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作冷漠的姿态在此刻被无情地打破。
因为太过惊讶, 连刻意维持的竖瞳都变回了圆圆钝钝的模样，像是受了惊吓的小猫，连尾巴尖尖上的绒毛都要炸开了。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回话。
路星遥又慢条斯理地说道。
“房门被拧开时的细微吱嘎声，拖鞋踩在地板上时闷闷的声音，坐在床上时床垫下陷的深度，还有你每次吃饭时不自觉地发出感慨的声音……这些对我来说都太惹人注目了，想忽视都难。”
“开门的时候害怕弄出动静，每次都要在门口耗费很长时间……后来我都会记得在你来之前，先将门打开一道缝隙。”
“吃饭之前三番五次地凑过来确认我有没有睡熟，还要小声叫我名字，就算是睡着的人也会被吵醒吧。”
“咬手指的动作很轻，牙齿很尖，穿破皮肤时没有多少疼痛的感觉，但是会舔……像猫一样很磨人，对我来说是很大的考验。”
“吃饱了之后会犯困，有的时候吃到一半就不小心睡着了，有好几次都滚到了我怀里，还流了口水在我身上，如果不是害怕吵醒你，我都想拍张照片记录下来。
……
显然，路星遥将每一个小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就连阮朝都没有什么记忆点的小动作，都被他一一细数。
在男人面前，阮朝有一种什么都被看穿的感觉。
他偏过视线，不敢面对现实，艰难开口：“……别说了。”
阮朝一直以为自己的动作很隐蔽很小心，想着自己天生便有这种偷偷摸摸干坏事的天赋，才没有被路星遥发现，还一直为此隐隐得意过，觉得以后不当宿主了换行去当间谍什么的也能混口饭吃。
结果人家告诉他他的伪装其实很拙劣，所谓的隐蔽技巧还不如没有，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没有说而已。
阮朝感觉自己的脸都开始发烫起来。
又尴尬又窘迫。
还有点被直白点破的恼羞成怒。
他下意识地又想躲。
但这次路星遥并没有给他躲避的机会。
原本握住他手臂的手掌慢慢下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指节嵌在了他的手指缝隙间。
“我和你说这些，就是想表示这一切我都不在意。”路星遥说，“所以朝朝，别因为这个躲我。”
气氛好像一瞬间安静了许多。
连远方街道上汽车经过时的鸣笛声都听不见了。
无边的夜色笼罩而来，天空中亮起了几点繁星。
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昏暗的灯光落在了路星遥的身上，阮朝清晰地看到了男人眼眸中的执拗和认真。
裹挟着渗人的烫意。
他抿了抿唇，盯着路星遥的眼睛问。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路星遥：“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
阮朝：“……”
这个回答再次超出了阮朝的预料。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路星遥时自己所扮演的人设。
因为穷困潦倒跑到血族宴会上，打算明码标价出售自己的血液走投无路的少年……因为当时路星遥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怀疑，接受得也很快，之后也没有再追问他细节，所以他以为自己成功骗到了对方，转眼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那你就一直在旁边看我演戏？看我想法设法地欺骗你，天天提心吊胆害怕被你发现？这样很好玩吗？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质问的语气并不是很激烈。
因为阮朝也不是完全的无辜，所以他没有办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做出受到伤害的姿态。
但还是要摆出态度。
“……你不会还在暗地里偷偷嘲笑我又傻又笨吧，说不定还会觉得我是吸血鬼中最好骗最蠢的那一只，不知道偷偷看了我多少次笑话。”
路星遥：“我没有这样想过，也没有想要看你笑话的意思。”
阮朝越说越来劲，“嘴上说说谁不会呀，我也会说，心里怎么想的谁会知道。”
“唔……”
阮朝的话被堵了回去。
用的是一个并不算激烈的吻。
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对方的脸就在面前无限放大，可以清楚地看到长长的，浓密的，带着些卷翘弧度的，此刻正在微微轻颤的睫毛。
嘴唇贴着嘴唇的触感就像是碰到了一个软乎乎的果冻。
还没来得及品尝味道，对方就迅速移走了。
阮朝这只叭叭一直在响的小炮仗这回是彻底安静了。
连大脑都开始宕机了。
显而易见的是被这种……出人意料的举动搞得彻底乱了章法。
过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要做出反应。
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十分果断地给路星遥一巴掌，然后再恶狠狠地控诉他流氓的行径，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同他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没有经过他同意之前，突兀地做出这种事。
但他宕机的时间实在有点太久了些，现在再补上一巴掌肯定没有当下的效果好，有些不太合适了。
那他要怎么办？
就这么白白地被人占了便宜吗？
这怎么可以！
阮朝摆出了一副凶恶的表情，刚想开口斥责，就看到路星遥几乎是红透了的一张脸。
从耳根一直向上蔓延，如同煮熟了的虾子一般。
和往常镇定自若，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模样完全不同。
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亲的人是他呢。
阮朝都有点无语了。
“你……”
路星遥：“我……”
两人同时开口。
阮朝抢先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这也太没礼貌了！”
被路星遥的反应弄得，他的指责都显得软绵绵的，像是在撒娇。
路星遥看了阮朝一眼，又很快地移开了视线：“对不起。”
阮朝：“……哦。”
居然还道上歉了。
两人如同呆立不动的木瓜一样，在巷尾吹了好久的冷风。
不知道最后是谁的温度先冷却了下来。
又或者是越来越黑的夜色中，这里并不是一个长久停留的去处。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
怕惹阮朝生气，路星遥说话的语气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回家吗？”
阮朝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拉长语调哼了一声发泄自己的不满，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好吧。”
路灯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无限拉长。
走路的时候稍微不注意它们就会亲亲密密地缠在一起。
搞得好像它们的主人也如同它们一样亲密无间。
每到这个时候，阮朝就会刻意地放慢脚步走在路星遥身后的位置，将两人叠在一块的影子分开，时不时再幼稚地踩上一脚。
嘴里小声地嘀咕一句什么。
路星遥留意到了他的举动，也听到了他的碎碎念，在说什么好讨厌，好可恶，流氓，坏蛋……少年能想到的骂人词汇，都在嘴里过了好几遍。
他每说一句，路星遥就在旁边嗯一声。
又冷静又坦然。
弄得阮朝也不太好意思继续骂他了。
只能暗戳戳地翻了几个白眼。
……
虽然阮朝最后还是同他回家了，但他以为在发生了这件事之后两人之间会生出一些嫌隙，相处也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自然。
结果和之前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为此还十分硬气地饿了两天，想让路星遥知道自己没有他也不会怎么样。
挨饿什么的，实在是太简单了，他之前又不是没有感受过。
随随便便就可以轻松做到。
所以这几天里，无论是路星遥切水果时不慎切破的手指，还是在出任务时带回来的没有处理过的皮外伤，他都视而不见。
最后却还是破功于一杯奶茶。
浓郁的奶香气中夹杂着些许熟悉的甜甜的味道，只喝一口就很好地抚平胃部的饥饿。
但问题是，这种食物的来源……
阮朝目光一凝，看到了男人无意间翻起的袖口下纱布包裹的伤口。
他抿了抿唇。
抓住了路星遥的手腕，翻起纱布去看下面。
皮肉的切口很整齐。
是很明显的利器划伤的痕迹。
伤口不算特别的，但很深，还在隐隐地往外渗血。
阮朝垂着眼睫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才闷闷地开口：之前的奶茶也是……”
“是。”
和想象中的托辞不同，路星遥很果断地承认了。
“我怕你饿。”
阮朝：“饿就饿了，之前又不是没有饿过，我这幅身体饿上好几年又饿不死，你这拿刀割自己也太吓人了，万一一直流血止不住怎么……”
路星遥打断了他的话：“可你会难受，我舍不得。”
阮朝再次安静了。
这次的钻牛角尖既折磨了自己，又折磨了路星遥。
就像路星遥所说的，他舍不得他难受，阮朝同样有一点点舍不得他这样对待自己。
当然，只有指头缝隙的一点点。
不过他之前吸血的时候，从来不会弄出这么深的伤口，每次只会咬破一点皮，而且他的唾液不仅可以止痛，还能促进伤口的愈合，往往一两天就会痊愈了。
哪像路星遥这样，直接拿刀划了这么一大片。
就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
还真是还是一如既往地……
讨厌。
第107章 小吸血鬼VS吸血鬼猎人（十九） 谢谢……
阮朝很喜欢太阳。
喜欢那种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 全身都变得暖融融的感觉。
尤其是午后，他特别喜欢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像只小猫一样伸展着身体, 让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全都公平地接受到阳光的洗礼。
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
醒来之后, 所有的坏情绪都会消失不见, 整个人都感觉被净化了。
但在这个世界中, 他的种族发生了改变之后，喜好也不免受到了本能的影响。
他对阳光的观感也变得奇怪起来。
有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将手掌放到太阳下面，感受温暖别的光芒在手背上停留, 但很快这份温暖就变成了不适，时间再长一些, 还会感觉到皮肤的刺痛, 手背上也会出现有晒伤的痕迹。
极偶尔的时候他会狭窄, 阴暗的角落很感兴趣。
控制不住地想躲进去。
有好几次他都藏在了衣柜里, 蜷着身体躲在这个狭窄的地方，像是变成了胚胎回到了母亲的身体里, 心中生出了无限的安全感。
在里面, 他可以睡上好久。
最长的一次, 他一直从白天睡到了第二天的晚上,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几乎都快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
他就这样抱着一堆衣服, 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手掌下意识地往旁边撑, 碰到了阻碍后柜璧发出一声闷闷的声响。
这一声让阮朝彻底清醒了过来, 也意识到了自己在哪里。
他慢吞吞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余光向一边瞥才发现，原本紧闭的柜门此刻敞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顺着缝隙向外看过去, 也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卧室里并没有开灯。
但他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是远比怀抱里的衣服更浓郁的味道。
“醒了？”柜门被人彻底打开了，有人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膝盖将抱了出来，另一只手轻抚了抚额头，是很轻很温柔的力度，像是在对待最为珍贵的宝物，“感觉怎么样？”
阮朝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又觉得有损自己的形象，非常刻意地板起了面孔，冷淡地说了声还好。
若不是因为睡得时间太久了，嗓音都变得软软的哑哑的，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阮朝好像听到男人很轻的笑了一声。
他刚打算质问他在笑什么，路星遥就十分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说他堂哥阮煜邮送的快递到了。
正好可以现在拆来看看。
阮朝成功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晃了晃腿，示意路星遥快点放他下来。
刚站到地上，他的腿就软了一下，因为长时间血液不流畅，而变得麻麻的，酸酸的，胀胀的……像是有针在扎一样。
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假装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十分硬气地拒绝了男人的搀扶。
快递在客厅。
几乎占了一半的空间，要将沙发挪动一下方向，才能完整地放下它。
拆完了包裹严实的塑封，才发现这是一具木质结构棺材。
触手微凉做工精致，颜色呈现出微暗的琥珀色，上面有着漂亮的金丝一样的纹理，隐隐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木质香气，一看就是有价无市，稀有又超级贵的的那种。
阮朝虽然早有所料，但还是被惊地眉心一跳。
阮煜在得知了他的嗜睡情况之后，就将他城堡里的棺材寄了过来，说是只要在里面睡上一段时间，就可以很好地解决他现在的状况。
据说这一具就是他最喜欢的，他在家的时候天天都要在里面躺上一会，对它依赖地不行。
阮朝做了好一会的心理建设，才用力地推开棺材盖。
和略有些简陋的外表不同，里面的装饰意外地温馨。
铺着毛绒绒的，一看就非常舒适的毯子，周边贴满了可爱的动漫贴纸，里面还有一只很适合抱着睡觉的小兔子玩偶，顶部还设有暗格，里面有游戏机，卡带，耳机，还有些其他零碎的小东西。
躺在里面的时候只要一抬手，就可以很轻松地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路星遥给予了充分的情绪价值，在旁边很惊讶地哇哦了一声，只是语气的转折度不够，有点太平淡了，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他是故意装出来的。
“……要进去试一试吗？”
阮朝跃跃欲试，显然早就有了这方面的打算。
不知怎么的，他明明已经在衣柜里已经补足了睡眠，但看到这具棺材的时候又泛起了睡意。
他躺了进去。
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摆出了一个十分安详的姿势。
里面的空间很大，可以装得下两个人，翻身什么的也很方便，不会有局促的感觉。
“帮我盖上盖子，谢谢。”
路星遥：“好。”
棺材的盖子被重新阖上，有意留出了一道方便空气流动的缝隙，客厅的灯光顺着缝隙钻了进来，明晃晃地映在了阮朝的脸上。
“等一下。”
“还是把盖子打开吧。”
路星遥依言又推开了棺材盖。
阮朝再次闭着眼睛酝酿了下情绪，但还是感觉哪里不对的样子。
他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又开始发号施令，“这里风水不好，你把棺材搬到卧室里。”
路星遥又帮他搬到卧室里。
这回的感觉对了，但还是少了什么东西。
阮朝想了想，最后从路星遥的衣柜里翻出了自己之前抱着的衣服。
将衣服披在小兔子玩偶身上，然后自己再抱着软乎乎的小兔子。
完美！
这回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路星遥睡在卧室的床上，阮朝睡在床边的棺材里，两人互不打扰，度过了一个十分安稳的夜晚。
……
第二天睡醒之后，阮朝很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睡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有温热的呼吸洒在了敏感的耳侧，他被这股热度所包围，感觉像是照了太阳一样，全身都变得暖融融的。
他像往常一样坐了起来，用手掌推了推身边的人想要给自己让出更宽裕的位置，不要再挤自己……
等等，阮朝意识到了不对。
他不是一个人睡在棺材里的吗，又不是睡在床上，路星遥怎么会在他旁边？
然而当他蹙着眉毛，很不高兴地质问对方的时候，对方居然理直气壮地表示他也好奇睡在棺材里的感觉，所以心血来潮地想要试一试。
他还说，“我有问过你的意见……你同意了。”
阮朝：“……？”
我同意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戳了戳休眠中的系统，问系统是否有这么一回事。
系统也睡得迷迷糊糊，调出来昨晚的记录查看一下。
【是的朝朝，你确实同意了，不过当时的你并不是很清醒，只是嗯了一声。】
阮朝：【……行吧。】
阮朝又开始在别的地方挑理，“可这个棺材根本就不是两个人睡的啊，你睡在这里，一直挤我，都把我挤醒了。”
其实是自己醒的。
“我都没有睡好觉。”
其实睡得超级好，这几天的疲惫全都消失不见了，像游戏里的人物重新满血复活了一样。
路星遥神色平静地听完了他的指控。
漫不经心地道，“这样。”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衣领的扣子，露出了微微滚动的喉结。
男人眸色幽深，语气变沉，“那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请朝朝吃饭好不好。”
他点了点侧边的位置，继续道，“这一次可以咬在这里，咬得深一些也没有关系。”
阮朝呼吸微滞：“……！”
可恶！
居然完美地拿捏住了他的弱点。
阮朝克制自己移开了视线，装出不感兴趣的模样，但背地里还是悄悄摸摸地咽了好几口口水，余光也在暗戳戳地瞥来瞥去。
这个脖子一看就很好咬的样子，血管的形状也很漂亮，还在一鼓一鼓地跳动着，明目张胆地引诱他。
他只是一个小吸血鬼。
怎么可能拒绝不了这种程度的诱惑！
他扑了过去，尖尖的虎牙很果断地咬在了路星遥的脖子上，咬住了他第一次见到路星遥的时候，就十分觊觎的青色的血管。
男人发出了一声闷哼，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身将他揽到怀里，另一只手按住了阮朝的脑袋往下压，想要他咬的更深一些。
他感受到阮朝的身体在他怀里像是受不住一样微微颤栗了起来，喉咙间也溢出了轻轻的呜咽，浑身都开始发起烫来，这里涌出的血液是任何地方都无法比拟的，所带来的快感也是这种刚成年的小吸血鬼没办法承受的。
阮朝只喝几口整个人就变得晕乎乎的，大脑炸开一片片雪花，眼前的世界都好像开始天旋地转了起来。
但他还是保持了一丝理智。
知道路星遥是人类，以他的身体来说没有办法承受太多的血液流失。
他依依不舍地停下了动作，喘了好几口气来平复仿佛飘在云端的情绪。
他整个人都黏在了男人的身上，两条手臂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颈，用无法聚焦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你…你还好吗？”
面前人的脸是模糊的，仿佛蒙着一层看不清的水雾。
阮朝试探性地伸出手指，碰了碰路星遥的脸。
男人愣了一瞬，看向他的眸色变得更加晦暗不清，暗处藏着危险的，晦涩的气息，裹成一团，宛如即将脱笼的野兽，就快要压抑不住了。
阮朝又碰了碰自己的脸，发现脸上湿湿的潮潮的……哪来的水？
他又摸了摸眼角，才发现是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流了眼泪。
但很快阮朝又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因为……又有血涌了出来。
暗红色的液体缓缓流静白皙的脖颈，散发着甜甜的诱人的香气，就连那红色都变得十分漂亮，成为了现在的阮朝最喜欢的颜色。
但…但是。
不能……不能流太多的血。
阮朝伸出了红软的舌尖，轻轻地舔舐起了伤口，表情和动作认真又专注，想要帮他快速止血。
却听到男人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说，“没关系。”
轻柔的力度抚在头发上，是路星遥在揉他的脑袋，透着十足的宠溺的力度。
“朝朝可以多吃一些。”
阮朝动作顿住了。
理智和欲望在此拉扯。
尖锐的瞳孔几经变化最后又变回了圆圆的形状。
他克制住自己，偏开了那道已经止血的咬痕。
转而投向了男人的怀抱，将自己深深地埋在了他的怀里，微热的脸颊紧紧地贴着对方滚烫的胸口。
是个依赖性十足的拥抱。
让阮朝在此时产生了一种错觉。
好像比起那个做工精致的，漂亮的棺材，他更加依赖路星遥。
“我吃饱了。”
想了想，觉得这句话并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他又一本正经地接了一句。
“谢谢款待。”
第108章 小吸血鬼VS吸血鬼猎人（完） 晚安……
血族的寿命漫长而悠久, 所拥有的时间是人类所无法想象的。
尤其是纯血血族，他们的寿命甚至可以以千年，万年来记。
活得时间太久, 自然就会对外界的事物失了兴趣, 很少有东西再会让他们提起兴致。
但死又不想死……好像除了睡觉也就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方式了。
一觉又睡了七八十年的伊芙, 从棺材中坐了起来, 慢条斯理地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地想。
她在这个黑暗的，熟悉的环境里, 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发了十几个小时的呆。
一片空白的记忆才逐渐被彩色的片段填缺。
少女模样的血族穿着一身华丽的红色长裙, 海藻般柔软的长发整齐地披散在身后, 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浅色的眼瞳里更是一片茫然的空洞。
比起活人, 她看起来像是一只做工过于精致，细腻的人偶。
只偶尔眼睛会很轻地眨一下, 胸口慢慢地上下起伏一瞬, 彰显着她还活着的事实。
不知过了多久。
一片昏暗的环境里亮起了一盏橘黄色的小灯, 照亮了一方角落。
趁着这微弱的光芒, 可以看出这是一间很宽阔，很古朴的房间。
墙壁是暗淡的赭红色, 泛着古怪的颗粒感, 房梁挑高, 以巨大的柱子为支撑, 上面雕刻着古老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破碎剥落的壁画。
这里没有窗户, 也没有多余的家具，只在最中间的位置摆放了一个巨大的红木棺材。
而棺材的主人正坐在棺材盖上面，时不时地晃动一下小腿。
沉眠许久的血族终于把一片混乱的脑子里，梳理开了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她在这个角落里翻翻找找，翻出了一个小小的约定。
她想起好像答应过谁，睡醒了之后要见上一面的。
不过到底是谁呢。
少女歪了一下头，随着她晃动的动作，绸质的裙摆慢慢从小腿滑落，露出了下面冷白色的，如同瓷器一般光滑细腻，没有任何瑕疵的皮肤。
为了想起这个人到底是谁，她又用了整整三天时间。
再又一次太阳落下的时候，她像只鸟儿一样，动作轻巧地从棺材上面跳了下来。
独自一人走出了城堡。
……
电话号码打不通。
原来的咖啡店已经被推翻重建，变成了时尚的商业广场，除了古怪的植物气味，还有人来人往时混杂在一起的香水味道，没有半点咖啡的香气。
储存在手机里的地址，因为时间太久了电子元件老化，已经导不出数据。
没办法。
伊芙只能找到了阮煜。
好在这个小辈还在活跃，找他并不算困难。
比起上一次见到他，这个族内小辈更加成熟了许多，穿着一身烟灰色的西装，带着一副金丝眼镜，领带打得规整又整齐，皮鞋上看不见半点灰尘。
比起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血族，他看起来更像那些人类。
不只是打扮像，气质也很像。
依然是那张年轻的，英俊的，挑不出任何缺点的脸。
却和几十年前的他迥然不同。
伊芙盯着他看了好半响。
才淡淡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阮煜。”
阮煜嗯了一身。
他叼着根烟。
手里把玩着打火机，却没有点燃它的意思。
随着打火机一开一阖的声响，他眼中的火焰也跟着明明灭灭。
“您睡得好吗？”
“还好。”伊芙淡声回答，她抬起眼眸看向面前的这位岁数还不到她零头的小辈，语气不可避免地掺杂上些许其他的情绪，“也就几十年的时间，怎么感觉你变了很多。”
阮煜弯了下唇角，很明显的笑容并没有到达眼底，只是出于习惯地做出了这个动作，“人都是会变的。”
伊芙神色微顿。
她想说，我们又不是人。
怎么会这么容易改变。
但她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简单的寒暄到此为止，伊芙也不是很会和小辈聊天找话题的类型。
很快，她就说出了自己找他的目的。
“你把朝朝叫出来呗，我想见见他。”
这是一段长久的，令人不安的沉默。
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似乎也随之发生了改变，充满了冰凉的，潮湿的冷意。
“你想见……朝朝？”
男人声音透着些沙哑，朝朝两个字从他的嘴中说出来时也显得生疏起来，就像是很久没有说出口了一样。
伊芙愣住了。
少女似乎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神色也不由自主地变得凝重起来。
但她所能想象的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阮朝的身体又出了什么状况，不受控制地陷入了沉睡。
在这种无意识的沉眠中，血族的身体会得到修复，失去的能量也会慢慢温养回来。
也就是说，最多只需要几年或者十几年的时间，阮朝就会苏醒。
不过是多睡一会，这对血族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并不多么值得大惊小怪。
但阮煜的反应显然已经超过了这个范畴。
即使他们的关系再亲密，阮煜再疼爱弟弟，他也不该是这个反应。
还没等伊芙问出心中的疑虑，阮煜的神情就再次沉寂下来，他垂下眼睫，哑着声音道。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但我们要安静一点，不要……不要吵到他。”
……
汽车开到了一座熟悉的庄园里。
这里坐落着整个洛克斯郡最大，最繁华，最漂亮的城堡。
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就可以寻觅到它的踪迹。
传闻里，这是一座黄金建造的城堡，各种宝石堆在一起成了一座连绵不绝的小山，就连铺在庄园里的小路都是由彩色钻石堆成的，它的主人拥有的财富数不胜数，所谓的金钱也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挥霍的数字。
传闻虽然有夸大的成分，但真实情况也不遑多让。
其中就有很大一部分是伊芙的功劳。
她活得年岁在族内属于最久远的那一批，哪怕她对金钱这方面并不是很感兴趣，平常的时候也没有特意关注过这一方面，但在时间的积累下，她所积攒下的财富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富可敌国。
哪怕是从指头缝隙中漏出去的一小点，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数目。
而她又很宠小辈。
尤其是家族里几百年的时间里，才出现的这么一个小孩。
自然要把所有能想到的最好的，全都给他。
绕过宝石山，绕过钻石路，又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迈过无数向下的台阶，拐过无数弯绕的走廊，又打开了一扇堪称古老的机关，终于走进了一间寻常的，找不到任何特殊地方的房间。
这间房子里同样没有窗户，不会有阳光透进来。
但这里却并不黑暗，走廊两边摆满了长明灯，墙壁上还镶嵌着发光装置，保证了这里一直会有亮光存在。
身着红色长裙的少女，站在原地静默了片刻，才看向房间里那具棺材。
“他睡在这里。”
是肯定的口吻。
即使隔着一段很距离，血族独有的五感已经准确地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
同时，萦绕在四周的，还有一道不甚明显的，独属于死亡的味道。
过了很久，房间里才响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嗯。”
“他睡了多久了？”
“十五年零六个月。”
“那，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
“………”
伊芙偏过视线，看向阮煜。
她从对方的沉默中，察觉到了某种令人绝望的事实。
她深吸了一口气。
又吸了一口气。
慢慢地，慢慢地吐了出来。
伊芙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感觉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极为费力的事情。
干涩的空气滑过气管，甚至带来阵阵发痛的感觉。
“您可以去见见他。”阮煜低声说，“这次见过之后，就不要再来了。”
“我想……他们都不喜欢被打扰。”
棺材很大，几乎占据了大厅里一半的空间。
而棺材里面，躺着的却是两个人。
这个族里几百年才生出来的唯一的小孩，以一种极为依赖的姿势窝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里。
皮肤是没有血色的苍白，嘴唇呈现出花瓣一样的淡粉色。
浅色的长睫如同匍匐在脸颊上的蝶翼，脸上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整个人都鲜活地要命。
好像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露出那双浅琉璃色的漂亮眼瞳，然后懒懒散散地打个哈欠，和围在他身边的人迷迷糊糊地说上一声晚上好。
可阮煜也清楚地知道。
理智真真切切地告诉他。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您知道的，朝朝的身体一直很差，遇见那个人之后才好了一些。”像是怕吵到什么，阮煜的声音很轻，在空寂的房间里来回回荡，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它吹散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朝朝很喜欢……他，也很在意他。”
“但人类的寿命总是很短暂，对我们来说就像夏夜的萤火，须臾之间便熄灭了。”
“哪怕为了延长存在的时间，动用了转化仪式，也不过是留住了最为灿烂的时候。”
“………”
“那个人虽然是人类社会里名声响当当的异能者，栽在他手里的一代，二代数都数不清，但他终究不是被时间偏爱的种族。”
“在您沉睡的五十五年后……他的人生走向了终点，先是身体机能的衰退，然后慢慢是五感的丧失，到最后连手指都动不了，这样的过程也只不过用了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
“最后……朝朝选择和他睡在了一起。”
“……他说，没有那个人的世界，他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所以就提前和我们告别了。”
“他还说，让我们不要伤心，不要为他难过，因为他会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活得好好的。”
“即使没有机会再见面，他也会一直记得我们。”
“………”
伊芙：“……果然是小孩子。”
因为没有顾虑。
才能做出这么果断的事情来。
对于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来说，都可以称之为馈赠的长生，居然说放弃就放弃了。
伊芙虽然已经活了很久很久很久了，但她依然想活着，想继续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一直活到世界终结才是最完美的事情。
哪怕这具身体活动很短的时间都需要一段长久的沉眠来修复，她也从未想过放弃自己的生命。
更有办法想象，自己会为了什么人，什么东西，像阮朝这样坦然地选择面对死亡。
她动作很轻地拂过棺木上的金丝，像是在和棺材里的人做着最后的道别。
少女柔软的唇瓣轻启，古老晦涩的语言从她的口中慢慢吟出，安抚着逝去的灵魂。
过了一会，她的动作顿住了。
原本还算灵动的表情又变成了那副僵硬空洞的人偶形态。
她慢慢地抬起头，向上看了一眼。
那一眼似乎穿透了无限高的穹顶。
“小煜。”
阮煜：“嗯？”
“他们的灵魂不在这里。”
阮煜：“……？”
说完这句莫名的话语后，少女的情绪似乎恢复了一些，不再充满阴暗低落的晦色。
她转过身，将棺材阖紧之后便离开了那里，一直走到门外后又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这附近有卖咖啡的吗。”
“我想喝。”
阮煜：“………”
“我的要求不高。”她歪着头回想了一下，“就是七十一年前朝朝曾经帮我点过的口味，好像是加了牛奶，热可可和方糖，应该很容易找到吧。”
阮煜：“…………”
虽然七十年的时间对于血族这样的长生种来说，就像七个月一样短暂。
但谁会记得七个月前的一杯咖啡的口味啊。
伊芙：“我现在就想喝。”
阮煜：“最近的市区离这里有三百八十五公里。”
伊芙：“哦，所以呢。”
所以最后在储藏室里找到了不知道过期了多久的咖啡豆，两个血族都没有手工磨咖啡的经验。
最后还是喝的速溶咖啡。
加了双倍的牛奶和方糖，还有半块刚拆封的巧克力。
一杯咖啡很快便喝完了。
伊芙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和记忆中的味道比对了一下。
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太阳从遥远的东方慢慢升了起来，将那一小片天空都染成了鲜艳的，迤逦的红色。
迎着初升的阳光，伊芙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漂亮的，繁华的城堡。
轻声说了句晚安。
第109章 位面管理域（一） 漫长的梦
好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梦里那些鲜艳的色彩逐渐褪去，褪成了眼前有些单调的白色。
阮朝用手遮住了眼睛, 遮住了那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太过刺眼的光芒。
适应了好一会之后, 他才慢慢移开手掌。
有些好奇地观察四周。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 纯白色的房间, 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目之所及都是一片虚无的白色，让人有些分不清楚边界，没办法估算它的空间大小。
但很明显,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在。
安静地有些诡异。
“系统？”
空荡的意识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响起那道活泼的机械性声音。
他和系统的链接像是被人为切断了一样, 再也没办法感受到意识另一边所连接的小生命体。
阮朝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嘴唇。
他扯掉身上透明的连接线, 然后摸索着从禁锢自己的机器体内坐了起来, 试探着向外走去。
整个身体都软绵绵的, 像是棉花一样使不上一点力，两条腿宛若美人鱼的小尾巴刚转化过来的, 十分敏感。
光是做了这么简单的动作, 他就累地气喘吁吁。
而且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该怎么形容呢。
就是一种很古怪的滞涩感。
像是缺了润滑油的机器, 链条转动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这种, 身体和意识不相匹配的滞涩感。
阮朝做出了抓握的动作。
大概延迟了0.1秒，他的手才握成拳头。
“编号HSWEFG7539126宿主, 容我提醒您, 您的身体刚刚修复完善, 需要三到五个系统时进行缓冲, 才能恢复到行动自如的程度。”
空间里忽然响起了一道机械性的女性嗓音。
她和系统给人的感觉很像，但显然她的语气缺乏感情，充满了无机质感的味道。
“您已成功完成考科任务, 评级：S级，完成度：97%，考核评定：优秀，推选人评价：完美。现已加入正式任务者候选人系列。”
“我们已遵照合约，修复了您的身体，将您所在世界的时间扭转至发生车祸之前。”
“此时，一切尚未发生，死亡的阴霾尚未笼罩在你的身侧，你的人生依然拥有无限可能。”
阮朝愣住了。
他的表情下意识焕发出欣喜的神色，但下一刻又变成了迷茫，漂亮的浅色眼瞳也充满了茫然的情绪。
他说：“我的任务……完成了？”
机械化的女性嗓音给出了毋容置疑的肯定答复。
“是的。”
“恭喜您，编号HSWEFG7539126宿主，您很优秀，任务完成地十分出色，相关成绩在往届宿主中排名可达前0.001%。”
少年弯一下唇角。
但很快他又垂下了眼睫，微乱的额发散落下来，遮住了颤动的眸光。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安静的房间里才响起他的声音。
“我的系统呢？它没有跟着我一起回来吗？”
女性机械音回答：“您的主管系统尚未苏醒，仍在休眠中，若您需要它的陪伴，我可以提供叫醒服务。”
“叫醒服务为额外性服务，一次收取十星……”女机械音忽然卡顿了一下，突兀地转变，“变更，若是您的话，我可以免费提供。”
阮朝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转变了话锋，他也没有过多探究，只是道：“那麻烦你帮我叫醒它吧。”
“好的。”
“您的主管系统将于五分钟之后拜访，请您做好接待准备。”
阮朝：“………”
女机械音没有欺骗他，在心中默数了三百左右个数之后，一只长着尖尖猫耳朵的灰色机械小球，扇动着翅膀撞开了白色的房门，一边喊着朝朝一边大张旗鼓地闯了进来。
见到阮朝之后，脸上的可视电子屏变成了o(＾▽＾)o。
“朝朝！”
“我在这里！”
它一个飞扑冲到了阮朝的怀里，先是用两个短短的翅膀抱着他，最后发现翅膀实在太短了，完全没有办法充当成手臂的效用，最后只能放弃，退而求其次地选在窝在他怀里撒娇。
系统从左边蹭到右边，从右边蹭到左边，再从前边蹭到后边，把阮朝的衣服都蹭出了明显的褶皱。
阮朝被它弄得很痒，捧住了它的身体，不让它乱动。
又安抚性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系统舒服地眯起眼睛。
“朝朝你睡了好久，我来看过你好几次，你都没有醒，在这期间我还做了一次全方位的体检，休眠了整整十个小时呢。”
阮朝碰了碰自己的脸，有些讶异，“我睡了很长时间？”
系统：“确实挺久的……不过这都是正常的啦，主系统说你的身体受损很严重，就算修复好了，意识融入进去里也需要适应的时间。”
“你和我们不一样，碳基生物的身体一般都很脆弱，再怎么小心仔细都不为过。”
阮朝又握了一下拳头，这次的反应速度要比之前快上许多，但很是会有很轻微的僵涩感。
“有镜子吗？我想看看自己。”
“提供镜子为额外服务……”一直安静的机械女声再次插话，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变更，已生成。”
话音刚落，一片镜子出现在不远处白色的墙壁上。
阮朝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很慢，像是蹒跚学步的孩童，走得磕磕绊绊的，有一瞬间还同手同脚了起来。
只是短短的十几米的距离，他却用了两分钟的时间才走过去。
明亮的镜子里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额发有些长，还有些乱，眼睛是很好看的桃花的形状，眼尾略略向上翘，鼻梁挺直，笔尖挺翘，嘴巴的颜色有点像榨过汁后的草莓，又红又软。
……和其他任务世界里没有什么区别。
却莫名多了几分真实的感觉。
阮朝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向前触碰，指尖碰到了冰凉的镜身，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编号HSWEFG7539126宿主，友情提醒，您的剩余停留时间已不足一系统时，超过规定时限，收容区将不再提供收容服务。”
阮朝：“……是要续费吗？”
“否定。”机械女音回答，“是要做出选择。”
“现有两个选项供您做出抉择，请您审慎考虑。”
“选择一，返回初始世界。”
“我们会将时间调动至您发生车祸之前，消除您之后生命里的所有不幸事件，您的人生将重新开始，财富，地位，权力……只要是您想要的，一切唾手可得。”
“简言之，您的待遇将调升至为小世界的命运之子，世界意志将无限偏爱于您。”
阮朝：“也就是说，我会变成主角？”
机械女声补充：“但您并不需要承担任何属于主角的责任。”
“这还真是……”阮朝道，“充满诱惑性的条件，我好像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
机械女声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但我还是越距建议您，听完第二个选项再做出抉择。”
阮朝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
一片寂静。
阮朝在心中从一数到十，又从十数回一。
这样的时间间隔已经远超过了机械智能反馈的时间。
但这道陌生的机械音好像遇到了什么故障，迟迟没有作出反应，也没有给出所谓的第二个选项。
阮朝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的主管系统，系统由符号组成的可视表情也是不明所以的茫然。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又过了大概十几秒钟的时间。
机械女声终于再次开口说话了，但所说的内容却和之前的谈话毫无关系。
就像是一部电视剧播到正精彩的地方，赞助商忽然在里面插播了广告。
“现插播一条全域推送消息。”
她用冷漠的，毫无感情的，掺杂着些许金属质的，无机质声音如此说道。
阮朝：“……？”
“编号AAA-000000S1任务者已成功开辟XD-35567，XJ-48954，XX67934，YZ-20986小世界……打破了他上一次留下的最短时限记录，并以100%的完成度将其纳入管理局管理范围，额外扩充了跃迁所需能量……S1任务者的作为，于他的辉煌履历中再次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让我们恭贺他。”
画外音是整齐一致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鼓掌的声音。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道慢半拍的掌声在阮朝身边响起。
他寻声望过去。
灰色的机械小球正眨着星星眼，用翅膀费力地鼓掌
阮朝：“………”
全域插播的消息仍在继续。
“S1任务者已连续多年蝉联排行榜首位，累积积分以亿为单位，所经手的任务无一败绩……真是不可思议。”
机械女声用平淡的，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说着感慨的话语。
“哪怕封锁记忆完全沉浸于角色扮演中，S1任务者也依然有着十分出色的表现，在众多任务者中遥遥领先，再一次印证了这样一个不争的事实，天赋生来俱有，不会因为外界变化而改变，任务者与任务者之间的差别，往往比人类和机械的差别还要大。”
……
阮朝：“还没夸完吗？”
这条莫名其妙的消息插播，居然需要这么长时间。
也不知道是机械的自发崇拜行为，还是赞助商给的钱实在太多了。
他在一旁耐心地等待“广告”结束。
又过了整整三分钟的时间，才接近尾声。
“S1任务者仿佛天生便属于开疆拓土的前线，无数濒临破碎的小世界被他所拯救，不管是多么凶恶复杂的险境，他都可以凭借实力扭转困境，化险为夷。”
“他的完美表现果然无愧于主系统曾经赐予他的代号……”
“星。”
“燃烧的恒星。”
原本无所事事，撸统的少年动作忽然顿了顿，眼睫很轻地颤了一下。
在这场没有任何征兆，0帧开场的赞美词中，因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字而失去表情控制。
甚至会不由自主地，自作多情地去想，这些话会不会是有意对他说的。
是另外一个人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借助机械来暗示他。
……
“编号HSWEFG7539126宿主，很抱歉无顾占用了您三分四十七秒的时间。”
“……以上虽然经过我个体的艺术加工，但确实是S1向全域——76903216个位面管理域，6543219876个管理区，7321579…5323管理所，向此时所有清醒的任务者和宿主紧急推送的一条消息。”
“根据现有的数据库对S1任务者的行为推测，有99.54%的可能性推断，他是在找人。”
“不过……”机械女声话音一转，“凭借S1的高位权限，只要他想，完全有能力在0.65秒中锁定任何一位任务者或宿主。”
“再者，于十五分四十五秒前，S1私人账户忽然向我的账户转账了十星币。”
“五分十五秒前，S1私人账户再次向我的账户转账了二十五星币。”
“排除系统紊乱，数据故障，黑客入侵，病毒传染，S1忽然抽风……等等原因。有99.99998%的概率推断，这两次的转账原因是由他代扣的，我向您收取的额外费用。”
“叫醒服务–十星币。”
“镜子–二十星币，代购买服务–五星币。”
…………
“由此可以推出结论。”
“编号AAA-000000S1任务者想要找的人，是您。”
第110章 位面管理域（二） 第二个选项……
纯白色的系统空间里, 安静地只能听到少年有些乱的呼吸声。
显现出因为这句话，他的内心产生了多么大的波动。
机械女音体贴地给了他一些平复的时间。
过了一会之后，才冷静地说出阮朝可以选择的第二个选项。
“选择二, 留在位面管理域, 成为一名正式的任务者。”
“扣除复活身体的积分, 你名下的积分还可供您停留在A—1000746域三十二年五个月零八天整。”
阮朝愣了一下, 混乱的思绪让他下意识地未经过思考就顺着她的话语道：“也就是说我可以摸三十二年的鱼，再去打工挣积分了？”
“………”
“如果您可以接受三十二年的居无定所，不进食任何食物, 不娱乐，不产生任何必要的非必要的消费, 这些积分确实足够您存活三十二年。”
完全机械化的女性嗓音不含任何偏颇之处, 冷淡地像是一汪永远不会流动的池水, 也不会因为任务者偶尔犯蠢的提问而露出异样的情绪。
明明对方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 和之前也没有什么两样。但阮朝还是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他摸了摸自己泛红的脸颊，大概了解所谓的位面管理域, 就和他之前所在的世界一样, 所有的地方都要花“钱”。
只不过这里唯一的通币, 是通关任务世界后所获得的积分。
而且, 不只是简单的衣食住行需要花费积分，就连停留在位面管理域的时间, 都需要积分购买。
若是积分不足, 就会被随机扔到任务世界里, 打工挣钱。
什么时候挣够了, 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
可恶的资本家，就像躲在角落里的蟑螂一样，永远不会灭绝。
但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
因为他现在……有了一个不得不留在这里的理由。
阮朝在心里默默计算了剩下的积分，扣除必要的开销，自己大概还可以在管理域待多久。
结果……不容乐观。
因为他不仅要养活自己，还有一个系统要养。
养系统比养人还要复杂。
在搜索平台简单地查询了一下，就搜出来一大堆的必要事项，还有人专门为此列了个清单。
系统的充电设备，充电费用，进食的能量棒，各种小零食，查询资料时需开的会员，开放的系统商城里每个月必备的资金维护，以及系统更改装扮的设计费，版权费……这些都是一笔不菲的消费。
阮朝手指收紧，已经开始感受到负担和压力了。
系统见状，也不在旁边飞来飞去，同样露出了一个忧虑的表情。
在任务世界里，这些花费都可以向主系统报销，但在管理域里不行，什么东西都要自己花钱。
遇到阮朝之前，系统也刚诞生不久，一直都是孤零零一个统，饥一顿饱一顿的，平常全靠要好的朋友接济，才没有变成流浪统。
直到它遇到了阮朝，在众多系统里灰头土脸地抢到了自己喜欢的宿主，它的命运才发生了改变。
“朝朝，我还有一点私房钱。”系统小声小气地说，它伸出翅膀，在胸口的小口袋里掏了掏，又掏了掏。
与此同时，阮朝腕间透明的手环，响起了一道清楚的提示音。
“滴，你收到一笔新转账。”
系统眨着大眼睛，十分乖巧地说：“这是我任务结束后收到薪水，还有之前攒下的……都给朝朝。”
那笔转账的数额还没有阮朝积分的零头多。
但确是系统所有的存款。
管理域对系统的压榨显然远超于任务者，给予它们的工资只堪堪足够它们生存，若是没有宿主愿意养自己的主管系统，它们应该会活得很……可怜。
即使这样，系统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这笔积分转给了阮朝。
阮朝感觉自己的心软了软。
他将积分存好。
打算先替系统攒着，并不准备花这笔积分。
阮朝对于他所在的世界并没有什么留恋的地方，他没有父母亲人，也没有亲密的朋友，而在管理域他并不是孤单一个人，他要挣积分，有系统要养，而且这里……还有那个人在。
所以他没有犹疑多久，就做出了选择。
任务结束后。
以前暂时存放的感情记忆全都回归到了他的身体里，他对那个人的印象更加……深刻了一些。
是只要想到他，就像是吃了一个不熟的柠檬，心口泛起轻微的酸涩的感觉，然后一直往外蔓延。
让人不自觉地产生一种想要流眼泪的冲动。
阮朝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想要留流出的泪水全都忍了回去。
在机械女音的提示下，走出了纯白色的收容区。
打开那扇平平无奇的房门，阮朝终于来到外面的世界。
A-100746管理域。
碧蓝色的天空，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车水马龙的街道，以及不远处宽大的电子广告牌都让人无比的熟悉。
就像回到了现代社会。
回到了繁华的大都市。
但很快阮朝便发现了那座熟悉城市所没有的东西。
路过的行人，只是垂下眼睛在手腕间轻点了几下，身影便幻化成一堆透明的数字凭空消失。
而周围的人全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好像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
系统临时查了资料，摆出一副很有经验的模样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解释，说他可能是心血来潮接了任务去了任务世界，也可能是逛街逛累了，通过传送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是的。
只要积分足够。
你可以在管理域施行任何你能想到的，以及想象不到的奇幻手段。
因为这里汇聚了所有小世界存在的科技和魔法。
定域传送也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项功能。
阮朝有些好奇地在商城里搜索了一下，发现传送一次需要一千积分起，马上就打消了想要尝试一下的念头。
虽然他的积分足够他大手大脚地度过很长一段时间，但阮朝还是很没有安全感，总觉得要节省一些，再节省一些。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实在太陌生了。
除了系统以外，他谁也不认识，什么也不知道。
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心中空荡荡的，没有半分归属感。
有人陆陆续续从他身边经过，他们全都长着一张陌生的面孔，看向他的眼神也没有任何波动，只偶尔会好奇地回头瞥他几眼，大概是在奇怪他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
在这里向远方望过去，全都是看不到尽头的高耸入云建筑。
阮朝第一次意识到天大地大，没有小世界里主角和工具人之间必备的联系，没有剧情的推动，想要找到一个人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阮朝低下头。
扣了一下手指。
不抱任何希望地询问系统，问它有没有什么有关于S1的线索，或者知不知道他会出现在哪里，他家在哪，嗯……要是能要到他的联系方式就更好了。
系统好像很早之前就等他问这句话了，仰着一张可爱的电子屏小脸，轻声道。
“我知道的。”
“在你醒过来之前，S1就把他的私人通讯号码发给我了。”
“而且……”系统顿了一下，继续说，“在通讯器匹配到你的个人信息时，他应该就向你发送好友申请了。”
阮朝眨了眨眼睛，难得的感到了些许无措：“这……这样吗。”
他点开腕间的手环，的确在通讯界面看到了一个消息提醒，红色的点点十分引人注目，还在一闪一闪的，似乎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似的。十分显目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阮朝抿了抿唇瓣。
虽然想要见到那个人的期待就要从心口中满溢了出来，虽然他满打满算才分别了几个小时的时间，虽然他还是很想，很想，很想他。
但是……
但是……
他的手指慢慢收紧。
不知道是近乡情怯还是因为一些什么奇怪的，乱七八糟的原因，他感到十分的紧张。
紧张死了。
他故作淡定地点了右上角屏幕上小小的叉号，因为手指在抖，第一次没有点成功，第二次才点了上去，关闭了通讯界面。
“我…我现在还有事情要…要忙，那…那我等会再回他好了。”
阮朝没有说假话。
他确实有事情要忙。
还是现在最重要的大事。
他要找个住所，然后再买一些东西，收拾一下。
不然的话，要是有人来，都没有地方待。
阮朝在原地呆了许久，才慢吞吞地走出了街边的阴影，刺目的阳光照在了他白皙的皮肤上，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
阳光只是阳光。
除了温暖并没有带来什么其他的感觉。
阮朝愣了一下，才慢慢伸出了手。
太阳也随之落在了他的掌心。
……
阮朝在附近租了一间公寓，简单的两室一厅，月租居然需要五万积分一个月，远远超过了他的预算。
但这里的租金普遍如此，数字后面都是好几个零，看上一眼都让人觉得头脑发晕。
阮朝连续对比了十多套的房子，最后发现还是第一套最为便宜适用。
租完房子之后还要购买各种日用品，不过这个并不需要多少时间，在商城挑选完之后，五分钟之内就会配送到指定地点。
忙了好久的阮朝终于可以坐下休息休息了。
他将能量电池拆开了一个，递给了系统。
自己拿起一块三明治吃了起来，填饱了早就饥饿的肚子。
因为上个世界的身份是一只厌食的小吸血鬼，阮朝已经好久没有享受过正常的食物了，即使这个三明治的味道并不多么出众，他也吃得很开心。
他很快便解决了一个。
然后又吃了一个。
擦掉了嘴边的碎屑之后，在心中做了好久的准备之后，他才点开了腕间的手环。
盯着那个好友申请又整整看了五分钟的时间，才点下同意的按钮。
阮朝斟酌着词汇。
对话框里先后出现了你好，嗨，好久不见，是我，阮朝……然后又一个字接一个字的消失。
就在阮朝还在纠结如何开场的时候，对面就像是一直守在通讯器旁边，已经秒回了消息。
“朝朝。”
这两个字好像让时光开始倒流，流回他之前在小世界里做任务的时候，那个人也喜欢这样称呼他。
这一点，好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还没等阮朝从回忆里走出来，通讯界面很快便显现出了下一句话。
“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阮朝顿住了。
思绪回到了此刻的现实中。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刚刚收拾好的客厅明亮温暖，他窝在松软的沙发里，怀里还抱着一个圆滚滚的毛绒小熊。
系统在欢快地啃着能量棒，小翅膀兴奋地扇来扇去，嘴巴里还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阮朝坐直了身体，用纸巾擦了擦汗湿的手掌，打字。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