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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广告,灵鹿超清广告

李中桓的照片是第二天早上6:00披露的, 除了图之外,还有一段一分来钟的视频。

一双穿着草鞋的脚在山野小道上前行,镜头上移, 给了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余寻光一个全景。他背着一个竹背篓, 手里抓着一片草叶,步履轻快地前行。

镜头上摇,给到周围的环境。远处,连绵不绝的青山被初春的云雾笼罩,天下飘小雨, 地上是农田, 青牛,与水车。

环境里, 有牛叫,鸟鸣, 还有风的声音。

余寻光在小路上走着,他把叶片含在嘴里,吹着不成调的曲子。

人与自然,一片和谐。

然而,网友们却看得直乐。

“你们这群坏蛋又给我鱼神干哪儿去了。”

“我嘞个苗族阿哥,阿哥的笑里是不是下了绝命夺魂散,我快要无法呼吸了。”

“楼上的家人你串场了, 这是壮族阿哥。壮族阿哥不下蛊,只唱山歌。”

“哈哈哈哈一大早上笑得我在床上打滚,这个壮族阿哥能唱什么,《云宫迅音》吗?”

“虽然但是,拍的好像中药广告(无意冒犯画面还是绝美的)”

“李中桓是那个《泥点子》的导演吧,一脉相承的乡土风。”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种用少数民族服饰来取材的短片了, 赞赞赞。”

“刚去灵鹿公司的官网看了,李中桓本身就是少数民族出身,怪不得。”

“不说别的,风格画面都很搭,有人民币上的那种朴实感。”

“就是说以前还有一些少数民族主题的电视剧电影,近几年也少了。我还挺喜欢看那种片子的。”

“谁能想到顶流余寻光隔三差五就要往乡里走走,你哥可真接地气啊哥。”

“昨天翁想想拍的像汽水广告,王宗伦拍的像相机广告,现在李中桓又拍了个中药广告,好奇接下来是什么广告。”

“比不过你们这群天赋性选手,导演展示作品跟广告挂上钩了,我再来随个哈哈哈。”

“迄今为止,没觉得摄影哪里厉害,可能大家本职都是干导演的,所以比较看重场景和人物的协调。照片的质量全靠余寻光的镜头表现力挽救,这一次的视频倒是令人惊喜。大概猜到工作室是想展示几位导演不同的个人风格,所以为什么不多放几个视频呢?”

翁想想看着后台的评论,有些焦心。

千算万算,算不到网友的抽象。

怎么就广告了!

她回过头把三组作品看了一遍,怎么看怎么不搭边。

李中桓还挺佛系,在群里说:“尊重观众视角嘛。”

王宗伦也能看得开,并发了个手捧莲花的表情包,“没骂我们,很不错了。”

翁想想的焦虑其实也是担心两位导演会想不开,现在看他们的态度还好,便缓下了心。

凌爽也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观众只要愿意捧场,怎么解读都行。”

他们这些片子放出来不是光给观众看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用来给市场、给投资方检阅效果的。

灵鹿工作室的具体框架已经建设得差不多了,现在就是缺人。而且要拍电影的话,投资少不了。现在趁着余寻光的热度不错,趁机宣传一波,看能不能用“余”钓上大鱼。

到12点,凌爽拍摄的照片放出。

这是一组以溶洞为背景的主题照。

比起翁想想的个人风格,王宗伦的善用环境,李中桓的人与自然,凌爽的照片拍得更加突出余寻光本身。

他的照片里,环境只占有很小的篇幅,整体画面具有极强的光影感。照片组里有一张钟乳石占右上角,人物处左下角向上仰视的剪影图令人一眼惊艳。

溶洞中,钟乳石尖缓慢的朝下滴着水。

余寻光端着一台相机微微仰头凝望,仿佛在寻找千年前的记忆。他的双眼里泛起春江般的水光,像是被眼前所看之景感动。

很奇妙,明明是稍显呆板的照片,观众却能够通过他的眼神体会到他感受到的那份震撼。

“好棒,四组作品里我最喜欢这个,第一眼就觉得有极强的故事感。”

“李中桓拍的那条短视频像自媒体博主的日常,好看是好看,我没看出来什么内容。而这组视频像是什么大片的开端,我现在就很想探究余寻光到底在溶洞里看见了什么,是外星生物,是沉睡了千年的美女,还是令人震撼的自然美景。”

“对对,凌爽拍的照片与视频画面特别有层次,像是余寻光下一秒就要穿越去古代或者异世界。”

“帮翁想想问一句,这组不像广告了吧?”

“不像,这个视频的镜头语言好厚重,而且光影的技术运用得特别牛。”

“翁想想老公这么厉害吗?原来咱姐夫还是个才子。”

“不是,这可是凌爽啊!你们都不知道那个拍现实主义文艺片的凌爽吗?”

“在我这里查无此人,不过他跟余寻光好像很有默契的样子。”

“我突然知道该怎么描述这几组照片了!大家都是专业人士,光影还是构图都没什么问题,我主要评价照片整体给看客的感觉。翁想想更加注重的是自我表达,她有在余寻光身上投射自我的欲望,所以我们会觉得她的作品有股味儿很重的甜美风。那组照片模特换成谁都没差,余寻光在她的镜头底下就是个工具人。

第二个王宗伦导演我评价为无功无过。他或许是为了稳妥,整体就是在往自己擅长的方向走。在他的作品里,环境大于人物。当然,比起以往王导也有进步的地方,至少在把人融合进环境中,他已经能够做到无差了。

第三个李中桓导演更想表达的是自己的思想,这点和他的拍摄电影时手法一脉相承。在他的电影里,先是思想主题,再是环境,最后是演员。所以我们能看到,视频里的壮族小哥是悠闲的,笼统的,存在不够明析的。他更像是导演用来宣传符号的文化而不是一个单独的人。

最后上的凌爽导演,我要大夸。整组照片很难得的做到了镜头与环境的和谐,摄影者和模特的和谐。看这组作品,我有种余寻光和凌爽互相了解颇深的感觉,他们之间的默契程度,是曾经合作过的翁想想和王宗伦都比不上的。或许说,前面三位导演都没有跟余寻光有过思想上的交流。”

“不是,说得这么亲密,难道姐夫也是鱼圈里的人?”

“确实。四组作品整体来看,导演的镜头下演员的工具性挺明显的。”

“凌爽的风格改了好多,他以前的目的性和功利性比这前三位的味儿还要冲。”

“第一次这么明显的感受到导演风格在演员身上的差异。”

“这两天这样子发,是想用导演和余寻光引流吧?感觉审核没上班啊,像翁想想和王宗伦,还有李中桓的作品风格都有部分缺陷,怎么不再打磨一下呢?”

“其实圈子里每个导演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风格,只能说人家这样子大剌剌的放出来,就是主打真诚了。可能人家没想骗你钱,就想告诉你我们家的导演有哪里好有哪里不好。”

“对,换个角度,如果你把翁想想看成偶像剧导演,她拍出来的照片风格是不是就没太大问题了?”

“王宗伦在《金满桐庐村》里拍摄的乡村镜头,还有他那些纪录片,现在都是央视一些栏目特定的素材库了。他这么牛,怎么可能只是一组照片就说他没拍好。”

到了下午六点,灵鹿的官薇又更新了新的博文。大家点进去前,还以为能看到新作品,没想到入目却是一则招聘广告。

[……灵鹿工作室诚招影视行业有识之士,期待您的联系……]

现在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了半天,原来还是广告,招聘广告!”

“这公司干啥的,好牛哦,居然让顶流和这么多导演为它的招聘广告做铺垫。”

“笑死我了这个前摇,余寻光你给人打广告你自己知道吗?”

“我鱼神对朋友真的没得说,新公司开业这样子帮忙吆喝。”

“叶兴瑜也很好啊,放人出去给姐妹的公司打广告。”

看见大家兴致勃勃,为了给自己的账号添点热度,一直跟拍余寻光的狗仔团队放出了翁想想婚礼当晚,凌爽和余寻光在酒店门口一起送哥们儿离开的视频。

狗仔还重申:“大部分同行拍到的婚礼路透都被翁想想拿钱公关掉了,她很看重这方面的隐私性。我没收钱,所以不算违反行业规定。本来这个视频的实效性已经过去,没想发,但是看大家这么想知道,算给你们发个福利。余寻光跟翁想想两口子的感情都很好,他们间的交情应该是从桐庐村开始的,可恨我那个时候还没上班,没拍到具体内容。”

对于这只狗仔,大家的态度诡异的一致:呸,臭不要脸。

仍旧记得余寻光在小宁静上说,因为有狗仔跟,所以很久没有穿彩色衣服的事。

这只狗仔对此也冤枉,“我这是帮余寻光认清人心险恶好不好?娱乐圈任何一个的顶流,哪有像他一样穿着别人眼熟的衣服天天往街上晃的,傻乎乎的,还真以为人家认不出来?”

总归,狗仔就是不要脸!

不过余寻光到底还有多少交情深的朋友可以挖?

“余寻光看着不善言辞,好家伙,他分明不缺知心人。”

灵鹿的宣传是之前就说好过的,作品展示那两天,余寻光抽空关注了一波评论区大家的反应。他又翻了一遍工作群里几位导演说的话后,见效果不错,大家的心态都很良好,便没管了。

没办法,《官运》的拍摄任务太重了。

程俊卿跟谁都有对手戏,他需要到处去赶场。

这一回,《官运》的取景地放在了沪市。章晔在这里有房子,照例没住酒店,直接回的家。伍迟雁刚好也在,每一天,就像拍摄《群鸦风暴》时一样,她给丈夫送饭,准时准点,要是有相合的通告,她还会给余寻光捎一份。

顺理成章,余寻光有时会跟章晔窝在一块儿吃饭。

余寻光嘴甜,趁着有一次伍迟雁在,笑着冲夫妻俩卖乖,“跟晔哥一起拍戏太幸福啦,晔哥,以后我们多合作几次好不好?”

伍迟雁可不要太喜欢这个小兄弟,现在她是听他说话就乐得不行。她把筷子递到他手里,说:“你晔哥有你照顾才幸福呢。我可是听到风声了,你现在可是做老板的人了,以后我们还得托你多照顾。”

章晔对此有所耳闻,他把饭盒的盖子打开,轻声细语地问:“你跟凌爽导演的那个公司,怎么弄的?”

余寻光知道他是关心自己,边把小桌上的菜摆好边不做隐瞒地回:“他是从王宗伦导演和李中桓导演身上遇见的事受启发了,所以想弄个电影制作公司,帮帮大家。”

伍迟雁不知内情不好评价,只说:“这位导演,性格还挺开阔。”

章晔也觉得好,“能够关注到更多人的就业环境,凌爽导演有大格局。”

余寻光点了点头,继续说:“他之前一直不是都在国外发行电影嘛,这回好不容易把视线转回国内,还是尽心尽力的想做好一件事,我的想法是,不管弄得怎么样,都该支持一下。”

章晔知道这上面余寻光是绝对花了钱的,“你呀,怪大方的。”

余寻光想得很明白,“人家也不缺那点钱,愿意带我玩是给我面子。”

章晔跟凌爽合作过,他比一些人要清楚,“我这回看,他的拍摄风格好像变了许多。”

“具体的不清楚,短片是他随手录的,看不出来什么。”

凌爽的封杀期限还有两年,他向来桀骜难驯,这回却难得的老老实实遵守规矩,翘首盼望着自己解封的那天。

余寻光在凌爽镜头下的那组作品,是今年5月《天才算法》结束后,在接综艺之前,他们去湘南的溶洞里拍的。虽然只在那儿待了两天,但这回近距离的感受到凌爽的能力,见过了更多导演的风格之后,余寻光想起来,还是多有感慨。

“晔哥,我这回跟他合作,挺开心的。”

章晔带着笑意问:“喜欢他现在的风格?”

余寻光毫不犹豫,“喜欢。”

章晔看着余寻光,想起几年前他们两个在一起聊起凌爽,他还担心他会被他吓到。结果啊,时间过得真快,不仅凌爽变了性子,余寻光居然还跟他一起做起生意了。

这样真好。

章晔笑得眼角泛起一串细纹,“喜欢就好,你喜欢最重要。我能从那组照片看出来,他很了解你。你们俩能好,我也高兴。”

能得到哥哥的认可,余寻光觉得很幸福。

伍迟雁看着余寻光,感触颇深,“小余,你今天下午是跟谁演对手戏?”

余寻光望向她说:“和谷四民老师。”

“我到时去看看,现场观摩一下。”她眨眨眼说:“我看那个《大演员》综艺,都有人演你演过的戏了。”

章晔不关注综艺,不太清楚具体内容,“是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节目。那一期,小余去做飞行导师,还被气哭了。”

说起这事儿,余寻光不太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他当时情绪一上头,心里只剩下委屈。

“也怪不到你身上。”伍迟雁说完,叹了口气。

她是做老师的,怎么会不知道娱乐圈的演员现在是什么样。

伍迟雁和章晔恩爱,每天都得在一块儿吃饭。这天午休结束后,没等两个人拉着手腻歪,伍迟雁一听余寻光要上戏了,忙丢下丈夫跟了上去。

待会儿余寻光要跟谷四民演的戏,是前期挺重要的一场。

沙省农务长梁鼎盛的案子,是将中央联邦稽查组吸引来的导火索。这个人,是实打实的“老官派”,且是当初梁渊华亲手扶持上来的人。纪宗海当然想看到老官派倒霉,可这种雷,不能让别人来劈,因为他自己也是被老官派一手提拔起来的。要是暗中的权财交易被稽查组在梁鼎盛身上拉开口子,他难免会受到牵连。

别看他现在坐得高高的,他现在分明和梁鼎盛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他还姓梁!狗日的。”纪宗海一想到这回事,就忍不住破口大骂。有不少知情人知道,当初为了媚上,梁鼎盛连祖宗都不要了,愣是死乞白赖的要跟着梁渊华姓梁,还嚷嚷着要做他的干儿子孝敬。现在好了,这么明显的把柄落到明面上,稽查组难道不知道沙省的前任副省务长姓梁?

要是往这个方向细查,拔出萝卜带出泥,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程俊卿扶了扶眼镜,他看着情绪激动的纪宗海,知道自己今天又得倒霉了。

果然,纪宗海缓了好几口气后,把视线重新落到他身上,“俊卿呐,这件事,你们家泰山老爷,可不能不管。”

他希望梁渊华能拿出来一个态度。

没理由把这种事全压在他身上,这是属于梁渊华没有刮干净的屁股!

在今天上班之前,梁渊华跟程俊卿提起过这回事。程俊卿没有做任何权利的决定,便用一种第三视角,不带任何个人情感,直接转述道:“他的意思是,愿意将此事交由领导全权处理。”

纪宗海一听,所有表情僵在脸上,面色发青。

他都能想象的到梁渊华说这话时,老神在在的样子。

他才不管。他一个退了休的人,无权无势,他管什么呀?

他也不急。他一个退了休的人,再急,这片天塌下来,第一个砸死的人也不是他。

这世上有的是人帮他急。

纪宗海现在不仅急,还很气,他气得想杀人。

他看着程俊卿,觉得他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如此的刺眼。

你神气什么呀?

他年纪大了,为了心脑血管好,他得听医生的话,他有脾气就得撒。所以一如既往,纪宗海抄起手边的文件夹就如暴雨般砸在了程俊卿身上。

在外面的司机洪肃听到动静,情急之下推开门,撞见一地狼藉。他又抬眼一望,看见站在其中的程秘书不仅梳好的头发乱了,眼镜还歪了。

他知道,这是程秘书又因纪宗海的迁怒而受吃了排揎。

这种场景,太常见了。

程俊卿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他扶了扶眼镜,蹲下身去捡文件。洪肃见他可怜,也进来帮忙。

却不想文件里突然滚出来一个东西。

程俊卿将一块豆子大小的窃听器举起,上面冒着的绿光代表着它还在继续工作。

纪宗海登时弓起身子,绷紧了脸。对于自己的得意忘形,他有些后怕。他摁紧了桌角,看着吓得停下来的洪肃,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

程俊卿盯着窃听器看了一眼,然后装作没事儿人一般,将窃听器塞回某个文件夹,警惕地四下察看。

纪宗海也在看,同时他嘴里还在给刚才的话找补,“瞧我,手滑。老洪你快帮帮忙。”

“欸。”洪肃答应一声,加重了脚步声和手中的力道。

纪宗海继续说:“你岳父高风亮节,自以为自己没做过的事,任由别人泼脏水,也不能将白染成黑……”

他刚才好像确实没有说梁鼎盛就是梁渊华的人的话。

就算被录到了又能怎么样?至少他还可以把话绕回来!

“但是梁鼎盛他还改姓过梁,要是被别人误会到你岳父身上,怎么得了?”

程俊卿接住他的话,保持着语气的平稳,“大家都知道梁鼎盛曾经说过,他是为了做好农务长才改姓的梁。民以食为天,[梁]姓寓意好,这世上姓梁的人多了去了,怎么能全赖在我们家身上呢?”

就算是既定的事实,只要不认,只要没有口实证据,稽查组也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做文章。

梁鼎盛当初的行为虽然谄媚,但是他很聪明,他没在明面上留下任何把柄。领导喜欢会办事的人,他如此妥帖,梁渊华由此对他更加满意。

纪宗海也想到了,一定要去见见梁鼎盛,落实他的口风。

等东西收拾好了,纪宗海只是一个眼色,程俊卿就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

纪宗海便松了口气。

其实从某方面来说,程俊卿也是个非常得力的人。

可惜这种人没办法完全成为自己人。

纪宗海收起复杂的眼神。为表亲昵,特意走过来帮他乱了的头发理好,再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程俊卿和洪肃一起走了出去。

直到来到了花园,在广阔、且不能藏东西的地方,洪肃才泄露出心里的焦急:“省务长办公室居然也有耳朵?”

程俊卿皱着眉头,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难预料,“他们能在省务长的车里放,自然能在办公室放。”

洪肃难以接受这种蛮横的方法,“这样做是违反保密法的!”

程俊卿的表情不太好,他分了半边神,像是在检查自己平时的工作是否有疏漏,“规矩就是这样,如果能够获取到有用的信息,稽查组可以将其变为合法途径取到的证物。”

稽查组做事向来不需要跟着规章制度来!

这种规则之外的监察组织,给人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洪肃询问:“那这些耳朵,我们要不要去清出去?”

程俊卿冷静地说:“先留着。每个月的8号会有保密机器人进办公室扫描,过两天就是8号,它们找出来会比我们找出来要合适。”

“我知道了。”这是为了增加他们谈话的可信度,洪肃明白。但他又有问题,“省务长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找梁鼎盛?”

“不能直接去,太明显了。”程俊卿皱着眉,眼神放直,代表他在思考,“现在最主要的是避嫌,我们要在外人面前显出被动来。要做成这件事,并不困难。农务部现在没有了一把手领导,由副手暂时顶上,可副手只有紧急处理权,没有事务决策权。下半旬有庆灵节,农务部手里有千千万万社会福利要发,撑不了两天。我们先按兵不动,用不了太久,他们会来人主动找我们。到时候我们以工作为由去探视梁鼎盛,会比直接去来得稳妥。”

“好。”听他有想法,洪肃稍作安心。他和程俊卿一起共事了五六年,对他的能力是十分清楚的。不仅如此,日久天长,石头都能捂热,何况是人?洪肃抬起头,看见程俊卿青掉的颧骨,指了指自己脸上同处地方,“我去找个鸡蛋给你敷敷?”

他对于程俊卿的境遇,是同情的。

程俊卿往下扫了一眼,“好,又麻烦你了。”

洪肃帮他抱怨,“省务长过分了,不论如何,也不能砸你的脸呀,你可是秘书,要见人的。”

程俊卿摇头,“他也是不小心。”

要让程俊卿来说,这伤,受得挺好。

最好让稽查组看清他在纪宗海手底下过的是什么日子。

第142章 无恶不作程俊卿

今天余寻光要拍摄的剧情便是程俊卿见完梁鼎盛回来之后, 和纪宗海的对手戏。

小憩一会儿,余寻光先去换衣服。

在《官运》里,个个角色无论男女, 都是一水的职业西装。比较有缘分的是, 当初剧组开启服装类目的招标活动时,正是由余寻光代言的那个手工西装品牌竞标成功。

这个西装品牌名为“尚雅”,一开始只做高端的手工定制西装。在签了余寻光的代言合同后,品牌的知名度呈井喷式增长,拓宽了市场, 也迎来了更多意向客户。为了能够留住这些用户, 尚雅又开辟出一条中端线,针对性的服务那些资金不太足, 却又有品质要求的客人。

《官运》服装组的组长和品牌方沟通得当,每个重要角色都配备了适宜的职业西装——当然, 领带,衬衫夹那些,就得看演员个人对角色的理解加以配置了。

待余寻光到达现场,饰演纪宗海的谷四民和饰演洪肃的刘和贵正站在一起,拿着一个盒子观摩。

余寻光瞟了一眼他们手里的盒子,靠近,“谷老师, 刘老师。”

“来啦。”

不上戏的时候,大家都是很和气的人。

谷四民年纪大了之后,经常演身居高位之类的角色,所以便也没做身材管理,特意将身材保持在健康的富态程度。到他这个年纪,已经算是“特型演员”了, 为了演好这些固定的角色,他一度下过苦功夫,去研究人家的动作以及语气。

在去年的《贞观长安》中,谷四民饰演的长孙无忌正是余寻光饰演的李承乾的亲娘舅,两人在戏里多有交流,戏外也常混在一起。余寻光是很喜欢观察,很喜欢提问的性格,那个时候他就问过谷四民相关问题。

谷四民和蔼,不吝于向小辈解惑。余寻光认真的工作状态很令人触动。有一次,他十分感慨地说:“小余啊,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年轻的时候,我跟你是一模一样的。”

余寻光当时对这句话没什么感悟,他是后来有一次重读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才品味到了谷四民当初说这话时的心情。

祥子能从老马和小马身上看到自己的过去和将来,余寻光也能后从身边的人身上看到自己的过去和将来。

二十来岁的他做好自己,在能接触到的戏路里求出名、积累演绎经验。三十岁就像章晔、雷纬明等人,经历风雨后开始拓宽戏路,寻求职业高度。到老了,就像谷四民一样,不论曾经获得过怎样的成就,要还想演,就只有单一的角色可以选择。

演员一生的追求就是挖掘自身演技的更多可能,可一旦年纪上来了,还是免不了去重回单一的角色。

和祥子悲观的想法不一样,在余寻光心里,这并不是一件值得沮丧的事。

他老了之后还有老角可以演,多棒呐。

哪怕戏路被禁锢也没关系。从来不存在单一的角色,就像这世上不存在两片相同的叶子,这世上也不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要是能把相同的角色演出不同的效果,那才叫厉害。

对余寻光来说,只要有戏演,他不仅不怕变老,他也不怕变丑。

因为他身边还有刘和贵这样的例子存在着。

刘和贵是央戏90班的学生。那个年代的学校招生,是有特定针对“生旦净末丑”来挑选学生的。刘和贵天生精瘦,又有一张尖窄脸,便被老师以“丑角”的定位招进了学校。一部戏路,不仅有引领方向的主角,还有为故事拓展更多可能的配角。谁说他被定位成“丑角”就不能演主角了?刘和贵在校排舞台剧时,可能今天在《茶馆》里演刘麻子,后天就拢着袖子演“孔乙己”。

刘和贵从来不为演配角而痛苦,所以在前些年他拿到金晷奖之后,有一段关于配角发言。

他对于有些同样想法的年轻演员余寻光很是欣赏,哪怕相处不到半个月,他也愿意热情对待他。

跟年轻人在一起,好像自己也变年轻了。

刘和贵举了举手里的盒子,逗弄着,“猜猜这是什么。”

没有谜面的谜题,余寻光才不猜。他直接伸手把盒子拿过来,打开。

一条红白条纹的领带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今天的戏里需要用到一条“特殊的”领带做道具,余寻光想,就应该是这条了。

刘和贵说:“这是朱孟老师亲自去沪市的老裁缝铺里手工定制的,上午才拿回来。”

这条领带的象征意义不太好,从制片到导演统一的意思是,别让它跟商业品牌沾边。

省得有些商家没底线,等到剧播时无下限的营销。

他们仨站一块儿说话,没一会儿,邬震启抓着剧本过来了。

“老师们,怎么着,咱们走一个?”

三个演员,横跨三代。

谷四民是80年代的演员,刘和贵是千禧年左右的演员,余寻光是20年代的演员。他们无一例外都有扎实的科班理论为基底,也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垒起高墙。在处理细节上,他们或许都有不同的方法,但实际演绎出来,那种身临其境,是能让人看得非常舒服的。

邬震启很享受看专业演员演戏,那是一种说拍就能拍出你想要感觉的如鱼得水感。

在《官运》剧组工作太幸福了,他唯一担心的青年演员余寻光都没拉后腿,反倒是和前辈们打得有来有回,尤其令他惊喜。

为了方便后期工作,给画面增添未来科技感,剧组搭的省务长办公室的落地窗边有一大块绿幕。走戏时,导演和美术也在对场景调试,力求做到完美。

在这组镜头里,余寻光和刘和贵一前一后进来。由于刘和贵饰演的司机洪肃承担了开门的工作,所以他的站位是靠前的。

进门后,两个人先在房间的中心点站定。

余寻光抱着一沓文件上前,一边将文件摊开展示,一边用日常的语气汇报工作,“老板,这是今天需要您签字确定的几个文件,包括E区那块空地的投入使用预行方法,C区旧城区居民楼改建的策划。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提前筛查了一遍,格式上没发现什么问题,内容上还需要您把控具体方向。”

“嗯,”谷四民直勾勾地看着洪肃,手里翻开文件,制作动静,“马上就是庆灵节了,方案也该上了,告诉他们,一切照旧,你把一下关。”

“好的,我待会儿就去联系宣传委的吴部长,和他敲定具体细节。”边说话,余寻光伸手拿起桌边空了一半的杯子,帮他接水。

谷四民临场发挥,往这里加词,让表演更加生活化,“茶叶也给我换换,续了好几回了,没味儿了都。”

在他说话期间,余寻光已经做出了换茶叶的动作。

邬震启在旁边看着笑,“谷老师和余老师,心有灵犀呀。”

谷四民探了探脖子,看到余寻光已经先他一步,也笑,“余老师是懂怎么做人秘书的。”

余寻光回头冲他笑了笑,端着泡好的茶走了回来。

谷四民看着邬震启问:“等于说,我刚才那句话不用加了。”

是这个道理。邬震启望向摄影,“待会儿注意给茶杯一个特写。”

谷四民手里的文件也需要特写。

剧情设定里,程俊卿放在纪宗海桌上的文件根本不是公务,而是他弄来的梁鼎盛的口供。

到实拍时,文件的内容和标头还会给出一个特写,好展示给观众看。

刘和贵拿出一个匣子,轻手轻脚的在房间里穿梭,他这是在侦测窃听器。他这边暂时不用管,到时会有镜头跟着他再拍摄一遍细节,最后交由后期一起剪辑。

余寻光回到办公桌边。他把杯子轻轻放下,将杯子的把手摆在谷四民方便好拿的地方,接回刚才的台词,“有一件事,旅游部的领导托我来探探您的口风,E区那块地,有没有做景点开发的可能。”

谷四民端着文件查看,一心二用,“你怎么想的?”

余寻光站在他旁边,保持着低头垂眼的姿势,这让他看起来十分谦卑,“旅游部也是想发展经济,并不能算错,但是程序没走对。”

纪宗海很喜欢听到程俊卿的保守回答。

“嗯。去告诉他,他要有想法,弄报告,打申请,规规矩矩的走正常途径,别一天到晚整些无用的虚无主义。”

谷四民在这里吃了口螺丝,但余寻光也没停,干脆利落地道:“是,我待会儿就去通知罗部长,告知您的指示。”

谷四民上挑着堆积着褶子的眼尾看他,“你今天去农务处了,没有了领头羊,那儿还好?”

这时,刘和贵放下探测仪,发出肯定的声音,“老板,很干净。”

不待余寻光回答,谷四民突然抿着嘴把手上的文件往桌上一砸。

他的脸上,尽是憋屈。

余寻光顿了一下,才继续问:“农务部的张部长是民主党的人,要不要继续用?”

确定了没有监听器,纪宗海不愿意装模作样,恢复了暴怒的本性。谷四民在饰演时,将人物的这种转化交由刚才砸东西的动作来给观众预警。

有了预警,就有了层次,接下来哪怕他是指着程俊卿的鼻子骂,观众都不会觉得违和。

“不用能怎么办,你去帮我管农务部?”

他阴阳一句,又破口大骂:

“稽查部的一群疯狗,敢往老子的办公室里放监听,反了天了!上面来的人了不起吗?要换前些年,我让他们有来无回!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神气什么?”

怒了两声,谷四民发泄完毕,冷笑,“梁鼎盛还没傻,知道什么话不能说。”

他把梁鼎盛的口供摘出来,团成一团,丢到地上。

余寻光蹲身捡起,见领导在点烟,将纸团揣进兜里后,又赶忙翻出一次性烟灰缸。

谷四民抽了一大口烟,白色的雾气盖住了他的脸,他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三分令人胆寒的微光,“保密机器人没查出来东西,要么是保密署的人没向我汇报,要么就是他们已经被稽查组收了心。”

余寻光说:“地方保密署本身就归中央稽查组管,他们对我们有隐瞒,不难预料。”

“这是生怕吃不上一口热乎饭,急着给自己找奶妈呢。”谷四民的语气颇有不屑。又有些指桑骂槐,“平日里我亏待他们了不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余寻光收敛起眼神,装作没听懂。

谷四民几口把烟抽完,伸手挥散雾气,语气愈发不耐烦,“不管稽查科查到哪一步了,梁鼎盛是不能留了。”

言外之意,要动手。

谁去动手?

余寻光想,程俊卿肯定能猜到,纪宗海能当着他的面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就是想让他去干这件脏事。

所以他在表演时,便没做出什么太大的动作,只是加快了一下眨眼睛的频率。

程俊卿在纪宗海面前当了这么多年的“奴才”,他肯定早就练就了在他面前不动声色的功夫。

谷四民拉开抽屉,拿出那个盒子,把领带扯出来。

他走到余寻光面前,先出戏,对旁边的邬震启说:“我想亲手把小余身上的领带换下来,再给他系上。”

邬震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很有压迫感。”

谷四民点头,“我在这方面的分析是,纪宗海对程俊卿有着极强的把控力。不论是随性地把他当成出气筒,还是日常的权力施压,他在他面前都是无所顾忌的。”

纪宗海或许曾经顾虑过程俊卿的“女婿”身份,但当程俊卿为了获得更大的权益而倒向纪宗海的那一刻,后者就不再愿意把他当人。

纪宗海身居高位多年,他心里有种对底层人的蔑视。抛开程俊卿的附加身份,哪怕他再优秀,纪宗海也不愿意承认他。

他把自己出于人性的恶,完完全全的暴露在程俊卿面前。

余寻光当然也有自己的思考,他接过他的话,“纪宗海知道程俊卿没得选,又明白一个连婚姻都可以当作筹码的年轻人的内心是如何的坚定,所以他会放心的对他变本加厉。”

两位演员对人物关系都琢磨地很清楚。

光是听这种角色分析,邬震启都能想象到演员实操出来的精彩画面。

他问:“谷老师,你会给别人系领带吗?”

谷四民老实说:“我只会给自己系。”

这也是他为什么停下来的原因。

有很多人都是这样。“我教您。”余寻光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领带拆了。

谷四民认真学着,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他学会了之后,又帮余寻光系上原来的领带当作练习,确定无误后,接着排练刚才的剧情。

代入纪宗海,谷四民将给余寻光解开领带的动作做得极度的随意。

老演员的感染力太强了,谷四民又演了二十来年的皇帝、大领导,他身上的那种“积威”,可以说足够吓软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的腿。

余寻光也演过皇帝,他这时拿出演明祎时练出来的心性抵挡,不弱谷四民半分。

他也想过这时候要不要避让,可再一细想,纪宗海都要程俊卿去杀人了,他还能怎么避?程秘书不是一个没有脾气,没有原则的人。

所以,这里通过眼神反抗一下才是正确的,会把人物性格展露得更有层次。

除此之外,余寻光还从谷四民的肢体动作里体会到了一种强烈的不被尊重,不被当作人来看待的感觉。

程俊卿每一天都在这种煎熬的环境里工作。

现在是在排练,余寻光照例是在用间离法,以第三视角分析程俊卿的行为动作。他本来有些难过,可想起程俊卿的野心和抱负,想起他不顾一切的勇气,到底还是没有让心里已经升起的忧伤情绪伤害到自己。

他或许不用心疼程秘书。

程秘书是强者思维,他就算被打击、被压迫、被奴役、被轻视,他也只会去计算自己的付出与收获是不是对等。

现在来看,他的未来仍是光明的。

想清楚关键,余寻光的眼神愈加坚定。

近距离的,谷四民将他的眼神变化落在心里,看到余寻光能够撑得住他的气势高压,他心里愈加满意。

借着这个机会,他开了句玩笑,“小余同志,注意眼神,这里不是入党宣誓现场。”

余寻光笑了笑,又立马收敛,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程俊卿想遵守底线,可是权力的重拳砸下来,哪里是他想,就能做得到的?

纪宗海把手里的领带给程俊卿系上,像是在打扮一个玩偶,“你看这条领带,多棒啊,材质上佳,怎么样都不会皱,最适合你了。”

程俊卿的下颌线都绷紧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纪宗海,对上他的眼睛,完全说不出来违背命令的话。

纪宗海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他拍了拍程俊卿的脸颊,“我知道有监控,我会找警务厅的贺局长帮你。程大秘书,这是一个伟大的使命,只有你能完成。”

或许是纪宗海不愿意将人逼急了,他又善解人意起来,特意把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着洪肃说:“老洪啊,必要的时候,你帮帮程秘书。他是个文人,心慈。”

洪肃背着手,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是。”

排练结束,演员的表演基本上没问题。在正式开拍之前,邬震启开口引导演员,给这一幕做中心思想分析。

邬震启首先对余寻光说:“程俊卿跟着纪宗海那么多年,跟着他玩弄权色,他以前应该是没有涉及到杀人这一块的。”

余寻光同样把剧本分析得很透彻,“我认为这是纪宗海给程俊卿的一个警告。”

“为什么?”邬震启转头望向谷四民,“他有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谷四民说:“不是警告,是纪宗海对梁渊华的报复,报复他在梁鼎盛事件上的撒手不管。”

他已经进入角色,他这会儿的眼神阴冷得像条毒蛇,“你不是不想管吗?那我就让你的好女婿管。这是你梁家的事,梁家人多少得出点力吧。”

听到谷四民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观点,余寻光皱起了眉。

面对他的凝视,他浑然不惧,继续用一种平淡的,像是能掩住任何心绪的眼神望着他。“我以为,是程俊卿跟民主党的人拉拉扯扯的事被纪宗海知道了,他才借机警告他。”

谷四民听到他说的话,恍然大悟,“果然心怀鬼胎的人容易心虚。”

他都没想到这回事。

邬震启听到这两种不同的发言,看见两人已经入戏的状态,失笑,“挺好挺好。”

两位演员会对这部分的剧情产生理解差异,是因为他们是完全站在角色的角度在思考问题。

这是好事。

说不定纪宗海和程俊卿真是这么想的呢?

邬震启甚至想到后来,“程俊卿哪怕一心向往上爬,他也是有底线的。纪宗海让他去杀人,显然触及到了程俊卿的底线。”

余寻光接过话说:“所以就是这件事让程俊卿坚定的倒向了民主党,因为他发现他再不跑,他整个政治生涯都会毁在纪宗海这个疯子手里。”

邬震启这时又把目光放到刘和贵身上,哪怕他在这场戏中只是一个旁观的角色,“洪司机是怎么想这件事的?”

饰演洪司机的刘和贵懵懵的,“纪宗海让程秘书杀人,难道不是信任他,想接受他入伙的意思吗?”

人如其戏。

邬震启喟叹一声,对这个“各怀鬼胎”的三人小队不要太满意。

宝藏演员饰演的宝藏角色哇。

在这一幕戏里,谷四民的表演呈“放”,余寻光的表演呈“收”,感官上来看,余寻光或许有些吃亏。为了画面能够和谐,邬震启又和两位演员一起调整了表演上的“度”,并找来摄像修改了自己对镜头方面的细节要求。

戏的细节磨好之后,服装组重新上前规整余寻光的服装,还有那条道具领带。现在天还有些热,化妆组过来给演员擦汗,补妆。一切就绪,开机,连续三个机位都过得特别顺利。

拍完这段,为了不让情绪断掉,按照现场统筹安排好的,余寻光又和刘和贵赶去B组,继续参与后续剧情拍摄。

离开之前,余寻光先把伍迟雁送出去。

刚才在旁边沉浸式地看了一出好戏,伍迟雁直呼过瘾,“小余,你是真的不怵谷老师啊。”

她刚才可看得清楚,谷四民已经全力以赴了,余寻光仍旧能接上戏。

他的戏似乎比几年前还要好了。

“我很棒吧?”在亲近的人面前,余寻光是不会谦虚的,他甚至露出有些骄傲的表情,“姐,你别白来啊,回去了记得把我的战绩告诉晔哥,让他准备好,我后面可是跟他有不少对手戏的。”

“知道啦,”伍迟雁乐得哄他,“我们家老章实力强劲,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余寻光想起后面还有很多实力派演员可以合作,幸福得“嘿嘿”笑。

《官运》和《贞观长安》一样采取的多组并行的拍摄模式,剧组里有好几个有拍摄权的导演。

这回的B组导演虽然不是上回的潘泽永,但对余寻光来说,还是熟人——正是李传英的副导演张庆鹤。

李传英要为新剧本充电,要停工一两年。他是追求艺术去了,他的团队却不能停下来。大家都是要养家糊口要吃饭的,停工就等于失业。为了不让大家失业,李传英早就给他的团队找好了后路。

张庆鹤一群人就是在徽州电视台的推荐下,代表地方台来“援助”央视大制作的。

余寻光在B组不仅见到了张庆鹤,还见到了饰演梁鼎盛的胡继周。

胡老师因为下个月还有别的通告,所以这回进组只意思性的客串出演一个活不过第四集的角色。

今天这场戏已经算是胡继周的倒数第二场戏了。明天拍完上法庭的戏,再补几个镜头,他就该按照原定计划离组了。

这一场戏的主题是在探望室中进行的杀人案。为了体现出镜头语言,给观众们直观的氛围感,美术和灯光特意将整个房间打造得漆黑,压抑。

房间的光源是一个建得高高的,窄窄的窗户。灯光师借着这个点,往胡继周的侧边打下来一束极亮的白色射灯。

胡继周坐在“坦白从宽”椅上,形象胡子拉碴,西装也皱皱巴巴。化妆还特意突出他的褶皱和眼袋,让他看起来颓丧憔悴。

等余寻光和刘和贵过来,活泼开朗的老胡同志很有心情地开玩笑,“黑白无常,您二位好啊。”

确确实实是来送他“上路”的二人不言。

正酝酿情绪呢。

张庆鹤这时走过来给演员讲戏,再组织排戏。

程俊卿亲手送走梁鼎盛的这一幕在原剧本中没有细写,实拍时,需要导演做具体补充。

张庆鹤很喜欢这一幕戏,早早地做出了很多种设想。在跟邬震启统一了步调后,他从自己的方案里挑出来了最合适的一幕。

这场戏在张庆鹤的设想里比较意识流,所以实拍时,演员需要完全跟着他的要求去配合。

比方说站位。

张庆鹤让余寻光站在胡继周的正面,隐藏在黑暗里;刘和贵站在胡继周的后面,和他一起被光笼罩。

这里的镜头语言特别直观:杀人的在光下,旁观者在暗里。

程俊卿会在暗中,是因为他并没有在明面上杀人。

送走梁鼎盛的凶器,正是纪宗海送给程俊卿的那条领带。红色条纹的领带,沾染了看不见的红色的血,某方面来说也是一种文学意象。

有纪宗海的话说在前头,到了现场,洪肃并没让程俊卿亲自动手,而是自己主动承担起了刽子手的职责。

程俊卿是第一次杀人,洪肃却未必。

他是一个非常专业的杀手。

对于做恶事时的微表情,刘和贵早已参透。关键是拍摄时怎样用力才不会伤害到合作演员。

为了找到合适的力道,刘和贵用了个道具领带和胡继周配合着试了起来,二人一个往后仰,一个用“力”勒,在一次次失败中寻找默契。

可试着试着,胡继周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举着被手铐束缚的双手说:“导演,我的手没锁死,我还能动。”

余寻光想起这部剧“星际”的设定,问:“是特意留着给后期上特效吗?”

张庆鹤皱着眉,细想,“没特效啊。设定里,因为要避开光脑的监控,贺局长特意选在这个时候升级警务系统,什么电子类的设备都被关闭了。”

胡继周便明白这是道具上出纰漏了,“那要不要换张能把我的手锁起来的椅子?”

不然一个人被勒住了脖子,手肯定会下意识的挥舞,会躲,会想尽一切方法扭开。这样的杀人现场怎么会干净利落?

张庆鹤认可他的想法,便更愁了,“确实有漏洞,可也来不及了啊。”

现在马上开拍了,上哪儿找椅子?

“让我来。”余寻光说着,上前一步。

他看了看角度,边钳住胡继周的双手往下压,边说:“程俊卿就是来做帮凶的,他要是不动手,还悠闲地站着,会显得洪司机好像很偏心他,也会让我和谷老师的那场欺压式的对手戏白演。”

在设定里,这是非常不合理的。比起程俊卿,洪肃才是纪宗海真正的亲信,他是不会把程俊卿的优先级提到纪宗海前面的。

刘和贵也点头,“对,老洪心里很明白,他今儿就是带着程秘书来犯错误的,他不会允许他干干净净的站在旁边干看着。”

张庆鹤点头,他听取演员的意见,招呼来摄像和灯光。

“咱们调个位置。”

张导很有想法,几乎是瞬间,他就调整好了待会儿该怎么拍。

他对余寻光说,让他低头。

“我会在你左脸边上打个光,不多,营造出一个光晕效果。”

程俊卿低头看着梁鼎盛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脸,无端圣洁。

张庆鹤美滋滋的想,后期要是再能加上一个女中音歌唱家的歌剧声,那种画面诡谲又荒诞,简直无敌。

第143章 副导演张庆鹤

9月底, 余寻光开始和罗际中在B组的张庆鹤手里拍“后进派”的戏份。

服装组注意细节,在这部分里,余寻光穿的西装换成了最普通的流水线款。

为了展现出程俊卿这时更年轻的年纪, 化妆组也在发型和妆容上做出了改变。

出于篇幅考虑, 程俊卿的过去大部分都藏在别人的台词里,少有一些零星的闪回——那些镜头被张庆鹤塞进了一个充满阳光的下午。

程俊卿在结婚之后,先在省厅里干了两年。梁渊华一退休,资历足够的他便被安排去给纪宗海做秘书。一开始,程俊卿并没有类似的工作经验。纪宗海挑剔, 程俊卿虽然有“女婿”光环笼罩, 但纪宗海未必愿意手把手教他。可从后来工作时期的相处来看,纪宗海对于程俊卿的“无微不至”显然是满意的。那么, 在没有人教导的前提下,程俊卿是如何学会做好一个秘书的?

首先, 得具备察言观色的能力。

这项能力无需在办公室学习,却可以在办公室进修。贫苦出身的程俊卿比任何人都懂得该如何去分辨别人的脸色。

再其次,知晓各场合的社交礼仪。

领导来了我让座,领导坐下我上茶;领导出门我跟随,领导上车我开门。商务,尤其是这种单位环境里,最讲上下之分, 又最看重礼仪。程俊卿能在办公室里如鱼得水,离不开他在基层办公室里摸爬滚打的七年,在省里两年,合计九年时间里吸取的经验。

最后,合格的秘书还需要拥有处理应急事务及分辨出轻重缓急的能力。再加上一个记忆力要求、专注力要求,可以说, 完全能达到这些要求的程俊卿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除了出身,他比谁差?

人一旦拥有了更高的天赋,会更加“仇视”于自己的平庸。

程俊卿不愿怪罪自己,他只恨那些不让他向上爬的人——比如说梁渊华。

梁渊华做了高官,享受了当官的好,却不愿意让程俊卿去更进一步。无他,为了女儿考虑,他不愿让他拥有更大的权利。不然以后,等到百年,他那不太聪明的女儿该如何是好?

梁渊华不仅不想让程俊卿走得太高,他甚至在催促着夫妻俩,想让他们尽早孕育孩子。

梁渊华的戏,得往后再说。这回再跟张导合作,余寻光发现他拍出来的镜头具有很强的画面感。一确认,年轻时果然是美术生,怪不得。

拍妥了办公室里的琐碎镜头,余寻光再同跟罗际中拍对手戏。

程俊卿和谭鹏江有很多镜头是穿梭在酒局之中。统筹为了节约,特意将这些酒桌戏放在一天拍。后勤剧务想得好,酒桌嘛,肯定有演员吃菜的镜头,为了出效果,便没使用道具,而是跟酒店联系,点了十来道菜,就这么变换角度放在桌上让导演拍,让演员吃。

央视的剧组,把杜绝铺张浪费和合理利用做到了极致。

至于那杯中之物呢,肯定是只能灌纯净水了。饶是如此,半天拍下来,演员们也都被“害”得频频上厕所。

罗际中甚至跟余寻光打趣,“这一天天,咱们的内脏器官可算是超负荷运转了。”

余寻光也吐了口气感慨,“酒桌真不是谁都能混的。”

光是这身体素质要求,就非一般人能达到。

余寻光想起叶兴瑜和凌爽都在他面前嘚瑟过自己“千杯不醉”的体质,乐了。

挺好。

开句玩笑话。这俩天生的生意人,以后多喝点,给他这个股东打工。

余寻光眯着眼睛把自己代入了一下“资本家”,别说,驱策别人的感觉还不赖。

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当老板。

但是程俊卿是想要当老板才那么努力的一步一步向上爬的吗?余寻光想,他更多的应该是不甘心吧。凭什么自己的命运要掌握在他人的手里?凭什么别人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的事情,他却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人人生来平等,人人生来不平等。程俊卿恨透了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可他又没办法改变规则,所以他只能用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去交换。

他是一个政治家,他也是一个商人。迄今为止,他还没有做过亏本的买卖。

细说起来,在程俊卿的官场生涯中,他和市务长谭鹏江的关系居然是最平等的。程俊卿一手提拔出光脑公司,给了谭鹏江政绩,谭鹏江也投桃报李,将程俊卿提拔到了他最需要的市里的岗位。初次的交锋,他们没有欠下对方任何东西。后来谭鹏江面临政治生涯的危机时刻,程俊卿在提供帮助后,谭鹏江也给予了他应有的重用。

各取所需,这种关系或许才是职场上最健康的。

只不过谭鹏江到底也是一个优秀的商人,所以他会带程俊卿去见梁渊华。他要向上爬,他需要在省里拥有一个人脉。程俊卿的条件好,又不好,总的来说很合适,所以他把这个机会给了他。

他没有看错人,程俊卿也没有让他失望,副省务长的乘龙快婿到底还是从市里飞了出去。

30岁的年纪进省务厅,很多人来说,不亚于白日做梦。

程俊卿的收获配得上他的付出。

程俊卿和谭鹏江的来往简单明了,他和他之间的情感关系也清晰可见。他们就是最简单的,由利益而绑在同一条船上的人。在谭鹏江拥有新的山头之前,他们可以一直是朋友。

谭鹏江利用程俊卿得知了很多上头的政策,更获得了诸如批款,审改等方面的便宜。程俊卿利用谭鹏江的圈子,为自己在他人面前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堡垒。这幢堡垒或许不能抵抗梁渊华、纪宗海等真正高位的领导,可是在下级关系面前却非常管用。

别看程俊卿一天到晚被纪宗海训得像个孙子,他在外人眼里可是沙省公认的“二号首长”。

程俊卿和谭鹏江的酒桌戏从早上拍到晚上,给余寻光感触最深的是,他仿佛经历了一场加速人生。早上,程俊卿是初出茅庐毫无根基的新人,他在酒桌上陪酒、陪笑、陪聊。他的样貌出色,自然而然会被其他人占便宜。这些对于程俊卿来说,都快要成为日常。到了晚上,程俊卿成了“二号首长”,大家朝他谄媚、奉承、逢迎,多的是人投怀送抱,主动让他占便宜。这么明显的落差对比,如何能不令人丢掉道德的底线,去寻求更高的位置?

余寻光又想起他和张第源的酒吧之行。毋庸置疑,张第源带他去的地方都是一些干净的,无法反映社会环境的地方。和电视剧里拍出来的东西相比,他可以说是被人很温柔的对待了。

这样其实不好。他常年在剧组,生活本来就封闭,再不让自己落地,会容易在他内心滋生出一种的小布尔乔亚式的高高在上。

余寻光想,有机会的话,他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看看这个世界更真实更深复杂的一面。

跟谭鹏江拍完,余寻光又换来王文质搭档,继续拍。

程俊卿在26岁生日那天与严子龙重逢,从那之后的每一年,严子龙都会主动给他庆祝生日。

严子龙是唯一能够进入程俊卿内心的人。程俊卿曾经说过,他愿意把自己的纯洁和良心都交于严大记者保存。

严子龙和程俊卿拥有同样的境遇,他理解他,自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欺他,敬他,小看他。程俊卿那种迫切的,想要出人头地的心情,在严子龙看来属于人之常情。只是他也认为在官场那种环境里打滚,日久天长会容易被同化。

严子龙自己是个相对正直的人,他不愿意程俊卿为了权财面目全非。

哪怕要向上爬,也该有自己的底线,这样才不会成为权财的奴隶。

那是在程俊卿向梁小絮求婚成功那年,在他的生日上,严子龙对他说:“我要往你身上绑根绳子。”

他说做就做。他解下蛋糕礼盒上的缎带,轻轻地系在程俊卿的手腕上,打了个死结。

“你放心大胆的往前走吧,我在后面帮你看着,帮你注意着前面的危险。等你真正走到悬崖边上,我轻轻一拉……”

程俊卿望着他笑,“我就会听你的话,往回走。”

排这场戏时,张庆鹤对王文质的要求是一定要严肃,正经。

“你还需要温柔。铁汉柔情,懂吗?”

王文质这几年演喜剧、排小品,他无时无刻不在分裂的幽默细胞好像把他整个人腌入味儿了。在这种特质下,严子龙前面就被他演成了搞笑角色。

对于他的表演方法,张庆鹤和邬震启一致觉得:剧情方向上一直严肃,观众们的精神长期处于精神紧绷,难免会觉得累。所以只要表演得当,搞笑一点没什么不好,重要的是人物的内核不能丢。

王文质当然也明白自己现在是在演正剧,大正剧,他不能再把自己那一套搬过来。

他想起《烈火英雄》,想起自己也是演过正剧的。

他给自己加油打气:王文质,你可以的。

再有,隔了这么多年能再和余寻光合作,他不能让他失望啊。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实操起来却没那么容易。一直拍摄顺利的剧组到了王文质这儿,进入了导演一遍遍否,一遍遍教的状态。

“王老师,五官又飞了。”

“王老师,这里不需要做动作,太轻佻了。”

“王老师,这句台词改得不够严肃,你还是说回原来的词吧。”

王文质拍得很吃力,因想得太多而生出来的心理压力更是令他沮丧。

有一晚上熬大夜拍喝酒的戏,趁着剧组还在准备,王文质蹲在小桌子前,把桌上的啤酒开了。

余寻光看出他兴致不高,陪着开了一瓶。

一口闷了半罐,王文质露出凄惨的笑,“小余,怎么办呐。我好像把自己的路走窄了,我做不到融会贯通。”

他从来不是什么有天分的演员,短时间改变养成习惯的表演方法,对他而言是一种阵痛。

余寻光不愿意他太难过,“不能这么说的,演喜剧本来就是你自己愿意做的事。”

他安慰他,肯定他,“大文,大家都说,喜剧反倒是最难演的。你能把那么难的喜剧演好,你之前也演过很好的戏,你其实很棒的。你或许是遇到瓶颈了,而这回是一个契机,我觉得你可以好好琢磨,以此为案例,抓住机会更上一层楼。”

要想提升,闭门造车是不行的。

王文质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你帮我?”

“当然啦。”

余寻光就怕王文质倔着不开口。

严子龙是程俊卿心里的光。

以前都是余寻光饰演这类型的角色,所以他教起王文质来,特别得心应手。

他帮他分析角色,他告诉王文质,严子龙就像程俊卿光明的那一面。

王文质一听余寻光描述,也感觉自己找到了那个味儿。

“我得让观众知道,程俊卿为什么会喜欢严子龙。”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同乡,也不是程俊卿最脆弱时严子龙刚好出现。

王文质问:“小余,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你?”

余寻光说:“因为我对所有人都很友善。”

余寻光从来不会为自己受到他人的喜欢而忐忑。

他知道自己值得。

“你性格好,做事认真,专业优秀,人品还棒,喜欢上你很容易,是不是?”

余寻光笑得有些狡黠,“话都是你说的,我可没有自夸。”

王文质举一反三,“严子龙可以不伟大,但是一定要善良,要闪亮,要充满人性的光辉,是吗?”

“是的。”

王文质咧开嘴笑,一口洁白的大白牙。

他大概是明白了。

严子龙不仅跟程俊卿有对手戏,他还和章晔饰演的韩理雄有不少的对手戏。和余寻光换着场景把双人对手戏拍完,他就得去找章晔了。而余寻光呢,他的妻子梁小絮正在等着他。

梁小絮的轻度弱智表现为:记忆力差,注意力不集中,缺乏思维能力,没有数字和时间概念,情感薄弱。

梁小絮是一个非常可怜又可爱的女孩子,程俊卿虽说是为利益所趋才跟她结婚,但对于妻子,他还是尽到了一个丈夫应尽的职责。

不,出于梁小絮智力低下,或许用“父亲”一词来形容程俊卿更贴切。

梁渊华只有梁小絮一个女儿。婚后,程俊卿也顺理成章的住在家里。梁家有条件给小絮请单独的保姆,她的日常生活并不需要程俊卿费心。但夫妻二人总有单独相处的时候。

比如张庆鹤就设计了好几个桥段,让夫妻二人一起折纸、搭积木、玩游戏之类。

尹湘把梁小絮当成小孩来演,时不时的加上一两个些微的卡顿动作。

她一开始还想把眼睛歪斜,是张庆鹤提出意见,“尹老师,太难看了。”

电视剧拍摄不仅要真实,也要照顾到观众看戏的心情。

梁小絮的相貌要是过于难看丑陋,观众会有意见的。

程俊卿可是余寻光在演,喜爱他的观众们可是见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尹湘能听得进去劝。导演不让,她也没有太迫切的想演,便乖乖听话收手。按要求拍完,借着休息的时间,她问在一起坐着的余寻光:“余老师,在您心里,程俊卿是对梁小絮有好感的吗?”

余寻光拿出自己的观点跟她讨论:“我觉得是有些喜欢的。程俊卿的工作环境太压抑了,梁小絮的单纯与天真反而能让他放松。而且他又不用对梁小絮多费什么心力,他喜欢她是很自然的事,他们毕竟是夫妻嘛。”

尹湘对待用词很严谨,“是[喜欢],不是[爱]。”

余寻光点头,“喜欢已经很难得了。”

尹湘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梁小絮对程俊卿也是喜欢的,但是……她毕竟对情感没概念,所以她对程俊卿的喜欢,是对爸爸、对保姆那样的喜欢。”

余寻光说:“我看剧本的时候,觉得梁小絮是把程俊卿当成玩伴。”

尹湘想起接下来要拍摄的一段剧情,有感而发,“余老师,你待会儿不要太凶哦,我会害怕的。”

余寻光听她学着小孩子说话,有被可爱到。

张庆鹤拍摄出来的镜头不仅色彩对比非常明显,他还很喜欢用剪影类的手法进行拍摄。

比如接下来的这一幕。

在张庆鹤心里,程俊卿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成年男性——他重点说明不是因为余寻光才有的这层滤镜。

给演员讲完他的镜头要求,试戏,开拍。

程俊卿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梁渊华年纪大了睡觉轻,为了不打扰,他小心着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梁家对程俊卿这个女婿还是有些温情的,他没回来,保姆还特意给他留了一楼的灯。

余寻光拖着疲惫的身躯进门,他累得没力气抬手,也懒得管灯火通明的一楼。他脱去皮鞋,光脚上楼。有毛毯隔音,这一路并未弄出什么动静。

走廊过道上的暖灯随着余寻光的移动一盏接一盏的亮起。镜头外,是有工作人员手动控制。

张庆鹤拍着拍着,又觉得这一幕在旁边侧拍会更好。

没事,待会儿再补一遍这个镜头就行。

梁小絮闹腾,程俊卿归家晚,夫妻二人从来都是分房睡。程俊卿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刚要开灯,一注水直接射到他脸上。

“呛呛!”房间里没开灯,梁小絮拿着玩具水枪跳了出来。她天真地笑着,无忧无虑,声音里还有些怨怪,“哥哥,你坏,回来得这么晚,都没时间陪我玩。”

程俊卿盯着她,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深沉。

他的眼睛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火气。

这一刻,程俊卿从来没有那样恨过自己为什么要找一个傻老婆。

梁小絮看见程俊卿难看的脸色,只觉得害怕。她松开手里的水枪,脑袋不太正常地动了两下,“我……小絮困了,小絮要去睡觉了。”

同时掉在地上的还有公文包。

程俊卿抓住梁小絮的手腕把她拉回来,顺手将她整个人压在门框上。

张庆鹤急得赶紧招呼摄像,“拍,快拍!”

就是这一幕!

房间里没光,全靠走廊里的感应光照明。镜头从房间里拍,刚好拍上两位演员漆黑的剪影。

余寻光个高,身形好,上身腰背和胳膊的比例练得刚好,既不显纤瘦,又不显粗壮;尹湘娇娇小小的,被余寻光整个人笼罩着,光是一个影子都能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张庆鹤也不知道镜头推近了画面会不会好看,索性先让摄影把这一遍拍完。

余寻光没听到喊“cut”,便继续说出自己的台词。他语气难过,又很压抑,“你是不是也要像他们一样欺负我?”

尹湘摇着头,刚才余寻光的眼神太过锋利,把她给吓到了。她这回是真能代入梁小絮的情绪,带着哭腔说:“我没有。哥哥,好疼。”

她挣了挣被压在墙上禁锢的手。

余寻光没有第一时间放开,而是跟她约法三章,“不准吵,不准闹,也不准去找爸爸。”

镜头这里并未推进拍特写,所以尹湘对于此时的哭戏并没有做到百分百执行,只是拿捏出了抽泣的声音。

余寻光没有受到影响,他松开手,后退一步,伸手打开房间的灯。

尹湘捏了捏自己的手腕,被光刺得眯起眼睛,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

该尹老师表现的时候,她决不含糊。

她揉着自己的手腕,缩着肩膀,姿态瑟缩。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不该走,低头哭了起来。

余寻光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好啦,是我不对,你别吵我啦。小絮一直在等哥哥回来是不是?”

尹湘咬住嘴唇,点头。她抱紧他,小声地哽咽。

余寻光摸着她的头,思索间,弯腰,把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今天晚上是不是想跟哥哥睡?”

尹湘在他怀里点头。

余寻光便把她放到床上,然后俯下身,亲了亲她的眼睛。

等他起身,张庆鹤才喊“cut”。

尹湘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

余寻光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他站在原地,陷入思考。

尹湘离他最近,便问他,“在想什么?”

余寻光不假思索,“在想程秘书累了一天,回到家还要被虐待。”

尹湘一开始以为是水枪,后来脑子转了个弯才明白。

她失笑,刚要说话,导演已经走了过来。

作为李传英团队里的人,张庆鹤对余寻光不要太了解。

“余老师,怎么了?”

余寻光如实说:“觉得这里的亲密戏不太妥当。”

“哪方面?”

“感官上,我自己演着感觉不太对味儿。”

尹湘抿了抿嘴,说:“你在介意梁小絮轻微弱智的事?”

“不是,”余寻光说:“她和程秘书有没有夫妻生活,这是他们夫妻间的事,轮不到我在意。我只是觉得……梁小絮的情况到底特殊,没必要拍得这么清楚。就像刚才那一段,太直接了。”

尹湘也不是不能接受改戏,“适当的增加留白确实会让戏更有看头。你想怎么改?”

改戏没问题,关键得言之有物。

余寻光回头看了一眼张庆鹤,看到他点了头,才伸手把尹湘拉了起来,和她一起回到门边。

“哭吧。”他指挥。

尹湘下意识地扁嘴,哭脸。

余寻光伸手捧住她的脸,将身体靠近了,“帮哥哥去放洗澡水,好吗?你还记得怎么放吗?”

尹湘眨巴着眼,点头。

余寻光松了手,立起身,尹湘立马跑了出去。

余寻光捡起地上的水枪和公文包,回头看张庆鹤。

张庆鹤已经看懂了,“这一幕是为了表现出程俊卿在妻子面前的压迫感,要是不改,重点就放到后面那段去了。而且程俊卿现在就想跟梁渊华对着干,他是不太乐意和小絮太亲密的。”

余寻光点头,“是这个意思。”

尹湘现在也明白了。她扶着门,朝里伸出脑袋,“导演,就这样演吧。”

张庆鹤比了个“ok”的手势,“不急,你们先把镜头补完。”

庆鹤导演现在就想拍好那个剪影,快点满足他!

第144章 八百个心眼子

余寻光跟尹湘演, 顺理成章的就得跟饰演她父亲梁渊华的演员邹玉北演。

邹玉北在此之前,就已经在另一个组里跟谷四民把梁渊华同纪宗海的回忆戏份完成得差不多。其中包括梁渊华是如何提拔纪宗海,又是如何在酒会上一眼相中了程俊卿。梁渊华的很多个单人镜头都是在固定环境中, 由邹玉北个人和群演完成。由于拍摄技术得宜, 部分镜头完全不需要有主要演员配合,后期在剪辑时会用技术,完成画面剧情的连续性。

邹玉北是圈内资深的前辈了,两年前,他还升了某省文工团的团长。老大哥经历得多, 看得更多。现场有工作人员打趣, 这种政治戏对别人来说是演戏,对他来说可能是生活。

邹玉北曾经和余寻光在《风雅颂》合作过, 那时他演督军裴义山,表演方法上主打的就是一个大开大合, 将那种兵痞式的,有大智慧的军事将领刻画得入木三分。

现在他在《官运》中饰演“老官派”的代表梁渊华,这是一位常年身居高位的高官。邹玉北对他的外貌定位是戴着一副框架眼镜,看起来儒雅随和的亲民派官员。为了贴合角色,邹玉北在表演时眼中常含有深沉,带着一股不怒自威,只可远观的气势;现在他过来演家庭戏, 又把一个退休的,享受生活的,爱跟群众互动的,每天跟女儿玩乐的老父亲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要以为有这些角度,你就能把退休后的梁渊华的真身当成一个货真价实的“养花钓鱼老汉”。这个角色的底色是“弄权”,退休根本不影响他在沙省的政治战场上拥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个角色很丰富, 编剧定然不会让他一直沉寂。

在回忆展开之前,编剧朱孟对梁渊华的第一次“真面目”塑造,来自于洪肃伙同程俊卿勒死梁鼎盛的第二天早上。

梁鼎盛是这回中央调查组的主要调查对象,那么个人说没就没了,不说省厅内部震动,传出去也引发了各界一片哗然。

警局出了这么大篓子,省警务厅厅长不敢担责,连忙找来记者披露案情,誓要将此案打造成“民间正义人士替天行道”的密室迷案。

一大早,电视新闻里就吵嚷得热闹。梁渊华坐在餐桌前,一手握着筷子,一手端着粥碗,有神的双眸如鹰似隼地盯着新闻节目看。

花白的银丝被打理得一丝不苟。梁渊华穿着被熨得有型的白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羊毛衫背心,下身穿着直挺干净的长裤,还穿好了袜子,像是下一秒就要出门上班。

但其实这只是他的家居打扮。

程俊卿踩着略急的步子下楼。来到餐厅,他看到梁渊华已经在餐桌上坐好,连忙小跑了两步过来。

“爸。”

“嗯,”梁渊华应了一声,眼珠子却没转动,“小絮醒了?”

程俊卿把公文包放下,系着袖口的扣子,“醒了,正在自己梳头发。”

刚巧保姆端上一叠煎饼,梁渊华抬起胳膊指了指楼上,“你把东西弄一份,端到楼上去,就让小絮在房间里吃。”

保姆连忙擦手,照做,“好的。”

程俊卿拉开椅子,瞟着电视上的新闻,小心翼翼地把屁股只挨了椅子前半边。

这是一种相当拘谨的坐姿。

待保姆上楼,梁渊华终于收回视线。他夹了一筷子咸菜放进碗里,仍旧眼也不抬。

“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声音利落,隐隐透着严肃。

程俊卿听出言外之意,也没打算瞒,“能够让人不声不响的让人丢了性命,应该是警局内部有人接应。”

表面上听起来,这对翁婿俩就是在讨论案情。

实际上,程俊卿是通过这句话告诉梁渊华,这件事就是纪宗海派人做的。

他拿筷子搅动着碗里的白粥,衬衫紧紧挨在绷直的胳膊上,隐隐能看到肌肉线条,“最近意外频发,就你们纪老板的那个脾气,你应该跟着吃了不少挂落。”

程俊卿低着头,稍微闭了下眼,屏息,“老板也是为了民生而急。”

梁渊华问:他让你参与了吗?

程俊卿说:参与了,因为是领导,所以我不能拒绝。

梁渊华仰头喝了口粥,低头时,这才借故把视线落在程俊卿的身上。他这时就像一个局外人,发出吃瓜群众特有的感慨,“这些当官的啊,下手太黑。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非要人家的性命呢?”

梁渊华话里的真意是: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非得当着调查组的面走这个极端?

其实不用程俊卿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己就能想到答案。

手底下的人出了事,纪宗海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摆明了是他如今地位稳固,信心膨胀。

还是位子坐得太舒服了。

他当然还想借着梁鼎盛来震慑手底下的人。

谁不知道梁鼎盛是一路溜须拍马,舔着“老官派”上位的?

反正不是他的人,用来杀鸡儆猴,他也不心疼。

梁渊华一直认为,一个做事没底线的官员,他的政治生涯是不会长久的。纪宗海这几年的行事手段越发疯狂。他这时又有些后悔,不该让程俊卿在这种匹夫手底下做事。

梁渊华盯着他,轻声问:“你最近出门办事都没开车,是打车去了?走报销了吗,怎么没见你贴过单子了?”

言下之意是:你做这件事的时候,有目击者吗?

程俊卿从刚开始就一直低着头,保持着下属和晚辈的谦卑姿态。如今问到这里,他如实回答,“还是以前的系统,没贴是因为老板体贴,最近都让洪司机帮衬着我。”

程俊卿点明了洪司机的存在。

这等同于是把把柄落在了纪宗海手里啊。

梁渊华面色沉重。他用筷子示意了一下,“别僵着了,吃吧,小心耽误上班,你老板啊,可难伺候。”

不管怎么样,纪宗海那儿,程俊卿先应付着吧。

程俊卿点头。起身瞄见梁渊华的粥碗空了,找伸出双手给他续了一碗,才盛自己的。

梁渊华在他动作的时候就这么望着他,“今天的粥煮得太稠了,粘糊,我都吃不出来是小米还是大米。”

梁渊华表明:现在沙省的局势太乱,我不好出手。

程俊卿似有所悟,说道:“粥主要是来饱肚子的,不过早餐嘛,不用吃得太多。再煮一锅是来不及了,我从网上看到现在有一种往粥里加燕麦奶的吃法,您要能接受,我给您现调一碗?”

程俊卿提议:您要是想管,我可以去联系。

“不用了,”梁渊华露出笑意,“刚吃了一碗咸的,再吃甜的,对肠胃不好。”

现阶段,梁渊华“老老实实”的做他的退休老人才是明哲保身之举。

他又看了一眼碗里的粥,说:“我现在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剩下的只能靠你和小絮了。你们在美食上要是有其他想法,可以试着另辟蹊径,不用天天陪我吃咸菜配粥。”

梁渊华告诉他:你要是有其他的想法,可以跟我明说。

程俊卿也笑,“我对于吃的不太讲究,实在不行我就跟着小絮的口味凑合两口。我知道,她可是深得您的真传。”

程俊卿表态:我当然还是愿意跟着岳父的意思行事。

一直到这里,梁渊华才满意。

他微笑着抬起眼皮,“中央过来的姚队长,你见过了?”

“是,”程俊卿对姚方丘如此评价:“姚处长是个顶顶聪明的人。”

梁渊华又说:“我和他父亲是大学同寝的兄弟,关系还不错。”

程俊卿从善如流,“还不知道咱们家和他有这层关系。姚处长应该是避嫌才没来主动拜访您。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稽查处,我想,姚处长也不想扩大影响。”

梁渊华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他这个说法。

“小姚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和他们家老姚是一个模具里挤出来的,都是在工作上襟怀坦白,大公无私的性子。他能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在稽查处掌管一方,应该是不缺能力的。你要小心呀。”

最后一句话,他叹了口气,叹得程俊卿心头一跳,连忙抬头看他。

梁渊华笑,继续说:“秘书工作在待人接物方面是有些繁琐,你老板又是个粗人,不太在意这些,所以平日里你一定要多上点心,帮他查漏补缺,千万别让他得罪了人家。你辅助他处理好了工作,等同于为老百姓们尽了一份心。记住,时刻都不能忘记人民至上的道理。”

程俊卿听出言外之意,连忙直起腰背,“是。”

下了戏,余寻光和邹玉北相视一笑。

“小余,有进步啊。”因为一起合作过,他感受得深。如今的余寻光在细节处理上,可比几年前拍《风雅颂》时细腻了不少。

“还是邹老师厉害。”能够演出裴义山的“莽”,也能拿捏住梁渊华的“稳”,余寻光不认为自己一定能在表演上超过这些老前辈。

“行了,怎么咱俩也打上官腔了?”邹玉北呵呵一笑,转身休息去了。

小陈第一时间过来给他送上温热的茶水润嗓子。

顺便小声嘀咕,“小余,刚才那段戏真精彩。话里有话,费了我不少脑细胞。到时候等剧播了,应该会有好多人做视频中译中吧?”

官场上的人,从来不说实话,怕担责。

余寻光的台词里的废话算少的,如纪宗海这类有实权的官员的车轱辘话才多。

《官运》中有大段的文戏、不费什么力气,却耗极了心力。等这幕拍完,余寻光蹲到监视器前,先看了一遍自己的微表情,又把自己和邹玉北的表演对比着看了一遍。

老一辈艺术家演起这种戏来,如鱼得水兼具化微末于无形。简而言之,演的跟真的一样。

最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老一辈的邹玉北也好,年轻一代的尹湘罗际中也罢,他们没有大部分舞台剧演员拥有的“舞台硬凹感”,他们的表演非常生活、自然。

余寻光回忆起以前接触到的话剧团演员,心想:难道优秀的演员都在演舞台剧吗?

梁渊华和程俊卿这对翁婿的两颗心是拢不到一起的,偏偏迫于梁小絮的原因,他们还得在一个锅里吃饭。下午要拍梁渊华和现任法务厅厅长曲长河的剧情,程俊卿陪同出镜。虽然没有什么台词,但是张庆鹤说,他还是会给他镜头,所以为了处理好微表情,他仔细地回忆了一遍自己的准备。

饰演曲长河的演员叫左国明,也是话剧团的演员。

曲长河依然在职,今天是他借着假期前来拜访老友。导演张庆鹤为了体现出梁渊华退休后的悠闲生活,特意将这一幕景安排在了一个景致上佳的鱼塘旁边。

演员会不会钓鱼不重要,毕竟这场戏的重点从来不是钓鱼。

场地嘛,当然是租借的。私人鱼塘的主人正好是余寻光的粉丝,一听说是拍《官运》,二话不说直接亮起绿灯。

“拍自家剧,咱铁定支持。”

当然,为了确保主人的利益,剧方非常正规的跟他签了一个短期租赁合同。

末了,余寻光也是和他合照一张,尽了份人情。

除了这三位,场景里,还有警务厅副厅长杨敬的身影。他穿着防水服,在净水机器人的簇拥下,往水里丢着几斤重的各色鱼苗。

很快,机器和灯光调试好了,准备开拍。

这一场戏,两个老家伙过招,着实精彩。

梁渊华和曲长河穿着防晒服,戴着遮阳草帽,并排着坐在岸边。

镜头给到远处。现任警务厅副厅长杨敬半个人埋在水里,将他刚撒下的鱼苗往岸边赶。

他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厅长,梁老板,快钓啊,今天的鱼可肥。”

梁渊华望着他,皱了半张脸,不忍直视。

他开口,语气里多有埋怨,“怎么说也是个副厅长,得注意影响。”

曲长河笑而不答,只道,“没事儿,你让他泡着,小杨他就喜欢玩水。”

程俊卿给梁渊华奉上上好饵料的鱼竿,梁渊华接过,轻飘飘的甩了出去。

今日刚好是个大晴天,太阳有些刺眼。

从程俊卿手里接过另一根鱼竿,曲长河道了一声谢。

他的眼睛黏在程俊卿身上,直勾勾地望着他坐回梁渊华旁边。

程俊卿知道自己在被人打量,但他愣是忍住,没有特意对上曲长河的视线。

曲长河就这么盯着他,开口,“俊卿呐,最近省厅里的热闹,你跟你爸说过没有?”

梁渊华没让程俊卿搭腔,自个儿接过话头说:“俊卿嘴严,性子又胆小,这么多年循规蹈矩的,从不在家里谈公事。”他瞟了身边人一眼,做足了架势,“你可不要胡乱揣测,机密类的东西,能随乱便说吗?我现在已经是个平头老百姓了,有些东西不该我知道,就不能让我知道。”

“好,”曲长河也不在意被他呛的这一下,他见招拆招,“那咱们就聊聊新闻嘛。最近,新闻频道换了几个漂亮女主播,个顶个的水灵。”

这话多少有些老不羞了,程俊卿于情于理,都得出声阻拦,“曲厅。”

梁渊华更加直接,毫不客气地指出他话语里的暧昧,“老伙计啊,你这是在暗示人犯错误。”

“我可没说什么,只是欣赏,欣赏。”面对这对翁婿的一唱一和,曲长河丝毫不当回事儿,笑眯眯地,“最近几天的早间新闻,那个叫覃雪儿的女主播,不知道你们注意到了没有。她联合省务厅的贺局长报道的那个梁鼎盛案,幽默、风趣,还带有一定的玄幻色彩。”

梁渊华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我个人以为,为了增强民众对政府的信任度,这类重大案件还是应该对外说出实情。案子的前因后果到底是怎么样的,实话实说,不能无缘无故的就将正儿八经的案子奇幻化、妖魔化。星际社会了,大家都讲科学。一个省务厅厅长,又不是演滑稽戏的小丑,上来就编故事,也不怕被中央调查组的同事们看见了笑掉大牙。”

曲长河耐心地听完,长叹了口气,“是啊,我也是这么跟贺厅长说的,可是贺厅长回我说,这里头涉及到保密内容,是纪老板要求大家三缄其口的。”

梁渊华淡淡的,“纪宗海是省务长,他要求做的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程俊卿低垂着眉眼,带着一股板正的乖巧。

曲长河斜着眼睛,特意观察他的神色,“有人说,梁鼎盛是他安排人杀的。”

“胡说八道!”梁渊华怒斥一声,展现出他对现任官员的维护,“他一个省务长,犯得着动手杀人?这是什么罪名?无稽之谈!”

他又问程俊卿:“俊卿,你是纪宗海的贴身大秘,你说,有没有这回事儿?”

“哪能呢,”程俊卿安抚一声,又对曲长河道:“曲厅,您就别跟我爸开玩笑了。”

曲长河并未收敛,继续坚持,“可是按照刑事案件的怀疑条例,能够得到最大利益的人就是嫌疑人。”

梁渊华义愤填膺,“那怎么着,让省务厅对省务长采取公诉?有证据吗?还有,这些话是我们自己人说的,还是中央调查组的同事说的?老曲啊,你也不是年轻人了,你怎么可以任由这种闲话肆意传播,还传到我和俊卿的耳朵里来了!你知道这会给省务长带来多大的伤害?他以后还怎么管人!省务长杀害手底下的农务长,新历以来哪个地区出现过这种情况?我建议,在查清杀人案之前,先把谣言查清,我沙省绝对不能出一个刽子手省务长。”

曲长河这才服软,连忙安慰,“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激动。”

程俊卿给梁渊华拧开保温杯,递了过来。梁渊华接过喝了一口热茶,没好气地对曲长河说:“老曲,你今天上这来,怎么像是特意来审讯我的?”

曲长河连忙喊冤,“我的老领导欸,我哪敢啊?我就是想看看医生,可是还没等我开口,医生就将我拒之门外了。”

梁渊华冷笑,“你有什么病,疑心病?”

曲长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哎哟哎哟着,“具体什么病不知道,但是最近呢,吃不好睡不好,天天提心吊胆的,生怕哪一天,自己打拼了半辈子的成果就飞了。”

梁渊华就看个乐呵,“这么害怕,难道做亏心事了?”

“我不亏心,我是怕别人连累我。”曲长河铺垫了那么多,终于又说起了一件大事,“纪老板在任也快四年了。明年选举,不知道咱们沙省是个什么情况。”

梁渊华就像是在说一句不关心的事,“你要有心,大可以也去争一争。”

曲长河放得开,“那可不行。我一没权利,二没财富,我上去吆喝两声,哪有人愿意听我的?不被当成小丑赶下来,算我的幽默天赋高。”

“不过我心里倒有一个人选,”曲长河说完又补充,“俊卿呐,这是咱们爷们儿的闲聊,可沾不上保密条例。”

梁渊华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在水里扑腾的杨敬,“他?”

“不是,这埋汰样,我敢推,老百姓也不敢投啊。”曲长河贬了人家一句,又神神秘秘地说:“您还记得政务处的魏杰诗吗?”

梁渊华装作不太记得,“记忆里,好像是个文气的年轻人。”

曲长河说:“对,也是40出头的年纪,比你们家俊卿要年长几岁,属于年轻一代的中坚力量。”

既然说到了在场的正主身上,他便接着道:“俊卿也不小了,天天呆在一个秘书的职位上,进了省厅出的成绩还不如他当初在市厅,属实是咱们大材小用,糟蹋了人才。”

梁渊华不动声色,“他本身就能力有限,做不成大事,纪老板愿意带着他,是他的福气。”

“你啊,太小看自家孩子了。”曲长河突然充当起了王婆,当着程俊卿的面,跟他岳父夸他,“最近省里在规划闲置用地,E区有一块空地,非常适合搞旅游。我之前就听俊卿跟纪老板提过,那一块地可以用来建桃花观赏基地,还取了个特别响亮的名字,叫[重建桃花源]。你说说,年轻人的脑子就是好使啊。”

程俊卿忙说:“曲厅,那不是我的想法,是旅游部的想法。”

曲长河笑而不语,只看着梁渊华。

梁渊华一笑,“听见没,你高看他啦。”

程俊卿低下头,不敢露出半分情绪。

曲长河小幅度地皱起眉。

他不相信程俊卿听不出他刚才在抬举他。

可他为什么拒绝,是梁渊华的意思?

废了这些话,愣是什么也没问到,什么也没得到。

都是千年的狐狸,连程俊卿都是只滑不溜秋的小狐狸。

关键是小狐狸大事上还拎得清,愿意听话。

打量着翁婿俩,曲长河讶于他们的一致对外的团结,也深感这块骨头不好啃。

第145章 《官运》大群戏

到10月中旬, 余寻光终于又回到了邬震启的A组。

从9月1号正式开机至今,《官运》也算进入了拍摄时间的中后期。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余寻光将同其他演员一起, 在导演邬震启的带领下逐一打磨剧中由会议文戏构成的大群戏。

邬震启今年56岁, 他在拍去年的《贞观长安》之前,就拍摄过诸如《秦扫六合》、《诸子百家》等央视自制历史剧。央视愿意和邬震启多次合作,在于他的优点非常亮眼:他能做到对投资预算的节省,也能做到对大场面戏的完美把控。

虽然不属于知名导演,但邬震启端着央视的饭碗, 一直吃得很香。

现如今, 终于要展露自己的“拿手绝活”,邬震启摩拳擦掌, 好不快活。

与导演的翘首企盼不同,演员们只觉得心累。

《官运》的总篇幅共有40集, 仔细单摘出那些会议戏来计算,需要重点拍摄的场次一共有11场。每场会议的内容都很重要,每场的剧情时长大概在15分钟左右不等,每场戏参与的人员又都有出入,导演对每场会议的每位演员的表现要求又迥乎不同。

这些能在会议里拿出来和各位领导商讨的内容,属于剧情里的重要节点。比如第一场会议戏拍的就是农务长梁鼎盛被抓后,沙省官员们一一开口道出对他的处理办法。这场戏相当于大家的第一次“合照”, 每个人都需要在最短的篇幅里体现出自己的立场和人物的性格,及办事的风格。

剧情在推进,人物在变化,所有人的态度和心迹也在不停的随着局势改变。大家在维持角色人设进行表演的前提下,还要注意微表情和小动作。演员们需要极度清楚自己的角色在每场戏里坚持的立场和主张,以及被剧情影响的人物心情, 从而演出不同的效果。

除了专业压力之外,演员们要承受的来自外界的心理压力也不少。一听说要拍群戏,很多沉浸在各种夸赞声中的演员们都吓得重新审视自己。《官运》的演员阵容太豪华了,有机会露脸的演员们一水的“实力派”。太阳底下,一切邪魔歪道都会退散。圈里人知道圈里事,大家其实都明白,部分受到群众夸赞的“老戏骨”里是有“水分”存在的。有些演员的演技或许好,但绝对不够好。在这种“尖子”扎堆的地方,对比之下优劣更显。部分演员们是真的害怕自己本事不够,哪一场戏没有表现好,在剧播时被单拎出来接受观众们的群嘲。

这种官场戏注定了会被人逐帧拉片,若是被有心人发现谁“掉链子”,那是真的要被刻在耻辱柱上的程度。等到《官运》再一大火,个人水平“差”到全民皆知,说不定还会被舆论影响到往后的职业生涯。

双重压力之下耗费心神,无疑是很折磨演员的。

于是,部分演员们就把统筹当成了“出气筒”,对他统一组织拍摄高难度群戏的决策提出了意见。

邬震启也明白大家的焦虑和顾虑。为了不让这种“怨气”在组里蔓延,他在开始拍摄这组戏之前,特意组织了一场集体晚餐当作动员会。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我们导演组是预计花费半个月的时间去仔细雕琢群戏。大家完全不用过于担心。”

邬震启保证,拍这些戏时,他会和编剧朱孟老师全程从旁协助,带领大家磨戏,理解戏,还会请央视制作人过来把关每场戏的质量。

此话一出,演员们的心里好歹是好受了些。

不论别人,余寻光饰演的程俊卿要拍的会议戏就有9场之多,导演编剧若能在旁指导,他的工作也会轻松很多。当然,跟别人比起来,他的表演方向本来就不算困难。那些会议上,程俊卿基于秘书身份,是没有发言权的。他在其中是一个职能性高于功能性的角色。他全程只是拿着一支笔,一个本子,坐在纪宗海身后手动做着会议记录。

之所以不用电子档,是因为出自秘书长之手的会议记录事后是要得到省务长纪宗海、副省务长梅良生,外加法务厅厅长曲长河三人签字确认,然后放入档案室留存的。后续监察单位若是有需要查案,这些纸质文件都是强有力的“证据”。

这个规矩自然不能是纪宗海规定,而是出自联邦政府的《官员行事守则》。

扮演一个“会议记录员”是很轻松的事,但作为有追求的演员,余寻光绝对不打算轻松的演。

要是镜头一晃,扫过来,余寻光饰演的程俊卿居然在发呆,那样的画面播出去多难看啊。

哪怕是做背景板,余寻光也要投入角色,投入环境,让程俊卿在属于他的世界发光发热。

他没有台词,导演甚至都不会把重点放在他身上。他的镜头也不会很多,他的发挥更是有局限性,余寻光便打算把自己真的化为一个“秘书”,把自己的每一面都展露得正确,以不变应万变。

别忘了,余寻光有做秘书的“经验”。

很快,开始排戏。拍摄的第一天,余寻光使用这种方法,感觉良好。

他还得到了编剧老师朱孟的夸赞:“我在镜头里打量,你看起来好像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秘书。”

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就像当老师有当老师的样,当医生的有当医生的样……一个人长久的在一个行业里干,时间长了,被腌入味了,哪怕没有在职业场所穿着职业装,大家也能够一眼看出你的职业属性。

朱孟就觉得,《官运》剧组里部分饰演官员的演员,演技好是好,就是没有当官的样。

比如说叶峻深饰演姚方丘。出于角色特质,他的表演就处于又像警察,又像法官的尴尬阶段。

《官运》里“监察小组”的设定相当于现实生活中的“纪wei”,不穿那身行政夹克,叶峻深西装革履的演起来真没那个味儿。

已经发现自己表演上存在的问题,叶峻深感到十分沮丧。

他一直有在强逼着自己进入角色,可惜效果欠佳。去年,他在演完唐太宗李世民后,由于过于代入角色,为了缓过来劲,他没接任何工作,在家里调养了半年。好不容易把身上那股喜欢使唤人的封建皇帝味儿祛了,现在又让他来演高官,他有时会处于一种精神割裂的状态。他知道是自己的状态出了问题,然而《官运》的架子拉的太大了,他又是男主角,根本不能够让剧组停工等他。这时,再遇到比他发挥稳定的章晔,再看到尤为亮眼的余寻光,他心里不由得更加着急。

叶峻深的问题,是心理原因造成的个人表现能力问题,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能够帮到他。邬震启知道这位“影帝”的真正水平不止如此,可就像考神也有发挥失常的时候,叶峻深在压力下日渐憔悴,一脸承受了巨大压力的模样。邬震启不忍把这位优秀演员逼得太狠,便没多说,只能教他拿腔作调,再通过镜头角度,弥补演员的缺陷。

一个优秀的导演,是能够通过自己对镜头的运用能力,为演员扬长避短的。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邬震启这么费心。

在片场中,邬震启也会像其他导演一样骂人。

只是他骂的不是演员——这一个个的影帝视帝,影后视后,既是知名演员又是实力派,算起来都是各大剧团、各大公司宝贝得不行的台柱子。他邬震启一个臭导演,算哪根葱?顾及到各位的面子,他自然不会当场挂脸。他在《官运》中拍官场,自己也学会了“官场”中的人情世故。他惯会用一招指桑骂槐——演员出错了,他就去骂剧组的工作人员,如此绵里藏针,隔山打牛。

工作人员是他团队里的自己人,他们都知道导演不是在骂自己,挨了两句火气,也不上心。

从人性的劣性根出发,在自己“挨骂”时能够看到那些知名演员脸上露出尴尬的模样,吃瓜都能吃爽。

一群年轻演员里,除了余寻光演得轻松,章晔被分到的活计也不复杂。开大会时,领导们的讲话里时有云雾缭绕的地方。为了防止观众们看不懂,邬震启要求性格直接、喜怒形于色的韩理雄做出相应表情,担任观众方便代入的点。

作为饰演这个角色的演员,章晔在这些戏里,因肩具重任,不得已化身为了“表情包”。

省务长纪宗海道貌岸然,他撇嘴。

副省务长梅良生祸水东引,挑拨离间,他龇牙。

法务长曲长河打圆场和稀泥,他被老头两不得罪,裹脚布一样长的废话折磨得皱眉。

警务长贺凌云明火执仗,以势压人,他恨不得上去给这满肚子肥肠的领导一拳。

中央来的监察队长姚方丘出于职责所在,驳了所有人的面子,大声说要严肃处理立案,他第一个带头鼓掌。

在这种场合,韩理雄是没资格开口说话的,所以他有充分的精力对每一个人的态度做出私下审判。

还有一些剩余的时间,他就盯着坐在省务长纪宗海身后的秘书长程俊卿看。

这天下午,拍完今天计划内的戏份,休息后大家再度入座。大概是受到磁场影响,如今《官运》里的演员们人手一个保温杯。说话之间,掀盖,吹气,吸溜一口,咂巴嘴发出幸福的声音,大家的动作如出一辙。

邬震启打断各位演员们闲聊间其乐融融分享茶叶的节奏,给出新的指示,“老师们,接下来的这场戏不要有太大的动作,我们补一段韩理雄和程俊卿的特写镜头。”

终于有可以摸鱼的机会了,大家的表情都轻松起来。

饰演副省务长梅良生的雷纬明捶着腰申请,“导演,待会儿会拍到我吗?我腰疼,想戴戴我那个按摩器。”

这不算什么问题,况且演员的身体重要,邬震启立马允了。

灯光师正在布置。雷纬明戴上按摩器后,长吁了一口气。他似乎是活了过来,还有空跟余寻光开玩笑,“待会儿我就看你和章晔老师深情对视了。”

余寻光笑道:“我可是犯罪嫌疑人,万不敢用多情的眼光看他。”

谷四民在前边听得乐。他扭了扭屁股,也说:“还得再拍三天,多难熬啊。再不结束,我的痔疮都要犯了。”

这是可以说的吗?

余寻光不确定,挠了挠脸。

雷纬明又用过来人的语气叮嘱:“小余,你年轻,注意身体。”

余寻光拍了拍自己的胳膊,“我一直有在锻炼。”

看着他年轻的、没有伤病的身体,雷纬明投来羡慕的眼光。

现场布置好后,邬震启开始来回跑,向两位“当事人”诉说自己的拍摄要求。他特意没让章晔和余寻光凑在一起,为的就是断开他们的这种默契。

韩理雄可是案发第三天就推断出是程俊卿杀害梁鼎盛的人。他是个正义的、天生的警察,他现在就想查清梁鼎盛案的真相,怎么会跟敌对阵容的程俊卿有默契?

邬震启蹲在章晔身边问他,“除了怀疑、沉思、探究之外,你觉得韩理雄还会有哪种情感?”

章晔毫不犹豫,“友善。他还想拉拢程俊卿。”

邬震启说:“省务长的大秘杀人,多么新鲜。你对于程俊卿的生活状态早有耳闻,你知道他是退休副省务长梁渊华的人。”

“韩理雄很自信,所以,他对于程俊卿是有一些先入为主的。”章晔对自己的角色琢磨得极其透彻。和导演沟通戏时一向是他话最多的时候,他的语速很慢,邬震启也不催,就这么听他慢悠悠地讲。

“程俊卿这个人是表里如一的文弱,他平日里素来老实本分,这家伙在韩理雄眼里,是一个不太有主见的人。韩理雄曾经看见过程俊卿是如何被纪宗海磋磨。他又能想象得到,一个和弱智结婚的男人不会幸福。同样身为男人,韩理雄对程俊卿工作和生活上两处不得安宁的状态是同情的——这是属于韩理雄这个人物感性的一面。”

韩理雄的办案能力来自于他丰富的想象力,他当然能是感性的。

但他又不缺理性的一面。

“一旦找准了方向,案情的结果并不难猜。程俊卿和梁鼎盛没有仇怨,他又是那种不会主动犯事的性格,所以只能是被安排着杀人。指使他的人是谁?是纪宗海,还是梁渊华?韩理雄最开始的第一怀疑人是梁渊华,因为沙省官员皆知,梁渊华是梁鼎盛的引路人。现在梁鼎盛出了事,哪怕退了休,梁渊华也依旧可能被牵连。直接让人一命归西,是最一劳永逸的做法。可当看了那天的来访者名单,韩理雄在发现纪宗海的司机同样在场后,他立马改变了想法。”

邬震启说:“以韩理雄的聪明程度,他立马就发现了真正的幕后黑手。”

章晔点头,说:“不论是出于工作,还是私心,韩理雄对纪宗海都称不上喜欢。现在纪宗海犯了事,于公于私,他都想把他拉下来。”

邬震启引导他,“这很困难。韩理雄就像四大天王,他如何能是孙猴子的对手?”

章晔说:“他当然会想着徐徐图之,最后再找来二郎真君姚方丘相助。”

揣摩完了角色心理,邬震启再对两位演员讲了一遍镜头要求,开拍。

镜头对准余寻光。谷四民等人配合着他随口念着某一段的台词,有了素材,余寻光便全程真实的做着会议记录,时不时地低头写写画画,又抬头倾听。

他很认真,又很忙碌。

坐得离他有些远的章晔没形象地歪在椅子上。被身边的同事提醒了,他才坐好。只是管不了一会儿,又故态复萌。

他没办法好好坐的原因,是因为他在盯着斜前方的余寻光。

由于角色承担了部分“摄像头”工作,章晔对韩理雄的演绎有部分浮于表面。他这时很想得到程俊卿的信任,所以当无意中两人对上眼之后,韩理雄立马朝他做出来了一个有些轻佻的、调戏的笑。

余寻光的应对是扶眼镜,然后平平淡淡地移开视线。

他一直坐在纪宗海身后,他不认为毫无交集的韩理雄这时会看自己。

这是程俊卿和韩理雄的第一次“交锋”。

拍完这段,桌上人员进行变动,来拍第二次对视:韩理雄和程俊卿摊牌,告知他,自己已经知道是他杀了梁鼎盛。

这一次对视,程俊卿和他久久凝望。

然后,心虚的程俊卿再一次主动移开。

他在斟酌。哪怕韩理雄已经猜到作案经过,可他没有证据,自己有必要向他坦白吗?

这个市警务长,未免有些烦人。

第三次对视的剧情要往后靠一些。这时韩理雄刚和跟程俊卿说完,姚方丘正联合地方警察,想彻查纪宗海的事。

韩理雄希望得到程俊卿的帮助。

程俊卿会不会相信韩理雄?

余寻光纠结得很,所以这一次对视,他微微蹙眉。

他在计算得失。

章晔的眼里倒是正义和坚定。

第四次对视,是程俊卿反水,将姚方丘和韩理雄的计划告知纪宗海,导致监察小队的任务失败后的事。

望着“背叛者”,章晔十分愤怒。

余寻光却显得很平静。

因为程俊卿从来没有答应过韩理雄要跟他绑在一根绳子上。

既然你选择了坦诚,那么你就要勇于承担风险,不是吗?

他目中无人,高高在上,将韩理雄气得不轻。

第五次,是程俊卿想推魏杰诗上位,反过来找韩理雄,希望他能继续查纪宗海之后的对视。

在这一幕的情绪里,韩理雄的心情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他没办法原谅程俊卿的背叛,又不得不接受他的“帮助”。

程俊卿这次夺回了主动权,他遥望着韩理雄,目光深邃。

第六次的对视,是纪宗海已经发现程俊卿的反水,想要了结他的时候。这也是程俊卿和韩理雄的最后一次对视。程俊卿知道自己的政治生涯已经快要结束,性命也危在旦夕,他的眼里满是恐惧。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接收到韩理雄关心的眼神。

拍完这六场戏,余寻光揉着眼眶,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这眉来眼去,顾盼生辉,勾勾搭搭的戏演起来可太累了。

助理小陈适时的送来眼药水。

余寻光滴完后,又让小陈给没助理照顾的章晔送去。

拍完十来天的群像戏,统筹们终于表现出了自己对演员们的体谅,腾出一个上午给演员们睡懒觉,将戏拍在下午和晚上。

余寻光也从这个时候开始拍和章晔的具体对手戏。

第146章 人生不过一场空

程俊卿与韩理雄之间的关系, 既像老鼠与猫,又像神父与自堕者。

韩理雄同样是底层出身,当他理清程俊卿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经历后, 他轻而易举地明白了他的野心。

姚方丘作为一个旁观者, 他亲口说过程俊卿这个人很有意思。他从不在外人面前隐藏自己。他的高傲,他的野心,任何和他见过的人都会对其一览无余。他不仅坦诚自己的性格,也坦诚自己的经历。他的家庭,他的工作, 他是如何被生活虐待, 他一点儿不怕丢人将自己所有的内容赤裸裸地展示给大家看。

他这种从不掩饰的行为,反而成功的让大家对他的第一感官落在对他“悲惨经历”的同情, 而忽视了以他现在的地位,他能获得多大的利益, 拥有多大权势的现状。

姚方丘和中央调查组的人说,程俊卿是一头把自己装在可爱玩偶里的狼。

程俊卿对权势的追逐,不在他展示给大家看的表面,而在他的深层行为里。

韩理雄理解姚方丘出于理性的发言,但他仍感性地认为,程俊卿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身当时能够获得的条件,对阶级的反抗。

所以, 说他圣父也好,说他情感泛滥也罢,拥有相同的政治经历,却比他要幸运一些的韩理雄天生的想要挽救这位有能力有智慧,唯独没有出身和运气的年轻人。

他在看清梁鼎盛案的第一时间,没有像以往那样大义凛然地将凶手缉拿归案, 而是对其好言相劝。他劝程俊卿去自首,去做污点证人。

“你的情况很明朗,你只是从旁协助,并且你是受到了纪宗海地位的胁迫,你不是自愿的。你还做了其他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相信你只要找到一位好律师,就能够把需要承担的罪责降到最低。三年,还是五年,或许有可能是两年。你付出部分代价,赎了罪,就能脱离一切桎梏获得真正的自由,这样不好吗?”

当韩理雄说出这段理想发言,程俊卿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傻子。

在他人眼中,身陷泥沼,眼睛还被迷雾蒙上的程俊卿其实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已经在十多年的官场生活中被那些不可说的规则同化,他做人做事遵循的不是法律,而是自己摸石搭桥,探索出来的政治智慧。

自首,那是程俊卿走投无路,鱼死网破时的最后选择。

韩理雄好言相劝的时机挑错了。那会儿,程俊卿只是想离开纪宗海另谋出路,他对于自己的未来和前途是抱有希望的。他怎么可能去听从韩理雄的劝告?相反,因为不理解韩理雄的想法,他会自然地觉得这人有些多管闲事。

演绎这一段,试戏时,余寻光还笑着用粤语对章晔说:“我同你不熟来的嘛,大佬。”

章晔想到阎培熙,也同样联动了一波,用肖斐的语气,用粤语回:“为什么我一直想管你的事啊?”

“因为是阿哥嘛。”余寻光想起文简教他的比心手势,给章晔“哈特”了一下。

章晔被逗得乐出了声,也举起手,学他的动作,却因过于笨拙,分不清手指。

余寻光就过去掰着他,更仔细地教他。

程俊卿的路一直走得很稳,他所做出的一切,都是为了向上爬。纪宗海的疯癫既然有可能葬送他的政治生涯,那么他就离开他。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梁渊华不管他的死活,他不能对自己的未来不上心。

在曲长河和梁渊华的谈话中,程俊卿从这位法务长的嘴里知道了“魏杰诗”这个人。

那一天的试探里,曲长河的态度很明显,他想带人推举魏杰诗做下一任省务长。

说来,这位高官也心累得紧。曲长河之前一直遵守梁渊华定下的游戏规则,专心的做纪宗海的拥趸,可是中央调查组的到来让他敏锐的神经紧绷,他感受到沙省可能要变天的可能。他又从纪宗海展现出来的蛛丝马迹中探知到他不想干下一任省务长,为了保全自身,他果断地决定改变主意,另投他人的怀抱。

曲长河属于“老官派”,他那天来拜访,也是想让梁渊华表态。纪宗海怎么着也是梁渊华推出来的人,曲长河不管是走是留,总归是要跟他打招呼的。而且曲长河话里的意思表述得很明白,他不是要背叛,他是想推新人。他没钱,没权,梁渊华可以从这两方面插手。到时候竞选成功,魏杰诗也能是“老官派”里姓”梁”的人。

可惜梁渊华不想搭他的腔,他不仅让程俊卿全程陪同,还把谈话的地点挑在了一个鱼塘边。

不仅纪宗海想跑,基于梁鼎盛案的压力,梁渊华做长远考虑,这时也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程俊卿的心思由此活络。

纪宗海要往上面动的迹象,不仅老狐狸曲长河能看出来,程俊卿作为“近臣”更是看的一清二楚。纪宗海年纪不小了,他在即将退休的年纪更加不愿意继续被梁渊华掌控。他也是当过省务长的人,他难道没有野心吗?纪宗海不允许“沙省省务长”一职成为他政治生涯的终点。在你梁渊华呼风唤雨的沙省出不了头,那我就调到中央去。纪宗海早就联系好了,任期一到,他就丢下沙省这个烂摊子远走高飞。

因为存了别样心思,所以沙省的发展对纪宗海而言不再重要。他现在更愿意求稳,而不是去突破,去争取那一点起不了太大作用的政绩。所以,纪宗海对于E区的景点开发以及拆迁地的开发提议都是能拖就拖,他才不愿意给下一任省务长处理那些拆迁发展可能会带来的烂摊子。

他的怠政、懒政反而给了程俊卿漏洞可钻。梁渊华敢暂时对沙省放手,没有被纳入他的班底的程俊卿却不能不为自己的以后争取。

他去私下关注了魏杰诗,并小心翼翼地探知他。

了解这个人之后,程俊卿感到一丝意外。原来曲长河对他的推举纯属剃头担子一头热。魏杰诗是个“实干派”,他是真正想为民生做出成绩的人。他看不上曲长河这种官僚主义,也不屑于成为阶级主义的走狗。

魏杰诗说:“省务长算什么,欺压百姓的尚方宝剑?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只要做了省务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们这些高官,未免脱离基层太久了!我瞧不起你们,我永远不会做被你们操控的傀儡。你们满脑子在权衡利益,在争夺钱财,在玩弄法律,在无视他人宝贵的生命!你们这种人,我羞于与你们为伍。”

魏杰诗的这段话程俊卿虽然不曾听过,但他能够依靠自己优秀的察言观色来分析这个人的基本性格。魏杰诗宁折不弯,那么程俊卿也可以把自己对权势的追求换成对崇高理想的追求。

只要能够出人头地,程俊卿可以是任何模样。现在,他决定把自己装点成魏杰诗喜欢的样子。只要能够向上爬,只要能够获得权势和地位,什么民主党,什么为老百姓做事,什么以人民最高利益为主,这些话程俊卿通通能够脱口而出。

这个世界的规则本来就是可以灵活变换的。

托他一直有在外面塑造自己人畜无害形象的福,聪明的人,像韩理雄之辈能够一眼看出他的野心,但也仅仅只是野心。一个人总归是要有追求的。在官场中,做一个有追求的人才不会让大家过于防备。这个世上没有追求的人才是真真正正的恐怖,因为那代表着你永远猜不到他的心思。

程俊卿凭借自己的外貌和在他人眼中可怜的形象,成功的得到了魏杰诗的同情与信任。魏杰诗当然知道他不单纯,可他如今愿意下来和自己走到一起,愿意陪他做那些有益于人民的事,他拿出的这份态度就代表着他是可以争取的同志。

君子论迹不论心。

魏杰诗全心全意的接纳,让程俊卿接触到了以前从来没有了解过的思想。什么平等,什么人民,什么服务,程俊卿一概不懂。看出他在思想上的无知与匮乏,魏杰诗没有笑话他,没有批评他,反而耐心的跟他诉说自己对社会构成的想法,对老百姓们的看法。他毫无保留的对他展示着自己的心胸。

比起曲长河,魏杰诗能看出来程俊卿不是一个完全被权势侵蚀的人。他还有心气,他还有梦想。

在这种耳濡目染之下,有一天,得到老百姓真心实意的感谢,程俊卿居然感到了幸福。

这太恐怖了。

程俊卿想,他大概是病了。

程俊卿从来不愿意只做一个秘书。他在纪宗海面前当奴才,在梁家当佣人,他被这群处于权势顶端的人看不起,可他明明是有能力的。

在魏杰诗这里,程俊卿实现了自己的价值。

但他当然没忘记自己的人生目标。他本来就是想推举魏杰诗做省务长,然后在新一任老板手里活动,让自己调去别的实权岗位。

为此,他愿意在魏杰诗身上用尽自己能抓到的资源。当魏杰诗陷入钱财的困境,他就去联系曾经的光脑公司;魏杰诗的支持者不够,他就拉开市里的谭鹏江的班底。他找来报社,为魏杰诗造势。他暗里联系,为魏杰诗上下打点。

那段日子,忙碌的程俊卿得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满足感,那些都是纪宗海和梁渊华不能给他的。纪宗海从来都看不起他,梁渊华呢?他担心程俊卿的官做大了,翅膀硬了,会对梁小絮不好,所以从来不愿意给他任何机会让他往高处走。

现在,程俊卿终于不用承受这种憋屈了。

或许是程俊卿太得意了,他的行事难免高调起来。他沉浸在自己完美未来的喜悦中无法自拔,他忽视了身后窥视他的眼神。

纪宗海终于发现了他的背叛。

对纪宗海来说,我可以不要你,但你不能主动去找下家。程俊卿可知道他的不少把柄,他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放过他?

他做事果断狠绝,他首先把程俊卿的变化透露给梁渊华。

“程秘书的心好像大了,他居然敢跟民主党的人拉拉扯扯。”

梁渊华从来不在乎当权的是哪个党派。党派,那是欺骗无知群众的东西。

可他在意纪宗海接下来的话。

“他敢瞒着我们偷偷行动,保不准他是想重新找个靠山。”

程俊卿依附梁渊华的桥梁是和梁小絮的婚姻,现在他变想改换门面,他是不是想丢下梁小絮?

哪怕梁渊华再疼爱自己的女儿,出于一个男人的角度,他设身处地,也不认为程俊卿是真的能够一辈子接受他的弱智女儿。

这时,中央调查组的人仍在追究梁鼎盛案。如果程俊卿打定主意要背叛,第一个遭殃的会是梁渊华。梁渊华老了,他又离权利的中心太久,连曲长河都能生出自己的心思,他哪里还能够维持住当年的“一手遮天”?梁渊华早就想走,他已经在考虑带着梁小絮去其他的星球生活。

因为不再对权力有那么大的欲望,梁渊华反而看开了。或许和梁小絮最配的。从来只有那种普通人。

梁渊华没有给出一句准话,他只对着纪宗海发出一声感慨,“到底是我们家小絮高攀程秘书了。”

纪宗海便不能再明白了。

得到梁渊华不会插手的保证,纪宗海回去后就要像处理梁鼎盛那样处理程俊卿。可惜他从来看不起程俊卿,他低估了程俊卿的聪明以及敏锐程度。在他得手之前,程俊卿主动找到了韩理雄。

“我要自首。”

绕了一圈,程俊卿还是走上了他曾经不屑的穷途末路。

余寻光和章晔之间有一段难度很高的文戏——韩理雄对程俊卿的三场审理戏。

第一场,程俊卿仍旧对自己的未来抱有希望,他只是把自己的“自首行为”当成紧急避险,他并不打算说出实话。

第二场,从韩理雄给出的消息判断出纪宗海已经知道严子龙的存在,担心好友性命安危的程俊卿当场失控。

第三场便是程俊卿向韩理雄的坦白与交代。

在这一大段台词中,程俊卿和韩理雄之间有很多哲学性的对白。

韩理雄说:“我其实很同情你,因为如果换作是我面临你的处境,我也不会做的比你更好。”

程俊卿说:“你不用安慰我。就像很多人爬山都会找小路,走捷径是人的天性,我并不认为我做错了事。”

韩理雄和程俊卿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交了心。

但程俊卿仍旧不喜欢韩理雄。

“你在我眼里,是幸运女神的产物,你说的所有话,包括你这个人的存在,都不能让我服气。”

韩理雄便问他:“那么有你真正喜欢的人吗?”

程俊卿喜欢包容的人,就像严子龙。

程俊卿也喜欢坚持的人,就像魏杰诗。

“他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人。”程俊卿说:“从来没有谁能够做到他那样。他所处的环境不会比我好,他面临的诱惑不会比我少,但是他却做到了坚守自己的人格。你能理解吗?找到法律的漏洞,再扩大班底,制造规则,这样的人从来称不上伟大。他们是老鼠一样的投机取巧者。只有知道漏洞,填补漏洞,远离漏洞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

程俊卿对魏杰诗十分推崇,他愿意为魏杰诗做最后一件事。

他先从梁鼎盛的上位史交代起。

“其实梁鼎盛的小学文凭根本称不上什么大问题。从实干的角度出发,他虽然文凭不高,但是他对于农学、农民、农业,比任何相关专业的高学历者都要了解。他是有能力的,他只是同我们一样缺了一个出身。他比我更有野心,他比我更拉得下脸,所以他为了出头,做了很多事。”

为了进入梁渊华的班底,粱鼎盛首先改了自己的姓氏。

然后,为了能够一直留下来,他又参与到了纪宗海的权财交易中。

程俊卿说:“梁鼎盛出生于农民家庭,他从来没有忘记农民。你们知道他当上农务长后,沙省的耕地扩大了多少吗?那个数字你们可以配合前任农务长手里缩小的耕地去综合性地看。”

梁鼎盛其实是一个有做实事的好官。

“我杀了他。”

那个时候,程俊卿有没有预想到自己的结局?

程俊卿继续说起梁渊华。

梁渊华在沙省的官场里呆了二十年,这是他退休后的五年里仍旧能够做幕后人的前提。

他犯下了多少事,程俊卿也不清楚。

但是他可以通过纪宗海去扳倒他。

“从纪宗海上任省务长至今的四年时间,每一场会议的真正内容,我都记得。”

当时程俊卿说出这句话时,别说韩理雄懵了,在外旁听的姚方丘也傻了。

程俊卿笑得有些调皮,“很难理解这句话吗?省务长召开的每一场会议,都由秘书长记录,最后再由省务长、法务长、警务长人三人联合签字。可是啊,联邦政府的定法人好像太天真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四个人穿一条裤子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们根本不用去查会议记录,因为这四年里的会议记录,每一场都有造假。真正的记录,在我这儿。”

程俊卿点了点自己的脑子。

超强的记忆力——秘书最需要的硬件要求。

姚方丘捂着嘴,站在他身后的所有人都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敢做声。

程俊卿说出的话太可怕了,让人不由得发散思维。如果沙省这四年里的会议记录能够造假,那么之前的呢?其他省会不会也有这种情况?

程俊卿要交代的材料太多了。当他不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的话想说。

或许以后再也没有办法说这些了,程俊卿开始享受起自己的处境。程俊卿不仅知道纪宗海的事,他还知道很多其他人的事。他说:“好菜总要留着最后吃的。”

他把纪宗海的故事抛开不谈,说起了其他人。他甚至提出要求,“我想我需要休息,你们愿意朝九晚五来上班吗?”

面对他的礼貌“请求”,基于他是重要证人,姚方丘愿意为其担保,“无论他有什么要求,我们配合就行。”

程俊卿慢慢地想,慢慢地说,终于,他等到了纪宗海的人。

这便是他拖延时间的目的。

就像当初纪宗海想方设法都要杀掉梁鼎盛一样,他知道纪宗海也不会放过他。

“我不是梁鼎盛,我知道狡兔三窟。我现在还没有开始交代省务长的事,但是如果我死了,我不能保证那些东西会以什么不光彩的方法出现在大众眼前。”

程俊卿说,他和他一手扶持的光脑公司的老总交情很深,他在那家公司甚至有自己的编程码。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纪宗海的各种犯罪经过就会出现在每一台光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