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师，睡了吗？”
电话里传来许久未闻的声音, 钟妍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心跳加速。
“还、还没，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吵到你就好。”颜时松了一口气，然后道：“我有着急的事想和你说，所以才这么晚打来。”
“……什么事？”钟妍心里好像有了预感，愈加不安起来。
“《恶童》的男主角，我要演。”
果然，她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她握紧手机，佯作镇定道，“……你在说什么，《恶童》不需要你，你去演《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我已经回绝了，也打电话向蔡导解释道歉，并得到了他的谅解，你不用担心。”颜时温声解释道。
他下午一得到消息，立刻就做了决定。但他没有立马告诉她，是因为想先把一切都处理好，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说，免得她担心。
处理好蔡导的事情，时间已经很晚了，颜时担心她睡了，本想等明早再给她打电话，但又怕她为《恶童》的事发愁睡不好觉，所以还是现在打了电话。
也可能，其实是他自己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她。
钟妍听完，愣了半晌，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到处乱窜，让她莫名升起一股无名火。
“……《恶童》的事是谁告诉你的，又是谁同意你自己决定的，你和我商量了吗！”
她的语气不佳，颜时却没有生气，他只是很认真地对她道：
“钟老师，当初我要转型正剧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接什么戏，我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决定。”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她知道，他未来会成为影帝，所以她毫不担心。
可现在，他却自己推开了成为影帝的机会。
这么多年来，钟妍头一次遇到让她心慌意乱、束手无策的事情。
她忍不住冲他气道：“颜时，你是不是傻？你知道你拒绝了多宝贵的机会吗，你要后悔一辈子的！”
“如果我拒绝了你，我才要后悔一辈子。”
颜时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固执又坚决。
钟妍呼吸一滞，愣愣地坐在床上。
她说不出话来，电话对面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半晌，她听到他发出一声极浅的轻叹，似叹，又似笑，如春日的落花随流水一般，哀愁，又甘之如饴。
“我说过，只要你回头，永远能看见我，现在你回头了，我不能不在。”
夜晚安静的卧室里，所有声音和情绪都被放大。
钟妍将手机贴在耳边，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声从中些许传来，像轻扫在她的脸颊上一样，有点痒，又有点热。
红晕莫名地爬上钟妍的脸颊，她的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钟妍心想，她真的太坏了。
都这种时候了，她的心里怎么能偷偷欢喜呢。
他是个傻子，她是个坏蛋。
他遇上她，算是倒大霉，要吃一辈子亏了。
电话那头，颜时也听到了她的呼吸声。
他坐在酒店房间的床边，耳尖通红，他松开衬衫领口的第一颗扣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
“很晚了，你睡吧，晚安。”
钟妍没应，也没挂断电话。
等了一会儿，电话里仍然没传来她的声音，颜时又试着唤了她一声。
“钟老师？”
“你想好了，吴明是个哑巴，全片没有一句完整台词，只能靠眼神、表情和肢体动作，难演得要命。”
钟妍突然开口，让颜时愣了一瞬，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
他轻轻笑了。
“这样的角色最能磨练演技，我求之不得。”
“去蔡云青导演的电影，你演得是英雄，来我的电影，你演得是罪犯。”
“《恶童》的小说我看过，在我心里，吴明也是英雄。”
“……你会错过获奖的机会。”
“我只是选择自己更看好的作品，我相信我的眼光，也相信你，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心满意足。”
钟妍顿了好一会儿，最后对他道：
“选了，就永远不能后悔了。”
颜时抬眼望向窗外，今夜月朗气清，明亮的月光倒映在他的眸中，泛起温柔而坚定的流光。
“永远不后悔。”
钟妍也转头望向窗外的月亮，唇边绽开了比月色更明亮的笑容。
“颜时，你试镜通过了。”
———— ————
八月下旬，暑假的末尾，《Best girls》第二季即将进入尾声高潮。
这日夜里，夏檬最后一个从训练楼离开，独自一人往宿舍楼走去。
不停歇的训练让夏檬的身体很疲惫，可欢喜的心情却依旧让她的脚步雀跃起来。
昨天，第三次顺位发布也结束了。三次顺位发布，她都进入了出道位，而且稳定在第4第5名左右，不出意外的话，一周后的决赛舞台，她终于可以在父母面前，堂堂正正地登上她梦寐以求的金字塔了。
想到自己离梦想终于只剩一步之遥，想到到时候父母开心骄傲的样子，夏檬的嘴角不禁高高翘起，夏夜的蝉鸣也不再吵人。
回到宿舍楼，许多房间都已经关门熄灯，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夏檬放轻了脚步，小声上楼。
她的宿舍在三楼，走到二楼时，她听到通往三楼的楼梯转角处传来说话声，听起来像是有练习生在打电话。
夏檬原本想装看不见继续上楼，但她一只脚刚踏上楼梯，就听到那人说道：
“决赛的时候我真的能四五名出道？”
夏檬脚步一滞，抬眼向上望去，在转角处打电话的练习生叫贝蕊，她此时站在窗前，背对着夏檬，所以并没有发现夏檬的存在。
贝蕊人气不高不低，三次顺位都在11到15名上下浮动，从没进过出道位，夏檬不懂她说的决赛四五名出道是什么意思。
四五名，那正好是她的名次。
夏檬心里有些不安，她屏住呼吸，悄悄地退回到二楼楼梯口的阴影处。
“名次对调？和谁？没问题吗？”
贝蕊问电话里的人，电话里的人说了些什么，贝蕊笑了一声，语气轻松了不少。
“她的话，确实应该没问题，个人练习生，好搞。”
夏檬呼吸一紧，心中不安愈加重了。
“那就拜托您了，一定要把这事和郑PD说好了！”
贝蕊又应了几声之后就挂断了电话，她没多停留，转身上楼走掉了。
楼上彻底没了动静，夏檬才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廊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只照出一片亮惨惨的白。
夏檬攥紧衣角，心中慌乱起来。
———— ————
今天是决赛前，钟妍的最后一次录制。
第三次顺位发布和三公任务发布都已经在前两天完成，今天的录制内容是夜聊大会，以睡衣派对的形式录制，只有她和仅剩的18名练习生一起参与。
临近决赛，练习生们多少都会有些紧张、迷茫、情绪波动，这个时候，她作为发起人，也作为她们的前辈，用亲近放松的方式坐下来和她们聊聊天，解解忧，鼓鼓劲，也算是一种赛前动员活动吧。
录制开始之前，钟妍在后台休息室等候，郑PD这时来找她确认夜聊大会的话题内容。
差不多确认完的时候，刚好有工作人员来请钟妍去化妆间做妆造，郑PD就恭敬客气地请钟妍去忙，然后送她走出休息室。
一出门，钟妍就看到了站在门外不远处的夏檬。
看见郑PD和钟妍一起走出来，夏檬稍稍愣了一下，交握在身前的双手不由攥的更紧了。
钟妍瞧她脸色发白，整个人看上去紧张不安，又像等在门口许久的样子，她就问了一句，“夏檬，你有什么事吗？”
夏檬的面色有一瞬间的迟疑犹豫，但最后只是低头向钟妍问了声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对她身边的郑PD道：“郑PD，您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情想问问您……”
郑PD打量她一眼，然后转头对钟妍笑道，“钟老师，不打扰您了，您快去忙吧。”
钟妍“嗯”了一声，但脚步没着急动，她又看了一眼夏檬，夏檬却始终低着头，不与她对视。
郑PD见状，就冲夏檬招呼了一声，“夏同学找我什么事？咱们去那边说吧。”
说完，他就往后台无人的楼梯间走去，夏檬应了一声，慌张匆忙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钟妍望着两人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的犹疑。
身边的工作人员小声提醒她该去化妆间了，钟妍只好收回视线，转身跟随工作人员往化妆间走去。
因为这丝淡淡的犹疑，正式录制的时候，钟妍偶尔会多留意夏檬几眼。
面对摄像机，夏檬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也会笑，会捧场，但钟妍总感觉她的笑容有些勉强，有些心不在焉。
钟妍前几次录制见到她时，她的状态并不是这样，尤其三顺发布的时候，夏檬的开心雀跃是很真实的。
钟妍心中的犹疑又重了一点，在解答完几位练习生的困惑和烦恼后，她看向夏檬，主动发问：
“夏檬同学最近有烦恼吗？”
突然的发问让夏檬一惊，她愣愣地抬起头，正巧对上钟妍的目光，夏檬的眼神立刻躲闪开，然后佯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挺好的，没什么烦恼。”
“是吗，那就好。”
钟妍微笑，没再问下去了。
只是在录制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又瞥了一眼夏檬，然后看向所有女孩笑道，“大家如果再有烦恼的话，之后也可以来找我聊天哦。”
在其他女孩们热情感谢发起人关心的呼声中，夏檬神色一滞，而后垂下眼帘，陷入踌躇不决之中。
录制结束后，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但钟妍没着急走，而是在后台休息室等了一会儿。
可一直等到练习生们都回了宿舍，现场工作人员也快要下班的时候，钟妍也没有等来找她聊天的人。
她叹了口气，叫助理收拾东西，准备回酒店。
走出录制棚，大约是刚刚下过雨的缘故，今夜的风有些微凉湿润，司机将保姆车驶到钟妍面前停下，助理打开车门请她上车，临上车前，钟妍又最后朝宿舍楼的方向望了一眼。
就在她回头的瞬间，一个伫立在三楼楼梯间窗口前的身影，慌忙跑走了。
夏檬咚咚咚地跑上楼梯，躲在转角处的墙壁后面，躲了不知多久，她又悄悄地回到窗口前，录制棚外空空如也，那辆车已经走掉了。
夏檬有些脱力地倚靠在楼梯间的墙壁上，眸中是深深的忧愁和惭愧。
她曾经做过许多错事，现在又怎么有脸麻烦她帮忙？
这大概就是她的报应吧，夏檬绝望地想。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夜聊大会之后, 决赛更加近了，练习生们的训练日程也更加紧凑起来。
这日傍晚，指导完两个决赛小组的舞蹈训练之后, 安陶心里念着钟妍的嘱托, 单独把夏檬叫出了练习室。
比赛进行到现在，从100人到18人，训练楼里空旷了许多，大部分练习室都空置了，安陶找了一间没人没摄像机的练习室, 招手把夏檬叫了进去。
“安陶姐，是我的舞蹈有什么问题吗？”
安陶单独把她叫到这里来，夏檬不解其意。
“没有呀, 已经很好了。”
安陶笑笑, 一边说，一边打量四周，然后从练习室角落找来两个软垫。
“那你找我……”夏檬迷惑地看着忙活的安陶。
安陶没说话, 只是把两个软垫放到地上, 她盘腿坐到其中一个垫子上，然后拍拍身边的另一个垫底, 仰头冲夏檬笑道, “坐。”
夏檬老老实实地坐下后, 安陶拍拍她的手，“夏檬，你最近有心事吧？”
夏檬一愣，旋即抱膝低头。
“……没有。”
安陶心中叹气, 其实就算不谈钟妍的嘱托，她也注意到了夏檬的不对劲。
她了解夏檬, 夏檬心思简单，并不是很会掩藏情绪的人，所以一旦有心事，就很明显。
安陶看向夏檬，温柔道：“一公的时候，你说我应该会懂你的感受，既然如此，就再相信我一次吧。”
夏檬一滞，沉默半晌，才慢慢抬起头来，她惶恐不安的眼睛对上安陶真诚关切的目光，终是流下泪来。
———— ————
“……所以钟老师，夏檬的事情就是这样的。”
晚上，钟妍在家接到了安陶的视频电话，安陶将下午听到的都告诉了她。
事情和钟妍猜想的差不多，大概就是原剧本里安陶故事的翻版：
一个叫贝蕊的练习生，背后有资本力推，已经内定决赛会顶替夏檬的名次，空降出道。夏檬去找郑PD求证，得到的答复就是，娱乐圈上位各凭本事，要么钱，要么权，要么色，贝蕊有钱，那夏檬又有什么呢。
钟妍讽刺地哼笑一声，看来虽然事情主角换了人，但郑PD狗改不了吃屎的烂德行，一点没变。
视频电话里，安陶满面忧色，“夏檬说她明白郑PD的意思，但是她不想那样做，可是如果不那样做，她又害怕会失去出道机会。”
安陶越说越着急，“钟老师，我们得帮她吧？她这几个月真的很努力，进步也非常非常大，我经常陪她们训练，全都看在眼里，最后不能因为这种事，让她的努力全都白费。”
发起人虽然不像导师那样经常指导陪练，但舞台是骗不了人的，一次次公演，夏檬表现如何，钟妍也都看在眼里。
“当然得帮她。”钟妍道。
一听钟妍发话，安陶心里顿时踏实了大半。
在她心里，钟妍是世界上最可靠的人，只要她说帮，事情就一定能成。
“那我们该怎么做？直接去找郑PD？”
安陶知道，这季出道团的合作运营权依旧在言星娱乐，作为合作方出面去保人的话，郑PD应该会给面子的。
但是，安陶又觉得郑PD不是好东西，只是这样的话，他不仅什么惩罚都没有，说不定还是会暗中做票，让贝蕊顶替其他无辜练习生的出道位。
这样一想，事情结果也没好到哪去，安陶又皱起了眉。
这时，她听到钟妍说，“不找他。”
安陶瞠圆眼睛，眨了眨，“那我们该找谁？”
钟妍微微一笑，“要投诉，找领导。”
———— ————
第二天一早，张竟刚起床，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来电人竟然是钟妍，张竟赶紧接了起来，一通热情洋溢的问候。
“钟老师，咱们有半月未见了吧？哎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对您很是挂念！”
半月未见，张竟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半个月前，钟妍新任文盛集团董事长的庆祝晚宴，张竟当时是在场的。
至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自然是夸大其词。不过逢人热情一些总没错，特别是面对现在的钟妍，张竟生怕自己不够热情。
寒暄之后，张竟握着手机听钟妍说话，越听，他眉头越皱。
“竟然有这种事？这个郑建南，真是个混蛋玩意儿！”
“钟老师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严肃处理！绝不会让这种下道的事情发生，砸了《Best girls》的招牌！”
“哎哎是是！以后我们观可，还盼望着多多和钟老师合作呢！”
“哈哈好好！有钟老师这句话，我就放心！”
“哦哦行行！钟老师您去忙，咱们有空再聊！”
挂了电话后，张竟黑着脸又骂了郑建南一句“混蛋玩意儿”。
文盛集团东山再起，IP帝国指日可待，到时候各大视频平台肯定争相合作。
张竟本来窃喜，他和钟妍是老交情，要谈合作，观可肯定占尽先机，结果郑建南这个废物，没点眼力见儿，为了点小资本瞎搞些黑幕，差点给他惹恼了钟妍，得罪了大资本。
简直是捡芝麻丢西瓜，又坏又蠢。
张竟气得不轻，骂骂咧咧地给郑建南拨通了电话。
———— ————
盛夏的尾巴，《Best girls》第二季迎来了盛大的决赛夜。
随着夜色渐浓，决赛已经进行到了紧张刺激的成团名单公布环节。
夏檬身穿制服站在舞台上，遥遥地望向对面，对面橘金色的金字塔上已经落座了4名练习生，从第五到第八名。
现在要公布的，是第四名的位置。
之前几次顺位发布，前三名已经和后面形成稳定的票数断层，不可撼动，所以这就意味着，第四名，是夏檬仅存的出道可能。
望着金字塔上那张遥不可及的金色沙发椅，夏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因为她最终拒绝了郑PD的暗示。
和安陶谈心的那天，安陶劝她不要那样做，而夏檬自己其实也下定了决心。
因为爸爸妈妈说过，以后不准她再做委屈自己的事了。
夏檬转头望向观众席，只是今晚，又没法让他们看到女儿走过花路，登上金字塔的样子了。
哀伤地收回视线时，夏檬的余光瞥见站在她斜后面的贝蕊。
贝蕊看上去好像很紧张，夏檬有些意外。
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已经胸有成竹了吗？
不过说起来，这两天好像一直没看到郑PD，决赛彩排一直是副PD在统筹，哪怕今天决赛现场，郑PD也没在。
有点奇怪。
钟妍站在金字塔一侧的舞台上，看了眼手中成团名单上第四名的名字，又看向对面舞台，她露出微笑，举起了话题。
“现在公布《Best girls》第二季，以第四名成绩成团出道的练习生——”
听到这句话，夏檬的心还是漏跳了一拍，然后又更加沉重地线下坠下去。
她低下了头，不敢听，也不敢看向屏幕。
这时大屏幕镜头切换，钟妍的声音也随之响彻全场：
“恭喜练习生夏檬，以9912806的票数，顺利成为《Best girls》第二季出道9人女团成员！”
夏檬没反应过来，直到身边的选手们来拥抱祝贺她的时候，她才愣愣地抬头，看见大屏幕切到的镜头，就是她。
心脏砰砰直跳，大脑混乱一片，五味杂陈的情绪堵塞在心房，夏檬的眼前很快模糊起来。
她流着泪望向观众席，全场的灯光在泪水中都变成漫天闪烁的繁星，但她还是找到了其中最独特的那一颗。
夏檬面朝那颗星星的方向，泪眼朦胧地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爸爸妈妈，她终于做到了。
接近凌晨，决赛在礼炮声和漫天彩带中圆满落下帷幕。
导师和练习生们此时都汇聚到舞台上，彼此拥抱，感恩，庆贺，道别。
夏檬找到安陶，拉着她的手感激道：
“安陶姐，谢谢你，郑PD的事，是你帮我的吧？”
郑PD从节目组消失，她今天顺利出道，除了有人相助，夏檬想不到别的原因。
而郑PD的事，她只和安陶说过，所以相助之人，她想，也只能是安陶。
安陶瞧着她，却笑了。
“我哪有那个本事呀？”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钟妍，“钟老师才有那个本事。”
夏檬神色一滞，转头愣愣地看向站在金色灯光和漫天华彩中的那个身影。
钟妍听到有人叫她，便循声转身，一见是夏檬，钟妍莞尔，对她道：
“祝贺你，这次真的如愿以偿了。”
夏檬捏着衣角走上前，脸红红地抬起头，圆圆的杏眸中是满满的真诚和感激。
“钟老师，谢谢你。”
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钟妍轻轻一笑。
“不用谢我，谢你自己。这是你靠自己的努力挣来的，是你应得的。”
真诚和感激的背后又生出些惭愧和后悔，让夏檬眸中泛起点点泪光。
她磕磕绊绊道，“那个……我以前……做了很多傻事，还有钟家的事……对不起……我——”
钟妍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那些都不重要了，往前看吧。”
这时旁边传来摄像老师的声音，呼唤大家来到舞台中央拍摄最后的大合照。
钟妍笑着拍了拍夏檬的肩膀，便转身朝舞台中央走去了。
望着她纤细又坚挺的背影，像获得鼓舞一般，夏檬擦干了眼泪，脚步坚定地追随着她的身影而去。
嗯，往前看。
那张纯净可爱的脸庞重新绽开阳光明媚的笑颜，一如桃花本来的样子。
只是这次盛放，不只在惠风和畅的春日。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深秋时节, 《恶童》如期开机。
当日，开机仪式之前，钟妍去化妆间做妆造, 颜时也在那里。
《恶童》是现代背景, 故事主角又都是未成年人，不适合浓妆艳抹，所以角色造型都比较简单。
故事中，曲静和的外形设定是黑长直发，白净美丽的容貌, 来到审判法庭时身穿私立女子高中西装短裙制式的校服，典型的文静富家乖乖女的形象。
钟妍原本的头发条件就很好，又直又顺, 乌黑发亮, 很贴合曲静和的形象，不太需要额外打理，所以造型师只给她上了淡妆, 类似于网络上流行的白开水妆, 自然清透，白里透红, 减弱钟妍本身长相的美艳感, 突出少女的清纯娇嫩。
吴明的外形设定也很简单, 凌乱不羁的短发，面相冷硬，眼神锋利，看起来不好招惹, 身穿普通公立高中运动款式的校服。
故事中，吴明身上的校服是捡来的, 他没上过学，但心中很羡慕那些校园里的同龄人，所以才在高中附近的旧物回收处里捡了一件毕业生丢弃的校服，一直穿在身上。
在造型处理上，和钟妍相反，造型师只给颜时弄了弄头发，弄得凌乱随意些，妆容上则几乎素颜上阵。
做完造型后，钟妍盯着颜时直看，然后忍不住问道：“颜时，你会法术吗？”
颜时原本就被她盯的脸红心跳，听她这么问，就更呆住了。
“……什么？”
“返老还童，永葆青春的法术。”钟妍疑惑道，“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明明是个熟男啊？”
钟妍上次见他，大概是在三周前，那时候他上部戏刚杀青，回公司来签《恶童》的合同。
时隔一年见到颜时，钟妍当时还挺惊讶。
和一年前相比，他看起来变化不少，气质变得成熟稳重，脸部线条硬朗起来，身材也更加结实健壮。
签合同时，他挽起衬衫袖子，露出一截手臂，肌肉线条和皮肤上凸起的青筋，男性荷尔蒙十足。
钟妍想起他这一年接的戏，要么是古代征战沙场的将军，要么是谍战片里的军人，大概为了角色需要，他有特意去健身练肌肉，改变形象。
她当时还在感慨，拍戏还真是历练人，才一年没见，人成熟了这么多。
结果现在再一看他，身材明显薄了一圈，体态像少年一样纤薄挺拔，脸部线条恢复了从前的柔和流畅，眼眸都好像格外清亮起来。
无论是容貌、气质还是神态，现在的颜时整个人都充满着少年人朝气蓬勃、张扬不羁又单纯冲动的青涩感。
明明是二十七八的人，却和十七八的男高中生完全没差。
才三周，看着却年轻了十岁，这是怎么做到的？
钟妍真的很想学习一下这种法术。
颜时愣了一下，然后摸摸自己红透的耳尖，不好意思地笑了。
“为角色保持可塑性而已，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怎么会？明明很了不起，你怎么做到的，教教我？”钟妍凑近两步。
“钟老师无论什么角色，什么打扮，都很好……咳，不用我教。”颜时轻咳一声，红着脸把“看”字吞了回去。
“哼，你就是不想教我。”钟妍故意撇嘴，抱胸瞥了他一眼。
很管用，颜时脸更红了，立刻慌忙摆手。
“不、不是的！我的办法其实就是饮食运动的调整，钟老师如果想学，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吃饭、锻炼。”
“好哦，那说好了！你不准抵赖。”钟妍露出得逞的笑容。
“嗯。”颜时稍稍垂眸，唇角也轻轻上扬起来。
钟妍又盯着他看起来，没办法，颜时这张脸，实在让人很难移开目光。
她心中暗暗感叹，这人好伟大一张脸，素颜怎么好像比上妆还好看？有一种特别清纯干净的帅气，很纯情，让人忍不住想调戏。
钟妍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半晌，又微微下移，他已经换上了戏服，外面是蓝白相间的校服校裤，上身校服外套敞开着，里面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背心。
校服外套的衣袖被撸了起来，露出半截手臂，手臂比三周前瘦了一些，保持了肌肉线条的力量感，但又没有过于健硕的大肌肉，在钟妍对于男性的审美标准中，是刚刚好的程度。
敞开的校服外套里头，黑色背心比较修身，柔软的布料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腹肌的轮廓。
嗯……钟妍细细品味着，也很好，线条明显，但不壮硕，性感，但不粗野，这样的身材，简直仙品，她很满意。
钟妍盯着颜时，脑海中正五光十色、浮想联翩的时候，她听见颜时问她：
“钟老师，你……还满意吗？”
钟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脸上心虚地泛起红晕。
“我、我满意什么？”
“我和吴明的角色契合度，你还满意吗？”
颜时红着脸，眼神单纯地问道。
刚刚钟妍盯着他看，一边看还一边笑，颜时虽然私心希望她是因为……才看着他笑，但他还没自作多情到这种程度。
他想，钟妍拍戏时向来一心都在人物和故事上，她看他，大概只是在考察他和角色之间的契合度吧。
听他说的“满意”是指这个，钟妍松了一口气。
“满、满意，很满意！”
她僵硬地讪笑起来，一边讪笑一边暗骂自己是个变态，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转开发烫的脸颊，眼神闪躲着，抬腿就往化妆间外溜。
“那个……开机仪式快开始了，我造型已经弄好了，就先过去了！”
颜时伸出手臂想叫住她，可还没开口钟妍就已经飞速溜出门前，一溜烟跑远了。
他垂下手，无奈地轻叹一声。
“……我也好了，我们可以一起过去的。”
来到开机仪式的室外场地，钟妍远远地就看见冲她打招呼的周监制，和站在他身边的陆廷深。
监制周雄是鼎鸣的人，鼎鸣娱乐作为电影《恶童》的联合出品方，派一个监制进片组监督是很正常的事，陆廷深作为鼎鸣的总裁，和周监制站在一起也不奇怪。
唯一稍微奇怪的事，就是开机仪式，其实联合出品方的金主本人不用亲自到场，但陆廷深硬要亲自到场。
不过金主这么热情主动，在绝大多数剧组片组眼里都是好事，表明联合出品方对项目十分重视。
陆廷深亲自到场，说明鼎鸣对《恶童》项目很重视，钟妍高兴，自然笑脸相迎。
“陆总辛苦，百忙之中还亲自到场开机仪式，我实在荣幸。其实有周监制在，片组的一切您都可以放心的。”
周监制热情道：“哈哈，钟老师，我也是这么和陆总说的，片组的事情交给我，您和陆总都可以放心！但陆总始终坚持要亲自出席开机仪式，可见陆总对咱们这次合作的重视！”
“《恶童》是鼎鸣和钟老师的首次合作，我自当上心，以示诚意。”陆廷深看着钟妍道。
说到诚意，陆廷深这次的合作诚意确实不错，无论是签合作协议之前还是之后，他都没折腾什么幺蛾子，商谈很顺利，合作很愉快，钟妍很满意。
对合作满意，钟妍对他露出的微笑就更加亲切友好了。
陆廷深的目光一刻不离地落在钟妍身上，在他眼里，今天的钟妍格外好看。
她穿着淡蓝色的衬衣和藏蓝色的西装外套，下身是和外套同色系的百褶短裙，乌黑柔顺的长发披肩，额前随风微微扬起的碎发下，是同样乌黑的眼眸，没有了粉黛的矫饰，反而格外楚楚动人，眼眸之下，她白皙的脸蛋透着淡淡的柔粉色，嘴唇也是同样的颜色，像春日的花瓣一样，引人采撷。
这样的她，清纯，又美好。
恍惚间，陆廷深仿佛回到少年时代，那时的钟妍就是这般模样，也是这般冲他笑着。
奇怪的是，那时的陆廷深觉得她丑得要死，可现在，他却觉得她美得要命。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就好了，倒流回她还在他身边的时候，这次他一定好好珍惜，那么或许现在，他们都已经结婚生子了。
沉浸在幻梦之中，陆廷深不禁露出了笑容。
颜时来到开机仪式场地时，入目便是这样的画面。
看到陆廷深，颜时的脸色沉了沉，眼神旋即锋利起来。
这次电影，钟妍和鼎鸣合作，颜时之前就知道了。
她选择鼎鸣，是从工作角度出发的，他在理智上是明白，所以一句都没有多问。
可理智归理智，当他现场看到陆廷深的时候，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升腾起烦躁和不快。
尤其是陆廷深现在这幅模样，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在笑。
颜时真的，十分不爽。
他攥紧拳头，大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梦很美，陆廷深出神地凝视着眼前的钟妍，还想再梦一会儿，就听到周监制喊了一句“颜老师”。
陆廷深的梦，“啪叽”一声，碎了。
碍眼的家伙出现了。
他皱眉抬眼，只见颜时走了过来，在钟妍身边站定，颜时冲周监制问候了一声，然后又冷冷地丢过来一个眼神，冲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算是问候？什么态度！
这样又丑又无礼又出身低贱的男人，钟妍却三番五次找他当男主角，她真是没眼光。
陆廷深嗤之以鼻。
陆廷深不准备搭理颜时，他把目光重新转回钟妍身上，和她见面的机会宝贵，他要抓紧时间多和她说说话，多促进促进感情。
可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因为颜时比他想象中还要碍眼。
陆廷深一看向钟妍，颜时就看向他，眼神冷冷地盯着他，像刀子一样，要活剐了他似的。
陆廷深一要和钟妍说话，颜时就先一步开口，把话题引走，故意要堵他的嘴一样。
陆廷深一想走近钟妍，颜时就更加紧密地靠近她一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身边的一亩三分地，他那破烂的蓝白校服几乎要蹭到她崭新干净的西装制服上了！
陆廷深看得眼睛直冒火星，拳头都攥了起来。
他体面地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产生想要揪人衣领和人打架的冲动。
不是说颜时这人内向低调话很少吗？根本是胡说八道！这世上没有比他还烦人聒噪的家伙了！
更令他生气的是，颜时没来之前，钟妍的笑脸都是冲他的，可颜时来了之后，她的笑脸就都冲颜时而去了。
陆廷深忍不了了。
他死死地盯着颜时，然后对周雄道：“周监制，你刚才不是说导演在找颜时吗？”
“啊？”
他说了吗？周雄一头雾水。
他转头一看陆廷深，脸色阴沉的吓人。
周雄立刻绷直脊背，冲颜时笑道：“啊……啊是是！颜老师，何导在找您呢，想要在开机仪式之前和您打个招呼，我陪您过去吧！”
颜时的目光在周雄和陆廷深之间瞥了一个来回，最后转向钟妍，他柔声道：
“钟老师，你也还没和何导打招呼吧，要不我们一起？”
“嗯，开机仪式之前是该去问候一下何导。”
钟妍觉得颜时说得有道理，于是她对陆廷深笑道，“陆总，我们失陪一会儿，您自便。”
她又对周监制道，“周监制，麻烦你多陪陪陆总了。”
“应该的，应该的。”
周监制笑着应声，应完，又感觉哪里不对，他转头看向陆廷深，自家总裁的脸更阴沉了。
陆廷深看着钟妍和颜时有说有笑一起走远的背影，拳头几乎要捏碎。
陆廷深算是看透了，颜时就是个心机绿茶男。
看他的时候，颜时的眼睛像狼一样凶狠。
看她的时候，颜时的目光又变得像兔子一样单纯温顺。
装模作样，臭不要脸。
钟妍就是被他狐媚的样子给蛊惑了！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开机仪式结束后, 《恶童》正式开拍。
《恶童》的故事内容大致是：十名少年犯被囚禁在一处废弃工厂，他们被要求参加五轮审判游戏，每轮被判定有罪的人, 会被杀死淘汰, 直到最后活下来的唯一一人，将获得无罪释放的资格。
第一轮游戏的时候，大家都还懵懵懂懂，游戏还没怎么进行，就有两名少年因为违反游戏规则而被直接击毙, 第一轮游戏即刻结束。
两名少年的死，让剩下的人真切地意识到游戏的残酷和自己命悬一线的事实，大家不得不开始认真对待接下来的游戏。
第二轮是考验智力和谋略的游戏, 吴明知道自己不聪明, 还是个哑巴，如果自己单打独斗，估计是活不过第二轮的, 他需要盟友。
而他发现, 第一轮游戏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呆傻懵懂, 有两个人表现出与众不同冷静和智慧。
两个人中, 一个是身材矮小、看上去非常阴郁内向的眼镜男冯凡, 另一个，就是吴明一早就注意到的那个品学兼优的乖乖女曲静和。
每个人犯过什么罪，如果自己不说，就只有在被杀死淘汰的时候, 罪名才会被广播公告，所以此时, 吴明并不知道这两个人犯了什么罪。
吴明没有犹豫，他走向了曲静和。
选择她的原因，吴明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是觉得，像曲静和这样美好纯洁的存在，不可能和罪恶沾染吧。
他接近曲静和，曲静和似乎并不反感，在她的帮助下，吴明也顺利地从第二轮游戏中活了下来。
吴明很高兴，不知是为自己活下来而高兴，还是为曲静和不嫌弃他是个哑巴，愿意接纳他而高兴。
进入第三轮游戏时，只剩下6个人了。
第三轮游戏是团队战，三人一组，分成两组，输掉的一组全员淘汰，游戏规则看起来以考验体力和战斗力为主。
吴明主动去找曲静和，想要和她一组，他体力好，也擅长打架，而曲静和是个柔弱的女孩，这一轮，他保护她。
曲静和同意了。
吴明高兴地想，他一定会让她在这一轮活下去，也一定要和她一起，从这里活着逃出去。
这一轮，他们的队友还有冯凡，因为对面小组满员，冯凡只能加入他们组。经过激烈且漫长的过程，他们小组获胜了。
三声枪响之后，对面小组的三人一齐倒在血泊中，十人中，就剩下最后的三人了。
第四轮游戏之前的夜晚，吴明向曲静和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吴明用捡来的粉笔在水泥地上写字，曲静和看他写道，他要和她一起逃出去，她头脑好，他体力好，只要他们俩在一起，一定能找到逃出去的办法。
他还写道，他知道，她是很好很好的人，像她这样的好人，应该被无罪释放，应该过平静幸福的生活。
看着他写得歪歪扭扭却很认真的字，曲静和静静地想，他真是个蠢货。
她接纳他，不过是看他有一身蛮力，脑子又不聪明，这样的人，可以被她操控，成为她取胜的工具。
她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他，他却信任她，还天真地想着要和她一起逃出去。
她是个亲手杀死父母的杀人犯，他却觉得她是个好人。
真是可笑，可笑的蠢货。
如果他知道她的过往，她的一切，他还会觉得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吗？
呵。
不过有句话他说对了。
她应该被无罪释放，应该过平静幸福的生活。
她好不容易才要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被无罪释放的人必须是她，只能是她。
明天是第四轮游戏了，冯凡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但只要冯凡死了，她就等于成为了最终赢家。
她需要吴明的帮助，杀死冯凡。
所以曲静和微笑着看向吴明，对他说，好。
吴明高兴地笑了。
第四轮游戏虽然只剩三人，但对于曲静和而言，却是最为艰难的一轮。
因为新的游戏规则，在游戏一开始，三人的罪名就被公开：吴明——盗窃罪，冯凡——强/奸罪，曲静和——杀人罪。
杀人的事情被吴明得知，曲静和觉得吴明不会再信任她，她也就无法再利用他，所以曲静和决定丢弃吴明，独自为战。
但是冯凡的强/奸前科又勾起曲静和曾经的黑暗回忆，她努力保持镇定，可面对冯凡时，她的内心还是会感到深深的恐惧。
冯凡异常狡猾敏锐，他察觉到曲静和怪异的恐惧，由此猜到她杀死父母的原因，他决定利用她的弱点击败她。
当天夜里，冯凡欲偷袭强/奸曲静和，曲静和因为强烈的恐惧失去冷静和理智，又因为男女力量差距，她一时未能挣脱冯凡的钳制，就在冯凡差点得逞的时候，吴明赶来救下了曲静和，愤怒地暴揍冯凡。
在吴明的蛮力面前，冯凡不是对手，但冯凡看得出吴明之所以这么愤怒，是因为他暗恋曲静和，冯凡为了自保，就告诉了吴明曲静和隐藏的秘密。
冯凡觉得，吴明如果知道曲静和是一个从身体到心灵都肮脏不堪的女孩，就不会再喜欢了，或许也就能停手了。
但吴明听完他的话，只下手得更重，直到把他揍得奄奄一息。
奄奄一息的冯凡最终输掉了第四轮游戏，吴明和曲静和成为进入决赛轮的最后两人。
第五轮游戏开始之前，曲静和始终独自蜷缩在角落，沉默不语。
吴明慢慢地靠近她，一点一点挪到她身边坐下，他又拿起那支捡来的粉笔，在水泥地上写写画画。
曲静和看着他写道，她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曲静和的眼珠动了动，稍稍转头看向他，吴明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曲静和在他的眼眸里，见到了她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的，纯洁真诚的爱意。
久久地对视之后，吴明小心翼翼地凑近她，在她的唇上留下了一个极轻的吻。
一个不掺杂“欲”，只有“爱”的吻。
漫长又短暂的黑夜在二人默默无言的依偎下结束，黎明降临的时候，废弃工厂的广播里再次传来诡异的机械人声，最后一轮游戏开始了。
电影《恶童》的拍摄顺序，本来预定是按照故事的发展进程来的，但是饰演冯凡的演员因为行程原因，要晚一周才能进组，又因为故事前期都是群戏，少一个人都没法拍，所以拍摄顺序不得不打乱，许多单人或男女主角的双人戏份被提前。
今天开机后的第一场戏，就是男女主角在整部电影中最重要的双人对手戏——最后的游戏。
最后一轮游戏的规则非常简单，两把匕首被机器运送到吴明和曲静和面前，限时一个小时之内，成功杀死对方的人，就是最终赢家。
如果一小时之内，谁都没有死，那这场游戏没有赢家，两个人都将被淘汰，一起死。
片场之中，开拍打板声响起。
“Action！”
画面中，吴明和曲静和站在废弃厂房中央，不远处的倒计时面板上，数字已经开始跳动。
二人面前的台子上各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曲静和看向自己面前的匕首，又看向吴明和他面前的匕首，她缓缓拿起自己的匕首，警惕地盯着吴明，不做动作。
这时吴明拿起了匕首，曲静和像受惊的猫儿一样，顿时浑身紧绷，将匕首举到身前，警戒地退后几步。
然而退后之后，她却看见吴明用力将匕首往远处一扔，“哐当”一声，随着金属撞见水泥地的声音，那把匕首不知掉到何处，再看不见了。
曲静和愣了一下。
吴明试着朝她走近两步，但是曲静和还是后退。
吴明不动了，二人间相隔的距离不近不远，吴明深深地望着曲静和，露出一个平和又温暖的笑容，他张张嘴，手脚并用地朝她比划起来。
曲静和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在说，她应该被无罪释放，她应该去迎接平静幸福的新生活。
他希望如此，所以，他不会反抗。
吴明最后指了指曲静和手中的匕首。
此时的曲静和……哦不，是此时的钟妍愣了一下，望着对面的颜时，一时忘记了下面的动作。
面对面和颜时搭戏，她不得不感叹，颜时的演技实在是太厉害了，厉害到让她感觉到自己有点接不住戏了。
吴明没有台词，心理活动和情感表达全靠动作和神态，尤其是眼神。
他刚刚望着曲静和的眼神，爱与憾，悲伤与幸福，无悔与希翼，太多种感情交织其中，但又并不混乱矛盾，而是被一团纯洁又深沉的爱意包裹着，呈现出清晰而坚定的决心。
所以他的眼睛，是干净的，清亮的，温暖的。
钟妍与那样一双眼睛对视的时候，胸腔发颤，好像心都要碎了，气势和状态一下子就弱了下来。
去年拍《出淤泥而染》的时候，钟妍虽然也觉得颜时演技好，但和他对戏时，她并没有接不住戏的感觉。
现在只时隔一年，他的演技又精进了这么多，远在她之上了。
钟妍这一愣，何导就喊了卡，只能重来一条。
重来的时候，钟妍虽然不发愣了，但与颜时相比，她的状态明显要弱，何导也感觉到了，于是又喊了卡。
“钟老师，你这个状态不对。”
何导从监视器后起身，朝他们走过去说戏。
“曲静和明白了吴明的意思之后，她的气势不能掉下去，她虽然有心痛不舍和迟疑不决，但同时也有警惕怀疑和冷酷无情，毕竟她是个长久生长在黑暗环境中的人，她性格中已经形成的冷酷与不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消融的。”
何导皱眉对钟妍直言道，“钟老师你刚刚表现的太心软了，感觉已经完全沦陷了，匕首都快要扔了。”
何导说完，又不解地挠了挠下巴，“钟老师自己就是原作者，应该比我更懂曲静和的人物心理才对，怎么演不对呢？”
钟妍尴尬地讪笑两声，何导这人还真是直人直语，说话一点都不委婉。
但她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何导，是因为对面是颜时的脸，所以她才总是冷酷不起来。
她真是贱，非要把剧情写得你死我活。
写得你死我活就算了，还非要找颜时来演吴明。
他那样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她很难不心软，更不用说还要让他去死了。
她纯属给自己挖坑。
这个隐情没法解释，钟妍正想着找个理由含糊过去。
这时，她听到一旁的颜时对何导道：“何导，开机第一场戏就是情感爆发的生死对峙，对演员而言难度很大。”
“是，这个我理解。”
没有前期剧情和情感的铺垫，演员入戏确实会困难许多。
颜时的目光从何导转向钟妍，“而且曲静和这个人物演起来要比吴明难上许多，是我在对手戏上应该配合得更好才对。”
钟妍一听，旋即摆手，“颜老师你这样说我就太惭愧了，是吴明比曲静和难演，你做得已经够好了。”
谁都知道一个哑巴角色有多考验演技，而且他情感表现充沛，按常理讲，其实非常带动对手演员入戏。
只不过她和他之间，不能按常理讲罢了。
颜时笑着摇了摇头，他道：“我在读原著小说的时候就觉得我和吴明是同类人，如果处于相同境地，我的选择和他一样，所以我觉得吴明不难演，因为许多时候，我只需要演我自己。”
“但是钟老师和曲静和不一样，正如何导所说，曲静和的底色是冷酷的，但钟老师是个温柔的人，用温柔饰演冷酷，是很难的。”
钟妍微微一愣，又垂眸轻轻失笑。
很少有人会用“温柔”这个词形容她。
听颜时说完，何导摸着下巴点点头。
“嗯……颜老师说得也有道理，曲静和这个角色确实不好演。”
何导的态度舒缓放松了许多，他笑着对钟妍道，“行，钟老师咱们不着急，先休息一会儿吧，你和颜老师再一起找找感觉，感觉对了咱们再拍。”
第90章 第九十章
场边休息区, 二人坐在椅子上，颜时对钟妍道：“钟老师，有困难就和我说, 我和你一起解决。”
钟妍若有所思, 然后像闲聊般问他道：“你刚才说，如果处于相同境地，你的选择和吴明一样？”
她突然问这个，颜时有些意外，但很快点了点头。
“嗯。”
“不准这么想。”钟妍立马道, “如果真的性命攸关，你要努力自保，让自己活下去。”
颜时微微一愣,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但钟妍的神情很认真，他看向她的目光也认真起来。
“我要保护我所爱之人，让她活下去。”
钟妍有些无奈, “那你考虑过你所爱之人的感受吗？她也想让你活下去。”
钟妍心想, 如果真的在现实中遇到紧急，她对自己足够自信, 她总有办法自保。
但对于颜时, 她就没什么信心了。
像他这样的傻子, 她很怕他为了保护她，感性用事，把他自己的小命搞丢。
听了钟妍的话，颜时有一瞬间的愣怔和迟疑, 但旋即又蹙起眉来。
“可是……”
“没有可是。”钟妍打断他的话，她抱胸佯作任性道, “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你不答应，这戏我就演不好。”
演戏的时候，她总是把吴明当成颜时，就是因为她心里清楚如果处于相同境地，颜时会和吴明一样，而她潜意识里又非常抗拒所爱之人为救她而牺牲，所以她就无法成为曲静和。
钟妍想，她必须得把颜时和吴明区分开，她才能专心成为曲静和。
钟妍看向颜时，等待他的答复。
颜时被她盯的无处可逃，只能垂眸道，“……咳，好，我答应。”
瞧着他漏洞百出的神情，钟妍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人明明演技那么好，怎么撒起谎来这么拙劣？
钟妍撇撇嘴，唉，算了。
颜时也是犟种一个，固执起来，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钟妍望天再叹，看来以后只能她辛苦一点了，又要自保，又要保护这个傻子犟种。
不过好在，她足够强大，她觉得，她可以保护她想保护的一切。
钟妍微笑起来。
所以即便他是吴明也没关系，因为现实中的她，不是曲静和。
想通了这个道理，钟妍心里轻松起来，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冲颜时笑道：
“走吧，我找到感觉了，可以重新开拍了。”
颜时看着她，有些困惑。
他答应她自保，她就找到感觉了？
他有些搞不清这二者之间的关系。
不过，她刚刚对他说得那些奇怪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说……
颜时的脸红了红，又摇了摇头。
唉，应该是他自作多情了吧。
钟妍已经去找何导了，颜时望着她的背影，跟上了她的脚步。
调整好状态后，拍摄变得顺利起来，刚才那镜戏很快过了，下一镜戏接着刚才的剧情继续，也是最后的结局。
“Action！”
画面中，曲静和明白了吴明的意思，但却迟迟没有动作，她只是防备地握着匕首，与他保持距离。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倒计时面板上的数字，已经只剩下不到5分钟了。
吴明着急起来，他迈开脚步向曲静和走去，曲静和依旧在躲他，可吴明管不了那么多，他加快脚步，很快追到了曲静和面前。
吴明指指倒计时面板上的时间，又指指她手中的匕首，脸上呈现出焦急的颜色。
没时间了，在这样下去，她也会死。
曲静和看了一眼倒计时面板，匕首被她防备地举在胸前，对准吴明的方向，可她握紧匕首的双手却颤抖起来，依旧没有下一步动作。
终于，分钟的数字归零，秒钟进入了最后一轮的倒计时。
曲静和的双手颤抖地愈加剧烈，她微微垂下眼眸，脸上流露出纠结又痛苦的神色。
就在她稍稍分神的这一瞬间，吴明大步上前拥抱住了她。
在相拥的瞬间，曲静和举在胸前的匕首也刺入吴明的胸口。
曲静和惊慌恐惧，立刻松开匕首想推开吴明，吴明却更加用力地拥住她，胸膛紧紧相贴，匕首也深深地刺入心脏。
鲜血湿透彼此衣裳的时候，倒计时面板上的最后一个数字也归零了。
游戏结束，广播里又响起机械人声：
“嫌疑人曲静和，无罪。”
声音落下的瞬间，吴明露出了笑容，然后那双拥住曲静和的手，从她身上滑落，沉沉坠去。
紧紧抱住吴明沉重无力的身体，曲静和跪坐在地上，放声痛哭。
监视器画面中，空旷的废旧厂房里，一对有情人跪坐在清晨的曦光里，紧紧相拥，镜头逐渐拉远……
何导满意地喊了卡。
颜时正趴在钟妍的肩头装死，听到何导喊卡之后，按道理，他该起身的，但是他听到钟妍的哭声并没有随着何导喊卡而停止。
她紧紧抱着他，还在哭，看起来还沉浸在戏里。
这样被她抱着，他能感受到她搂在他腰间柔软的手，他能感受到她怀抱中的温暖的体温，他能感受到她因为哭泣而起伏的胸膛，与他呼吸相贴，他的脑袋垂在她的肩头，鼻尖还能嗅到她脖颈处淡淡的清香。
颜时心想，要不，他再装一会儿死吧。
听到何导喊卡之后，钟妍一开始确实没出戏，毕竟痛哭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止住的。
但哭了一会儿，钟妍就已经从戏里走出来了，她原本是准备起身的，可是她发现，颜时竟然还趴在她身上装死，装死还装得不敬业，心跳和打鼓似的，手也悄悄抬起来了，安抚般的轻轻拍着她的背。
感受着他热烈的心跳和温柔的轻拍，钟妍把脑袋往他肩膀上一靠。
要不，她再哭一会儿吧。
何导和周监制说完话后，转身一看，“有情人”还跪坐在清晨的曦光里，紧紧相拥。
他不禁啧啧感叹，转头对周监制说：“两位演员真敬业，看，入戏多深。”
周监制一看，也连连称叹起来。
———— ————
一周后，饰演冯凡的演员进组，群戏拍摄正式开始了。
群戏对钟妍来说更加轻松，因为群戏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主，吴明和曲静和情感互动占比较少，所以钟妍得心应手不紧张。
不过，一堆人一起拍戏，钟妍作为主演又作为制片人，无论戏内戏外，她都要上心照应，和颜时单独相处的时间就几乎没有了，所以钟妍有时候又会怀念拍双人戏的那几天，可以两个人一直待在一起。
拍摄有条不紊地推进着，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这日下午，当天的拍摄全部结束后，钟妍找周监制确认她明天的拍摄安排。
“明天大家都各自拍摄单人部分，不过钟老师的话，明天上午还有一场双人戏。”周监制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旁边桌上的拍摄通告单递给了钟妍。
片组演员多，大家的行程各有变化，总有请假的时候，为了协调不同演员的档期，全员无法凑齐的时候，就会穿插安排单双人戏份的拍摄。
开机最初那一周，钟妍拍了不少单双人戏份，但还有少部分没有拍完。
听到周监制说明天有一场双人戏……钟妍的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期待。
她马上接过了通告单，低头一看——
周监制只见钟妍看了一眼通告单后立刻还给了他，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脸颊泛起了可疑红晕，然后神色慌张地走掉了。
周监制一头雾水。
没过两分钟，颜时也来找他确认明天的拍摄安排，周监制又把通告单递了出去。
颜时看完通告单后，脸颊也泛起了可疑红晕，然后神色慌张地走掉了。
周监制两头雾水。
这张通告单是有毒吗？
周监制拿起通告单低头一看——
哦，明天的双人戏份，是吴明和曲静和的吻戏。
第二天一早，钟妍顶着黑眼圈走进化妆间的时候，颜时也在，造型师已经在给他打理发型了。
造型师看向钟妍打了声招呼，又看回面前镜子里的颜时，他笑了，随口打趣道：“钟老师和颜老师真是心有灵犀，昨晚一起失眠了？”
钟妍和颜时一愣，又同时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下的同款黑眼圈，两个人的脸心照不宣般红起来，目光也不约而同地各自躲闪开去。
片场，工作人员们都在为下一场吻戏的开拍做最后准备。
钟妍和颜时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各自站在一边，等待开拍。
颜时心中紧张，他不敢与她对视，却又总是忍不住偷看她。
无论是早上在化妆间，还是现在等待拍摄，今天的钟妍都不太爱和他说话，甚至连看都不看他。
颜时不敢与她对视，是因为他紧张又期待，又为自己的这份期待而感到羞涩。但颜时不确定，她不看他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她和他一样，也感到羞涩吗？
还是因为，她和他不一样，她讨厌这场吻戏。
颜时抿紧唇角，微微垂眸，躁动的内心泛起一丝淡淡的忧愁和不安。
一切准备就绪，颜时看到何导冲他们招了招手，演员该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