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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付完问话的人,双方各走各的路,可是对方的低声议论断断续续地传进杜没妹的耳朵,让她再次心惊。

“你看不出来吗,邵家现在就一个孙女,老太婆重男轻女,想让俩儿媳妇生孙子,孙女丢了就丢了呗,找回来还得多养个女娃,她才不乐意呢。”

“重男轻女的老太婆可多着呢,她们家还有别的事儿……”

嗅到瓜的气息,几个人立刻像是瓜田里的猹一样,纷纷催促快点说。

那人不紧不慢地说:“呦,这事儿你们不知道啊,邵兰杰出生那天,她的大伯母刚好流产,听说怀的是小子,她一岁多,她大伯母再次流产,他们家找人算命,说是兰杰命硬,克兄弟,从那以后,老太婆看邵兰杰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不大丁点的孩子非打即骂,这孩子丢了可不正合她意,老太婆才不想找呢。”

“老太婆也是可惜,生怕香火断了,一心想孙子,到现在只有一个孙女,也没抱上孙子。”

“她有啥可惜的,邵成业两口子才可惜呢,本来是厂里的双职工,跑到外边边修鞋边找孩子,吃老鼻子苦了。”

自己家的事情被人扒了个底朝天,杜没妹只觉得脊背冒上一股渗人的寒意。

那几人正说到兴头上,不自觉地越来越大声,感觉到有针尖一样的目光刺向她们,回头一看,杜没妹正盯着她们,她那扭曲的面容,狰狞的神情还有充满攻击性的姿势很像天书奇谭里的老太婆,让这几人觉得瘆得慌。

不想在大白天跟人骂战打架,这几人赶紧噤声,讪讪地分开各走各的路。

杜没妹并没好到哪里去,神色仓惶,火急火燎地回了家,顾不上做饭,拿茶缸咕嘟咕嘟灌水缓解喉咙的干哑,喝完水后,喊道:“喊道,老头子,我打听过了,那孩子跟兰杰一个年纪,我还看到了她的照片,嘴上也有一颗痣……”

还没等她说完,看她仓惶不安,邵铁柱忐忑地问:“不会真的是兰杰吧,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杜没妹使劲把茶缸子掼在桌上,哑声说:“丢的时候是一岁,现在是五岁,单凭一张照片我哪认得出来,不过我越瞧那照片越觉得心里没底,现在那孩子在福利院呢,只要去当地看看,就能知道那孩子是不是咱们家的。”

邵铁柱也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说:“我也得去瞧瞧。”

于是小满的摊位又来了个老头,同样蹲在地上瞪大眼珠子盯着照片瞧,几乎把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小满想要帮朋友找亲生父母,不厌其烦地知无不尽。

——

周三下午一点四十五,舒苑就请假外出,如约去人民照相馆找负责人事的刘主任。

刘主任很快被接待员叫了出来,比第一次见面还热情,立刻把舒苑迎进来,带着她往里走。

人民照相馆果然名不虚传,就那张价目表就显得有气势,单价一般都比为民照相馆贵几毛钱,更有三五块钱一张的艺术照拍摄,在为民照相馆可没有这种高级服务。

去往二楼的楼梯上挂满镶框的照片,大多数是黑白人像。展示了从民国时期到现在的优秀作品。

刘主任说这家照相馆是拍人像最好的地方所言非虚,很多照片都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有一张让她印象深刻,那是一张民兵打靶的照片,画面中民兵呈半跪姿势,举枪瞄准,人物动作、神态捕捉得非常好,光线斜射,人物侧脸明亮,坚毅表情刻画到位。

看舒苑的视线停留在照片上,刘主任自豪地介绍:“看这些名人照片,摄影师都想给名人拍照吧,别的照相馆的摄影师基本没有机会给名人拍照。”

对方说得没错,舒苑能说什么,她只能赞同。

二楼是工作区域,刘主任非常真诚,拍摄室、暗房、修正室一一带着舒苑参观并介绍。

拍照水平就别说了,从场地到设备,人民照相馆的各种硬件条件都高高在上。

舒苑正感叹这次大开眼界真没白来时,刘主任说:“我们过两三年打算引进国外自动洗相设备,到时候洗相速度更快,失误率更低,别的照相馆跟我们相比,更没有竞争优势,说不定小照相馆很难生存下去。”

舒苑:“……”

你说得都对。

参观完毕,陪着舒苑往外走,刘主任问:“你考虑过到人民照相馆来上班吗,小照相馆不适合你,在设备更先进,收费更高,人民更信赖的高档照相馆才能充分发挥你的水平。”

舒苑脚步一滞,她这是要被挖墙角吗?

就说嘛,总不可能随随便便带同行到工作区域参观。

并不意外,毕竟今年路城就评了三个一级摄影师,人民照相馆要吸纳人才,找到她头上很正常。

知青大返城后,很多年轻人在家待业找不到工作,但是只要她掌握技术,有足够的实力,就不愁找不到好工作。

再说这家高级照相馆曾经拒绝过她,现在伸出橄榄枝,让她觉得心情舒畅。

可来不及考虑,舒苑下意识就说:“可是为民照相馆刚给我转正没多长时间,要是不给我转正我肯会重新找工作,但现在刚转正,我跟几名工友相处也很融洽。”

刘主任应该是有心里准备,说:“不着急做决定,你可以好好考虑,多考虑一断时间,我们这儿完全没问题。”

舒苑平时干啥事都很干脆,很少纠结犹豫内耗,短暂思索一会儿后说:“刘主任,多谢您的好意,但是我刚转正不久,为民照相馆生意刚好起来,现在也需要我,在这个时候跳槽,这种事儿我干不出来。”

刘主任既然要挖人,自然要理解舒苑的工作情况,知道自从她加入,为民照相馆又是搞促销,又是引入彩照跟婚纱摄影,经营得不错,顾客口碑也好,舒苑不仅照相水平高,还有思路有想法,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现在为了为民照相馆着想,明确拒绝他,说明她的人品好。

他在接触舒苑之前,都没想到会□□脆利落地拒绝。

这么一个人不来人民照相馆上班,是他们的损失。

他不会把话说死,不可能轻易放弃,说:“我理解你的想法,我们这儿一直需要人才,你啥时候方便过来直接联系我就行,我们随时欢迎你加入。”

舒苑感受到了刘主任的诚意,不过还是拒绝了工作邀请,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

刘主任送走舒苑,再返回照相馆内,接待员叫住他问:“主任,刚才那个年轻女同志是一级摄影师?她可真年轻。”

刘主任脚步慢了一点,说:“可不是,为民照相馆的,我叫她来咱们这上班,她不来。”

接待员很好奇:“她为啥不来啊?还有摄影师不愿意来咱们这儿?”

她记得舒苑,平时照相馆出入的人多,但舒苑相貌出众,又不是作为顾客上门,是问招不招工,她就记住了这个女同志。

刘主任言简意赅地回答:“不想来。”

见刘主任满脸失望不想多说,接待员识相地闭上了嘴,是不是这个一级摄影师真不会来他们照相馆上班了?

又年轻,又漂亮,还是一级摄影师,一定很有本事。要是当初她来问招不招工时,她带着人家去找刘主任,说不定女摄影师早就在他们这儿上班了。

可是她不敢说女摄影师曾经来过,她怕大家责怪她。

——

舒苑前脚刚走,赵师傅就召集俩学徒跟黄娟议论开了,他问:“你们知道舒苑去干啥了不?”

舒苑前段时间事儿多,偶尔外出,他们并不觉得奇怪,听赵师傅这样问,黄娟快言快语地问:“干啥去了,您老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赵师傅叹了口气说:“哎,她去人民照相馆面试去了。”

作为有资历的老照相师傅,还有这家照相馆的馆长,赵师傅消息灵通,人民照相馆的人想要挖墙角,他很快得知消息。

另外,自从舒苑评上一级摄影师他就觉得不妙,全市所有照相馆都知道她是一级摄影师,他总担心别的照相馆来挖人,果然防不胜防。

三个年轻人一点都不意外,王有才说:“师父,舒苑想去人民照相馆上班啊,多正常啊,她现在可是一级摄影师,在咱们小店是屈才了。”

赵师傅呵了一声说:“哪是她想去啊,你看舒苑在咱们这干得好好地,是人民照相馆想要挖人。”

胡自强挠了挠脑袋说:“那我们留不住人了吧,谁不想去人民照相馆上班啊,人家规模大,设备好,还经常给电影演员拍照片呢,咱们店哪来过名人呐,再说人家的工资还给得高。”

赵师傅呼了他的后脑勺一把,哼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照相馆也挺好的呀,现在业务量也不少,顾客口碑也好。”

胡自强嘿嘿笑了两声说:“师父你打我干嘛,是不是你说着都没信心啊,咱们照相馆咋说也比不上人民照相馆。”

黄娟开始发愁,说:“赵师傅您想想办法啊,不能让人民照相馆就这么把人挖走吧,反正我不想让舒苑走。”

王有才跟她看法一致,说:“对法,师父想想办法,把人留下来吧,舒苑也教了我们挺多东西。”

他有点害羞地接着往下说:“咱们不都相处得挺好的嘛,我可不想让她离开咱们这儿。”

赵师傅说:“那还用你们说嘛,我最不乐意她走,咱们店刚有点起色,舒苑走了万一又冷清了咋办,我这不是召集你们想办法嘛。”

胡自强出了个嗖主意说:“师父要不您强硬点,就不放人,不让她走,人民照相馆不能凭着规模大就从小照相馆随便挖人吧,闹到饮食服务公司找经理评评理,您看行吗?”

他们商量了好一会,中间数次被顾客打断,等接待完顾客继续商量,结论是没有办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民照相馆要挖墙角,舒苑要跳槽,留都留不住。

赵师傅一再叮嘱他们三个,只要舒苑不说,他们就不提,可是等舒苑回来,黄娟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舒苑姐,你是不是要去人民照相馆上班?”

舒苑:“……”

他们消息这么灵通的吗?

她刚进门,正准备直接去暗房,闻言停下脚步,在柜台前站定,问道:“谁说的?”

黄娟满脸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不是去人民照相馆面试了吗,人民照相馆是特级照相馆,想去那儿上班是人之常情,他们要是挖我我也想去。”

舒苑说:“谁说我去面试的,我是去参观,他们倒是说想让我过去上班,但我拒绝了。”

黄娟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不敢相信似的问:“你真不是,舒苑姐?”

舒苑反问:“还有假的嘛?”

黄娟立刻朝里屋大喊:“赵师傅,舒苑回来了,她不换工作,王有才,胡自强,你们俩忙完也快出来。”

舒苑:“……”

好家伙,她就出去这么一会儿,看来他们几个已经讨论过这事儿。

恐怕赵师傅今天是特意为这事儿来的照相馆吧。

得知舒苑只是去参观,并不想换工作,赵师傅立刻眉开眼笑地说:“我就说嘛,舒苑对咱们照相馆有感情,人民照相馆哪儿挖的走啊。”

俩学徒同样乐不可支,王有才捏了点赵师傅的茶叶,拿舒苑的茶缸沏了杯茶端过来,兴高采烈地说:“咱们照相馆也挺好的,就在这儿干吧。”

胡自强忙拉了凳子让舒苑坐下说话,黄娟从柜台后出来给舒苑捏肩膀。

舒苑被团团包围,被迫坐在椅子上端着茶缸接受按摩服务。

他们几个不用这么夸张吧。

刚才几个人还愁云惨淡,现在高兴得跟过年似得。

在卫民照相馆上班好处可太多了,人少,活干完就行,管理宽松,她请假的话从未扣过工资;还有就是合理安排好工作,到下班时间马上就走,不用装作工作积极努力的样子。

另外就是同事关系融洽,别说没有勾心斗角,三名同龄同事崇拜她,赵师傅欣赏她,她提出任何变革都会支持,比如引入彩照跟婚纱摄影。

有时候她会带小满去上班,甚至带他进暗房,也没人说什么,小满那小家伙声称已经学会了洗照片。

总体而言,在为民照相馆上班还算比较愉快。

其实她不去人民照相馆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想一直在照相馆干,她考虑过,她最理想的工作是进杂志社当摄影师。

跟报社相比,在杂志社当摄影师工作轻松,也有机会拍出优秀作品,是她换工作的首选。

趁着人都在,舒苑把参观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又说:“人民照相馆可真气派,咱们小照相馆努努力,说不定也能评上三级。”

她这是为未来换工作做铺垫,为民照相馆有进步,有起色,她跳槽就会心安理得。

再说她都决定留下来了,总得在这家小照相馆体现她的价值。

赵师傅笑得把脸上褶子都撑开了,乐呵呵地说:“行啊,你有想法你就搞,只要花的钱别太多,咱们照相馆都能支持。”

他们照相馆是因祸得福了吗?舒苑愿意干,又不用他多操心,他乐见其成。

黄娟美滋滋地说:“行啊,有级别总比没级别要好。”

王有才突然觉得充满希望,说:“那我们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评三级照相馆。”

胡自强重重点头:“怎么干你跟我们说一声就行。”

按照照相馆等级标准,对店面面积、硬件设备、技术跟服务水平,还有道具的清洁度等都有具体要求。

舒苑已经盘算开了,为民照相馆地方小,但旁边还有一间房呢,这一间房为评三级提供了可能。

把这想法一说,赵师傅立刻表示支持,并说:“改天我去饮食服务工资要张评级表格,咱们就按照评级要求改进。”

五人现在都很有信心,只要有思路有干劲,早晚能评上三级照相馆。

等下午下班去接小满,舒苑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她问道:“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去过人民照相馆问招不招工吧。”

小满双手紧紧抓着车把,脆生生地回答:“记得,妈妈。”

他还记得妈妈被拒绝,但一点都没表现出失落。

舒苑蹬着自行车,神采飞扬:“人民照相馆找我去那儿上班,但被我拒绝了。”

小满发出哇的一声惊呼:“人民照相馆可是最好的,都找妈妈去上班吗,那妈妈可太厉害了。”

小家伙很会提供情绪价值,舒苑眉开眼笑地说:“对,这说明妈妈有实力。”

小满唇角边露出个小笑窝,说:“我要向妈妈学习,也要当个有实力的人。”

先去画糖画,然后回娘家蹭饭,看到陈载下班回来,小满立刻跟他说:“爸爸,人民照相馆找我妈妈去上班,但妈妈不去,妈妈是不是特别有实力?”

陈载伸手在他头顶上揉了一把,温声回答:“是。”

挺好,小满这孩子人不大,想法多,他曾经认为这孩子自卑内向,说不定在舒苑的带动下,能变得开朗自信。

“舒苑,跟谁学的照相?”他终于问出这个盘桓在心底多日的疑问。

在乡下跟舒苑来往时,真没看出她有这方面的兴趣跟天分。

舒苑笑眯眯地回视他,大方地说:“陈医生,你对我感兴趣?”

陈载无语,能不能正常沟通?

看着对方窘迫的俊脸,舒苑笑道:“自学成才,就跟小满自学糖画一样。”

陈载:“嗯?”

小满倒是乐呵呵的,他感觉自己被妈妈表扬了。

李红霞正往屋里端菜,把一盘茄子炖豆角放在桌上,说:“你傻吧,人民照相馆叫你去你还不去?”

舒荷也说:“对呀,二姐,为啥不去。”

舒苑帮着盛饭,边说:“你们就别操心了,我刚转正没多长时间,哪好意思在这个时候跳槽。”

——

小满的幼儿园放了暑假,一共十五天,他白天跟舒苑去照相馆,等放学娘俩赶紧赶回电器厂家属院门口画糖画,然后回娘家蹭饭。

“妈妈,我应该是已经学会了洗照片,流程步骤跟药液剂量我都记住了。”在暗房里,小满多次观摩后说。

小家伙很乖,不会乱跑乱动,不会影响舒苑跟俩学徒工作。

舒苑笑道:“小满真聪明,学得这么快,其实洗照片很简单,要是妈妈自己有暗房就可以让小满上手帮忙。”

莫莫跟莫弟算是最热情的观众,莫莫心里痒痒,最近也想摆地摊,想来想去她说要卖糖葫芦,可舒苹说糖葫芦夏天很快就化,没法卖,莫莫开动脑筋又说她想卖棉花糖。

卖棉花糖多幸福啊,做棉花糖好玩儿,能自己吃,还能像小满一样挣钱。

可她这个提议被舒苹干脆拒绝,卖糖葫芦可以,不用额外投入设备,可卖棉花糖还得买棉花糖机。

“你还要上学,只能放学卖,寒暑假时间也不长,谁知道你会不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本钱都回不来。”舒苹说。

莫莫失望极了,每天眼巴巴地站在糖画摊子前画糖画,希望自己也能勤工俭学摆个地摊。

舒苑得知小家伙的心思,二话没说,很快买来棉花糖机,既然有了机器,舒苹就找人制作小推车,让莫莫可以推车去摆摊。

莫莫高兴得蹦蹦跳跳,知道小满已经把本钱挣回来还给舒苑,便跟舒苑保证:“二姨,我也会把本钱挣回来还给你。”

小满觉得妈妈真好,不仅给自己买工具学糖画,还给莫莫买棉花糖机,换成别人可能根本就不会理睬小孩的需求。

可他觉得卖棉花糖不是啥好买卖,棉花糖跟糖画一样需求少,利润低,小家伙朦胧意识到要真想挣钱得像之前那样卖饭盒。

他画糖画挣钱都很费劲,更不用说棉花糖这种没创造性的东西,孩子们看腻了就不会买了,那样莫莫就得跑去别的人多的地方摆摊。

妈妈本来就欠着爸爸一大笔钱,现在又花了几十块买棉花糖机,贫穷的经济状况更是雪上加霜。

别看舒苑给莫莫买了机器,可郑建设不高兴,说:“你让自己儿子小小年纪摆摊挣钱,还把莫莫也拉上,我们家不缺摆摊这点钱。”

舒苑一句话就让他闭嘴:“我只是给莫莫买了个大玩具,我乐意买,提到钱,你工资高是吧,你别乱花钱比啥都强。”

郑建设又觉得舒苑话里带刺,好像在内涵他什么,便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只是总被舒苑挤兑不是啥好事?有啥办法对付她?

莫莫可想不到别人是咋想的,她陶醉在有了棉花糖机的喜悦中,很快学会制作棉花糖,正式开始摆地摊。

白天太热,热的时候家属院门口也没啥人,她早晚摆摊,舒苹早晚正忙,可没空陪她,她奶奶把工作给了小儿子顶工,闲在家里,就跟莫莫一块儿摆摊,也算有个事儿干,还能挣点零花钱。

小满本来觉得棉花糖没啥创造性,可是舒苑给莫莫示范,做了只兔子,这让这群小孩大开眼界,原来棉花糖不只可以做成圆的,还可以做各种造型。

莫弟看莫莫做棉花糖卖给小朋友,小手直痒痒,他也想做,开始态度蛮横让莫莫滚开,可莫莫一巴掌就给他呼到了一边,他只好转变策略,可怜巴巴地央求莫莫让她玩一会儿。

“棉花糖机是二姨给我买的,谁叫你嫌咱妈长得胖,不给你玩儿。”莫莫拒绝。

“也是我二姨,不是给你一个人买的。”莫弟气呼呼地撅着嘴巴说、他妈就是胖啊!身上还总是一股食堂的饭菜味儿,跟他妈一起走在家属院里,他都觉得丢脸,更不要说外出到外面去,他爸跟他的想法一样。

莫莫冷哼:“二姨最烦你嫌咱妈胖。”

莫弟软硬兼施,撒泼耍赖都没从莫莫手里抢过棉花糖机,只好跑去找舒苑,软着声音央求。

舒苑笑眯眯地跟他说:“你去给你妈道歉,再保证以后不嫌你妈胖,不说不好听的话,就让你玩儿。”

莫弟眨巴着眼睛:“……”

——

邵铁柱跟杜没妹这对老夫妻这几天惊惶不安,他们俩一直在合计也没商量出所以然来,看着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悠的小孙女邵换那是格外不顺眼,他们一直盼望着发生奇迹,就是哪天邵换突然变成个大孙子,可这样的好事儿一直都没发生。

想到那个邵兰杰更是不打一处来,本来他家大儿媳怀了两个孙子,结果都被这个命运的孙女克死,他们能不生气嘛。

要是寻常人家有了丢失的孩子的线索,肯定要尝试着去找,可是他们并不想找到邵兰杰,并不想把她接回来,他们才不愿意这个命硬的丫头克死他们家的孙子。

俩人茫然无措,只能找大儿子杜成印跟儿媳金再招商量。

邵铁柱抽着旱烟,屋里烟雾缭绕,他哑着嗓子开口:“厂里肯定有人会把线索透露给成业两口子,他们俩说不定会去白桦县找。”

想到二儿子两口子就生气,二儿媳没啥用,生闺女的时候,宫口愣是不开差点要了她的命,之后说啥都不肯再生个儿子,耳根子软的二儿子竟然同意她不再生,老两口俩根本就控制不了二儿子夫妻俩。

丫头片子丢了就丢了,再生个儿子不就行了,可这俩人执拗地非要去外地找。

金再招这几年总被公公婆婆逼着生儿子,儿子没生出来,但有了房子跟工作,也算是过了几年舒坦日子,听到这话立刻嚷嚷起来:“啥意思,那孩子是兰杰?怎么着都不能让她会来,要不是她命硬,我现在都有俩大儿子了,你们也不至于抱不上孙子。”

邵成印立刻附和:“对,不管是不是,都不能让他们回来,也不能让成业两口子去找。”

他们一家原本在农村,邵成业有出息,读了大学分配到电器厂上班,没过几年就当上了工程师,两口子双职工,他们就跟着爹妈一块儿进城投奔弟弟弟媳。

三家人都记在邵成业分到的两室一厅里,邵成印两口子干着临时工,后来邵兰杰走丢,邵成业两口子痛不欲生,宁可放弃工作跑到外地修鞋也要去找邵兰杰,邵成印两口子就顶了工,仍在房子里居住。

这对夫妻靠着二弟过上了拿工资有房住的好日子,并不希望找到邵兰杰,只要找不到这孩子,邵成业夫妻就会一直在外面修鞋,要是他们回来又得挤着住,还有工作咋办?他们顶工这么长时间已经干顺手了,总不能把工作还回去吧。

老夫妻痛恨邵兰杰命硬克兄弟,二儿子夫妻又不会给他们生孙子,他们把抱孙子的希望都寄托在大儿子儿媳身上。

老大两口子是担心要还工作,总之这四个人的目标一致,都不希望找到邵兰杰,甚至不希望邵成业夫妻俩回来。

四个脑子凑在一块也没想出啥好办法来,他们很想阻止厂里职工不要跟邵成业夫妻联络,不要提供线索。

另外他们还有个奇葩的想法,就是不想让小满继续宣传娣来的照片,四颗不怎么聪明的脑袋合计了很久,最终出了个馊主意,去街道办举报,说小满父母逼迫儿童挣钱养家糊口。

第37章

舒苑还是拿到了听诊器, 在医院里医生听诊速度都很快,搞得像是很简单一样,可没想到陈载教得很复杂, 要听二尖瓣区、肺动脉瓣区、主动脉瓣区等五个不同的位置, 还有通过杂音判断各种疾病,看到书上密密麻麻的讲解,舒苑头都大了。

用听诊器听心脏原来这么难。

“我真要自己听啊。”舒苑问,她现在要被动学会一门技能。

陈载回答:“你自己听心跳, 有异常告诉我。”

小满把听诊器挂到耳朵上,另一端按住自己心脏位置,仔细辨别声音, 比舒苑学得更认真。

“爸爸我好像懂了。”小满欣喜地说。

“我还没懂,陈医生。”舒苑说。

陈载给他们俩安排:“刚好, 小满教你妈。”

可舒苑觉得她这个年纪学医已经来不及了吧。

皮毛都没学到,舒苑就上岗给小满听诊, 软乎乎的小孩乖乖地坐在床边配合,乖巧得不得了。

舒苑给他听完, 满意地说:“我们小满非常健康。”

晚上等陈载躺到床上, 舒苑拿着听诊器听陈载的心跳, 掐着时间数完之后说:“陈医生, 你的心率规整,各瓣膜没有杂音,可是心跳也有点快, 一分钟一百二十次。”

“你别动,冷静,我再听一下。”

舒苑很惊讶:“陈医生你这样不行啊,现在都一百四了, 看来不只是我自己心跳速度快,你给自己检查过吗?”

陈载安静地躺平配合:“。”

不要再玩了!

——

邵家六岁的小孙女邵换这几天都在小满的糖画摊子附近围观,她想跟小满了解情况,可又内向害羞不敢靠近。

她知道自己在家里毫无地位,很想把丢失的妹妹找回来,这样就有人给她作伴,跟她分担冷落跟打骂,但这几天听大人聊天,她大概弄清楚,他们压根就不希望邵兰杰被找回来。

她忐忑无助,可找不到人诉说她沉重的心事,只能来找小满。

小朋友围在一起多热闹啊,可她只有羡慕的份儿。

小满发现了这个不停咬着手指眼巴巴往这边看着的小孩,她那么孤单不合群,好像曾经的自己,于是小满大声招呼她过来玩儿。

邵换磨磨蹭蹭地走近人群,立刻有小孩跟小满介绍就是她家的妹妹丢了。

小满指着照片问:“你看这照片像你妹妹吗?”

小孩们都看向邵换,小姑娘从来没承受过这么多的目光,更加局促不安,看向木箱上贴的照片,害羞地摇头:“我认不出来。”

“那你都知道啥情况,跟我们说说。”小满轻言轻语地问。

看着小满清凌凌的眼神,邵换觉得面前这个小孩值得信任,突然生出诉说的勇气,开口道:“我家人并不想让走丢的邵兰杰回家。”

小满并不意外,这个早慧的小家伙对类似话题非常敏感,曾经他也考虑过回城后不被欢迎的问题。

“为啥不想让她回家?”小满问。

邵换长期在家庭里被打压,性子唯唯诺诺,表达能力也不强,前言不搭后语说了一大通,小满认真听了好一会儿,从中提炼出的意思是这个家庭重男轻女,邵兰杰对他们不重要,另外邵兰杰还命硬克兄弟,家人都讨厌她。

等小满总结一番,邵换拼命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小孩们轰得议论开了。

“哪有自己家丢了小孩不想找回来的。”

“邵换,你家人还真奇怪,不会还有啥猫腻吧。”

小孩们代入他们自己,每个幼小心灵都认为邵兰杰的遭遇不公,担心自己也成为被放弃的孩子。

小满觉得不想让走丢的孩子回家这事儿挺严重,可他们只是小孩,能有啥办法呢,他想了又想,转头喊舒苑求助。

舒苑陪着小满摆摊,但小孩们说啥她都不干涉。

听他讲完,舒苑语气轻松:“邵兰杰的爸妈在外找她呢,有任何线索他们都不会放过,我们把娣来的线索通知他们。”

小满的眼睛亮晶晶的,点头:“嗯,可是咱们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舒苑伸手摸了把小满柔软的头发说:“这还不简单吗,他们肯定跟厂里职工有联系,让姥姥去打听。”

本来他觉得很麻烦的事儿突然变得简单,小满满心欢喜,他妈妈可真善良,不仅对他好,对别的小朋友的事情也很热心。

他现在非常信任舒苑,不管什么事儿,只要向妈妈求助,妈妈都会帮他解决。

——

舒红果发现电器厂家属院对她这门婚姻说得闲话不太好听,本来给八百块钱彩礼的话她还能挣点面子,结果只给了八十,还嫁的是二婚带娃的,有些人就说她对象又老又抠门。

她偏偏要把沈忠诚带回来让大家看看她对象长得多俊,多么才华横溢,说了多次,沈忠诚才答应来吃饭,这天傍晚,她带着沈盼先回来,知道小满在摆摊画糖画,当然要来凑热闹。

沈盼以为小满就是画着玩儿,没想到围了那么多小朋友看着,站在人群外,他急得跳脚。

“让开,让开。”

三下两下拨开围观的小孩,沈盼生生挤到最前面,睁大眼睛低头看着。

只见小满舀着糖稀,手臂移动,不到三十秒钟,自行车的主体便出现在大理石板上,车把、车座跟挡泥板都是另画拼接上的,有支架能立在板上。

旁边的小孩纷纷惊呼出声。

“哇,自行车能立着。”

“小满什么都会画。”

小满把自行车递给小孩,立体糖画是一毛五分钱,收了钱,终于看到已经挤到旁边的沈盼。

看小满注意到他,沈盼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不就是画糖画吗,有啥了不起的,你会做花篮吗?”

小满把钱装进挎包,又拉好拉链说:“当然会,你要吗?”

沈盼瞪大眼睛,花篮多难啊,小满能会才怪。

他嗤笑两声:“别吹牛了,我说的是立体的花篮。”

围观的小孩还没见过小满画花篮,都想要看看,三言两语的议论:“小满没画过花篮。”

“小满这么小,怎么会画花篮啊。”

听见别的孩子议论,沈盼挑衅道:“你会的不过是雕虫小技,练习几天就能上手,会做花篮才真正有水平。”

小满淡定地拿过画册,翻开,指着上面的花篮说:“做这样的,要吗,三块钱。”

小家伙手痒,在家里自学花篮,浪费了不少白糖,爸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已经自学成才,巴不得能开张卖出一个。

还没等沈盼说话,舒红果率先开口:“三块?两天的工资,抢钱么!能用多少糖,一斤糖才八毛钱!”

小满很冷静地解释:“糖画花篮是艺术,值三块钱。”

沈盼眉心攒起,不就是三块钱吗,舒红果真是小家子气。

他笃定小满做不出来三层有花鸟、树跟龙凤的花篮,特别想看小满笑话,于是说:“三块就三块,你画。”

舒苑一直旁观,这时开口:“先给钱。”

沈盼这小子反应快,他可不想吃亏,说:“先给钱可以,但做完我不满意的话得退钱。”

舒苑干脆地拒绝:“交钱不退,谁知道你会不会找茬挑剔。”

沈盼噘着嘴盯着舒苑,,最终妥协,偏头招呼舒红果:“给钱。”

为了避免舒红果讲价给他丢脸,他还补充了句:“三块,快点。”

小满把钱接过来放进挎包,才深吸一口气,往铜锅里加了几块糖片。

这可是卖出的第一个花篮,收了一笔巨款呢,还有好多围观小朋友,一定要做成功,最好不要返工。

三层花篮,先做三个立体花篮,再画四只小鸟,一棵大树,四朵花朵,龙凤,等冷却后拼装在一起。

小满的手稳得很,从容有序,一点都不慌乱。

围观的小孩难得安静,都瞪大了眼睛看,生怕错过细节。

舒苑拿出照相机,给小满小师傅拍了好几张照片,小家伙神情专注,动作熟练,格外招人喜欢。

等到花篮完成,沈盼跟其它小朋友们都惊呆了,花篮精致繁复,晶莹剔透。

小满对自己的作品基本满意,虎视眈眈的沈盼跟别的小孩的注视都给了他不小的压力,但他还是顺利完成。

“自己拿吧。”小满看了眼惊讶到合不拢嘴的沈盼说。

小孩们亲眼看到花篮制作过程,都激动坏了。

“小满,你真会做花篮啊,真好看。”

“小满的水平跟老师傅差不多了吧。”

沈盼的目光从花篮上移到小满的手上,这么小的手怎么能做出这么复杂的糖画,他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水平?

沈盼在小孩们羡慕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拿起花篮,花篮很大,底座比他的手大得多,小满没有乱收钱,他想吹毛求疵,找出些缺点来,可花篮那么大那么漂亮,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贬低的话,他竟然觉得这个花篮值三块钱。

可恶,他本来不愿意来电器厂家属院,不想跟没文化家庭的小孩打交道,可是他被这个乡下来的小孩显摆到了!

他小心地捧着花篮,咬着嘴唇离开了糖画摊子,等走得远了,沈盼气鼓鼓地说:“这个乡下来的小子怎么会做糖画花篮?”

舒红果不以为然地说:“他妈让他摆摊挣钱吧,那么小的孩子就得养家糊口,舒苑多亏不是你后妈,要不你也得摆地摊挣钱。”

沈盼觉得这画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摆摊又怎么了,关键是小满会画糖画,水平还那么高!

笑话没看成,反倒给小满提供了展示水平的机会!

越想越气,沈盼突然把小心捧着的花篮往地上使劲一贯,力度大到花篮被摔得四分五裂,沾上了黄土。

舒红果可是见识到了这孩子有多熊,下意识就要弯腰去捡,沈盼喝道:“别捡,我不要了。”

说罢,在花篮上踩了几脚,就往前跑去。

舒红果心疼钱,这才多大一会儿,三块钱就没了,但是无法,只能快步追上。

另外一边,等到天色渐晚,舒苑母子收拾摊子回家。

走在路上,小满因为卖出花篮高兴,盘算了一会儿说:“妈妈,我准备多练习立体糖画。”

立体糖画可以多卖点钱,遇到豪放的顾客能赚得更多。

舒苑笑眯眯地说:“好呀,对小满来说肯定没难度。”

——

邵家没想到他家丢孩子的事儿再次被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老头老太想抱孙子想疯了,有人说他们故意霸占着邵成业夫妻俩的工作跟房子。

最隐秘的心思被人晾在青天白日下,这让他们颜面扫地。

邵铁柱跟杜没妹把邵换这个自揭家丑的孙女打了一顿,抓紧去街道办举报舒苑逼着儿子挣钱。

听说是大名鼎鼎的电器厂厂花的事儿,工作人员招呼胡卫华:“你表外甥女的事儿,你来处理。”

胡卫华听到舒苑这个名字都觉得头疼,但只能硬着头皮认下这个表外甥女,有心借此事给舒苑找点麻烦,又怕舒苑来闹,纠结一番后还是作罢,只能教育老两口:“小满上着幼儿园呢,人家是放学摆摊,没耽误学习,小孩勤工俭学合理合法,我们管不着。你们管得也有点宽了,那小孩捡煤核,糊火柴盒都正常,你们家丢的那小孩还没找到吧,还不赶紧找去,操心别人家的事儿干啥。”

在街道办碰了钉子,这一家子不甘心,思来想去,又经高人指点去妇联举报,编造瞎话说小满被她妈逼着当童工,妇联派人来调查,发现事实跟老两口说得有出入,对两人好一番批评教育,又让他们写了不再捏造事实的保证书才放回来。

邵家人投诉舒苑跟小满不成,又听着电器厂众人的风言风语,除了极力撒泼否认,压根就想不出好的应对办法。

——

烈日灼烤得柏油路快要融化,路边有个修鞋摊子孤零零地暴露在烈日下。

阳光毒辣得让修鞋人半眯缝着眼,他佝偻着后背,腿上铺着帆布,左手捏着皮鞋鞋帮,长满厚茧的右手手握穿着黑色麻线的锥子,一针一线地缝合鞋帮跟鞋底。

远看这是个晒得黑不溜秋的老头,近看,能看辨认出他其实是个饱经风霜面容老化得厉害的三四十岁的中年人。

邵兰杰丢失后不久,邵成业跟孟晓棠这对夫妻心急如焚地找闺女,后来发现边工作边找实在不方便,就开了介绍信,离开家边给人修鞋边一路打听。

他们修的是皮鞋,布鞋、胶鞋很少有人拿来修,另外还提供钉掌服务,可是每天的业务量并不大。

其实邵成业更擅长的是修电器,也接修电器的活儿,只是很多电器需要换零件,他们这样到处奔波,手里没有零件,很多时候去看了坏的电器,没有零件,白忙活。

与安稳地居住在家里相比,他们还要支付租房费用跟各地奔波的交通费,修鞋收入根本无法负担他们的衣食住行,夫妻俩只能拼命节俭,租住的房子破破烂烂。

现在天气炎热,他们为节省开支,没有租房,住在城郊的铁路桥的桥洞里。

俩人现在就跟乞丐差不多,根本就维持不了最基本的体面。

本来想着兵分两路,这样效率会更高,但是邵成业担心孟晓棠遇到危险,夫妻俩还是同时行动。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发现找到邵英杰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最初的心气逐渐被消磨,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坚持下去。

孟晓棠从邮局回来时,顾客已经穿着修好的皮鞋离开,邵成业半眯着眼睛看向同样憔悴黑瘦的媳妇问:“有信吗?”

孟晓棠从挎包里拿出信递给邵成业,伸手帮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就一封,寄信人写的是舒苑,李会计的闺女,你知道舒苑吧,厂花,咱俩结婚不久她就下乡去了。”

邵成业没听说过舒苑,捏了捏信封说:“咱们跟她不熟,她给咱们写信说不定是有线索,里面还有张照片呢。”

说着,那抹布擦了擦手上黢黑的鞋油,赶紧去撕信封。

孟晓棠已经麻木,他们得到的线索太多,最终都无终而果,她拧开水壶盖子,递到邵成业嘴边,对方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用手臂抹了抹嘴角,重新低下头,把信纸跟信封一同拿了出来。

小女孩的样貌出现在夫妻面前,“你看,这小孩是兰杰吗?”

夫妻俩看了又看,孟晓棠的心脏突突地像拖拉机的马达一样跳动的厉害,指着小孩嘴唇上方的黑点说:“你看,兰杰嘴上边也有黑痣。”

邵成业同样麻木的心似乎活了过来,说:“像,像兰杰,她要是长这么大的话应该就长这样,你看,长得像你。”

展信阅读,得知具体地址,夫妻俩当即决定收拾行李奔赴东北。

“咱们的钱够买火车票吗?”邵成业局促地问。

孟晓棠手里捏着照片舍不得撒手:“我妈给汇来那五十块钱,就用那钱买票。”

——

周六晚上,又去老宅蹭饭,看到一家三口一块儿穿过垂花门,站在门口的陈甫谧立刻招呼小满来吃糕点。

他对现状非常满意,要不是舒苑跟小满,陈载都懒得回家来吃饭。

小满挑了块最爱吃的蜂糕,拿给舒苑一块,自己一块儿,又给多宝一块,可是多宝摇头说不吃。

“你不是最爱吃蜂糕吗?”小满问。

“我奶奶怕我蛀牙,不让我吃。”多宝嘟着嘴说。

舒苑咬着蜂糕,她观察两个小孩,明明是多宝早几年回城,可小满多宝活泛多了,可见有完整的家庭对小孩真的非常重要。

她再次觉得他们当初结婚的决定是最正确的选择。

舒苑照例要去厨房问一下需不需要帮忙,看陈惠站在附近,瞧了下她的脸色说:“这是咋了?”

陈惠眼眶微红,把舒苑拉到一边说:“我妈还是不让田野来路城,让我赶紧跟他办离婚手续,还让我把多宝给他送回去。”

太正常了,杜康都看不上小门小户出身的舒苑,更别提土里刨食的田野,有这样一个女婿简直是她人生中的污点。

陈惠跟舒苑一样都是高中毕业下乡,回城后招工进了市档案馆,估计她爹妈出了力,不过以她的资历还没分到房子,她宁可带多宝住在职工宿舍也不在老宅住。

要不是跟她爸妈说田野的事儿,她可能也懒得回老宅。

舒苑问:“按知青回城政策,他落不了户吧。”

陈惠摇头:“现在政策正紧,有些随知青回城的家属都是先回来,再找机会落户。”

落不了户的话就没有粮油指标,就得吃高价粮。

舒苑心说大活人自己来不就行了吗?不想离婚的话那就有点魄力。可她不太好挑事。

舒苑问:“你们都分开好几年了吧,没想着离婚?”

陈惠马上摇头:“在乡下他们一家对我都很好,我当时嫁给他也是为了躲避二流子骚扰,总不能回城就抛弃他吧。”

“你不指望父母给你经济上的补贴吧。”舒苑又问。

陈惠又摇头说:“我的工资能养活多宝。”

看陈惠低落难过,舒苑说:“那你为啥要受父母辖制呢,小夫妻俩想想办法。”

大门口,小满跟多宝正在拿菜叶子喂鸡鸭鹅,多宝忧虑地说:“我可能要被送回乡下,我奶奶一直都想让我回去。”

小满安慰她说:“说不定时间长了你奶奶就能接受你,我姥姥最开始还想把我送人呢。”

多宝摇头:“我奶奶不一样。”

小满很同情多宝,但他们是小孩,又能有啥办法呢。

最后俩小孩商量的结果是,多宝最好也摆个地摊,挣钱养活自己。

俩小孩开动小脑瓜,摆啥地摊好呢。

舒苑跟陈惠的对话被打断,陈甫谧叫她,舒苑赶紧应声进屋。

桌上比刚才多了一大摞颜色质朴的布料,以原主在乡下生活的经验判断,这些布料是自织自染的。

“这是你公婆给寄来的布料,你们俩结婚不肯收他们的礼金,他们也想有所表示,这些布料都是你婆婆自己织染的,是他们的心意,你们走的时候带回去。”

舒苑心说陈载都不认亲爹跟后妈,那么她哪来的公公婆婆!

她偏头看了陈载一眼,看他面色冷肃下颌线紧绷,肯定是他拒绝了这些布料,陈甫谧就来找她。

以陈载对陈谨正夫妻俩的抗拒程度,拿了这些布料他得多膈应得慌。

舒苑攒起笑脸说:“爷爷,你就别操心陈载父子的关系了,他们都是成年人,有各自的考量,别人再撮合都没用。”

接着她明确帮陈载表达观点:“陈医生不想要这些布料,我们不会拿的。”

陈甫谧想着舒苑性格好,可能容易说服,说不定还能当父子俩的中间人,谁知道她也一样油盐不进,但没放弃劝说:“你们结婚是父子俩缓和关系的最好机会,以后哪有这机会?”

舒苑继续保持笑脸为陈载代言:“说不定父子俩都不需要机会呢,爷爷您写书挺忙的吧,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太操心别累着。”

陈载看向舒苑,她的眼神清澈,表情看上去很真诚,说得都是最直白的话,爷爷也没有生气。

小满是他的好用的替代品,有了小满爷爷就转移注意力,不再整天关注他,舒苑是他的嘴替,舒苑居然能很好地领会他的想法并准确地表达出来,他现在还有了特别好用的嘴替。

舒苑理解他,并且跟他站在统一战线,不过他不知道舒苑对他的理解从哪儿来。

大概她是最能理解他的人吧,为什么?

陈甫谧还把陈谨正的信给舒苑看,舒苑一看这酸不拉几的啥玩意儿,想要表明自己是个深感无奈的慈父,其实就是膈应人。

更恶心的是信里居然写许棉桃身体不好,但坚持用紫甘蓝、南瓜、板蓝根这些天然染料给他们染布,布料都是她的心意,还挺能打苦情牌。

舒苑实在忍受不了信里的内容,匆匆读完就把信重新叠好放回桌上。

一番劝说无效,陈甫谧叹了口气,他收回刚才对现状满意的想法,不如意的地方多,是不是他应该放手不管?

还有一件关于陈载的很重要的事情,他一直在托人打听消息,陈载刚从外地调回来工作繁忙,就暂时没把这件事告诉他。

再说以他的人脉得不到线索的话,陈载就更不会有任何头绪。

他摆摆手说:“行,以后我少管,布料是寄给你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陈载开口,毫无商量的可能性:“给他们寄回去。”

陈甫谧呵了一声:“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行,以后你们的关系会更糟,随便你们,我不管了。”

好吧,小两口意见统一,说几句话的功夫都要眉来眼去的,可见感情很好。

出了客厅,俩人也往大门口的养殖基地走,舒苑说:“你总看我干啥?你要是对我没意思就不要总看我,搞得我以为你很深情。”

陈载往边上看,脸色微红:“……”

他好像真的经常看舒苑,他只是观察她好吧,多到让人误会的程度?

改!

她直白的说话方式让他很轻松,能缓解很多尴尬,并不觉得冒犯。

甚至他觉得很好。

但他无言以对,只能说:“谢谢。”

舒苑不解:“谢我啥?”

陈载说:“在爷爷面前说话。”

舒苑笑道:“好吧,以后谢我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别光嘴上说。”

吃过晚饭再回家时,陈载骑自行车,小满坐大梁,舒苑坐后座,手里抱着一尺厚的沉重布料,说:“还得跑趟邮局,还得花邮费。”

要是有到付该多好。

陈载很干脆地说:“那我写封信,就说以后别寄东西,省的我们跑邮局,花邮费。”

回到家,马上写回信,整封信不过二十个字,可见陈载态度有多决绝。

舒苑说:“你忙你的,我明年中午抽空去邮局。”

陈载想还好舒苑愿意帮他干这些破事儿。

舒苑联想到她跟陈载的关系,陈载应该最痛恨背叛,她自己或者说是原主之前也算是辜负过陈载,不知道他怎么看她。

陈载不会也恨她吧。

不过看在小满份上,他对她一直都挺好的,也很有家庭责任感,这日子就凑合着过吧。

——

晚上收了糖画摊子还是去娘家蹭饭,娘俩一进门,舒荷就说:“二姐,厂里阅报栏贴的报纸上有摄影比赛的通知,省团委跟临江日报联合举办的,每个人可以投稿八张照片,我把投稿地址跟电话都抄下来了。”

说着,舒荷递过来一张写着字的稿纸。

第38章

这个年代信息极度不发达, 舒苑发动认识的人帮她留意报刊上的比赛信息。

舒荷是家里读报最多的人,他们语文老师要求必须通过报刊积极了解国家大事,省得高考作文偏题或者没有内容可写。

舒苑扫了眼纸片问:“啥时候看的, 报纸还贴着呢吧。”

舒荷说:“我放学回来去看的, 临江日报上的。”

舒苑招呼小满:“咱们也去看看。”

在信息不发达的年达,发现比赛信息就不能错过。

舒荷只记了地址电话,她想了解更多情况。

小满机灵得很,忙跑过来打开抽屉翻找手电筒, 说:“妈妈,天快黑了,带上手电筒吧。”

小摄影助手想的可真周到。

舒苑拿了纸笔跟手电筒带着小满出发, 舒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二姐,你可真积极。”

她非常意外, 之前舒苑在家待业,现在不仅按时上班, 还主动追求进步。

李红霞在楼道里炒菜,声音传得更远:“着啥急啊, 都快黑了, 明儿再去看不行啊。”

等走到厂里阅报栏, 路灯还没亮呢, 扭亮手电筒,按照舒荷的提示,舒苑很快找到那块豆腐块儿大的摄影比赛的新闻。

这个年代还没有全国范围的比赛, 这个比赛是临江省的比赛,主题是“八十年代新青年”,拍摄他们的工作学习生活,表现各行各业的青年积极乐观向上的精神风貌, 作品风格、大小不限。

比赛设金银铜奖,获奖作品还会在主办单位的刊物和报纸上刊登。

投稿从十月到十二月,有三个月的时间跨度。

小满打着手电筒,舒苑抄写关键信息,等记录完,娘俩又牵着手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舒苑一定要参加各种摄影比赛,有名的摄影师都有各种头衔,还参加比赛获得各种奖项。

总不能空口白牙说自己水平高,比赛奖项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她觉得还是媒体摄影记者总在外面跑新闻,更容易抓拍到好照片,以后她要随身带着照相机,有合适的就拍。

舒苑很乐观,只要参加的比赛足够多,就一定能够拿到奖项。

——

收到退回的布料跟简短至极字字冷硬如冰的信,陈谨满心酸涩,悲上心头,他跟宋年华的恩怨纠葛为啥要影响父子关系?这么多年他一直尝试补救,陈载为啥不能理解他?

不就是一些布料吗,都不能收下?特意给退回来不是打他的脸嘛!

他是犯了个小错,他又没想着抛妻弃子,能比得上宋年华决绝狠心?

宋年华知不知道她才是他最爱的女人?

看他情绪低落脸色晦暗,许棉桃连忙充当温柔的解语花,温言软语劝说了好一会儿,心酸落泪:“陈吉愚钝,不像他哥年轻有为,但是他孝顺乖巧,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就不能多关心他吗?

还有陈吉明明也是老爷子的亲孙子,老爷子为啥到现在都不肯认他!

堂兄弟几人的名字,厚德载物,轮到陈吉,本来应该叫陈物,不怎么好听,但直接不让陈吉跟兄弟三个排行,那不是故意把他排除在外?

你不觉得陈吉可怜?他都进不了你们家的门,他凭啥被区别对待?我们娘俩都很可怜,我们俩只有你。”

一番话说得陈谨正内心酸涩不已,反过来安慰她,许棉桃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哄得陈谨正安然入睡。

许棉桃翻来覆去考虑布料的事儿,难道她只是用这些布料展现来自后妈的爱吗?

当然不是,她是拿这些布料做试探。

陈家毫无动静,从那字数寥寥无几的信可以推测出,老爷子跟陈载并不知道宋年华留下的东西在陈谨正手里!

陈谨正也并没有把东西给陈载,那么陈谨正到底在想什么,到底要做什么!

还想着靠这些东西缓和父子关系吗?只是陈载不搭理他?很可笑吧,他一个当爹的想贴上去,儿子不搭理他。

为什么东西不能给陈吉!

陈吉也是陈谨正的儿子,还那么孝顺,当然有资格拿。

她的母亲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姨娘,后来被遣散,生父不祥,要不是这样糟糕的出身,她早就跟陈谨正结婚,轮得到宋年华?

宋年华出身样貌才华学历样样比她好,偏偏跟本属于她的男人结婚,还死得那么早,在她男人心里成了最美好的。可不是把她坑惨了吗,给点补偿总不过分。

她一定要把东西找到,或者从陈瑾正嘴里问出来。

——

周日傍晚,舒苑母子俩正在收摊,很意外,沈忠诚来了,大老远就说:“舒苑,上次去照相馆,知道你考过了一级摄影师。”

小满比舒苑反应灵敏,立刻扭头朝沈忠诚看,心中警铃大作,沈盼的爹咋又来了。

舒苑自顾自地把各种道具放进木箱,压根就不想搭理他,但还是问:“是还钱吗?”

上次把沈忠诚提溜起来倒过来抖,又要回了五百二,舒苑短期内不想再提钱,但人家来都来了,她能不要么!

沈忠诚眉心攒起:“舒苑,我不希望你开口必谈钱,这样的你让我觉得陌生。”

舒苑哂笑:“欠那么多钱,还好意思在债主面前晃悠?”

沈忠诚走近,递过来一本画册说:“你看看,也许你会需要,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我用不上。”

他卡文实在太严重,想从舒苑这儿找找灵感,画册是他找灵感的工具,舒苑就是他找灵感的工具人。

舒苑把木箱上锁,把钥匙装进挎包,才站直身体抬眼看那本画册,居然是摄影师赫尔穆特·牛顿的摄影集,她下意识接过来看翻看,里面都是大胆、前卫、时尚的黑白摄影作品。

舒苑当然知道这位摄影师,他的作品有争议,但纽约时报认为他是一位被广泛模仿的摄影师,舒苑觉得他作品中的女性很有力量,具备强大视觉冲击力跟电影感。

她收集有赫尔穆特·牛顿的作品,但是在八十年代能看到他的作品集,还是挺难得。

见舒苑从头开始一页页翻看,沈忠诚看着她专注的眉眼,连忙推介这本画册:“你这样挺好的,有热爱的工作,对你有用吧,送给你。”

舒苑边翻看边问:“你想用画册抵债?”

沈忠诚嗤了一声:“我不至于计较这点钱,只不过觉得你需要,才拿来给你。”

舒苑???

她差点被画册引诱,甚至短暂想过用画册抵债,不过只几秒钟的时间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画册再难得,也不想跟沈忠诚做交换!

小满坐在长廊上,小脚不停地搓啊搓,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走进,突然蹦了下来,迈着小腿跑到舒苑身边,伸手拉住她的衣摆,想要提醒她爸爸来接他们了,但是他又不好出声,他觉得特意提醒的话,好像妈妈跟沈盼的爸爸之间有啥不好的情况似的。

舒苑蹭书看,当然看得认真,把画册从头翻到末尾,合上,塞回沈忠诚手里:“你不会是想拿画册要求债务延缓吧,也不需要你拿画册抵债,我就希望你赶紧还钱。”

沈忠诚只能接过画册,双手尴尬地停在空中,说:“舒苑,画册送给你,跟我欠你钱没啥关系,钱我会还你,画册留给你看。”

他可是特意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欠了不少人情呢,没想到被这样生硬直白的拒绝。

舒苑不想纠缠,转身拎起木箱,干脆地说:“那就还钱吧。”

沈忠诚失望透顶,他之前分析得没错,舒苑变了,她就是个只爱钱的浑身铜臭味儿的女人。

舒苑转过身,终于看到站在不远处,安静地朝这边看着的陈载。

他看上去毫无情绪波动,只是眼眸黑沉如深潭。

舒苑觉得很冤,她跟沈忠诚一共私下见过三次面,全被他逮个正着,他如浓墨凝成的目光给她带来不小的压力,如果说最开始她还有点被捉的心虚,但她现在只想摆烂。

沈忠诚也顺着她的视线往这边看,周围好像突然安静下来,连空气都变得焦灼。

小满认为自己有打破安静的责任,连忙大声喊:“爸爸。”

他试图制造气氛,拉着舒苑的衣摆,欢呼雀跃:“妈妈,爸爸下班就来接我们啦。”

陈载的声线低沉平稳:“东西都收拾好了吧,走吧。”

舒苑拎着木箱迈开步子,招呼小满:“走。”

三人汇合,陈载接过木箱,舒苑牵着小满的手,一块儿朝公园门口的方向走去。

沈忠诚立在原地使劲捏着相册,看向三人远去的背影很生气,他发过誓,再见舒苑他就是王八,可他还是来了,跟狗一样巴巴地来送画册,可还是被拒绝!

他在家里写小说,并没闲着,精神压力还大,可是家人都觉得他啥都不干似得,小说没出版他没版权收入,只能零散写点诗歌发表,稿费只有抠抠搜搜的两三块钱、五块钱。

他不明白,家人不理解他,在他们眼里,他从才华出众的作家变成了无所事事又不挣钱的闲散人员。

拜托,他在写小说,那叫什么都不干?

他从舒红果那儿得不到任何支持,还是之前的舒苑好,那时候的她很崇拜他,认为他才华横溢,在崇拜跟仰慕中,他文思如泉。

在公园门口,舒苑把自行车钥匙拿给陈载,看他弯腰开锁,边说:“我跟他就见过那么几次,全被你看见了,真的,每次你都能看见。”

小满忙说:“是的,我作证,爸爸你看到了,妈妈根本就没要那画册,妈妈不可能要沈盼爸爸的东西。”

陈载站直身体,把钥匙又递还给舒苑,踢开自行车支架,又弯腰把小满抱到横梁上,说:“要不剩下的钱不用他还了。”

在他看来,不搭理沈忠诚最好。

舒苑可不乐意,立刻提高音量:“你可真大方,为啥不用他还钱,我一年的工资呢,他必须得还。”

小满同样不解:“爸爸,为啥不用他还,他花了别人的钱就得还。”

舒苑想了又想,大概能猜出陈载为啥说不用还钱,笑出声来,愉快地走在父子俩身边。

可陈载又开口:“不是借款,这钱他可以不还。”

舒苑说:“可是他有自尊心,有了钱会还。”

陈载推着自行车往前走,棱角分明的薄唇紧抿,不再说话。

晚上,等陈载坐到床边换睡衣,舒苑问:“你都看见好几次了,应该相信我跟沈忠诚没瓜葛了吧。”

她觉得挺好,省得她解释。

陈载回答:“嗯。”

就一个字,舒苑从中都判断不出来他的真是想法,这次她才不会陷入陈载是大度还是冷漠的纠结中,问道:“你要是正常结婚的话,想找啥样的姑娘?”

陈载伸长臂关了灯,在黑暗中继续边系扣子边说:“没想过。”

之前舒苑强势闯入他的生活,然后又跑了,他不可能考虑这个问题,听舒苑说你现在该问我了,他只好问了一句。

舒苑侧身朝向他说:“就你这样的吧。”

陈载突然觉得空气变得稀薄,他不该问,不该给舒苑拿他寻开心的机会。

沉默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能不能对你说的话负责?”

必须提高警惕,舒苑不会负责!

听出他声音紧绷,舒苑笑道:“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不信。”陈载躺下,跟平常一样,板正,规矩。

“你都不信,我负什么责,除非你信。”舒苑声音带笑。

黑暗中,陈载薄唇紧抿,有没有人能管管舒苑!她总逗他玩儿!

他想给她记在本子上,说不定他会一并算账。

——

蹭完晚饭刚想回家,门口有人敲门,舒苑顺手打开房门,看门口站着两大一小,那俩大人黑瘦沧桑,舒苑正分辨来人是谁时,小满已经通过大人腿缝发现小孩的身影,惊喜地喊:“娣来。”

被俩大人紧紧牵着手,藏在他们身后羞涩又局促的小姑娘同样欢喜出声:“小满。”

“娣来。”

“小满。”

俩小孩的激动、喜悦之情很难用文字描述。

不用再辨认,俩大人肯定是娣来父母,本来是正值大好年华的中年人,结果都穿着破烂,黑黢黢的满面皱纹风霜,乍一看像是四五十岁的。

见到小满,怯懦的小姑娘瞅着活泛多了,赶紧伸出手,两人的小手很快紧紧握在一起。

“我现在不叫娣来,我叫邵兰杰。”小姑娘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小满,小满是她的福星,把她找到爸妈。

小满哇了一声,小心脏被喜悦塞满:“你还真是邵兰杰。”

邵兰杰声音清脆:“多亏你妈给我爸妈写信,我们是来感谢你们的。”

小满大眼圆睁,庆幸地说:“还好我们没有忽视这个线索。”

他妈妈真善良,积极参与,终于帮娣来找到亲生父母。

他妈把他从小河生产队带出来,他的朋友也回来啦。

孟晓棠把手中的东西递过来,说两罐麦乳精还有给小满买的衣服作为感谢,她说:“多谢你给我们写信,还有之前你去接小满,才把兰杰解救出来,反正就是多亏了你跟小满,我们仨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邵兰杰穿着崭新的裙子,可是夫妻俩的衣服都有补丁,经济状况一定很窘迫,舒苑坚决不肯收,推让好一会儿才开始说话。

孟晓棠说:“公安跟我们说,他们一直在调查,人贩子说邵兰杰不是自己走丢的,是一对老夫妻卖给他们的,说是自家孙女,养不起。”

舒苑难以置信地发问:“这就是说兰杰是被你公婆给卖了?”

邵成业苦笑着说:“应该是这样,我们昨天从东北把娣来带回来,到家就问老两口,他们不承认,一口咬定兰杰是自己走丢的。”

孟晓棠的语气特别心酸,说:“你们是没看到,我们带着孩子回来,一大家子见到我们就跟见了鬼似得。两居室的房子,我们三口昨天就在阳台上凑合了一晚。”

孟晓棠终于理清楚那些打死都不愿意相信的来龙去脉,看到了所谓家人丑陋不堪的嘴脸,她简直要发疯,但他们一家上门感谢,不想说太多这些乱七八糟的,又说:“兰杰这个名字是我公婆给起的,我们当时认为是个寓意挺好的名字,没想到真正意思是‘拦截’,把妹妹拦截下来,只生弟弟的意思。”

舒苑都听懵了,还能这样?跟邵换那个名字真是异曲同工。

跟她一起发懵的还有邵兰杰本人,她那么讨厌娣来,喜欢邵兰杰这个名字,谁知道俩名字含义差不多。

而小满的小脑瓜飞快地转,已经确认邵兰杰是重男轻女思想的绝对受害者。

沈晓棠苦笑:“让你们见笑了吧,我们打算给兰杰换个名字,舒苑,你是兰杰的救命恩人,帮她起个名字吧。”

舒苑忙说:“我哪儿会起啥名字啊。”

邵成业话不多,这时候开口:“我们想让她摆脱邵家,以后跟着晓棠姓孟。”

这时小满搭话:“我也跟我妈一个姓,我叫舒时清。”

邵兰杰眼睛晶亮:“哇,小满你有了这么好听的大名。”

小满语气自豪:“我爸爸起的。”

他们商量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把邵兰杰这个名字改成孟安。

小满说:“你我的名字都是平安的意思。”

孟安好不容易露出笑脸,点头:“我喜欢这个新名字。”

闲聊了二十多分钟,俩夫妻不想多打扰,再说他们还得回去跟家人做斗争,告辞离开。

孟安的小手紧紧攥着一个信封,插在裙子口兜里,等下了楼才把信封交给父母,说:“小满妈让小满拿给我的,让我在路上给你们。”

小姑娘把攥得皱巴巴的信封递过去,孟晓棠打开来看,借着路灯灯光,发现是两张十元纸币。

邵成业马上说:“我们怎么能要恩人的钱?”

他们给买的感谢礼花了不到十块,舒苑给他们二十,血赚十块。

他们觉得十块钱的谢礼抠搜又寒酸,可是他们拿不出更多的,只能尽最大的诚意来感谢,谁知道舒苑还给他们钱。

孟晓棠想了想,把信封连同纸币往挎包里塞,说:“咱们正缺钱,算是我们借的,等我们安顿下来再还。”

孟安忙说:“妈妈,就算借的吧,小满很可靠,他爸爸妈妈一定也很可靠。”

两人百感交集,在外奔波这几年,他们吃的苦多,得到的善意少,舒苑跟小满已经帮助了他们,却还在释放善意。

舒苑他们也不耽搁,打算离开,李红霞叫住他们:“把这罐麦乳精也带回去给小满喝,不用给我们留。”

舒苑说:“舒荷学习忙,给她补充营养。”

小满的声音又萌又甜:“给二姨喝。”

舒荷笑嘻嘻地捏小满的小脸说:“我不客气,那我就跟小满抢着喝啦,我特别喜欢你这个小崽。”

回家路上,舒苑说:“又让你听这些乱七八糟的。”

陈载开口:“这是好事儿,帮小孩找到父母。”

在他看来,舒苑有时候的行为跟他记忆深处很像,比如这次帮助别人。

小满最开心,说:“我妈妈很棒,帮孟安找到亲生父母。”

舒苑也夸奖小满:“小满更棒啊,还在小河村的时候就出了力。”

陈载沉声问:“舒苑,小满在乡下都经历了什么?”

从母子俩的日常对话推断,应该有不好的事情,他不想自己去调查,担心了解到小满悲惨的过去。

舒苑再次踢皮球:“等你儿子长大问他不就行了。”

反正过去那些事情都不是她干的!

不知道陈载知道小满的遭遇后还能不能维持沉静淡定的模样。

接到球的小满马上把球往十几年后踢,说:“等我长大跟你说,爸爸。”

回到家,舒苑冲泡了三大杯麦乳精,小满非常有自知之明,闻着香甜的气息吧嗒着嘴说:“我怕尿床,只喝小半杯。”

舒苑差点笑喷,大声对在卫生间洗澡的陈载说:“听到了吧,你儿子跟你一样自律。”

并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苦哈哈的悲催的带娃生活,像小满这样早慧又自律的小孩,带起来很容易,倒是小满给她提供了很多情绪价值。

陈载早就发现了,亲生儿子,小满好多行为特点跟他都很像。

——

小满放暑假这些天天气热,舒苑不让他白天摆摊卖糖画,再说也没人看着他,他跟舒苑去上班,还是傍晚摆摊。

九月份开学,小家伙上了学前班,舒苑发现,陈载已经开始边工作边读博士,她一点都不意外,按书里所写,陈载以后可是年轻有为的工程院院士。

陈载觉得在医院没有行政职务挺好的,读博也要花很多时间。

他很忙,但他还抽空看了梦的解析这本书,舒苑仍没提攥手腕的事儿,但跟他借了这本书看。

他这样上进,给舒苑稍微带来了点压力,准备考夜大,混个大学文凭。

舒苑并不觉得通过夜大混文凭就比全日制本科生低人一等,八十年代夜校教育开展得如火如荼,但多需要学历的人,比如各机关单位的干部,都是通过读夜大拿文凭。

跟电器厂负责夜大推荐的人事科的人打听,明年三月份报名,五月份考试,七月份入学,她有的是时间准备。

她想,她肯定能考上,但不会去读,混个文凭而已。

——

小满的地摊从来没来过这么多小孩,好多小孩都是来打听孟安的事儿,门口这一片区域热闹非凡,小孩多了,买糖画的就多,小满忙得脚不沾地。

小满边画糖画,边透过人群踮脚朝门口张望,希望孟安能出来找他玩儿。

舒苑跟他说:“孟安刚被找回来,她爸妈可能舍不得她出来玩儿,等过段时间她就能正常出来。”

小孩们没有等到孟安,不知道谁开了头,纷纷夸赞起小满来。

“小满你真聪明,把孟安的照片贴箱子上,这么快就找到她爸妈。”

“多亏了小满跟他妈妈,孟安才能回到家属院。”

“小满这次可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儿。”

小孩儿们先欢欣鼓舞庆祝这次胜利。

小满被夸得晕头转向,他从来没收到过这么多夸奖,来自小孩们的夸奖,他骄傲地说:“是我妈妈给孟安的爸妈写信。”

“哇,你跟你妈妈真会想办法。”

连带着舒苑也成了小孩们夸赞的对象。

在小河生产队的时候,小孩儿们说他是多余的,没人要的,说他是童养夫,在那样的条件下,他很自卑,觉得低人一等。

可现在小朋友那么友好,围着他的摊子,夸他的糖画手艺,夸他乐于助人。

小河生产队的小孩都没收到过这么多夸奖吧!

不过等到收摊回家,这个不怎么会跟小孩打交道的孩子还有点忐忑不安,他已经习惯了别人无视他、忽视他,承受得住贬低,打压,现在反而不适应,说:“妈妈,好多小孩夸我。”

舒苑骑着车,双臂把小满圈在怀里,笑着说:“当然是小满值得被夸。”

值得!

小满挺起小胸脯,妈妈说他值得!那他一定值得!

可是小满还是觉得他在角落里默默做事就行,卖糖画除外,卖糖画没人关注就没人买。

他把自己的担心说给舒苑听:“可是他们今天夸我,改天可能会嘲讽我,其实不关注我更好。”

舒苑很乐意小孩把心里话说给她听,语气轻松:“我们管不住别人的嘴,要有强大的内心,不用把别人的看法跟说法太当回事,自己才最重要,也别把别人太当回事。”

小满听懂了,扬起嘴角,声音轻快:“妈妈我知道了,我会有强大的内心,强大的内心能战胜一切。”

他像朵小蘑菇,已经从阴暗潮湿的地方移到阳光充足的地方,顽强地撑开了名为自信的蘑菇伞。

第39章

舒苑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参赛作品, 她每天随身带着相机,可是还是没拍到有价值的她认为能获奖的照片,于是她便联系电器厂宣传科, 说可以给劳模免费拍照。

宣传科的职工当然也会拍照, 不如舒苑拍得好,她又不收费,便欣然同意。

舒苑周三休班的时候去了电器厂。

她现在跟俩学徒轮换休班,周日最忙, 她总不能让他们总是周日班,自己休息,她休班的时候就去南华公园拍照, 周日带着小满去上班。

这个劳模是产品研发科的靳科长,四十出头, 前年是市劳模,去年获得的省劳模, 舒苑给她拍的是在生产车间,给工友们讲技术要点。

照片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摆拍, 真实自然, 靳科长跟工友的表情都拍得很生动, 前者传道授业解惑, 工友们虚心好学。

从工厂出来,舒苑去了医院,随便转转看看有没有值得拍的素材, 没啥好拍的,又去了附近的广场,转了一大圈才去南华公园搞副业。

这天再去医院寻找拍照素材,运气来了, 住院部床位不够,加了床,楼道里显得很拥挤,各种人声嘈杂,夹杂着浓郁得来苏水气味,舒苑实在不想看各种病痛苦难,正准备离开,看到一个年轻女护士正在给一位白发苍苍的病号喂饭。

老人满脸皱纹沟壑,手臂上插着输液管,正靠着床头坐着,小护士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软烂的大米粥。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多么美好的画面,正是值得拍摄的。

她本来想拍的就是医务人员给患者看病的感人瞬间,这个画面就是。

舒苑不想惊动她们,一旦她们知道有人在拍照,神情、动作肯定会不自然。

她迅速调整自己的站位,举起相机,矮下身体让相机镜头跟画面平行,迅速调整快门、光圈,屏住呼吸,稳住双手,等饭勺到达嘴边时迅速按下快门,把这个感人的画面定格下来。

受病痛折磨的老人虚弱苍老,小护士表情温柔平和,神态自然,完全没有不耐烦或者觉得自己在施舍,任谁看了这样的画面都会感动。

一张不够,舒苑在旁边安静地等着,又连拍了三张,终于小护士抬头朝她看过来。

舒苑朝她笑了笑,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小护士淡定得很,并没有大惊小怪,也朝舒苑笑了笑,继续给老人喂饭。

舒苑转身离开,没走出两步又转过身来问道:“这名患者是你的亲人或者熟人朋友吗?”

小护士又舀了一勺粥,摇头:“不是,就是普通病号,本来她闺女照顾她,不知道怎么耽搁了时间,还没过来。”

舒苑不用再转悠,心满意足地离开医院,这是她最近拍得最有意义、最有价值的照片,她想洗出来一定不错。

这可不是摆拍,是抓拍,是纪实摄影,别人不一定有机会像她一样抓拍到这样生动感人的照片。

就是在医院,也很难拍到比这更好的照片。

要是她是摄影比赛评委会的工作人员,一定给这张照片评个金奖。

有了这两张照片可以参赛,舒苑心里踏实多了,她还要每天继续带着相机,随时抓拍。

周日这天,舒苑跟小满在南华公园拍照,陈娴过来找她,说她的朋友们在湖边玩儿,能不能帮他们拍点照片。

舒苑爽快地答应,并招呼小满帮她收拾东西,小家伙特别熟练,赶紧去叠衣服。

“我们想多拍几张,按你的价格给给钱。”陈娴说。

舒苑说:“别说钱不钱的,免费给你们拍。”

陈娴说:“那可不行,你不收钱的话我们也不好意思找你,他们也有玩相机的,但不如你拍得好。”

远远地就看到一群人聚在游船码头附近,陈娴说:“现在不冷不热,正好出来秋游,今天来的人多。”

中间是个抱着吉他坐在护栏上弹唱的,旁边的有男生烫发,有人穿带破洞的牛仔裤,有人戴墨镜穿喇叭裤,陈娴自己穿的是嫩黄色的长袖连衣裙跟皮鞋,舒苑感叹:“你这群朋友真时髦。”

陈娴笑着说:“他们都奇奇怪怪的,要是让爷爷看到肯定接受不了,我算是比较正常的。”

舒苑说:“不奇怪,都是很有青春活力的年轻人。”

陈娴觉得舒苑很好沟通,并不会贬损他的这些朋友们。

倒是小满一下见到这么多打扮时髦的年轻人觉得很新奇。

陈娴说:“我去叫他们站好。”

舒苑赶紧制止她说:“就这样就挺好的,自然,可不要排队,你找个位置站过去。”

一共十来个人,舒苑走近放下木箱,让其中几个人调整了位置跟姿势,镜头里是青春洋溢的脸,舒苑及时按下快门,锁定这些鲜活生动的面孔。

拍完后她说:“我喜欢这张照片,我要给这张照片起名叫八十年代新一辈。”

她也要拿这张照片去参赛,但她知道九点九成获不了奖。

她的语气很真诚,立刻拉近了摄影师跟这群年轻人之间的距离。

有人说:“咱嫂子真会聊天。”

照相嘛,就是要给人提供情绪价值。

陈娴笑着说:“嫂子,我们真能代表八十年代新一辈嘛。”

毕竟,他们走到哪儿都很有存在感,会遭遇各种眼光,还有老大爷老大妈朝他们翻白眼。

舒苑语气肯定:“那当然,你们还想怎么拍?”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拍了各种照片,舒苑又带小满回凉亭处忙碌。

——

陈载的工作一直都很忙。

铁蛋的第一次手术,体肺分流术很成功,出院的时候,铁蛋妈办好出院手续,在楼道里慢吞吞地走着,他们想去找陈载当面致谢,又知道他忙,担心打扰他的工作。

还是敲响办公室的门,铁蛋妈激动得语无伦次:“陈医生,谢谢你救了我家孩子。”

陈载跟母子俩一块沿着楼道往外走,叮嘱母子俩:“铁蛋回家后需要好好修养,按时来医院复查,下两次手术的费用有人捐助,时间在一年之后,有任何不适尽快就医。”

小孩恢复得很好,脸色、嘴唇颜色都已经恢复正常。

他现在已经叫患者小名,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以前他只喊床位号跟大名。

陈医生医术好,沉稳,轻易让病人跟家属信服,铁蛋的妈妈连连点头:“记住了,我会多带他来检查。”

陈载觉得有必要给这位母亲写一下注意事项,从口袋中掏出本子跟钢笔,站定,低着头,刷刷地开始写字。

她牵着铁蛋的手:“赶快感谢陈医生,陈医生是你的救命恩人。”

铁蛋妈妈很信任陈载,孩子病重她六神无主,但只要把孩子交到大夫手中,就能得到最专业的治疗跟最认真的对待。

安心,放心,陈载对她来说就像黑暗中的明灯。

铁蛋仰头看着陈载,满眼濡慕跟崇拜:“陈医生你真厉害,是不是华佗扁鹊在世?谢谢你治好我的心脏病。”

他曾经梦想着华佗扁鹊来救他,但现在是陈医生救他,在他心中,陈医生就是华佗扁鹊。

陈载很严谨,又告诉母子俩后面两次手术是必须的,然后说:“治病救人,应该的。”

铁蛋对陈载的崇拜到了极致,说:“陈医生,我长大要向你一样,做一名医生。”

陈载边书写边说:“好好学习,努力实现愿望。”

在铁蛋眼里,他感觉陈载那么亲切,要是自己那个失踪的爸爸也能像陈医生一样就好了,鼓起勇气请求:“我能抱抱你吗,陈医生?”

铁蛋妈完全想不到儿子会提这种无理请求,立刻扯儿子的手说:“别胡说。”

她攒出笑脸:“陈医生,你别跟铁蛋胡说。”

这位医生态度很好,可是他那么干净,白大褂总跟刚洗过似得,浑身上下一尘不染,怎么会跟患者拥抱呢。

陈载把钢笔扣好,从口袋中又掏出手套,戴上,弯腰对铁蛋说:“抱歉,我对小孩过敏,没法跟你拥抱,但可以握手。”

也不是完全不能接触,不就是长点红点嘛,不过他不可能跟小患者拥抱,他还没抱过小满呢。

小满一定要优先于所有小朋友。

好在,看诊、做手术这种工作接触,他不会对小孩过敏,否则,手术中,红点冒出来,肯定会很难受。

铁蛋觉得自己乱说话,正耷拉着脑袋,看到陈载伸出来的戴着白手套的手,顿时高兴起来,扬起脑袋,伸出小手,紧紧握住那只大手,使劲儿摇了又摇。

这样的场景,在谁看来,都是和谐温馨的医患关系。

但在以前,对陈载来说是不可能的事儿。

陈载现在已经没办法把给患者治病当成修理机器。

铁蛋突然有了安全感,满心欢喜,陈医生人可真好,没有忽视他这个请求,他跟陈医生握手啦。

不知道哪个小孩幸运到会有这么好的爸爸。

他也希望能有这么好的爸爸。

真羡慕那个小孩。

陈载又把写字那张纸从本子上撕下,递给铁蛋妈说,确保她能看清楚之后要回诊室,又被满心感激的铁蛋妈叫住,她很懂得感恩,说:“我想带孩子当面给捐款人道谢,谢谢他的救命之恩,我要让铁蛋给恩人磕几个头。”

她其实也想让孩子给陈载磕头,但陈载看上去就不需要,非要磕头的话反而唐突。

陈载婉拒,说:“捐款人不在路城,也不需要任何感谢。”

看母子俩眼巴巴地看着他,又说:“可以让孩子写封感谢信,我代为转交。”

铁蛋妈感激不尽:“好,好,麻烦您代我们表达感谢。”

等母子俩走后,陈载往诊室的方向走,告诫自己,仅此一次,跟患者跟家属务必保持距离,不能让情感影响自己的治疗水平。

另外,他认为有距离才有更和谐的医患关系。

——

小满想他一定要把孟安介绍给小朋友们,这对不擅长跟小孩打交道的他来说有不小的难度。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第一句该说什么。

如何引起小朋友的注意?第一句话说她就是孟安,那么接下来说什么呢。

小朋友会不会都看着他?

卖糖画他必须大胆吆喝,要不没人关注,可是介绍孟安是主动跟小孩们来往,但他还是下定决心挑战这个他认为很难的事情。

这对妈妈来说不难,她跟谁都能聊,要不要问问妈妈该怎么说?可是小满想来想去,不用求助妈妈,他自己能够完成。

再说只要妈妈陪在身边,他就有用不完的的勇气。

这天傍晚,孟安终于跟她妈妈一起,从大门口出来了,直奔他的糖画摊子。

小满高兴地招呼她:“孟安,我都已经摆了好长时间摊啦,我给你画个孙悟空吧,送给你吃。”

两人在乡下时,都希望孙悟空能来救他们,孙悟空没来,妈妈来了。

孟安迈着小腿就朝小满跑过来,她跟父母还不熟,还要面对爷奶的白眼,明显胆小怯懦,看到小满才高兴起来,看到他熟练地画孙悟空,惊奇地说:“你都画这么好啦。”

在乡下时,他们俩商量逃走,小满打算以后就画糖画谋生。

立刻有小孩跟她说小满还会画很多立体糖画。

孟安很钦佩小满,小满想要画糖画,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这个目标,还有这么多孩子围着他,这些孩子都认识小满,看上去都很友好。

“你爸妈同意你摆摊?”孟安惊奇地问。

小满语气自豪:“对,我爸妈都支持我摆摊。”

孟安想,小满爸妈一定对他很好,小满还是那么聪明,比之前爱说话,活泼了很多,小脸上的皴裂不见了,白白净净的。

在她看来,小满就是最聪明、最可靠、最善良的小孩。

她觉得充满希望,小满的糖画都已经画得这么熟练,他们家遇到的难题也一定能够解决。

小心地在糖画上舔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漾开,小丫头的心情开朗了很多。

本来小满觉得介绍孟安很难,但小朋友们都围了过来,小满顺势告诉他们孟安就是邵兰杰,她现在已经有了好听的名字,五岁,以前生活在东北,是个很乖巧的小孩。

小孩们好奇地纷纷提问:“为啥改名叫孟安啊。”

“你真是被你爷奶给卖掉的吗?”

小满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要敢于尝试,这不就把孟安介绍给小朋友了吗,原本觉得很难的事情一点都不难。

邵换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不安地咬着手指,本来她以为妹妹回家她就有了个朋友,但是妹妹有爸妈护着,她挨了打,仍然被忽视,家里人都不搭理她。

得知邵换这个名字是把女的换成男的的意思,她也希望有个像孟安这样的好听的名字。

在小朋友群体里,她也会被忽视,没人注意到她在啃手指,已经把指甲都啃秃了一半,只有小满看到了。

他很快又画了一个孙悟空,不要钱,送给邵换。

邵换拿到晶亮的糖画,面带菜色的脸庞马上变得跟糖画一样明亮,带着受宠若惊的表情,不敢相信地问:“真的不收钱吗?我没钱。”

小满点头:“嗯,送给你吃。”

邵换抿唇而笑,小心地捏着竹签,捏着这珍贵的糖画。

这是小满送给她的,从来没有人送给她东西,她从来没拥有过糖画,甚至很少吃糖,小满真是个善良的小孩。

邵换捏着别人给她的善意,声音带着颤音说:“谢谢你,小满。”

“不客气,邵换。”小满说。

邵换举着糖画,看糖画在夕阳下泛着莹亮的光泽,她舍不得吃。

孟晓棠笑着对舒苑说:“孟安想来找小满,我就带她出来。”

看她笑得特别勉强,舒苑说:“看你愁眉苦脸的,把孟安找回来多不容易,你们应该高兴。”

孟晓棠苦笑着说:“不怕你笑话,两个老的拿死威胁我们两口子,又是上吊又是要吃耗子药,又要抹脖子的,说不定真的死了。”

这个年代拿死威胁小辈的老人多,不过舒苑还是听懵了,又恶毒又混的老人,很难对付啊。

孟安一家的事情是厂里最大的新闻,轰动程度堪比舒苑从乡下带回小满。

邵铁柱跟杜没妹坚决不承认是他们卖掉孟安,频频卖惨,涕泪恒流地诅咒发誓:“邵兰杰不是我们卖的,要是我们卖的不得好死。”

然而发誓毫无效果,马上有人接话:“大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呦,公安还能说瞎话冤枉你们不成?”

邵铁柱跟杜没妹这老两口是真的坏,哭天抹泪寻死觅活:“你们俩有本事就去外面找工作,别惦记着你大哥碗里的。”

还撺掇邵成业,让孟晓棠带着孟安滚蛋,还造孟安的谣,说她命硬克兄弟,晦气,跟她一起玩的小孩也会被她的霉运影响。

厂里的家长不乐意了,回怼道:“我要找厂长,这两口子呆在厂里就是隐患,自家的孙女能卖了还钱,谁知道哪天不会把别人家的孩子偷着卖了。”

邵成业算不上愚孝,也不是软柿子,但他担心总是寻死的父母一不小心真的把自己搞死,他们夫妻会背上沉重的心理负担。

他一直在做心理建设,就像即将到来的风暴,默默积蓄着骇人的力量。

吃瓜群众都看不下去,认为邵成业懦弱、无能、畏缩时,他终于支棱起来开始反击。

这天小夫妻俩把孟安送到姥姥家,回厂后直奔人事科,跟科长说要把被哥嫂顶替的工作拿回来。

科长了解他家的情况,当初也是体恤人才保留工作,不过科长跟他们说:“你们原先的职位没了,要想回到原先工作岗位,得等有空缺,第二是务必安抚好你哥嫂父母,别闹出啥事儿来。万一真有啥事儿,厂里无责,后果你们自己承担。”

要回工作非常顺利,邵成印跟金再招很快得到通知,他们弟弟弟妹会回来上班,他们就不用来了,工厂会结清他们的工资。

从人事科出来第二步是让老两口走人,回到家却发现老两口已经把他们的行李丢了出来,邵成业怒从心头起,立刻吼着让他们滚蛋。

老太婆马上躺到地上撒泼打滚,说邵成业不孝,说他疯了,竟然敢轰父母走。

任由老两口跳脚咒骂哭喊呼号,邵成业保持强硬绝不动摇,这是你强他就弱的博弈,一旦开始反击,绝对不能心软。

老太婆见邵成业冷冷地收拾他们的东西,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开始找绳子,找耗子药。

邵成业铁青着脸说:“你寻死我就地发丧。”

老两口闹出的动静太大,把筒子楼里没上班的四邻都吸引过来,没有人劝说夺刀,各种刺耳的话灌进两人耳朵。

“卖自己孙女的能是啥好人。”

“工作霸占着,还想把孙女跟儿媳妇赶走呢,天天撺掇俩人离婚,换个人都干不出来这种事儿。”

是非曲直大家各自有判断,都是同龄人,居然没有一个替他们说话的。

邵成印跟金再招两口子着急忙慌地从车间跑了回来,想要让父母压制弟弟弟妹把工作给他们,谁知道一回家就是父母被驱赶,老娘拿刀寻死。

“刚好,收拾你们的东西,离开我家。”邵成业态度强硬地对哥嫂说。

这几个吸血鬼占尽了便宜,肯定不可能轻易离开,但邵成业的态度足够坚决,杜没妹两口子又是找厂领导,又是找邻居诉苦说邵成业不孝试图寻求支持,最终都无济于事。

拉扯了一个星期,终于再也待不下去,无奈草草卷铺盖走人。

可怜的是邵换,一个被忽视总挨打的小孩,她没想到妹妹回来他们就得回乡下,但歹竹出好笋,她觉得应该把工作还给妹妹一家。

离开之前,邵换很舍不得,说:“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

孟安懵懵懂懂,压根就无法理解堂姐的处境,只是点头:“好的。”

这不仅是邵成业一家三口的胜利,也是公道人心的胜利,他们灰溜溜走人的时候,有人在家属院门口放了鞭炮,烟尘飞腾,庆祝他们离开。

他们惶惶如丧家之犬,只能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咣、咣,有人还敲起了锣,锣声震荡到离开的的几人耳中,格外惊心。

——

这天陈载按时下班后去了趟邮局,取回了朋友寄过来的包裹,回到家后,换鞋,拆包裹,取出里面的摄影画册,每本都翻了翻,然后站到厨房门口叫舒苑:“我有几本画册,国外摄影师的作品,你要吗?”

舒苑正在煎豆腐,闻言立刻扭头:“摄影画册?给我的?”

小满跑了过来,垫着脚说:“爸爸,给我看看。”

陈载把画册都递到小家伙手上,小满费力地抱着走到登子边上,把画册都放在凳子上,一本本翻看,惊喜地喊:“妈妈,有一本是那个沈盼的爸爸想要送你的那本,你是不是很想要这本画册啊。”

舒苑已经洗干净手从厨房走了出来,小满立刻举着画册递过来,像献宝似的说:“妈妈,你看,爸爸给你的。”

小家伙转向陈载,又说:“爸爸,这些画册太好了,刚好是妈妈想要的。”

舒苑接过画册,满脸惊喜地问:“是给我的吗,这些都给我?”

没错,这本确实是赫尔穆特·牛顿的摄影集;还有布鲁诺·巴贝的,这位摄影师在七十年代来过华国拍过很多照片;还有马克·吕布的作品,其中有不少是在华国拍的照片,反正都是有名摄影师的作品。

陈载微微点头:“是给你的,国外的亲戚知道你是摄影师,给你买的,托人带回来的。”

即使在国外,能找到这些摄影集也不容易吧。

没想到陈载这么用心。

帮陈载找摄影集的人也很用心。

舒苑只简单翻看,就能从著名摄影师的拍摄内容、创意、构图中受到启发,她简直是爱不释手,开心地问:“我很喜欢这些著名摄影师的作品,多翻翻肯定能有很大收获,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吗,陈医生。”

陈载抿了抿唇,不是啥生日礼物,他只是觉得她应该会能用到。

但看舒苑低眉垂首翻看,清澈的双眼流光溢彩,不忍心让她失望,于是随口说:“嗯。”

舒苑声音轻快,带着喜悦:“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等你生日我也会送你礼物。”

陈载没说话,真没特意记她的生日。

可是他为什么只是一句话的反驳都不愿意?为什么担心她失望,像她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会失望?

小满蹲在地上翻看画册,团着的身体看起来小小一只,又在试图拉进爸妈关系,仰起小脑袋说:“妈妈,是不是得给爸爸发张好人卡。”

爸爸给妈妈找来这么多画册,不仅有沈盼的爸爸要送的那一本,还有更多的,妈妈都很喜欢。

妈妈根本不会要别人给的东西,只会要爸爸给的。

舒苑伸手他的小脑袋,诚心实意地说:“你爸真是个好人。”

她站直身体,手里捧着画册问道:“不会是特意托国外的亲朋给我买的吧,是不是很费劲?”

他是看沈忠诚要给她送画册才想起来去托人买的吧。

可他真的很矜持啊。

陈载的俊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没必要问得这么细!

舒苑把画册放下,语气热烈:“我真是太喜欢这个生日礼物了,晚上看,我先去做饭,谢谢你,等我生日那天给你们俩做好吃的。”

她的情绪那样炽热,眼睛里的光彩明亮动人,让陈载觉得费劲儿给她找点画册很值得。

第40章

天气刚好, 不冷不热,家属院门口一群小孩玩耍,热闹得很。

小满的摊子前从来不缺小孩, 有人来买糖画就有一群孩子过来围观, 等画完糖画就又轰得一下散了,一会儿又围过来一群。

小满跟孟安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孩子们玩耍,看上去不太合群。

小满很有想法,并不打算融入, 反正他有自己要干的,画糖画就能把别的孩子吸引过来。

他跟妈妈作为电器厂顶流,不说全部, 大部分小孩都认识他。

他看着那些孩子,跳房子的, 跳皮筋的,和泥摔泥巴的, 玩老鹰捉小鸡的,热闹, 也很吵, 他甚至理解不了他们为啥跑来跑去, 再好玩儿能有画糖画好玩儿?

再说小孩内核稳定, 就是没人搭理他,他也不会感觉孤独。

孟安就不一样了,看着跑跳的孩子, 完全不知所措,像是沉默的小土豆。

沈晓棠笑着说:“孟安还有点认生。”

舒苑招呼小满:“你可以去玩儿,我看着摊子。”

小满观察过,要加入小朋友, 只需要说“我能跟你们一起玩儿吗”,或者有的小孩啥都不说,直接混到玩耍的人群里。

但是小满并不想说出主动加入的话,他可以不加入。

“妈妈,我不想玩儿。”小满说。

舒苑低头从挎包里翻找,找出一卷崭新的松紧带,递到小满面前问:“要是有这个呢,可以跳皮筋啊。”

小满转向舒苑,眼睛瞪圆,惊讶地说:“妈妈,拿新松紧带跳吗,可不能浪费钱哦,要是姥姥知道了肯定说败家玩意儿。”

舒苑根本就不当回事,说:“就几毛钱,又没花老姥姥的钱,就算是给小满当摄影助理的奖励,给你玩儿就算不上浪费。”

不管是不是奖励,小满都舍不得这几毛钱,更何况哪有小孩玩新松紧带啊,那不是糟践东西嘛。

可舒苑觉得跟小满的童年相比,几毛钱不算啥。

小孩捏着皮筋,站起来,凑近,在舒苑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大口。

温热,柔软的触感简直融化了舒苑的心,只要对他有一点点好,他就会回馈。

“好香。”舒苑伸手刮了下小满软乎乎的脸颊。

小满小脸通红。

“那我跳,你跟孟安给我撑着行吗?”舒苑问。

俩小孩把松紧带挂在腰上,左右站着,舒苑跳马兰开花二十一,终究是小孩,小满跟孟安没一会儿就活泛起来,也想试试。

“诶呦,小满,我觉得我像老旧的机器,不太灵活。”舒苑说。

小满咯咯地笑,在他眼里,他妈妈最美。

沈晓棠在旁边看着他们仨玩,特别佩服舒苑,为了让自家小孩跟小朋友们玩儿到一起,真是想尽办法。

“小满的妈妈给他买新松紧带啦。”

“真的是新松紧带?小满妈妈真舍得。”

孩子们可真容易满足,几毛钱的新松紧带就让他们羡慕得不得了。

小满听到了各种羡慕的声音,小心脏被暖意包裹,只有他妈妈舍得给他玩新松紧带。

他有最好的妈妈,还有最好的玩具。

好多小孩跑来一起玩,小满舍不得新松紧带变旧,询问过舒苑,还是让小孩们加入。

之后就玩得比较开心了,小满跟孟安都跟小孩们一块儿蹦蹦跳跳,看不出来不合群的样子。

等到最后一抹光辉落下,母子俩收摊,小满把以及变脏的松紧带卷好,很珍惜地攥在手里。

一扭头看到陈载,心情更好,连忙把松紧带给爸爸看,还说:“妈妈给我买的橡皮筋,就是很贵,好几毛钱呢。”

陈载看小满那肉疼的表情觉得有点心酸,掏出手绢,弯下腰擦拭着小满额头跟鼻尖上的汗,还说:“不贵,玩吧。”

小满郑重其事地说:“妈妈,只买这一次哦。”

没过几天,陈载就给小满找来了轮胎里胎,裁成细条,做成皮筋给小满玩儿。

“这样就不用担心松紧带贵了。”陈载说。

小满眼睛晶亮,在旁边乖巧地等着爸爸裁剪。

作为爸爸,陈载做得很好,这也就是舒苑当初愿意跟他结婚的原因之一吧。

找这些里胎八成比松紧带成本还高,可是小满不知道,他以为不要钱,也想不到可能需要人情之类的,愉快地接受了新皮筋。

之后几天,小满一边看糖画摊子,一边跟小孩们玩跳橡皮筋,终于能玩儿到一起。

——

休班这天,舒苑没有去公园搞副业,而是去了纺织厂。

电器厂的劳模宣传得好,劳模谁没有啊,纺织厂也请舒苑过去拍照,也宣传他们的劳模。

这个劳模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除了正常的工作照,舒苑最喜欢的照片是她站在纱线中间的照片,纱线一条条的像琴弦作为前景,这可是一般人想象不出来的绝妙道具,劳模站在其后,这张照片拍得就像艺术照,美不胜收,不知道宣传科的人会不会拿这张照片去宣传。

从纺织厂出来,舒苑的相机没有收起就挂在脖颈上,准备遇到有拍摄价值的就随手拍一张。

没先到还真让她逮到了。

正骑车骑车回家属院先吃饭再去南华公园,没想到路过家具厂,发现家属楼着火了。

这栋楼就挨着马路,火是从其中一间着起来的,很快蔓延到其它房间,当时情况非常危及,这个家具厂不大,厂房离家属楼近,厂房里可都是易燃品,要着起来那就麻烦大了。

消防员很快赶到,一面进行人员疏散一面拉管子准备喷水救火。

围观的群众倒是挺多,很多人都想帮忙救火,但不知道去哪儿浓水,都在那儿干着急。

舒苑穿越之前本来就是学传播学的,现在手里又拿着相机,当然要跟在消防员后面拍照啊。

消防员还遇到了点麻烦,家属楼面前有一道围墙,消防车在马路上喷不到火焰,楼跟围墙之间距离又窄,消防车开不进去,最近的消防栓损坏,还不出水,眼见火势越来越大。

上班时间,家属楼人不多,很快疏散完毕,突然一声尖利的苍老的哭嚎声刺破所有人的耳膜:“我孙子,我忘了我大孙子,他才一岁,还在房间里面呢,房间着火啦,求求你们救救他啊。”

很快一名消防员被安排进去救孩子。

舒苑可是压根就不想当新闻记者,她不喜欢东奔西跑,可这时候想都没想,跟在消防员后面就冲到了家属楼里。

火焰炙烤,烟尘弥漫,入目皆是火光,舒苑觉得她草率了,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跑了进来,不过哗啦啦的流水破窗而入,让舒苑觉得大火很快会被熄灭。

一手拉着衣袖掩住口鼻,一手托着相机,舒苑一直跟着消防员磕磕绊绊突破各种障碍,小孩的啼哭声提示着他所在的位置,舒苑跟着消防员破门而入,火苗跟烟尘中,小孩正无助地趴在地上哭嚎,舒苑下意识地举起相机,把消防员弯腰抱小孩到把他托举起来的过程全都拍了下来。

有惊无险,消防员救援小孩跟舒苑拍照都非常顺利。

跑出火场,危机解除,新鲜的带着烧焦气味的空气充盈鼻端,舒苑想得竟然是最后那张消防员把小孩托举起来的画面太感人了,消防员双手放在小孩腋下,有力的双臂托举起满脸惊恐跟泪痕的小孩,画面有爱而充满希望。

她应该抓拍到这个瞬间了吧,消防员跟小孩的大半个侧脸都拍到了吧;消防员坚定无畏的眼神拍到了吧;构图刚刚好吧,两人正好在画面中心吧;四周有火焰做背景吧;烟尘不会影响到照片清晰度吧。

等找回更多思路,舒苑又想,她又不是什么工作狂,这次想都没想就进了火场,太冲动了,这是不理智的行为,还是远离危险更明智。

反思了几秒,又想到白潮河水泛滥,看个两姐妹在河水里挣扎,她没做思考就跳下了河。

她怎么觉得那个跳进洪水里救人的是她自己啊?洪水把她冲走时的焦急跟恐惧如重现一般鲜活,难道救人的不是原主吗?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只思考了不过十几秒,舒苑就把这些想法全都赶走,现在她只感觉清凉,不再被火焰跟浓烟炙烤,周围的空气恢复了原有的温度,只是整个呼吸道似乎都被侵袭,有浓烟颗粒侵入了她的鼻子、喉咙,于是边弯腰咳嗽边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同志,你是拍了火场的照片吗?”有人问她。

舒苑抬头,看对方胸前也挂着相机,回答:“是。”

那人忽视舒苑脸上的黑灰,做自我介绍:“我是路城日报的记者,我叫骆宾,我来晚了,没拍到好照片,你应该拍到了吧,你的照片能借用一下吗?”

舒苑看了他的工作证,很干脆地说:“当然可以。”

骆宾说:“这次火灾新闻很重要,肯定能上报,我们是下午四点截稿,明天早上报纸发行,你要是能把照片尽快给我,能赶得上明天早上见报。”

现在都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不用记者多加解释,舒苑当然理解报纸对时效性的要求,但他有点为难,低头看了眼相机上面显示底片剩余数量的数字,说:“可是我还剩十张照片没拍呢。”

都是她经济困顿,考虑问题时钱是她的重点考量,尤其是搞副业拍照,必须精打细算珍惜每张底片,才能利润最大化。

看到记者满脸急色,舒苑动了恻隐之心,说:“行啊,这些底片不拍了,我洗出来给你。”

记者的表情终于变得松弛一些:“同志,那可太感谢你了,不让你白忙乎,照片一定能登报。”

舒苑大方地说出自己的要求:“报上登得照片都有署名吧,可以写我的名字吧。”

她很注重版权问题,再说她还要拿照片参加摄影比赛呢。

记者答应得很痛快:“当然可以,一定写你名字。”

“好,我现在就回照相馆洗照片。”舒苑说。

跟记者商量完毕,一扭头,舒苑发现自行车居然不见了,原来放自行车的地方空空如也。

她停车的时候急着拍照,没有锁车。

被看自行车的人挪走了?被人偷走了?

自行车不算贵,一百八十块钱,可是后座上绑着木箱,是她搞副业吃饭的家伙。

舒苑急忙朝四下张望,见有人正骑着她的自行车在人群中横冲直状,“让路,让路。”那小偷嘴里喊着。

要不是附近人多,他早就该把自行车给骑跑了。

舒苑想都没想,下意识一手托起挂着胸前的照相机,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

“站住,小偷,拦住他。”舒苑急得大喊。

小偷已经冲出人群,在他加速之前赶到,车后座有木箱,没地方可抓,她就往前跨了两步,一手抓住自行车车把,等车降速,又给小偷来了个大比斗,打得他头晕目眩。

眼看已经被抓,小偷便弃车逃跑,舒苑要扶车不摔到后座的木箱,也没时间锁车抱木箱去追,要不她肯定要把这小毛贼送进派出所。

不过听到身后有人惊呼:“有贼,我的钱夹丢了。”

“我的也丢了,有人趁乱偷东西。”

舒苑回头说:“贼往前跑了,看到了吧,就是穿着灰色工装慌里慌张逃跑的那个。”

“快抓贼啊。”

被偷东西的人立刻呼朋唤友朝小偷追去。

舒苑管不了这小事儿,把照相机收进相机包,再装进挎包,骑车驶上马路,往照相馆的方向走。

跟她相反的方向,一群人狂追三百多米,终于把小贼堵住了死胡同里,从他身上翻出钱包,再押着他去最近的派出所。

小毛贼垂头丧气,今天倒了血霉,本来收获颇丰,却接连被抓。

舒苑回了照相馆,洗照片,复制底片,等到中午吃饭前,花了两个小时,把照片跟底片拿去给路城日报的记者。

两人在报社门口见面,骆宾惊喜地说:“这么快啊,不愧是专业的,你的照片拍得真好,抓拍的照片,构图、明暗都很好。”

他把那张消防员救小孩的照片挑出来:“肯定要刊发火场全景跟大批消防员救火的,但我觉得这张照片最好,尽量也用上。”

舒苑跟他说自己也喜欢这张照片,她要拿去参加摄影比赛,在报纸上刊登务必署她的名,她不想引起版权纠纷。

骆宾表示理解,并说:“等照片刊登出来我联系你。”

——

孟晓棠看到了旧报纸,看到中缝广告上面的照片,立刻就呆住了,居然是孟安的照片,有人登广告帮她寻亲,联络人写了东北公安局电话,还写了舒苑!

舒苑给登的广告!

就凭小满跟孟安在乡下认识,舒苑就花钱给孟安登报寻亲。

她图啥?她能得到啥?只能说她是个大好人。

孟晓棠的眼泪都流出来了,除了娘家人支持她,她跟邵成业一直都孤军奋战,没想到有原本不熟悉的人给他们提供支持。

舒苑跟她家人压根就没提过,要不是她看到报纸,她们恐怕都不会说。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哪!

周日晚上,孟晓棠一家请舒苑一家三口吃饭,还有李红霞,当然要带上舒荷,另外还有厂里算是帮助过他们的人事科的职工等。

舒苑下了班,带着小满买了点卤菜,没有摆摊卖糖画,直接去了孟晓棠家。

陈载要加班,并不过来吃晚饭,再说他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舒苑觉得,要不是她跟小满,陈载的日常估计只有工作、吃饭、睡觉。

多亏他有热爱的工作。

舒苑跟小满到时,孟晓棠正在炒菜,李红霞还有两个女职工在旁边帮着择菜,说说笑笑,倒是挺有烟火气息。

房子收拾过,之前吸血鬼的物品全都由他们带走,几个房间宽敞干净。

夫妻俩现在穷得叮当响,除了保留家具,还是把之前吸血鬼用过的物品都扔了出去,准备再慢慢添置。

赶走父母哥嫂,跟他们彻底决裂,邵成业本来以为自己会有沉重的心理负担,只能靠时间来平复,没想到他现在毫无压力,只感觉到轻松和解脱。现在神清气爽,人看着都年轻了很多。

孟安在等着小满,前些日子还在跟爸妈挤阳台睡的小孩有了单独房间,马上拉着小满去看。

“你爸妈还给你布置了房间,他们对你很好。”小满环视一圈说。

他觉得自己家也挺好,他愿意跟爸妈住同一个房间。

他的朋友能回到她的父母身边,小满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夫妻俩暂时没钱给孟安添置物品,房间陈设简陋,但孟安的内心终于踏实下来,说:“对,我爸妈对我很好。”

她跟小满现在都有了很好的爸爸妈妈。

他们都是很幸运的,很幸福的小孩。

——

电器厂宣传科的职工拿舒苑拍的照片配上文章宣传省劳模,没想到被工人日报采用,文字配图都发表在了报纸上。

这期的工人日报被贴在工厂宣传栏,上面还贴纸红纸横幅,写着“热烈庆祝工人日报报道我厂劳模靳永红的光荣事迹。”

每天宣传栏都有不少人驻足看报,靳永红着实又风光了几天。

工人日报可是在全国范围发行的重量级报纸,这还是电器厂职工第一次在这家报纸上抛头露面,他们主动投的稿,还占了前几个版面半个版的篇幅,工人日报的编辑甚至说还要来厂里采访。

这让宣传科科长乐得见牙不见眼,这可是他的工作业绩,在工厂门口见到舒苑,宣传科科长主动找舒苑打招呼:“以后再有宣传活动,请你拍照啊。”

舒苑答应得特别痛快:“没问题。”

她需要的照片,免费拍摄,她不需要的照片,工厂就出点钱呗。

舒苑跟宣传科还有靳永红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但也有不满的人,其中之一便是郑建设。

她可是舒苑的姐夫,她不给他拍照宣传,反而去拍照宣传别人。

他怎么也是车间主任,难道不应该宣传他吗?

吃里扒外!

她姐不还得指望着他生活!

这天全家一起吃饭,郑建设说出他的不满,舒苑马上说:“不就是拍照吗,也可以给你拍。”

李红霞打圆场说:“拍照多简单啊。”

听着俩人轻松的语气,郑建设更加不悦,那只是拍张照片的事儿嘛,不还有宣传!

白白地给别人宣传,不是故意的就是傻。

另一个不满的人是罗解放,跟郑建设的想法差不多,他认为自己帮过舒苑,舒苑当然得知恩图报,应该给她拍照做宣传,谁知道她竟给别人宣传。

在罗解放看来,这问题可太严重了,靳永红比他级别低,但是是他的强劲竞争对手,再提拔一级就能跟自己竞争副厂长,靳永红本来就是省劳模,厂里不可或缺的技术人员。

本来他觉得女同志不可能压过自己一头,肯定提拔不了,可经过这样一宣传,眼看风头在他之上。

甚至有职工猜测是不是厂里有意让靳永红当副厂长,这才主动宣传她。

罗解放觉得现在的舆论对他非常不利。

这天舒苑刚接完小满,正往家属院门口赶呢,就被罗解放给截在半道上,等舒苑下车,罗解放马上直截了当地说:“舒苑,你这事儿办得不地道。”

舒苑问:“我干啥了?”

罗解放看着四周暂时厂里的人,便说:“你给靳永红拍照,给她宣传,你应该知道她跟我都是副厂长候选人吧,我好歹帮过你,你反而去帮别人。”

对应是聪明人,跟她说话没必要拐弯抹角的。

舒苑语气轻松:“我只是给劳模拍照,宣传是宣传科搞得,我就拍了张照片而已,你应该去找宣传科。”

罗解放找她的目的是让她也给自己拍张照片:“一定得是能表现工厂中层干部风采的照片。”

舒苑答应得痛快:“没问题,一块五一张,这是友情价,我还要往厂里跑,就这么点钱,换成别人我都不来。”

“你给靳科长拍照没收钱。”罗解放说。

钱是小事,问题是区别对待。

舒苑说:“那能一样吗,靳科长是劳模,是我主动找的她。”

最后两人商定,舒苑也给罗解放拍几张照片,至于宣传是他自己的事儿。

周四舒苑调休,一大早上她就去厂里,给罗解放拍完照再去公园搞副业。

罗解放特别重视这次拍摄,特意穿了白衬衣,穿着西装,还打上了条红领带,稳当当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睁大眼睛看向镜头,生怕眨眼。

舒苑觉得哪里不对劲,开口:“罗主任,人家靳科长是穿着工服在车间拍的,旁边还有围观的工人,那是热火朝天的生产景象。”

罗解放说:“对,我当然要跟她拍不一样的。”

舒苑直白表达观点:“你这样也表现不出来中层干部的风貌啊,看起来挺像官僚的,罗主任,你觉得呢。”

罗解放:“……”

他眼睛瞪得更大,无语了好一会儿说:“那你说咋拍?”

既然对方有明确想法,舒苑可不想提啥建议,说:“你让我咋拍我就咋拍。”

罗解放继续刚才的姿势,手拿钢笔装作在批阅文件,看向镜头:“就这样吧,我觉得挺好的。”

舒苑尊重他的想法,说:“行,别眨眼,我数到三就按快门。”

晚上回娘家蹭饭,舒荷跟她的小伙伴在楼门口等着,柯松热情地跟舒苑打招呼:“二姐,谢谢你给我妈拍照宣传。”

舒苑这才想起靳永红是柯松的老妈,其实她只是想拍点参赛照片而已,不过她嘴上说的是:“你妈是省劳模,该给她拍照。”

舒荷跟柯松是在舒大庆去世时结下的友谊,那是舒荷情绪低落,柯松的老爸是个酒蒙子,动辄撒酒疯,俩人报团取暖。

舒苑刚带小满回城时,舒荷想去东北打听小满爹的下落,也是柯松陪她去,她没钱买车票还得跟柯松借钱,给靳永红拍照,就算是还柯松人情吧。

——

过了两天,等到舒苑生日,下班后先去幼儿园接小满,然后去电器厂门口,找到来卖菜的农民大哥拿预定的鸭子,又买了点土豆、芹菜跟葱姜,带着小满回家做饭。

鸭子一分为二,一半用自己腌的酸萝卜做老鸭汤,一半做重口味的干锅鸭。

小满在旁边帮她剥蒜,边问:“妈妈,两种做法是不是麻烦呀?”

舒苑笑道:“不麻烦,不知道小满是喜欢重口味的还是清淡的,就做两种口味。”

小满愉快地扬起嘴角,觉得心里暖暖的。

等陈载下班,干锅鸭已经摆在桌上,老鸭汤也差不多炖好,还在锅里咕嘟着,舒苑把热气腾腾的老鸭汤盛进瓷盆端上桌,一家三口围在桌边吃饭。

舒苑边盛汤边问:“你还记得在乡下我给你炖老鸭汤吗?”

陈载接过碗,想了想说:“应该是我炖的。”

舒苑笑笑:“好吧。”

干锅鸭外焦里嫩,干香味道浓郁。

老鸭汤酸鲜开胃,肉烂鲜醇,分明是他告诉她的做法,连味道都差不多。

尘封的记忆被鲜美的味道冲破,陈载想起那年初秋野鸭泛滥,十几亩地的稻田被野鸭糟蹋一空。知青跟村民们都去抓鸭子,舒苑算是个抓鸭小能手吧,不过她很倒霉,捅到了地上的野蜂窝,无数只蜜蜂追着她跑,她手里抓着野鸭舍不得撒手,穿过树林,穿过稻田,一路狂奔到他的草棚。

野蜂已经散去,她俊俏的脸被蛰了七八个包。

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把她脸上皮肤里的毒刺都夹出来,又让她用苏打水清洗,给她涂抹上药膏。

她疼得眼泪汪汪,不时嚎叫几嗓子,边看他杀鸭子,拔毛,炖汤。

鲜美的鸭汤安抚了她的情绪,她问:“不会留疤吧?”

他抬眼看她,脸颊白皙柔嫩,光滑得像鸡蛋清,别说疤痕,毫无瑕疵,吹弹可破。

发觉陈载看她,舒苑回视他说:“今天的鸭汤是感谢你送我生日礼物,你对我可真好。”

小满又在操心:“对,爸爸对妈妈可真好。”

陈载把记忆重新封存,默默喝着汤。

真不是!

他的生物钟极准,依旧是五点多醒来,跟平时不同,舒苑那张娇俏的脸像放大一般,就怼在他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莹润,视线专注地聚焦在他脸上。

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鼻端,陈载下意识就要后移,刚有动作就被舒苑伸手按住,她轻笑着说:“别往后稍,再往后就掉地上了。”

她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导到他的手臂上,陈载只觉得那一块的皮肤灼热异常。

舒苑嘟囔着:“你还记得你给我野蜂刺吧,夜里我梦见被野蜂蛰,好像跟真的一样,在梦里疼醒了。”

陈载僵硬着一动未动,说:“起床吧,去跑步。”

舒苑觉得脸疼,不可能再睡懒觉,移开手臂,坐直身体开始换衣服,边说:“我不明白一件事。”

陈载看她要换睡衣,连忙闭上眼睛淡声问:“不明白什么?”

她不明白的是,被野蜂追着蛰这事儿像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历历在目,连痛觉都那么清晰。陈载给她挑野蜂刺,那么细心,动作那么轻柔,他面容俊朗,穿着破旧但难掩沉静清雅气质,她心跳如擂,她想那是意味着心动的心跳。

可是后来跟沈忠诚是怎么回事?生子寄养更是扑朔迷离匪夷所思。

舒苑换完睡衣,朝他那边看了一眼说:“我不知道咱俩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这不得问你?

她已经往卫生间的方向走,陈载看着她的背影,薄唇轻抿,终究没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