点头应下西西里人所有条件。
宫野志保会尽快提供APTX的情报,以及从明天开始,正式进入日本据点技术部医药组接受试用考核,观察时间一个月。
在此期间,她可以提交申请、并且审批通过后与宫野明美见面。至于宫野明美,这位女士最终选择在品川据点做文职人员,接受后勤部管理。
十代目紧接着又要开远程会议,余下两人只好捧着两盒羊羹,从boss办公室离开。茶水间人来人往不适合谈话,他们找到停在车库的黑色马自达,开车去老地方。
两人都是最接近工藤新一这个风暴中心的人,沢田纲吉说让他们解决一下私人矛盾,主要是为了后续打配合时别起冲突。虽然灰原哀觉得没什么必要。
“我最开始犹豫的点有两个。”不知道boss先前说了什么,女孩这会儿心情还不错。
她捻起一块羊羹,没着急放入口中:“第一,你找上我的时候什么也没说。我唯一能确认的只有‘你和利维亚是一伙的’。再多的情报——是什么组织,做过什么事,目的是什么——我全都不知道。”
“三年时间不足以让我确认利维亚的真实情况。在合作面前,我会优先选择不暴露自己的异常。你真的很不擅长谈判,笨蛋警察先生。什么重点都没抓到。”
“抱歉,”古里炎真应下这句批评,小声辩解,“虽然首领给了我许可,但有些话我不想越过他直接告诉你。他对你解释了哪些?”
“在我面前你可以直接喊boss的名字,”女孩改口很快,“他是很礼貌的人,有对我用本名进行自我介绍。我也知道你们两个互相间用本名称呼。”
“以及,”她表情有些微妙,“我没想到boss就是蓝波·波维诺的哥哥。那个长不大的高中生给人感觉太无害了,一点也不像和西西里有关的样子。”
古里炎真听到这句话微微一顿。
虽然江户川柯南没有明说,但是他依稀能猜出,灰原哀对所有非法组织的人都有一种独特的辨认方式。大渡间报社案发那晚,她出现莫名其妙的警惕也是这个原因。
说实话……有点糟糕。
灰原哀侧过身上下打量红发警官,状似不在意地继续讲自己的话:“boss和我说了彭格列的事,确认了利维亚的卧底身份。”
“还有你,我之前吓唬江户川,说你是犯罪组织安插在警视厅的卧底。随口一说,没想到是真的。”
“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 犯罪分子对同类的直觉。只不过,眼前人高中起就在警察堆里长大,多少混了些正义伙伴的独特气场。
古里炎真心底微微吸了口冷气。
果然。
“该来的总会来的,”女孩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地暗示,“提前担心这些也没什么用。”
“我们接着说吧。第二点就是,你对姐姐的态度和组织差不了多少。我本人无所谓,但我不想她踏入和过去完全相同的情况。”
“总是这样,”说起宫野明美时,灰原哀情绪会略微紧绷,但戾气更少,“琴酒和组织其他人总用她威胁我。话术也大致相似——‘如果你想要姐姐活下去,就努力为我们工作’。”
“你可以回忆一下。杯户公园那天,你的举动和这句话含义完全相同。”
古里炎真很心虚。
“我以为明美女士的话题能更快拉进双方距离。”他再次辩解。
“这是你的想法?”女孩挑眉,“警察先生,你的警校审讯课及格了吗?”
“……及格了。”虽然大多数时候,模拟受训人的同学都是一脸愤怒地进行坦白,像被人挑衅一般。
古里炎真完全想不到原因。他每次问起时,旁观打分的教官都有些欲言又止,含糊不清地表示“问出来就行”。
听到这些,灰原哀没忍住笑。
“你真的没什么心眼。”她评价。
“你察觉不到谈话里那些弯弯绕的部分。察觉不到,自然也考虑不到。所以你有些时候讲话冷漠到令人不爽,甚至害怕。当然你心里并没有那么想。”
“怎么说呢?对刑讯来说很有效率,但我建议你不要将这个……算是小缺点的行为应用到合作对象身上,”她真心实意地说,“会把事情闹得很僵。”
“你觉得纲吉君可以?”
“关于解读情绪?是啊,”女孩点头,“boss是个敏感的人,即使说不出我产生某些情绪的原因,但他的直觉能捕捉到那部分,然后做出应对。”
“他最开始就告诉我,说你们问过姐姐的意愿,也给我听了姐姐答复的录音。”
“虽然它和之前的所有回答一模一样,‘我本人无所谓,只是不想志保再一次陷入困境’这样的。但姐姐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我早该知道的,”灰原哀表情没什么波动,从另一盒开封的羊羹里取出一块,“她像个笨蛋,总想让我过得轻松些。用自己的付出为我换取自由、换取更好的生活、未来、或其他什么可以期待的东西。”
她缓声补充:“……boss也差不多。所以我答应了。”
沢田纲吉的原话和宫野明美很不一样。但灰原哀能读出来,两人对弟弟妹妹的期许很类似。
对方在她面前提起孩子们小小年纪就要工作的事。那些话听上去只是一个合格的上司不想为难下属,但有过很多个上司的宫野志保能察觉到不同。
“该说他是好心呢,还是好人呢,”灰原哀咬着羊羹含糊不清地说,“我已经成年了,但他仍然把我和那两个孩子放在一起。”
“蓝波·波维诺和泽田弘树大概真的没做过坏事。但我不一样。进行APTX研发时,我避免将药物用在人体身上。但琴酒他们背着我用药杀了很多人,归根结底算我在动手。这都是现实发生过的事,他还能推开它们、继续劝我离开黑暗。”
古里炎真抬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
“还有很多时间。”他说。
灰原哀意味不明地回应,试图把头上的手打下去:“毕竟你们两个是能聊到一起的朋友,观点一致很正常——别总揉小孩子脑袋。”
“说起来,boss当年也是这么劝你的?”
“不算是,”古里炎真语气自然地回答,“想当警察的其实是纲吉君本人。我只是替他去做这份工作。”
“而且我能通过警视厅背调。”
灰原哀:……
她飞快侧过身,避免被同事看到自己不礼貌的表情。
“真是好上司,好同事,好企业文化。”她嘴角抽搐地吐槽。
第74章
门被推开时, 赤井秀一按打火机的手略微停顿一秒。
他回过身,看到男孩低头不语的样子。对方情绪似乎不太高。
“怎么了?”他好奇里掺着关心。
江户川柯南摇头,双手揉了揉脸颊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又没睡好, ”他坦白,“事情太多了, 思路有些乱。”
这还是赤井秀一第一听他说“思路乱”。
他们最近需要解决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FBI的主要目的是将基尔的位置瞒过组织, 不需要额外获取“主动权”一样的东西。不过, 根据江户川柯南的提供的信息, 有一位游离在风暴外的普通人在找她。
提起本堂瑛佑,侦探更头疼了。
这位转学生是帝丹高中的学生,不是帝丹小学的学生。也就是说, 如果他混入毛利兰和铃木园子的交际圈,难免被另一个叫蓝波的家伙注意到。蓝波知道了, 他那位在搜查一课当警察的邻居哥哥也会注意到。
本堂瑛佑还没怎么在案件里与古里炎真见过面, 但已经从另一个方向与对方有关联。
江户川柯南头疼的地方就在这里。
他和古里炎真这段时间的相处模式有些微妙。
戴着针织帽的男人在小侦探刚进门时, 就取下嘴里的烟放回烟盒, 打火机也收进口袋。他此时正靠在病房窗边。男孩也找了把椅子坐上去, 避免交谈时一直抬头有些累。
“赤井先生, ”江户川柯南双手撑在身侧, 头低低地看不清表情,“你对古里警官的印象是什么。”
“搜查一课那个红头发的警察?”赤井秀一回答, “寡言少语的家伙。比起脑力更像体力派。没什么坏心思。”
没什么坏心思。
江户川柯南叹气,点头同意这句话。
这么说来, 古里炎真和赤井秀一见面的次数已经有……两次?巴士劫持案是第一次,满月之夜来接手后续的也是搜查一课。朱蒂老师先跟随救护车去医院治疗。作为唯一清醒留在现场的人,赤井秀一要和日本警方交代事情的大致经过。
他原本不想问这个问题的。但最近灰原很奇怪——所有人都很奇怪,让他更能回想起人们日常举动中的细节。
灰原哀一开始对古里炎真的评价是“有秘密”。她的态度大多是警惕和躲避, 其中也惨杂一些微妙到他形容不出的部分。
就好像看到工藤新一在做空手道主将,而毛利兰是知名高中生侦探。一定要类比的话,大概是……她认为古里炎真当警察是很不符合身份的一件事。
但古里炎真一个在警察堆里长大的人,能有什么特殊身份。
或许他真的没有——江户川柯南一开始就认为对方没有。只是他们在公寓里遇到那位组织成员后,他怎么也不能忽略记忆中这处异常。
侦探有些懊悔了。零零碎碎的信息像打乱的拼图。他一定会在最后梳理出事情的真相,但如果能早一些开始,或许堆在地上的碎片就不是一片狼藉的样子。
“还有吗?”男孩抬头,用略带期许的目光看向针织帽男人。
赤井先生的推理能力很强,经历阅历都比他要丰富,还是搜查官。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线索。
但赤井秀一不太清楚小侦探具体想要怎样的回答。
“从你的视角看,我是怎样的人?”他问。
两人的关系还没有那么亲近,江户川柯南只能答出相对直观的部分。
“嗯……赤井先生好像更习惯独自行动,而不是参与团队合作。因为有很多不想告诉同伴的秘密,所以举动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疏离感——”
男孩一顿,仿佛想通了什么。
“古里警官给人的感觉,和我对赤井先生的评价很像?”
赤井秀一点头,又略微摇头。
“不太一样,”他纠正,“朱蒂她们应该对你提起过我在组织卧底的经历。我手中的情报比普通FBI探员要多,接触到的风险也更高。我不希望他们参与进这些本分之外的事——不论是为事情的成功率考虑,还是为他们的个人安全考虑。”
“而那位警察身上的割裂感更强,”搜查官语气平淡地说,“这只是我基于多年来经验和部分直觉的推测。不保证正确。”
江户川柯南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他身下的这把椅子是旋转椅。侦探像个普通小学生那样,支起全部注意力,双脚间歇性擦过地面玩转椅子游戏。
赤井秀一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理解性地没有开口。他从烟盒里敲除之前放进去的那根,叼在嘴里没有点燃。
男孩大概是转累了,又或者转晕了。
他静在一个位置上五分钟没动,声音很轻地说:“赤井先生,你知道格拉帕这位组织成员吗?“
搜查官原本是双手抱臂的姿势。听到熟悉的酒名,他两手放下,一只手插进外套口袋。
“怎么话题跳这么快,”男人语气如常,“从哪听到的名字?”
“琴酒,”江户川柯南回答,“我之前才他车上放了窃听器,他说‘格拉帕要回日本了’。”其实还有苏格兰,但那不是他最关心的事。
“我在东京品川,遇到了疑似是格拉帕的人。”
那天在公寓电梯门口,陌生青年叫出“苏格兰”这个代号时,听上去有些亲昵。灰原哀之后也说格拉帕和苏格兰关系不错。
而且对方视线停顿的那一瞬果然是觉得女孩长相很像幼年雪莉。
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棒球帽青年大概率是格拉帕。
病房里,赤井秀一挑眉:“疑似是格拉帕的人?对方长什么样。”
江户川柯南回答:“他戴了顶帽子,我没看清脸。身形的话,青年男性,偏瘦,身高180-185。亚麻色头发,发尾略长。皮肤偏白。”
“线索太少了,而且,”搜查官弯起嘴角,“就算我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然后呢?格拉帕和那个警察有关?”
江户川柯南:……
江户川柯南:“我去下洗手间。”
他说完就从椅子上跳下来,要逃跑。
搜查官失笑,上前两步抓住他后衣领:“我和你一起。”
男孩瘪嘴,原本像要着急去洗手间的脚步慢下来。他一脸不服气地推开门,走在FBI身侧。
看着对方表情玩味的样子,侦探小声嘟囔:“赤井先生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套我的话?”
男人用手狠狠揉乱他的脑袋,反驳:“你心里也清楚。”
“关于组织的很多消息都代表麻烦和危险,有朱蒂这件事在前,我怎么也要谨慎些——有机会一定会告诉你的。”
他环视了一眼走廊的布局,拍拍江户川柯南的脑袋:“既然不去洗手间,要不要陪我去自动贩卖机?”
“哈?这个方向是往住院区外部吧。”明明院内也有贩卖机。
“我想抽烟。”
“不许当着未成年人的面抽烟。”-
自动贩卖机的出口叮呤咣啷响。安静下来后,赤井秀一从里面掏出一个牛乳饮料丢给身边的男孩。
“赔礼,”他没回头,从里面捞出自己那罐,“气消了吗?”
小侦探翻转看了看手中幼稚的饮品,抬头用死鱼眼瞪人。
“我也没生气啊……就是有些不爽,”他小声嘟囔,“一个两个都瞒着我。赤井先生是,古里警官也是。”灰原哀也不肯跟他说实话。
“你只靠自己都能知道很多。”
“那不一样。”江户川柯南反驳。
搜查官将咖啡放在地上,没着急拉开拉环。
他拍拍男孩的脑袋,把人赶到上风口,随后掏出烟盒。那支取出又放回很多次的烟终于接触到火苗,燃起不怎么好闻的尼古丁气息。
“我们已经尽可能藏着情报了,但你还是胆大包天地到处乱跑。我都不敢想,如果你知道更多的话,压力会有多大。”
他咬着烟时吐字没那么清晰,含糊的话语让人听不出他的语气:“明明是个小孩子,但一直追在距离危险最近的地方。”
小孩子一脸不赞同。
“因为那是真相,而我是侦探,”他说,“更何况那些事都和我有关。我也有能力参与你们的布局,不比——”他磕绊了一下,原本想提卡迈尔和朱蒂老师的名字,但最终还是把不怎么礼貌的对比咽下去。“我不比你们很多成年人差的。”
赤井秀一没接话。
江户川柯南因为斗气一直侧身面对搜查官先生。自动贩卖机周边沉默十几秒时,他没察觉到异常,但沉默延续到一分钟后,他开始感觉不对劲。
男孩皱起眉头看向针织帽男人。
对方的表情也不怎么好。冷漠、警惕,像执行公务时遇到犯人或危险分子。
他们在的位置是住院楼外的小巷。男人视线终点是一个岔路口,日光与墙壁形成一个三角阴影,将死角中的所有人或物体藏起来。江户川柯南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动了几个身位与赤井秀一贴得更紧。
但搜查官的杀气达到顶峰后转瞬消失。
他大概是认出了来人身份。虽然浑身肌肉仍然紧绷,但左手已经从枪带位置的移开。
“出来吧。”他将烟从嘴边拿下,话里没什么情绪,像在与路边随便一位普通人进行沟通。
小侦探一愣,因为这个态度也松了口气。看样子在暗处观察他们的人没有危险——
才不是。
那口气舒到一半又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险些让他心脏都停跳几秒。
男孩瞳孔紧缩盯着迎面走来的人,握着易拉罐的手不住颤抖。
他终于切身体会到灰原哀在组织成员面前那种浑身脱力的状态,但女孩的生理反应大多因为恐慌。
而江户川柯南只觉得离谱。
他们念叨一下午的格拉帕正姿态随意地上前与两人打招呼。青年手上提着一个便利店塑料袋,里面是花里胡哨的零食,好像还有几枚饭团。他今天没戴棒球帽,因此,小侦探能清晰辨认出对方鼻梁一侧的痣,从而完全确认对方的身份。
这位危险分子就这么一脸自然地挥手,从袋子中取出两枚饭团递过来。男孩还能看见包装纸上印着的卡通图案……哦,便利店饭团最近有假面超人联名。
“要吃吗?”格拉帕问搜查官。
“不了,”后者摇头,“你知道我讨厌明太子夹心。”
被拒绝的青年耸肩,像是习惯了这人的冷淡脾气。他拿着同样的饭团问贩卖机旁另一个孩子:“你呢,也嫌弃明太子夹心吗?”
江户川柯南后退半步。
不好意思我嫌弃的是你。
第75章
江户川柯南原本对明太子没有意见。
但他看着格拉帕手里的饭团, 包装上的“明太子”三个字透露出浓浓的腥味。
就好像对方杀人后将尸体沉入北海道捕鱼区,那些鳕鱼终日与死尸为伴,即使腌过很多天经过多重食品冷链, 再塞进饭团也——
……还是别再想了,很不尊重。
他吞苍蝇一样将厌恶硬生生咽下去, 往针织帽男人的方向挪了一两步, 装得像见到陌生人后害羞不安的普通小学生。
没得到男孩的好脸色, 格拉帕也不在意。他收回拿着饭团的手, 将东西丢回塑料袋。
“你不是很喜欢明太子吗。”赤井秀一语气没什么波动,像在进行普通寒暄。
“也没有非常喜欢。而且这款饭团的明太子太辣了,我刚吃了一个, 胃烧得难受。”混血青年抱怨。
他越过两人径直在自动贩卖机前蹲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带拉链的小包。青年取出它时里面窸窸窣窣响, 听上去像装了满满一袋10円硬币。
“你在这里做什么?”格拉帕一边点数, 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这里是医院啊。你脑子坏了要看病?”
赤井秀一已经将烟咬回嘴里, 含糊不清地应答:“如你所见。”他指了指一端点燃的烟草:“来室外抽烟。”
“哈?你知道我问的不是——”格拉帕反驳的话说到一半, 又一脸嫌弃地打住。
他干什么刨根问底的, 这男人又不会说实话。
“你呢, ”赤井秀一也状似随意地问,“你来医院干什么。”
江户川柯南看了看身边的搜查官, 又看了眼点好硬币、正一枚一枚向投币口塞的混血青年。男孩视角很矮,恰好能捕捉到搜查官问题结束后, 格拉帕表情自然地翻了个白眼。
“我在找自动贩卖机,”青年不耐烦地解释,“谁要专门来医院啊,这里只有倒霉的家伙和不想见的家伙。”
铁柜下方传出哐啷一声, 他取出自己买的速溶拿铁。
赤井秀一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老朋友的装扮和举止姿态。
“还有事?”格拉帕语气不太好,大概是被盯得不舒服。
“不,没有。”
青年小声“啧”了一句,背过身对两人挥挥手,拐进另一条巷子。
江户川柯南站在原地,心里悄悄记录两人互动的全过程。
从见面到离开,这位神秘组织成员真的什么也没做——没有浑身杀气地盯着搜查官先生,也没有掏出枪或什么冷兵器做出戒备。
格拉帕就这么打招呼,寒暄,像随便一位普通人那样买了瓶贩卖机饮料,大大咧咧地告别。
但江户川柯南宁可他做些什么,随便做些什么、表明他的敌对立场。总好过现在这样又给他留下一摊复杂的谜团。
赤井秀一嘴里的烟快见底了。他拍拍小侦探的脑袋,找到身旁一处垃圾桶,按灭烟头丢进去。
“怎么又露出这种表情,”他弯起嘴角,有些好笑地问,“从今天在医院见面开始,你就一直这样。有烦恼吗,小家伙。”
男孩鼓了下腮帮,含糊地点头。
“……你们两个关系很好,”他声音很小,听上去很没精神,“赤井先生,我原本以为,你并不认识格拉帕。我说起撞见他的事情时,你骗我,说线索太少。”
为了谈心,两人还站在自动贩卖机旁一同靠着墙壁。江户川柯南偏头盯着针织帽男人裹在长裤里的腿,有点想用力踢上去。
幼稚的行为。像元太报复被他额头撞到的电线杆一样。他此时也想这样报复骗了自己的可恶大人。
“但现实是,你们两个很熟悉。你是FBI,他是那个组织的成员。但你们能假装无事发生语气轻松地谈起食物话题。他还知道你不喜欢明太子,你也知道他喜欢明太子。”
关于衣食住行的偏好几乎碰触到了人们隐私的边缘。根据格拉帕的回答,侦探能判断搜查官知道的信息基本是正确的。
他想过两人能交流是因为赤井秀一在组织卧底期间与对方搭档过。但犯罪组织成员会和搭档聊这些?
男孩插在口袋里的手微微攥紧,努力让自己开一个玩笑:“格拉帕不会是官方卧底吧。”他都没有用疑问句。就像字面意思那样,他觉得不可能是。
“当然不是,”赤井秀一回答,“他手上人命的数字赶不上琴酒,但绝不比贝尔摩德少。”男人喝了口咖啡,用没有捏着易拉罐的那只手揉了下小侦探的脑袋。
“你对我生气是因为这件事?”他问,“生气我的包庇行为。”
江户川柯南说不清。
“或许吧。但是……不完全是这样。”
他好像理解灰原哀了。他今天理解灰原哀的次数有些多。
宫野志保第一次对他冷嘲热讽就是她知道古里炎真有问题,但高中生侦探不但和对方走得很近、还在同伴面前替那个男人说好话。
他现在体会到了类似的感受。他知道格拉帕有问题。那个混血青年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敌对杀手,但赤井秀一能用堪称放松的状态与对方聊天,还拒绝提供格拉帕相关的情报。
他自作主张地担忧,但当事人没有将危机放在心上。
甚至还包庇可能带来危机的人。
“难道你想让我直接冲上去逮捕他?”针织帽男人晃了晃手里的黑咖啡,液体轻击金属壁发出冷淡的声音,“今天和满月那晚不一样,我们没有证据。”
“那次能让贝尔摩德面对公安的理由就是她非法持枪。但格拉帕只是去便利店买了几个饭团。他没当着我们的面做坏事,也没出手伤害其他人,”搜查官微微叹了口气,“这种情况下,维持表面和善、不引发争执,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江户川柯南大概“嗯”了一声。男孩声音太小了,赤井秀一听不太清楚。
他仰头喝掉最后一口咖啡,右手插在口袋里走近垃圾桶,将空罐扔掉。
“我打算再买一罐,”他问,“你要吗?不是牛奶也可以。”
小侦探犹豫半晌,最终点头。他没说喝什么,搜查官干脆买了两罐一模一样的咖啡,将其中一个丢给对方。
观察谈话了这么久,赤井秀一终于摸清了小家伙的情绪症结:“那个警察和格拉帕有什么关系?每次都是说到一半被你转移话题。但我猜,他也和格拉帕认识,甚至还有交集吧?”
江户川柯南很不情愿地点头。“……他们是邻居,”他吞吞吐吐地承认,“并且有一定可能关系不错。”
赤井秀一明白了:“所以你刚才定罪说我包庇格拉帕,其实是害怕那位警察先生也抱有同样的态度。”
完全正确。
小侦探表情闷闷的。
去蓝波家玩《缩小斗篷》那天之后,他就开始躲着古里炎真。
他的情绪组成一开始只有担心。早在遇到雪莉那天、隐瞒黑衣组织情报时,他就下定决心将古里炎真推出这个危机风暴。之后又发现某位犯罪组织成员就生活在对方身边,他的警惕心和担忧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他又想起了其他事,比如,灰原说过的红发警官有秘密。
现在赤井秀一也认为对方的身份举动不如想象中单纯。再加上古里炎真和格拉帕关系不错——
别扭情绪作祟下,江户川柯南某些瞬间会生出轻微的、被背叛的不妙预感。
他甚至想过古里炎真是不是早就知道格拉帕的身份,并且本身也是走在灰色地带的人。所以,警官才能容忍一个疑似犯罪分子的家伙天天出没在眼前,还什么都不做。
但他知道这个想法很无厘头。
他可是侦探。现在还缺少很多线索,怎么能这么鲁莽地定下结论。
赤井先生说非交战情境下维持表面和平才是最安全的做法,这是对的。就算古里炎真是搜查一课的刑警,他也不能凭空指着一个人说对方是罪犯,然后拿出手铐将人押走。
更何况灰原的第六感准确性没那么高。他最开始还以为赤井秀一也不是好人呢,事实证明他只是个有卧底经历的FBI。
这样类比下来,或许他真的因为组织的事和负面情绪太过焦躁不安,变得有些神经质。
小侦探叹气。他这个举动在搜查官看来,就像小孩子模仿大人强装烦恼。赤井秀一失笑:“别想那么多。”
男孩含糊不清地应答。
两人出来放风的时间不过半小时。但在此期间,江户川柯南的情绪波动比过山车都激烈。
他遇到了格拉帕,谈论了赤井秀一与对方之间的关系、古里炎真与对方的关系,以及他自己和古里炎真之间的单方面斗气——
等等。
他们在医院旁的小巷里遇到了格拉帕,而格拉帕是组织成员。
也就是说——
江户川柯南抬腿冲出去不到一秒就被人抓住后衣领。
“赤井先生!”男孩着急得大喊。
“你冷静点,”赤井秀一脸上没有任何慌乱,“基尔的事不要紧。”
“为什——”
他不可置信地看到男人竖起一只手指放在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