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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沈怀栀极其在意陈理。

薛琮从对方的反应里得出这个结论之后,甚至觉得有几分荒诞与可笑。

一个是他的好友,一个是他曾经的爱慕者,两个人竟然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有了暗度陈仓的迹象。

他有种被亲近的人背叛的愤怒感与羞耻感。

然而,沈怀栀那副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的做派,让他将这份愤怒压在了心底,事实上,他应当是没有任何立场和身份来生气的。

情绪如果能被理智完美控制的话,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虽然薛琮从不认为自己对沈怀栀有意,但他确实生出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的不快。

仿佛有一条名为嫉妒的蛇在他心底钻来钻去,无论你如何压制它都不肯消失,非要趁你不注意时在不知名的地方狠狠咬上一口,以此来彰显自己的不甘与存在感。

薛琮心底现在就有这样一条毒蛇,它被他的愤怒滋养着,逐渐盘踞在他的心口,嚣张的吐着蛇信。

倏忽间,薛琮眼前闪过梦里沈怀栀的模样,她看陈理时如同看海棠树一般柔软,对着他却要竖起全身尖刺,仿佛大敌当前。

像是顷刻间荒诞梦境延续到现实,薛琮甚至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你什么意思?”这一次的两人对峙里,最先沉不住气的竟然是沈怀栀,她盯着眼前人,压着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世子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我不想表达什么,”薛琮冷冷道,“我只不过是如实复述了一个事实,如果沈姑娘问心无愧,大可不必如此过激。”

原本不过是情绪主导之下随口而出的一句试探,没想到当真探出了几分猫腻,这是连薛琮本人也未曾预料到的。

说起来他和沈怀栀之间什么关系也不是,远远轮不到他来干涉她的选择与人生,既然她不想嫁,那他也无意勉强,只是她不该转换心意之后就将目标放在好友身上。

“到底是我过激,还是世子意有所指?”沈怀栀决不会因为自己心仪陈理而生出半分愧疚与心虚,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年轻的薛琮面前,所以她反而开始责问起对方来,“我和陈公子是好友,什么时候见面怎么相处那是我们之间的事,远轮不到世子关心,就算世子要关心陈公子,也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表现。”

“只要你不打怀逸的主意,我就不会干涉,”薛琮漠然道,“我也没有多余的闲情逸致来关心沈姑娘的感情生活。”

“那世子尽可以放心了,”沈怀栀冷笑一声道,“我,沈怀栀,永永远远不会打陈理的主意,我们之间决不会有任何事关姻缘的瓜葛。”

除非属于她的陈怀逸活过来。

那才是她决不放手的人。

说完这句话她就要甩袖离开,却被薛琮拦下,他拧着眉看她,似乎没想到她竟然把话说得如此决绝。

“我不是这个意思。”少见的,薛琮脸上多了几分迟疑。

“不管是什么意思,都已经不重要了,”沈怀栀满脸冷漠,“世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现在是否能允许我离开?”

薛琮知道自己该应允,但他偏偏依旧挡着路,他承认,有那么一刻,在听到沈怀栀的话后心中有卑劣的窃喜,但窃喜过后,反而是更深的怀疑。

因为,沈怀栀太坚定了,斩钉截铁的仿佛发誓,要知道,人只有在面对自己极其在意的人和事时,才会有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所以,他开始痛恨起自己的敏锐来。

不该好奇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的,薛琮对自己说,可却着魔一般非要追根究底,好似只有得到答案才能彻底让他从沈怀栀这个情绪漩涡中解脱。

“如果你是认真的,怀逸同样愿意接纳你,你们尽可以在一起,”在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的时候,薛琮短暂的停顿了一瞬,末了继续神色平静的道,“我只是不希望你我的事情在我重要的好友身上的重演。”

真说起来,这其实是很宽容很贴心的一番话,奈何沈怀栀半分不买账。

“听起来真是好心,”她有些嘲讽的道,“只可惜言不由衷。”

“并非言不由衷,”薛琮下意识反驳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沈怀栀看着神情格外严肃端正的薛琮,突然笑了,这笑中有他看不明白的复杂之意。

“薛琮,其实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沈怀栀突然说,“所以,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粉饰太平。”

作为薛琮曾经的枕边人,陪着他度过两次夺位之争最后一路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沈怀栀相当清楚这个男人骨子里的本性。

就像现在,尚且年轻的薛世子在外同样有流传着的隐秘凶名,圣人对其如此看重宠爱,远不是凭借着那些所谓情分能做到的。

晚年的圣人有多么昏聩多疑苛刻,亲身经历过那些年的沈怀栀再清楚不过。

所以,一手被圣人培养,身上烙印了长辈鲜明痕迹的薛琮,你从来不能奢望他是个什么正人君子。

鉴于此,沈怀栀并不想戳破他这份体面,但偏偏,对方非要触及她最重要的软肋,由不得她不动手。

“你了解我?”薛琮被沈怀栀那副仿佛什么都知晓的模样气笑了,“真难得,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沈姑娘

你倒是看得很清楚。”

“是啊,我看得很清楚,”沈怀栀神色平静的道,“正因为看清楚了,所以及时醒悟悬崖勒马。”

“悬崖勒马,”薛琮一字一句重复道,“真是个好词,看来对沈姑娘而言,嫁我是自讨苦吃。”

“是这样没错,”沈怀栀甚至格外坦然的承认了,“我和世子所求不同,若是强行凑到一起,也不过是两败俱伤,所以,我既为自己庆幸,也为世子庆幸,不必成为彼此的麻烦。”

“麻烦,”薛琮冷笑出声,“如沈姑娘所说,确实是极大的麻烦,毕竟不是谁都能做到像沈姑娘一样盲目沉溺情爱的。”

然而,这极具讽刺意味的一句话却未让沈怀栀有分毫变色,她坦然且理直气壮道,“爱人,希望被爱,有什么错,我从来不觉得这样的自己不好,所以,也轮不到世子来指摘我的为人处事。”

“世子有自己追求权势的欲望野心,我自然也有心中所求,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互相指责苛求。”

“感情用事。”薛琮忍不住道,“如果沈姑娘觉得是指责与苛求的话,那就是吧,我无意争辩。”

又来这一套,沈怀栀心烦的想,仿佛只要这样以退为进一番,道理就尽数全在他那边,自己不过是无理取闹。

她突然不想再和薛琮继续谈下去了,这实在是浪费时间和心神的无聊举动。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使出了绝杀。

“世子今日在这里拦下我,又纠缠不休说这么多意有所指的话,很难不让我生出怀疑。”沈怀栀放慢语速缓缓道,用一种充满质疑的语气与眼神看薛琮,“世子对我突然更改心意如此在意,莫非是有什么想法?”

在薛琮脸色变难看后,她继续乘胜追击,“一个男子对一个姑娘移情别恋耿耿于怀,很难不让人生出多余的想法。”

“我还以为摆脱我对世子而言应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毕竟从前世子一向视我为麻烦,还是说,”沈怀栀语调幽幽道,“世子其实是喜欢我的,只是从前心意不自知罢了。”

话音落下,薛琮仿佛被人当面抡了一耳光似的,立即断然否认,“绝无可能!”

那副被触怒被羞辱的姿态宛如被人当面污蔑清誉的贞洁烈女,就差指天立地发誓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沈怀栀看在眼里,心情立时好了许多,你看,只要将自作多情的帽子扣在男人头上,他们无一例外会恼羞成怒,进而为自证清白恨不得立刻离你远远的。

冬娘说的这个办法太好用了,沈怀栀想,尤其是放在年轻的薛琮身上时。

“既然不是,那很好啊,”沈怀栀用一种浑不在意的语气道,“我不想嫁你不想娶,皆大欢喜的一件事,日后我嫁给谁过什么日子和世子无关,世子娶什么人过什么日子也与我无关,彼此互不相干,再好再合适不过了。”

“太夫人那么看重世子,想必日后肯定会为你选一个合心意的妻子,”沈怀栀语重心长的道,“为了日后的家宅安宁,世子最好还是少和我这种曾经有过瓜葛的人接触,至于我和陈公子之间的事,也不劳世子操心,总归我们都会过得极好。”

被当面嘲讽到脸上的薛琮,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怀栀趾高气昂的离开,那副仿佛打了胜仗的姿态,一下子把他气笑了。

沈怀栀的牙尖嘴利和狡诈无情,他再一次领教了,当然,也格外消受不起。

这样的她日后也不知会成为谁的妻子,当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时,薛琮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最终变成了面无表情。

或许,他是时候重新认真考虑一下新的成亲人选了。

第22章 第22章——

沈怀栀回来时,陈理看模样像是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她低声道了句抱歉,对方面上反倒尽是理解。

“我见七姑娘那么久还不回来,就出去看了下,”他有些无奈的道,“看到你和玄章正在说话,我就知道不合适过去打扰。”

至于看了多久两人又说了什么,他却是一概不曾追问,只是关心的道,“我听说沈薛两家有意婚事,七姑娘若是有需要我帮忙出力的地方,尽管开口。”

“那倒不必,”沈怀栀轻描淡写的道,“此前家中长辈是有些意向,但仔细想想,我们两家并不合适,我与薛世子也并非彼此的良缘,婚事想必是不会成的。”

虽然用的是“想必”二字,但只看态度,似乎这件事她心中极有把握成不了,看得陈理心中是欢喜担忧各半。

“姑娘家的婚事我不好过多打听,”他道,“无论这件婚事成与不成,你同玄章都是我极为重要的好友,我只盼着你们能事事如意心想事成。”

“很好的祝福,”沈怀栀笑道,“既然如此,那陈公子这份心意我就笑纳了,日后必会让自己过得极好。”

“这样才好,”陈理眉眼弯弯的道,“七姑娘的日后必会一片坦途。”

两个人聊完,又一起用过午饭,随后沈怀栀才带着在酒楼买的糕点告辞离开。

陈理一路将人送至马车旁,临别前,眼巴巴的瞅着沈怀栀抱在怀里的兰花,依依不舍的模样仿佛她带走的是他心爱的孩子似的,看得人直想笑,至少一直跟在自家姑娘身边的冬青是没忍住。

被笑的人倒是丝毫不介意,陈理盯着沈怀栀,带着一点急切的盼望道,“我最近是没空来看花了,等过阵子从城外回来,七姑娘会允许我上门探望吧?”

之前因为顾忌着沈薛两家议婚的缘故,他一个年轻男子不好频繁随意上门,现在既然婚事不成,那他正常行走就没有妨碍了。

“这是你的花,你想看随时都能来看,”沈怀栀无奈道,“更何况,沈家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还必须得到许可才能进门,你这么客气,我不止不习惯,还反倒觉得你在故弄玄虚。”

“礼多人不怪嘛,”陈理笑道,“至于故弄玄虚,那倒没有,就是有点怕你因为玄章的关系日后和我疏远。”

“凡事一码归一码,你和他明明白白两个人,我并没有迁怒的习惯。”沈怀栀如实道,“再者说,充其量不过是婚事未成罢了,远不至于反目成仇相看两厌。”

“既然如此,那我明白了。”得到这个回答后,陈理仿佛瞬间安心许多,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明快爽朗,然后热情送别了沈怀栀主仆。

而主仆两人回府之后,照例是要去老夫人那边走一趟的,毕竟今日在外面见过陈理,以荣辉堂那边如今对她婚事的关注,必不会坐视不理,凡事捏在掌心务必尽善尽美,才是老夫人的行事风格。

果不其然,沈怀栀刚奉上糕点,老夫人的关心就紧随其后,着重关心了她今日与陈理的偶遇与相处。

至于同样遇到薛琮的事,则顺势瞒了下来,毕竟沈怀栀并没有心情来搪塞更多。

老夫人那边听得认真,偶尔还问上两句有关陈理的事,虽不到越界的地步,但这份异常的关心已然在暗示着什么。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未必需要说得太明白,老夫人显然是想通过这样的举动提点自己的好孙女,而沈怀栀也十分识趣的表示自己明白了这份暗示,极为贴心懂事的接下了这份“好意”。

至此,祖孙两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算是相谈甚欢。

离开荣辉堂后,沈怀栀面无表情的回了春芜院。

早在当初重生回来后,她第一封寄去给父亲的信里就已经用老师的名义去进行了诱惑与谈判,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拜师成功,能拿到这份助力,所以毫不犹豫的扯虎皮做大旗,用来同自己那位浸淫官场多年功利心颇重的父亲谈判。

而她需要付出的,则是一份能让他在圣人面前露脸的功劳,至于功劳的大小,则要看到时候她与父亲之间权衡利弊后的交锋结果了。

现在,还是先用

陈理这个香饵再钓老夫人一阵子吧,来自南方的消息应该不会拖太久了。

***

薛琮今日回府较早,人一回来就去寻薛太夫人。

太夫人此时正在花园的池塘边上喂鱼,经过一个冬天的老实休眠,春日艳阳下池塘里的金鱼这会儿十分活泼好动,为了觅食个个跳得极欢。

看到孙子出现,太夫人好心情的道,“今天这是刮得什么风啊,怎么把我们的大忙人给吹到了祖母这里。”

薛琮给祖母问安后,在池塘边的石桌旁坐下,为太夫人换掉稍微有些冷了的红枣茶,这才说起正事,“我想和祖母,谈一谈我的婚事。”

“你的婚事?”太夫人放下鱼食,接过嬷嬷递来的手帕擦干净手,这才亲昵的道,“之前和沈家商量婚事未成,你这是有了新想法?”

“对,”薛琮点头应道,“我想和祖母谈的,正是沈家。”

“说吧,沈家在你这里,是非他不可,还是被排除出局了?”太夫人也不问发生了什么,只关心结果。

薛琮停顿了一下,然后语气如常的道,“不必再考虑沈家,永嘉侯府需要新的主母人选。”

主母,太夫人目光淡淡的看了一眼孙子,她并不清楚自己的宝贝孙子有没有注意到他的用词,之前她提到沈家那位姑娘时,在孙子面前一向喜欢用妻子这个词作称呼,但他这次却偏偏说的是侯府的主母,这其中微妙,恐怕只有同为女子的人才能体会出来。

但太夫人此刻并不想戳破这些,她只需要知道,孙子和薛家都需要一位新的妻子人选就可以了。

正好,她手中确实还有备用人选,这也是上次自崇福寺回来后她专门着人准备的,大概也算是人老成精后的一种直觉吧。

现在,这份人选名单就派上了用场。

“祖母这里还有两位不错的人选,一位是安远伯府嫡出的三姑娘,容貌清秀,性情温柔贤淑,称得上是知书达理,一位是礼部侍郎严大人家的嫡长女……”

将两个人选的基本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太夫人却没能等来薛琮的反应,察觉到孙子脸上的心不在焉,她神色平静的道,“若是这会儿心思不在此处,便等下次再说吧。”

看着这位与自己相依为命的老人,薛琮有些愧疚的道,“多谢祖母为我费心,孙儿还有点事情需要考虑,婚事一切听凭祖母安排。”

“既然你这么说,那祖母就多费些心吧,”太夫人道,“你还是去忙你的正事吧,祖母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再坐一会儿就回小佛堂了。”

看着孙子起身告辞后疾步离开的背影,太夫人目光深深,神情阴郁,她总希望孩子不要像父母,但偏偏,有时候就会事与愿违。

最后,她拿着佛珠又去了小佛堂,看着佛龛上面目慈悲的神像,虔诚的念经拜佛叩首跪拜,“佛祖保佑,愿我的孙儿不要重蹈前人覆辙。”

只希望,他的理智与无情,能当真护好他那颗心。

第23章 第23章——

前两日接连有雨,沈怀栀没能去小青山,等今日天一放晴,她立刻带着人出门去了。

沈老夫人早知晓孙女的行程安排,因此除了细心叮嘱她让她一定要同文谦先生联络好关系外,便不再多加干涉,至于沈怀栀早已拜师成功这件事,除了她和冬青两个人知晓外,此时所有人还一概不知。

因为前两日的雨,林间山路多少有些难走,于是沈怀栀主仆两人今天换了其他方向进山,南面为了赏景的关系修有专门的石阶,虽然绕路会多花一些时间,但路至少好走很多。

如今山上的桃花虽落了许多,但仍旧有诸多鲜花盛开,赏景踏青的人亦是不少,众人一边看景一边行路,也并不算无趣。

“姑娘,我好像看到了侯府的马车。”视线四顾间,冬青突然道,而她口中的侯府,自然只会是永嘉侯府。

沈怀栀顺着冬青的视线看过去,虽有些远,但以她对薛家徽记的熟悉,毫无疑问,确实是侯府的马车。

薛琮一个武将出身的人日常出行多骑马,那能坐马车出现在这里的,当然唯有太夫人一人。

联想到她前几日的拒婚和薛琮一贯的心高气傲,以及这位太夫人堪称寡淡的日常,对方出现在这景致优美之地的目的不言而喻。

这些东西沈怀栀心里清楚得很,但冬青大概没想到这一茬,正有些好奇的问,“姑娘,你说薛家人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薛世子正值婚龄。”沈怀栀言简意赅道。

这下子,答案呼之欲出,冬青想起之前自家姑娘拒绝薛世子的情景,一下子恍然大悟。

所以,薛家今天大概是要相看其他人家的姑娘吧。

“动作还挺快。”冬青有些不太畅快的抱怨了一声。

沈怀栀没多说,只拍了拍她的手,“不相干的事少操心,不然老得快。”

“姑娘看得也太开了,”冬青无奈道,“这份清醒,婢子真的是不及。”

虽说她是姑娘最亲近信任的心腹,但有时冬青也是摸不清对方的想法的,从前执迷是她,现在幡然醒悟和铁石心肠也是她,总之,姑娘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其他人,有时候都怪狠心的。

当然了,她是很乐意这份狠心一直持续下去的,她一直不觉得薛世子是姑娘的良配,而且人狠心一点,好过其他人对自己狠心。

经过这个短暂的小插曲之后,两人很快到达文谦先生居住的竹林,只是两人刚到,就发现了另外一位不速之客。

竹林里石桌旁,姚文廉正同一位年龄相仿蓄着美髯的中年文士交谈,看到沈怀栀出现,他朝学生招了招手,“真珠,过来,见过你严伯父。”

沈怀栀上前,依言行礼,“小女见过严伯父。”

“这位是?”中年文士有些疑惑的看向姚文廉,“许是我记忆模糊了,不知是家里哪位侄女?”

“一位故交之女,”姚文廉用一种有些亲近的口吻道,“正好最近我暂居小青山,年轻小辈担心我,就时常过来探望,十分懂事贴心。”

说着也向沈怀栀介绍道,“真珠,你这位严伯父是我早些年在云林书院求学时的同窗,关系还算不错,如今在朝中已高居礼部侍郎之位,一向备受圣人看重。”

所以,这是一位官运亨通的旧交,但只看老师未曾透露二人关系,只怕这份所谓旧交的交情要打很大折扣。

既然老师这里有客人,沈怀栀也暂时做了个陪客,以半个主人之姿在一旁煮茶备点心,做足了孝顺后辈的模样。

等茶水续过三轮后,严大人终于依依不舍的选择了告辞,“今日愚兄本是陪家中女眷出门踏青,谁知道会在这里遇到贤弟,故交重逢,一时间不免多话,还望贤弟海涵,等下次有时间,咱们再好好重聚,说些贴心话。”

“严兄客气了。”姚文廉笑道,“以严兄常日之忙碌,实在不必牵挂我这幽居山野纵情山水之人,等来日春光更好时,我再同严兄痛饮一杯水酒。”

若非姚文廉无意留客的心思太明显,严大人怎么都要在这里用过午饭再走,他今日背负着使命而来,虽然没想过能轻易达成目的,但这位如今名满天下的旧友对待故交委实无情了一些。

果然,有些人骨子里的清高当真是一如既往。

想到这儿,他心中惋惜,临走前,视线不由自主的在沈怀栀身上转了一圈儿。

这个所谓的故交之女,似乎很得姚文廉看重,或许会是一个破局的契机。

等人走后,沈怀栀在老师身旁坐下,看着对方面上厌倦神色,关心道,“老师似乎很不喜欢那位严大人。”

“官场中人,清正自持者少,同流合污者众,”姚文廉淡淡道,“不过这也是世间常态,不值得非议,怕只怕,为官者庸碌且无能,只会媚上欺下,很不巧,这位严大人正是其中佼佼者。”

“所以,不管官员是清正廉洁也好,还是以权谋私也罢,最可恨者不过无能庸碌。”沈怀栀总结道,“老师这个想法,我是认同的。”

“看出来了,”姚文廉露出真心笑容,

“你那些文稿,为师一读再读,很清楚你是个什么性子,单看你办事的手段,就知道不是个迂腐之人。”

“因为世间从不是非黑即白,”沈怀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也是花了很久才明白这个道理。”

“身处帝京这个世间最繁华富贵的名利场,确实得有这个觉悟,”姚文廉道,“站得本就比一般人高,自然要肩负起更多的责任。”

“不过可惜,很多高位者,往往囿于私欲,而这些人的私欲,有时候又十分可怕。”

这话沈怀栀是很赞同的,上辈子经历过圣人和光宗动荡两朝后,薛琮扶持小皇帝登位揽权摄政虽让人诟病,但更多的人却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圣人晚年昏庸苛刻,光宗在位时刚愎自用胡作非为,实在是闹出了不少乱子,以致于许多人扛到最后早已是心神俱疲。

略过这个稍显严肃的话题后,姚文廉又提起了那位严大人,“我虽然不在朝中,但也有些消息途径,严侍郎此人早已投靠了五皇子,今日寻我正是为了拉拢,他在我这里不能如愿,说不定会将主意打到你身上,若是被他知晓你是我的弟子,只怕你的婚事会横生波折。”

“五皇子此人,我极不看好,”他道,“好大喜功,自以为是,睚眦必报,御下苛刻,实非明主。”

“所以,你南下的事要尽快了,为师这边,会尽量为你周旋,以免你卷入夺位漩涡。”

“我明白了。”沈怀栀在这里停留许久,师徒二人说完各自关心的琐事后,又彼此交换了一下信息,最后她拿着老师抄好的经书离开了。

“等你的婚事彻底解决顺利南下后,为师也要离京了,”姚文廉道,“我打算带着你的文稿去寻一些好友,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或许来日很快就会重逢。”

这实在是个好消息,沈怀栀满面欣喜的应下,然后踌躇满志的离了小青山。

***

灿烂春光中,有些偶遇来得猝不及防。

沈怀栀带着冬青在桃花林间走到一半,不妨遇上了一对正在说话的年轻男女。

年轻男子身材高挑,姿容冷峻,有着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至于年轻女子,沈怀栀却不怎么眼熟,但也无意去探寻,那两人站在桃花树下,恍惚间很有几分当年雪夜中薛琮夜会太后的风采。

说话的两人似是被她们经过的脚步声打扰,下意识停止谈话看了过来,沈怀栀带着冬青目不斜视的离开,突然有些恨自己运气太差。

那人迫不及待远去的背影映在薛琮眼底,留下一片晦暗阴影,最后氤氲成无底深潭。

快步离开的两人本应该是个过眼就忘的小插曲,但偏偏有人不肯略过。

“我没记错的话,那位是沈姑娘吧?”突然开口的严姑娘道,她将眼前之人刚才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那点儿因为对方过于冷淡生出的不甘与怨言在顷刻间发酵,“从前听说她对世子爱慕成狂,没想到如今竟然也能做到视而不见,实在是令人惊讶。”

“既然是听说,那就是捕风捉影之言,”薛琮冷声道,“严姑娘不该随意置喙他人私事。”

这样含有指责意味的冷厉言辞,纵是普通姑娘都受不住,更何况是对薛琮有那么一点儿爱慕之心的严姑娘。

对方话落,她一张脸顷刻间涨得通红,是既羞耻又愤怒,半点再待不下去。

最后,她神色匆匆的低声道了一句告辞,就红着双眼从桃花树下跑开了,徒留薛琮一人站在那里,在春风中冷峭得像一棵兀自矗立的孤冷枯树。

无情斩断自己一份姻缘的薛琮,并不为错失这位严姑娘而感到遗憾,之前他未在意祖母的安排,等今日临出发前再看,才发现是早就投了五皇子的礼部侍郎严大人之女。

如今礼部在朝中式微,这位严大人钻营有道,上了五皇子的大船,但约莫是心里打着脚踩多条船的主意,并未彻底将自己绑死在五皇子身上,是以家中儿女的婚嫁安排看起来格外清正省心,祖母大约是被对方这副做派迷惑,才选了严家女。

心中思量着这些,不影响薛琮离开的脚步,等他离开桃花林,正巧碰到一个来寻人的小和尚。

“请问是永嘉侯府薛世子吗?”年仅十一二岁的小沙弥脆生生的问道。

“正是,”薛琮道,“不知小师傅寻我是有什么事?”

“那我找对人了,”小和尚笑眯眯的道,“施主,刚才有位香客托我转交一件东西给你,说是谢谢世子之前的助人为乐,她感激在心。”

话落,小沙弥将一个精心叠好的布包转交给他,然后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薛琮打开布包,看到了一本抄写好的《地藏经》,显然,这是沈怀栀来兑换诺言了,用文谦先生亲手抄写的佛经来还他丰楼救人的人情。

碰巧,薛琮是知晓如今文谦先生所在的,所以,这也是她今日为何出现在小青山的理由。

实在是很巧,薛琮想,老话说,无巧不成书,巧合多了就容易有故事,但他和沈怀栀之间,再不会有什么故事,反而彻底两清。

他站在桃林边缘的凉亭里,从这里往下看去,能清楚看到山道上行走的人,沈怀栀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衣裙,她在石阶上行走的姿态因着树木的遮掩时隐时现,仿佛突然开在林中的一朵娇俏黄花。

薛琮脚下碰巧有一丛随风摇摆的嫩黄小花,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花比起艳俗的桃花要好看很多。

而另一处的严姑娘,满心不快的回到双亲身边后就开始连连抱怨,母亲自然是能与女儿共情的,哄人的时候不忘指责薛家那位世子,倒是严大人,在无意间听到“沈怀栀”这个名字后,突然来了兴趣。

“沈怀栀?你认识这个姑娘?”他问自己发脾气的女儿。

“当然认识!”严姑娘气呼呼的道,“这人在京中早就令人如雷贯耳,谁不知道沈家七姑娘从前一心追着薛世子跑啊,也就最近才安分了一点,我猜是因为薛世子不肯松口娶她,所以才死心了吧。”

女儿口中提到的沈怀栀,和严大人之前遇到的那个姑娘实在令人难以联想到一起,不过他并不在乎什么年轻姑娘的名声和风流逸闻,他更在意的,是沈家姑娘身上能牵绊到姚文廉的那份价值。

看父亲若有所思的模样,严姑娘扭了扭帕子,“父亲,你说咱们和薛家的联姻能成吗?”

“成不了。”严大人语调平静,“薛琮既然没给你留情面,那就是无意婚事,等回去之后,我会让你母亲给你再挑几个好的人选。”

“可是女儿……”严姑娘扭捏着说不出口,但意思很明白,她是有意于那位世子的,少女情思,如何能轻易放下,若是薛家有诚意,她是愿意嫁过去的。

“薛世子简在帝心,婚事上就会极为慎重,父亲另有打算,你们不是良配。”严大人将话说开,虽然有些事不能透露,但该让家里孩子明白的界限分寸他也从不曾轻忽,以免在外给他惹来乱子。

要知道,他是很想和薛家结亲的,可惜,他能糊弄得了那位久居内宅的薛太夫人,却过不了薛琮这一关,以对方的精明,绝不会轻易沾染任何皇子。

幸好,今天小青山之行也不算失望,到底让他抓到了几分破局的机会。

严姑娘失望于父亲的回答,即便心中仍有妄想,到底不敢违逆,只能怏怏不乐的回到了母亲身旁,靠在对方怀里整理心绪。

“放心,母亲会为我儿寻一个好夫婿的。”

沉浸在母亲的温柔声音里,年轻姑娘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第24章 第24章——

梦境总是不请自来。

薛琮已经习惯在自己的梦里看到沈怀栀,这似乎不过又是她成为她妻子后的普通一天。

只是他这个娶回来的妻子,有时看他充满少女的炽热与天真,有时候又冷漠得仿佛两个人可以就此分道扬镳互不相见,但更多时候,她是沉稳的安宁的,是可以作为侯府支柱一般的存在。

车马粼粼声中,两人似是刚从一场宴会归来,马车里,她放松身体靠在车厢上,一手摘发间的步摇一手拿着帕子揉捏眼角疲惫,注意到他看过来的视线,不轻不重的道,“今日王家这场宴会当真是上演了一出好戏,若不是知道王夫人还在,我还当这家里实在是没人了才让一个妾室出来待客。”

提到那位行事嚣张跋扈的妾室,她神情嘲讽的笑了笑,“不愧是宫里赐下的美人,行事颇有几分当今的风范。”

这话实在是不客气,显见她对那位圣人厌烦到何种地步。

“据说王大人从前同王夫人也是神仙眷侣伉俪情深,现在再看,”她微微摇头,满眼冷意,“相看两厌互相折磨的怨偶罢了。”

薛琮神色平静的看着她,听到自己说,“若非太过心慈手软,一早将人处理了,便不会有今日内宅不宁之祸。”

“是心慈手软吗?那倒不尽然,”沈怀栀轻描淡写的道,“宫里那位虽然理政处事不如何,但挑美人的眼光倒是好得很,赏给王大人的这位美人很是妖娆楚楚,可谓是风情万种,听说自入府之后就颇得王大人宠爱,两人几乎日日都待在一处。”

说好听些是宠爱,说难听些就是宠妾灭妻,但往往,难听话里才藏着大实话。

“若我是男人,只怕也抗拒不了这般美人,”她随意笑道,“只是不知我们府上,何时会得到陛下恩赏。”

薛琮看她那副讥嘲中隐隐藏着满不在乎的态度,好像视线连同整颗心都变得更加冰冷了一些。

他看到自己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就在她生出不耐想要扭头摆脱他的手时,他低头,动作冷酷的朝她吻了过去。

马车里仿佛是有过旖旎的,但很快,这份旖旎就被拒绝与冷酷彻底击碎。

然而,此时的这份冷酷却不属于薛琮,它属于满眼抗拒无动于衷的沈怀栀。

即便眼前的男人是她的丈夫,给她带来了荣华富贵与身份权力,依旧不妨碍她在不爱他时抗拒他的亲近。

她可以做到温柔体贴,沉稳恭顺,在内在外都做好他的妻子与薛家的主母,但这并不影响一个本性纯粹的人在被逼到极致时坦露真正的内心与本性。

那一瞬间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她不愿意接受他的亲近。

即便两人是夫妻。

薛琮在自己的视线里看到了满眼冰霜的自己,心底的汹涌恨意仿佛在不断发酵,只要他愿意,当怒火倾泻而出时,毫不意外会将两个人彻底焚尽。

马车里陷入了令人难堪的沉寂,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回到侯府后,两人一个神色平静一个满面冰霜,就此分别回了前院与后院。

前院书房里,忙碌公务的人本无暇分心,直到代表天子的太监送天子旨意入府。

天子降下口谕,说是嘉奖永嘉侯素日恭敬勤勉,为国尽忠,为圣人分忧,功勋卓著,是以赐下奖赏,以示帝王爱重臣子之心。

至于天子所谓的奖赏,则是几个活色生香鲜妍明媚的美人。

薛琮看着太监殷勤的笑脸和几个眉目含情的美人,心中冷笑,果真是那位陛下的手段,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作妖。

太监离开后,他看着前院站成一排的美人,朝侍从挥了挥手,“将人带到外宅去。”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专门安排了一座宅子来安排这些类似的人,哪怕眼前这几个是宫中赐下身份不同,需要谨慎以待,他依旧将人安置到了宅子里。

这一晚,他人是在书房睡的,并未回后院,至于后院并没有人等他这件事,也早就习惯了。

次日正常上朝,下朝后他带着人骑马一路疾驰去了外宅,等下人将一众美人送至面前,他抬手示意,很快,就有人将其带去了刑房。

沈怀栀不喜欢他将有些事带回家处理,时间久了,他便习惯将脏事都在外处理了,虽然偶尔手段会血腥一点,但人在官场上混,想手段干净明哲保身是妄想。

尤其,新帝登基之后,他就被收回兵权从边关召回,一直压制在京里不挪动也不重用,处境称得上是大不如前,远不如从前圣人在位时风光。

但即便如此,他也未曾低头,尤其是在事涉某些隐秘之后。

府中属于那位的钉子和眼线是拔除不尽的,既然如此,送到手边的替罪羔羊他没道理不用来杀鸡儆猴。

于是,等他回府时,身边已多了几个堪称惊弓之鸟的娇弱美人,且人人手上缠着绷带,入侯府的模样宛如入了修罗地狱。

人被留在前院之后,薛琮径直回了后院。

夏日的风吹在身上是令人不畅快的燥,他踏进院门,听到她和一对儿女说话的声音。

她实在是位慈母,对待两个孩子太过尽心,那副事事务求尽善尽美的态度,是连薛琮都会生出嫉妒的。

幸好,他还算是位好父亲,对待两个孩子也有诸多耐心与关心,于是两个孩子待他也十分亲近,天性中对父亲的濡慕与崇拜从来未曾消减半分,亲子关系在同龄人中好得令人侧目。

沈怀栀是很会教孩子的,她教孩子爱父亲爱母亲爱自己,孩子们有时懂事听话,有时会调皮闯祸,但都不妨碍他们天性聪慧自然,像是吸足了阳光雨露茁壮成长的两棵小树苗。

至少,在薛琮眼里,他的两个儿女真的是生活幸福无忧无虑,远比小时候的他和沈怀栀过得好。

儿女面前,沈怀栀从来都很乐意和他做一对恩爱夫妻,薛琮配合她度过了一段极为温馨的亲子时间。

等两个孩子离开后,他再看她,她脸上早没了之前的盈盈笑意,正神情平淡的靠坐在榻上,撑着头闭目养神。

“宫里送来的人我安排在前院了。”薛琮淡淡道。

他一向不爱用圣人称呼如今宫里那位陛下,在薛琮心里,圣人只有一位,虽然人已不再,但恩泽依旧,在座两人都很清楚他这份心结。

闻言,沈怀栀睁开眼懒洋洋的看了过来,无可无不可的应道,“既是宫中所赐,那就是陛下恩泽,随侯爷高兴。”

“若是份例需要变动,提前告知我一声,我好安排。”

这就是暗示他若是对那些美人有所宠幸,就顺其心意变更待遇的意思了。

“到时再说。”薛琮漠然道,一副不想再谈的模样。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值得称道一声贤妻的举动了,既不妒忌,也不拈酸吃醋,贤惠又大方,实在是男人期待的完美贤妻,而不是像那位王大人的妻子那样闹得成了整个帝京的笑话。

但薛琮很清楚,自己心底没有半分满意开心,甚至于他还清楚记得很久之前沈怀栀满怀疑惑反问过他的一句话——

“这不正是侯爷所期望的贤妻与相敬如宾吗,我难道做的不好吗?”

不,她做得极好。

正因为做得太好了,薛琮才有了一种被羞辱被背弃的感觉。

但他已经不想再和无意这些的沈怀栀进行任何一点深入的商谈,将一切压在心底后,他也如她那般,过着按部就班相敬如宾的日子。

可薛琮很清楚,他心底那把火一直未曾熄灭,或许某一天会将一切焚烧殆尽,但决不是现在。

不是他还能继续容忍下去的现在。

晚间休息时,他留在了正院,临睡前,薛琮道,“过段日子我要带礼安进山。”

薛礼安是两人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备受薛琮器重的嫡长子,身上肩负着家族的未来,所以身为父亲的薛琮对他一向看重,这份看重体现在日常生活里,就是络绎不绝的锻炼与考验。

沈怀栀轻声叹了口气,虽有些心疼,但也知道这是孩子成才

必经的一条路,因此只能同意,“我知道了。”

若是从前,薛琮一句“妇人之仁”早就说出口了,但在经历过沈怀栀太多次不冷不热的反应之后,他已经学会识趣,因而只是道,“我会照顾好他的。”

至于这份照顾是如何摔打如何磨砺考验,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但这份态度显然是取悦了某人的,她虚应一声,心情甚好的闭上眼准备休息。

以薛琮的出色目力,即便现在夜色深深,他也能清楚看清她脸上因安心氤氲起的薄薄绯色,身上更是有一种仿佛透骨而出的香气。

那既不是胭脂水粉也不是香脂香膏,说不上是浓烈还是清淡,仿佛只有薛琮自己能闻到,他每次贴近她时,都有一种强烈的恨不得剖开咬碎她去探寻源头的欲望。

他一向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就算上次被她拒绝又如何,她现在躺在他身旁,养育着两人的儿女,日后从生到死都要和他绑在一起,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去和她周旋。

即便有时候憎恨和自厌即将击溃两人之间这脆弱的共生关系。

深沉夜色里,薛琮心随意动,翻身覆上,这次她没再拒绝他,只是似乎总会在不经意间走神。

心中生恼的薛琮毫不客气的击溃了她走神的心思,一夜缠绵中,终于算清了那日被她拒绝的旧账。

累极的沈怀栀睡在他怀里,安静又乖巧,仿佛尽在掌控,但他清楚,只要她醒来,只要她睁开眼,她就会用那双清凌凌的充满冷漠的眼睛来看他。

即便,许多时候她已经蓄意遮掩过,但真实就是真实,总会在虚伪之中时不时透露一二,而那无意间被人窥探到的真相,已经足以让人满心厌憎。

于是,等沈怀栀醒来时,纵然他还有满腔温柔,也不想再付诸在她那无波无澜的眼神中了。

外面天色亮起,当薛琮睁开眼时,梦中的一切已经记不太清了。

这段时间他早已习惯了自己频频而生的夜梦里不停出现的沈怀栀,有些时候他能记得一些梦里的事,有些时候记不得,但无一例外,心中某种感情像是被梦境一层层叠加,逐渐变得浓厚起来。

从前,他还辨不太分明,但经过今日这个情绪强烈的梦境后,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是憎恨。

他对不再喜欢他满心冷漠无情的沈怀栀那种深深的憎恨。

这份憎恨让他胸口憋闷难言,想起小青山相遇时她无情离开的背影,还有那片花瓣一般轻快雀跃的鹅黄色衣角,薛琮突然很不想她就那么轻松如愿。

她不是拒绝薛沈联姻,不想嫁他吗?

薛琮想,是时候让她空欢喜一场了,毕竟,诚如她所说,他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现在,她要亲自尝一尝,招惹他的下场了。

第25章 第25章“我要娶她。”

落日余晖中,洒落一片霞光的小佛堂外,迎来了侯府的主人。

太夫人仿佛对最近频繁主动出现在面前的孙儿没有半点意外,她只是照常的念完了经拜完了佛,才在薛琮的搀扶下顺势起身。

已进入四月,春日的晚风也不再有凉意,祖孙两人安静的走在花园里,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等到了一处景致不错的地方,太夫人挥挥手将服侍的一干人等遣下,“你们先下去吧,我同世子说说话。”

晚风吹来花香味,太夫人一边捻佛珠一边道,“之前严侍郎家的姑娘,如你所说,牵扯到五皇子的话,那确实不太合适,既然如此,那接下来要相看的就是安远侯府的姑娘了,关于这个人选,你确认没问题的话,祖母再做安排……”

“不必了,”薛琮突然道,“祖母,我心中已经有最为合适的人选了。”

太夫人捻佛珠的动作停了一瞬,她神色平静的盯着自己的孙子,就像是在等待宣判一样,语气幽幽道,“说来听听。”

“沈家。”薛琮道。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没有前情因由没有后缀解释,仿佛明白他只要说出口,他亲爱的祖母就能明白他到底要娶什么人。

是的,她确实很清楚,太夫人面无表情的想,从最开始到现在。

毕竟,身上流着她和薛家血脉的孙子,像他们这些人再正常不过了。

于是,她只问了一句,“你确定心意,不再更改了?”

“孙儿确定。”薛琮回道。

“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吧,”太夫人淡淡道,“同沈家之间的婚事,祖母会为你费心的。”

但此时,一向贴心的人听了这话却没有离开,而是继续道,“若是沈家犹豫,祖母不妨告诉那位沈老夫人,就说薛家会拿出足够的诚意,迎沈姑娘入薛家。”

“我没记错的话,沈家似乎有几位于仕途和学业上都不太得力之人。”

话音落下,太夫人终于舍得正视眼前这个为了娶妻舍得下血本的孙子,她神色与视线一样的凝重充满压迫感,似乎在剖析对方话语背后的目的与真意。

薛琮甚少因私废公,天性也厌恶这些,这次竟然退让至此,由不得她不心生思量。

所以,一桩本来十分简单的婚事,只是因为沈家的迟疑与犹豫,他就要下血本去挽回,让他这位老祖母出面,用利益去诱惑那位沈老夫人,通过暗示自己可以为沈家人解决前途问题的拙劣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实在是个拙劣又低级的手段,完全不像她这个孙子的手笔,但偏偏,这就是薛琮的主意。

“看来你对沈姑娘是志在必得了。”太夫人淡淡道,面上不见丝毫生气模样。

“我要娶她。”短短四个字被薛琮说得沉稳坚定。

“那祖母会为你娶到她的。”太夫人也沉稳回道,“早些回去吧,祖母也要歇息了。”

此时一对祖孙之间不见平日里的亲近与亲热,两个人仿佛如出一辙的冷静与冷漠,薛琮沉默一会儿,安静行礼过后,离开了花园。

太夫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在最后落日余晖隐没在天际时,突然极轻极冷的笑了一声。

“薛家人,崔家人……”她缓缓踱步往前走,隐约有几声喃喃自语逸散在晚风里,“看来,你是像我和你母亲更多些。”

“既然更像我和你母亲,那祖母就算是费尽心力,也要为你娶到沈七姑娘了。”

***

当陈家公子登门拜访的消息传来时,沈老夫人心情极好的结束了同五姑娘与六姑娘之间的日常寒暄。

听到“陈公子”三个字,五姑娘眼睛一亮,下意识看向祖母,但祖母却一心只想着招待贵客,并未注意其余两个孙女的反应。

见状,五姑娘有些气馁,但又莫名极不甘心,纵然这位陈公子是讨厌的老七的朋友,她也觉得自己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自从上次被老七当面嘲讽后,她面上看似不在意,私下里却专门派人去盯着李公子的消息,果不其然,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查出了对方置外宅并有一个外室子的消息,尤其,那外宅的身份还不同寻常,乃是专门从花楼里赎身出来的姑娘。

这下子,五姑娘被气疯了,她告到母亲和祖母那里,母亲倒是愿意为她出头,偏偏祖母这边并未给出确切回答,总之,她是十分期望自己的结亲人选能换一换的,毕竟,她实在不想还没进门就给个妓子生的外室子当娘。

五姑娘这里盘算着更换婚事人选,那厢沈老夫人则在注意到进门的陈理面上的顾忌之后,很是痛快的打发了两个孙女离开,“你们去忙自己的事吧,祖母这里暂时不需要人陪,等正事忙完咱们祖孙再聚在一处说

话。”

六姑娘乖巧应下,福身离开,倒是五姑娘,磨磨蹭蹭的想要留下来,她本目光莹莹的看着陈理,想要趁机搭话,但听到一旁老夫人微咳一声后,背后像是被针扎了般,瞬间紧绷起来,再不犹豫的老实告退离开。

她是有些小心思小算盘没错,却绝对不想惹怒老夫人,这个家里,也就老七敢捋虎须了,她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和底气。

“陈公子来看花?”老夫人笑问道,“之前栀姐儿已经同我说过,我让人去将兰花送过来。”

“就是可惜,她今日不在,早上出门去小青山拜访文谦先生去了,你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妨多待一会儿,说不得能等到她回来。”

“麻烦老夫人了,”陈理笑道,“是晚辈冒昧前来,扰了您老人家清静。”

“那倒不会,”老夫人笑道,“这清净日子过久了,我最是喜欢你们这些精神的年轻小辈,可谈不上叨扰。”

兰花被送过来,两人你来我往也算相谈甚欢,见气氛热络之后,老夫人顺势问道,“我看怀逸也到了成亲之龄,这京中好姑娘如此之多,不知家中可有安排?我老人家如今是最喜欢喝年轻人的喜酒了,这样也好让家中的孩子们沾沾喜气,早日顺利的成家立业。”

提到婚事,陈理顿了一下才道,“劳老夫人惦念,晚辈的婚事并未定下。”

“哦?”老夫人似是眼前一亮,“看来你这是还未遇到喜欢的姑娘,没有生出成家之心啊。”

陈理笑笑,“大概吧,晚辈早年跟着师父学道,对成家之事并不强求。”

“求道之人崇尚随心自然,是少了两分世俗之心,”老夫人笑道,“就是可惜,陈公子这般人才出众性情又好,我若是有好姑娘,必定是要将你抢回家中做个佳婿的。”

这看似无意的一番调侃,却让陈理的心骤然重重一跳。

他从来不傻,除了在沈怀栀面前总是迟钝犯糊涂,平日里还是很精明的,只不过之前一叶障目罢了。

但现在被沈老夫人蓄意一点,仿佛终于拨云见日,陈理终于明白他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了。

老夫人似乎觉得,他可堪为佳婿?

至于这个佳婿配的是沈家哪个姑娘,他不用想,只看老夫人让家中其他姑娘避嫌的态度,就知道,好友七姑娘雀屏中选。

一时间,陈理难得情绪外露,坐在那里怔住了。

娶七姑娘为妻?这是他从来未曾设想过的一件事。

在他眼里,沈怀栀是性情相投的知交好友,是爱慕好友薛琮一片痴心的姑娘,就算现在改了心意,在他眼里,那也是从来不曾放在婚嫁位置上考虑过的对象。

本来他是心中清白问心无愧的,直到,被老夫人一言点醒——

沈怀栀,不仅可以做他的知交好友,她也是可以成为他的妻子与爱侣的。

这个荒唐又合理的推论击溃了陈理从前的认知,他霍然抬头看向沈老夫人,然后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年长之人的了然与调侃。

“怀逸这是怎么了?”老夫人好整以暇的笑问,“我看你这会儿心神难安的,是不是有什么麻烦?如果需要帮助,我老人家是很乐意帮忙的。”

“多谢老夫人心意,只是一点小麻烦,不妨碍的,”陈理回道,“我自己能解决。”

“那就好,”老夫人道,“作为长辈,我习惯了为家中晚辈们操心,所以凡事总爱多啰嗦两句,如今操心家中孩子们的婚事,免不了要事事过问,还望怀逸别嫌我老人家多话。”

“老夫人慈爱晚辈之心,令人敬佩,”陈理道,“晚辈家中祖母同您一样,也十分关爱小辈,拳拳爱意,自当感同身受。”

在老夫人看来,这位陈公子说话实在好听,总之比薛家那位世子讨喜许多,若是她来选,当第一眼就选这位陈公子,就是可惜,从前栀姐儿眼神不好,选了薛家那个冰坨子,这要是一早选了陈公子,只怕两家早已成就好事。

她心中一番唏嘘,却不妨碍嘴上同对方再客套几句,然后等陈公子提出告辞后,她也顺水推舟的送人离开。

总归今日她抛砖引玉的目的已经达到,确实需要给少经世事的年轻人一点回去仔细思考的时间。

只希望,这位陈公子不会让她失望吧。

***

春风醉人的夜里,天上星光璀璨,无数星子宛如细碎流沙一般缀在银河中,院中躺在藤椅上的陈理看着这番美景,眼底微微失神。

他的脸上,是少见的迷惑,偶尔也会闪过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白天的沈府之行,沈老夫人几句充满暗示意味的话语仿佛敲破了他心底冰封已久的冰层,露出下面早就激荡不休的流水。

他和七姑娘……

他和沈怀栀……

有些人的名字就像是有魔力,仅仅只是从心底滑过,都会激起一片涟漪。

眼底映照的星河里,恍惚间闪过她的笑意,他看着她眸光湛湛,一往无前,他看着她眉目温婉,言笑晏晏,似乎他认识她之后的每一个瞬间,都有可以回味的美好记忆。

这就是动心的滋味吗?

陈理低头闭目,听胸腔里自己的心跳一声重似一声,幻想之中的沈怀栀,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他微微一笑。

一瞬间,他听到了春暖花开的声音。

他想,如果这就是动心,是其他人所说的开了情窍的话,那他很欢喜那个人是七姑娘。

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试试,试一试去求亲,至少,最差最差,他应该不会像玄章那样,得来她漠然又冷淡的眼神。

进一步为妻,退一步为友,这把,他自问赌得起。

第26章 第26章——

沈府这两天有些热闹,单以沈怀栀的感觉而言。

前一天回府时她听说陈理来府上拜见,看了兰花后还同老夫人聊了一会儿,虽然坐的时间不算长,但也算是位难得的贵客。

关于陈理,老夫人同她谈时没说更多,只说让她最近用心讨好文谦先生,若是能同沈家牵上线再好不过,她大房的兄长学业有所成,很需要一位名师指导。

沈怀栀虽没给出承诺,却放了诱饵,答应求得先生同意之后会为其牵线搭桥代为引见,总之,在充分把握老夫人心情的前提下,为自己谋得了足够的周旋时间。

倒是第二日登门的客人,有些出乎意料且措手不及。

听说薛家那位太夫人正式登门时,已是晚上,白天沈怀栀不在府中,并不清楚两人谈了什么,但显见的,这场会面让老夫人心情格外不错,以致于沈怀栀来见她时,对方嘴角都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笑意。

“栀姐儿来了。”老夫人招呼她,“快来祖母身边,咱们祖孙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