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最后一拳砸了下来。
港城电影节将最佳影帝颁给了余寻光。
港城啊,那是喜欢带自己人玩的港城啊!
哦,好像忘记了,网上说过,港城人都很喜欢余寻光,他对于他们说,是自己人。
马霁明活生生被气笑了。
他该恭喜余寻光吗?恭喜他成了新生代演员中,实力最硬,得奖最多的演员。
去他的恭喜!他都要爆炸了,凭什么要恭喜?
压力像座高山,活生生的压垮了马霁明。他不再羡慕,不再嫉妒,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多奖,他和余寻光之间的差距早就被拉开得远远的,他配做他的对手吗?
文艺片20亿,商业片36亿或者更高。马霁明比所有人都明白余寻光的性格,他知道这人是绝对不会走错路的。
再比如今年的电视剧奖。马霁明细数自己播出的剧,他回想了一下第二部徐天乐的表现,他在不确定下,尝试在网上发帖询问。
《马霁明今年能拿到提名吗?就算有提名,他能拿奖吗?》
网友们对此说得最多的话是:让小马洗洗睡吧。
由此马霁明便明白了,有余寻光这种又努力,实力又硬的同期压在头上,他永远都没有拿奖的机会。
他现在在尝试着演正剧,可凭他的资源,他怎么比得过余寻光?那位中传的天才,叶兴瑜工作室的鱼哥,俨然是如今圈子里最红的青年男演员。央视点名要他,湘南台徽州台喜欢他,粤东省台港城台亲近他,李恕坤点名要他。
天呐。
哪怕马霁明以后出头了,他穿过那片名为「余寻光」的荆棘出头了——
可在同一家公司,一个好的剧本递过来,叶兴瑜会先给余寻光还是先给他?
如果他们之间在选角方面有了冲突,公司会站在谁那边?如果他和余寻光竞争同一项奖,康纯又会帮谁?
还有更多的,包括代言,包括杂志封面,包括合同!
马霁明相信,康纯绝对不会帮他的,对这个爱财如命的女人而言,他赚的钱和余寻光赚的钱并没有区别。
叶兴瑜或许会公平的帮他,可是她能帮一次,两次,她能次次帮吗?
不要问马霁明为什么会一直想着跟余寻光对上,因为娱乐圈就是这样!它不是乌托邦,它是竞技场!就像网上说的,好资源是屈指可数的,是需要大家挤破头皮去挣、去抢的!
他也需要冒尖,他也得往前走啊,他一定会跟余寻光对上的。
网友们说的不全对,余寻光不仅是新生代演员的榜样,他是新生代演员的噩梦。
有他在,没有任何人有出头的机会。
他就像个路障,没有人能绕得过他。
马霁明无比深刻的认识到,慢了一步就是永远慢了一步,被他人夺走的市场绝对不会再回来,上天永远只会眷顾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他想,他或许是疯了,他居然敢找到叶兴瑜。
“叶子姐,你说,我还有希望吗?”
叶兴瑜这段时间忙着《密信》的后续工作,马霁明会忽然找上门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她和康纯一起把桌上杂七杂八的工作收拾了一下,“怎么了,小明,突然说这种话?”
马霁明看着她笑,他现在笑起来跟哭一样,“我最近发现,我在这里好像看不到前途。”
叶兴瑜皱起了眉头,“小明,你不要听网上的人胡言乱语。”
她真的很了解他。
或许她从来没有信任过他,因为他有暗渡陈仓的前科,所以她就一直有安排其他人看着他。
不,别想了,千万不要再想了,现在所有人在他脑子里都成坏人了!
“是不是胡言乱语我有自己的判断。”
马霁明尝试让自己的声音和心一样变得冷静。
“公司现在年轻一代有余寻光,中生里你又想培养柯辛尧,我呢?你把我放在哪里?”
“你想让我演一辈子偶像剧吗?你不知道我要什么吗?”
“叶子姐,我求你告诉我,我想要的东西,你能给我吗?公司以后到底能为我付出什么?”
马霁明撒泼一样,在叶兴瑜那儿大闹了一场。
后面他又神经兮兮的,自己把自己安抚好了,乖乖地被当成洋娃娃送回去。
叶兴瑜和康纯在马霁明走后再也没有心情处理工作。
康纯一边在薇信上嘱咐送小马回家的工作人员注意他的状态,一边问:“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工作压力和舆论压力都太大了,他自己还在给自己增压。”叶兴瑜说着,点起一支烟。
她能理解马霁明现在的心情。
其实她们这一代不是没有演技派的女演员,只是最厉害的那个生病去世了。
她死的时候才28岁。
她是演戏入了魔,抑郁症自杀的。
那时候易崇还是她的助理,听到那个消息,第一时间哭了出来。
他说,他好害怕这种事情发生在叶兴瑜身上。
从那之后,她便离本就不太熟练的体验派表演法远远的。
还有一个,犯了经济上的错,27岁就被封杀。
这之后叶兴瑜便学会了爱财有道。
这两个人的离开,不仅让叶兴瑜学会了更好的生存,还让叶兴瑜的演员之路走得更加顺畅。
没有同期的女演员对比,她们这一代人中,连骂都少挨了许多。
更不要说在不成器的后浪出现之后。
叶兴瑜这一路来,遇到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马霁明在想什么,她最清楚不过。
马霁明这个孩子,太喜欢上网,太注重别人对他的评价了。
他的开朗活泼一直是他取得别人好感的表层性格,他的内里其实像很多演员一样,敏感多思。
康纯皱着眉尝试思考问题出在哪儿,“他这样持续多久了?丽萨也没跟我们说。”
叶兴瑜笑,“她本来就想把人撬走,怎么会跟我们说?”
康纯问:“把她换掉试试?”
“现在也换不了了,”叶兴瑜发出一声叹息,“是我的问题,我近期对小明的关心太少了。”
这两年,她忙着发展公司,她不仅忽略了马霁明,她也忽略了吕嘉言。
“或许是最近和小光因为项目见得比较多,让他误会了吧。”
康纯觉得这不能成为一个理由,“你一开始对余寻光的关心也不够。”
从马霁明提起的柯辛尧,叶兴瑜就敏锐的探知到,这孩子现在最需要的是关注和公平。
“他已经不相信我了,他在我这里应该待不下去了。”
“那怎么办,你把他送走,你要给余寻光培养一个对手?”
康纯还是想得太狭隘了。
“我像傻子吗?”叶兴瑜说:“我为什么不能是为整个圈子的生态好呢?一个人的强大是不够的,他需要带动更多的人。小光的存在除了给人做榜样之外,还能激发人的斗志,这不是很好吗?百花齐放才是春,争奇斗艳才好看呐。”
康纯险些没跟上她的思维,“你……你这么快就决定好了?你真要……”马霁明如今的商业价值是看得到的,这么个金疙瘩丢出去,她可不舍得。
叶兴瑜却毫不犹豫地点头,“你忘了?他不信任我,而我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了。”
叶兴瑜的人生信条是宁缺毋滥。
就像余寻光,当初他在《群鸦风暴》遇到了麻烦,他第一时间选择向自己求助,就是对她的信任。
她不会辜负任何一个信任自己的人,所以那件事上,她可以说是拼尽了全力。
“可他跟我们还有三年的合约啊。”
“那三年是他为了获取我的信任签的,现在他不信任我了,他已经放弃我了,那么我宁愿不要,也绝不强求。”
好多钱呢。康纯失力,靠在椅子上,她对面的叶兴瑜,冷静得吓人。
康纯发现她好久没有打量过叶兴瑜了。
这两年,跟资本的频繁博弈间,叶兴瑜成长了很多。
她已经变得像个商人。
她试探着她的内心是否仍旧柔软,“你要送他去哪里?”
“乘风会好好待他的。”
康纯没忍住,笑了,“从小公司,到大公司,他会走得更稳吗?”
“这就是他想要的。”叶兴瑜很确定,“而且依照小马的性格,你觉得呢?”
他很会来事,很会看脸色,他又有流量在身,他怎么会得不到很好的对待呢?康纯舔了舔嘴唇,她想起什么,不确定地问:“你不会是……江肇明找你要余寻光你不给,你怕得罪了他,才趁机把小马送过去,一举两得吧?”
“哪有的事儿?”她把手里的烟掐灭,冷静地吩咐,“不说了,先联系医生给他舒缓一下,别让他想不开。”
马霁明的心理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她还有手里的工作得忙。
上映31天后,《密信》最终以37.31亿的成绩下映。
和院线及其他制作方确定完公司分账,无事一身轻的叶兴瑜找到了因为压力性荨麻疹而在医院卧床输液的马霁明。
冷静了一段时间,医生开解了一段时间,马霁明仍旧想不通。他现在趁着生病光明正大地住进了病房,且谢绝一切不必要的探望。反正这是私立医院,他给足了钱,他就当住在疗养院,天天睁着眼睛躺着。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叶兴瑜坐在病床边听他说着心里话,听到最后,她都有些心疼这个孩子,他的纠结与痛苦是能够被理解的。
她轻声问:“是不是我放你走,你会好受点?”
马霁明崩溃地哭出来声,“叶子姐,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忘恩负义……你骂我吧,你说我什么我都认了。”
他不仅没拒绝叶兴瑜的建议,他还说:“我知道我跟公司的合约还有两年半,我会赔违约金的。”
叶兴瑜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马霁明确实想走,他已经不愿意回头。
这是她建立公司,第一个带回家的“小明”呀。叶兴瑜吁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第一次对他这么亲近,“别说傻话,我们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等你手上的工作交接完,明年我带你去乘风吧。你愿意去乘风吗?违约金不急,我们既然还能心平气和的聊,就体体面面的把一切都谈妥当,好不好?”
马霁明一阵哽咽,眼泪越流越多。
叶兴瑜耐心的,用温柔的声音安抚他,“别难过了。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的身体能够健康,这才是实现一切愿望的本钱。我们或许不算家人,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至少能继续做朋友。小明,和你工作很愉快,真的。”
她接下来的话,可以说掏心掏肺,“你不要想太多,你绝对称不上[忘恩负义],我知道你只是不愿意放弃自己。推荐你去乘风我存了私心呢,乘风我去年入了股,我还是可以分到你赚的钱。而且我跟乘风老板江肇明江总的交情你是知道的,你能够去帮助他,我很高兴。你不用在道德上有什么愧疚感,我也会把事情简单明了的告诉所有人,我不会让舆论伤害到你。”
马霁明哽咽到拿嘴吐气,“叶子姐……”
“我只有一条。”叶兴瑜温柔的声音下藏着她的不容拒绝。
马霁明明白她的底线,他主动说:“我没跟丽萨签任何合同。”
马霁明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他自己的想法。他当然知道丽萨想要什么,可惜,丽萨还不够强大到让他不顾叶兴瑜的情面。
他同样明白,眼前这个已经变成合格商人的女人愿意让他去乘风,是对他最好的结局。就像她说的,她还可以赚他的钱,那么他们之间的“生意”就不存在撕破脸。他们能够一直做朋友。
叶兴瑜笑得温柔,“好好休息吧,以后别想太多了,好吗?”
马霁明点头,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终于可以尝试闭上眼睛。
……
余寻光在进组拍摄《大树下的儿女》的第二周,从易崇那里得到马霁明住院的消息。
虽然是压力性荨麻疹,但热心的经纪人还是建议他抽空去探望一下,毕竟他现在就在通市拍戏,来回距离不远。
他虽然不明白,还是在一天收工之后,跟着易崇来到了医院。
前台的护士看到易崇说,马霁明先生谢绝探望。可当她看见余寻光,又说余先生在允许探望的名单上。
马霁明躺在病房的床上,孤零零的。或许是生病了,或许是灯光的问题,他的脸都有些不健康的白。
易崇轻手轻脚地把鲜花和果篮放到一边,生怕吵醒了他。
可这些微动静还是让假寐的马霁明睁开了眼,他本来以为是护士,可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余寻光。
他穿着上世纪“的确良”的外套,穿着宽大得不像话的裤子,头发乱糟糟的,还挑染了几缕黄毛。
毫无疑问,这是他在新剧里的形象。
他记得好像是叫《大树下的儿女》,是央视一套的剧。
前途无量,真好啊。
余寻光拿了把椅子坐下,易崇打了招呼后走出病房,给他们二人单独说话的私人空间。
马霁明头一回去追随易崇的身影。
这个经纪人,很温柔,又很负责,对余寻光还好。
他忍不住想,如果,如果他最开始的经纪人是易崇……
马霁明,停止,不准乱想。
他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余寻光帮他拉了拉有些滑下去的被子,声音很轻柔,“困了吗?”
“没有,眼睛里进东西了。”马霁明笑了笑,睁开眼睛,用以往的态度对待他,“对我这么好啊?刚下戏吧你。”
“明天下午开工,不影响休息。而且崇哥说你生病了,我于情于理都得来看看你。”
这傻子,每次跟他说话都很直接,不知道委婉一点。
马霁明便问他:“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你愿意来看我吗?”
余寻光点头,“当然,你都生病了。”
当然,他们不熟嘛。
马霁明动了动嘴唇,又有些难受。
“余寻光,你别讨厌我,我真的很想跟你做朋友。”
“我不想退缩,但是,我再不干点什么就撑不住了。”
他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听得余寻光有些迷茫,下意识地往门外易崇的方向望了一眼。
发生了什么?
第116章 余师傅炸油条指导
马霁明什么都没跟余寻光说。
他的精神有些萎靡, 余寻光坐着陪了一会儿,就很有眼色地结束了探访。
从病房出来到走出电梯,到进入地下停车场的一路, 余寻光都保持着沉默。他刚在《大树下的儿女》剧组完成了郑云开在劳教所的戏, 他现在有种自己是真的进去呆了一年的错觉。不然他怎么会对马霁明的变化有些抓不着头脑呢?
他不至于落伍成这样吧?
“他好像遇到点事,我不太理解。”
易崇一听,明白了。
得,还得让他开口说这个事。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把过程简化, 大概说明了一下小马进医院的始末, 和叶兴瑜正在处理马霁明转经纪约的结果。
“他要转去哪里?”
“去乘风。”
江肇明的影子在余寻光脑子里晃了一下,他“啊”了一声。
这位年过五十的乘风老板日常看起来挺和气的, 多次见面合作,余寻光没见他红过脸, 也没被强迫过做过什么,所以他对江肇明的印象还不赖。
而且他还是叶子姐的朋友。
余寻光觉得,既然叶兴瑜都没对这件事表示意见,结果又是马霁明自己想要的,综合来说,已经算是一场完美又顺利的合同交接事件了。
“我们给他的贺卡上,应该多写一句祝他前程似锦的。”
“不不不, 会有被想成是在嘲讽他的危险。”
也对。
可能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来,第一次遇到同事离职,余寻光的身体没有给他的大脑反馈任何感觉。
——也不对,之前他有个实习助理小张也因为读书离开过。
余寻光有一秒的深沉,“这世界上的人就是来来往往的对不对?”
“对。”
“你今天要我来,也是为了让我在他离开前, 最后以同事的身份见他一面?”
“不管怎么说,你们是一起签进公司的,哪怕是为了讨个吉利,咱们也得有始有终嘛。”易崇说完又补充,“主要是因为他生病了,其他的倒没什么。小马只是去了别的公司,又不是出国,咱们和乘风的关系那么近,你们以后不会缺少碰面的机会。”
经纪人说得轻松,余寻光便没当是什么大事。
确实不算什么大事,他跟马霁明本来就没什么私交嘛,现在人家有更好的发展,他在心里祝福一下就是他能做的全部了。
趁夜回到通市,余寻光抓紧时间休息,为明天的戏养精蓄锐。
在通市又拍了一个星期,《大树下的儿女》剧组终于转组,去了中国地处最北方的黑省。
黑省建有一个专门用来拍摄年代剧的摄影棚,总占地面积3000来亩,剧组需要的任何景,都能在此地实现。哪怕没有现成的,美术也可以自行加工,反正建筑物基底在那儿。
此时已经是8月将近9月,东北的温度降了下来。这里白天温度适宜,夜晚较冷,从温度上来说,也更方便大家拍冬天的戏。
虽说在棚里被灯光照着还是热,但演员们还是愿意相信,这里会比在通市拍摄的三个星期要舒服点。
剧组落地,修整好后,第二天一大早,统筹在群里发消息通告各组,明天要拍摄第一集,也就是韩雅清和四个孩子相遇的剧情。
这一幕的布景导演早就派人前来搭好,现在只等机器就位。
《大树下的儿女》的导演叫范学芹,是央视特意从中部制片厂调来的。范导今年58岁,身体硬朗,精神旺盛,虽然没有多少拍摄年代剧的经验,但她善于请教,做事也仔细认真。剧组的布景、道具,她从年初忙到年中,每一件物品都亲自确认,为了防止疏漏,她还特意向其他有经验的导演请教过。
在摄影棚拍摄,由灯光调控时间,剧组的工作时间便不再昼夜颠倒。
早上8点,甘琼到达化妆室。服装上身,做好造型,她照着镜子,侧着身子打量着细条纹花格子的上衣,“怎么样,有那个意思吧?”
她这件外套是前段日子特意回家,从妈妈那里拿回来的。
上世纪80年代,她的母亲正值风华青春时期。
石韵之在旁边点头,“真精神,而且质量真好。”
“那个时候的物件啊,耐用。”甘琼从助理手里接过深蓝色的袖套,熟练的挽上,又拿来一条红围巾,包住了半边脑袋戴着。
石韵之也是差不多的打扮,衣服以整洁、简便为主,符合人物的形象与小摊摊主状态。
1983年,正处于改革开放初期,国家鼓励“下海”经商,当时有“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在路上”的说法。在这种大环境下,韩雅清和她的以前的工友焦丽娟也在路口支了个摊子,卖老豆腐和油条。她们早餐摊的用料干净、实诚、童叟无欺,很快就积累了一批忠实顾客,每日的收益金额也逐渐稳定下来。
这天早上,突然来了三个孩子,求着说大娘能不能给口吃的。韩雅清看这几个面黄肌瘦,衣服也脏兮兮的,心头一软,发了善心。
故事便从这里开始。
甘琼和石韵之来到片场,三个小的已经到了,正聚在一起听导演范学芹讲戏。
在棚里工作,全靠大灯照明。
灯光之下,导演的面色十分严肃。
“现在天气暖和,没办法给你们制造环境,所以得演出来冻着的感觉。公平起见,你们各自来一段,谁演得好,我待会儿给谁特写镜头。”
廖源年纪大些,先上。看完他的表演范学芹也不评价,直接把视线转移到莫芸涵和苏亚身上。
廖源最会看脸色,他怎么会不明白范学芹动作背后的意思?好在他有一颗平常心。他都能接受【何晓强】这种贪小便宜、自私、没主见的人物了,在片场因专业能力不好而受点小打击又算什么?
饰演孙国强的苏亚沉思之后,来了一段身体发抖,咬牙强撑的小品。
他的角色在设定里是郑云开绝对的拥护者,为此,苏亚更想往深沉里演。
但是范学芹现在需要的不是深沉。
最后一个表演的莫芸涵在苏亚的基础上,加了一个牙齿打颤的细节。
顺便带上台词,“大,大娘,您行行好,给我们,给我们一点吃的吧。”
她说得极其可怜,眼睛都配上了水雾。
范学芹的心里立刻有了决断。
其实在她心里,她也是倾向于让莫芸涵来体现这个环节的。小女孩不管怎么说都要招人疼些,宋金红又是几个孩子里设定最小的。
她的扮演者莫芸涵能撑得住镜头,最好不过。
为了取得更好的拍摄效果,范学芹又教了她一些能把这一幕表演更细化的技巧。
在导演调教演员的同时,甘琼和石韵之来到了自己的“摊位”前。
范学芹和石韵之都是南方人,家里没有吃面食的习惯,可以说,她们大半辈子都没有揉过面团。但接了这部戏,戏里有要求,她们还是在开拍前做准备工作时学了一手。
不说学的怎么样,至少有个模样功夫。
今天的通告单里描述得很清楚,韩雅清在摆摊时下的油条需要拍清楚全程,趁着现在还没开机,她们要抓紧时间,熟悉好自己的面团子搭档。
摊位上摆好了几团发好的面,那是余寻光昨天睡觉之前帮忙准备的,他做事细致用心,今天早上起来又醒了一遍才送过来。
石韵之洗好手,拎起一个面团,看着上面的气孔,啧啧称奇。
“小余真是什么都会啊。”哪怕她不是行家,也能看出来手里的面发得有多好。
说曹操,曹操到,换好服装的余寻光一进片场就往这儿来了。
他明显是来看面团子的。
石韵之没注意,她两巴掌拍在面团上,有种自己在玩解压玩具的感觉。
甘琼招呼他,“余师傅,快来指导一下。”
她喊得急,余寻光以为有事,小跑了两步。
待靠近了,一看面团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余寻光手上化了伤妆,没办法动手帮忙,只能指挥:“把面团加点油揉开就行。”
石韵之是个“好学生”,听闻立刻动了起来。
余寻光在旁边仔细地看着,说话的同时演示手法。他教她揉开面团、静置,再擀成薄片,切成条状,然后叠压,拉长。
为了确定面团能顺利炸成油条,石韵之开了锅,先试着下了一条。
等她炸糊了两轮后,余寻光开口指挥她翻面,控温,和出锅的时机。
这一幕真有厨房里,大厨带小徒弟的架势。
等到模样金黄,还带着香气的油条顺利出锅,甘琼大力鼓掌。
这一路来得不容易,石韵之仿佛听到了礼花和更多欢呼声。
“你做到了!”
“我真的做到了!”
石韵之拉着甘琼的手。喜极而泣。
趁着这俩忘年交耍活宝,余寻光就地取材,拿袋子裹好油条,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他现在吃东西的姿势有些变化,嘴部的肌肉用了些力,那是他在沈众康的饭馆里打工时,得空观察顾客得来的素材。
性子比较宽,比较放的人就会这样吃东西。
郑云开就是这类人。
石韵之一抬头,就看到余寻光在嚼巴嚼巴。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炸的油条是属于能吃的东西,有那么一瞬间都愣住了。
她的脑子明明告诉她,刚才她在玩厨房游戏。
她要是把余寻光毒死了怎么办?
不不不,面团是余寻光发的,油和锅是剧组准备的,火候是余寻光自己掌握的,就算他食物中毒,也不能找她。
甘琼比较关心的是味道。见余寻光吃得香,她紧张又期待地问:“怎么样,好吃吗?”
余寻光咬了一大口,点头。
他又伸手指了指锅,示意石韵之继续。
他没吃早饭呢,一根油条怎么能满足得了年轻大小伙空虚的胃?
“你自己再炸一遍。”
石韵之将信将疑,心里没底,她重新拿起面条,揉吧,拉开,下锅时小心翼翼,只比刚才多下了一条。
不自信,太难了,她平常可是能炸厨房的人!
她精神紧绷,回忆着刚才的经验,做一步就看一眼余寻光的脸色。只要看到他挑眉毛,立马做出修改。
甘琼在旁边不说话,她用毫不掩饰的欣赏的目光端详着余寻光的情态。她不知道石韵之有没有发现,她是看出来了,现在站在这儿的哪是余寻光啊,分明是郑云开。
居然能还没开机上镜,就提前融合好了角色。
她认为,余寻光现在的状态已经能够达到所谓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新一批油条出锅,石韵之抱着“大义灭自己”的心态吃了一口。
“哦莫!”她捂住嘴,忍不住学起最近追的剧里的韩国人,“哦一西!”
重申,后面那句是日本人。
总归不重要。重要的是,当范学芹带着小孩们过来,就看到三个主演凑一块围着炸锅握着油条吃得正欢。
都是前辈,也没个正形。
而且。
“我的道具啊!”范学芹跑过去,生怕他们把拍摄素材吃没了。
“没事儿,不打紧,面团我准备了挺多的。”余寻光说着朝自己的助理伸手,获得了场外的矿泉水救援。
油条能够现炸,卖的另一份食材「老豆腐」为了更方便,副导演再三思量之后还是决定上道具,所以就导致现在余寻光吃油条吃腻了,不能喝豆腐,只能喝自己的水。
范学芹走近了,见摊位上的油条色香味俱全,伸手拿了一根。
她可不是馋,她是品鉴!
“嗯,不错,”范学芹咬了两口,幸福地眯起了眼睛,真的开始品鉴,“这油条外部酥脆,里头有面团的软乎和劲道。吃在嘴里也不油,只有一股面香……”
范学芹朝余寻光竖起一个大拇指,“余师傅,面发得好啊。”
之前在通州的拍摄戏份,有涉及到厨房的活计都是余寻光在帮忙,对于年轻人的本事,范学芹只有“佩服”二字。
听说这功夫是他为了拍戏特意去学的,好像就是暑假播的那部《密信》。
在范学芹心里,余寻光是一个认真演戏的好演员。
余寻光心安理得地接下了这份夸奖。
他之前在宁川学的是炒菜,现在的面食是他拿到剧本后现学的。按照云开哥的想法,他这么优秀,就该被多夸夸。
说起来,拍《大树下的儿女》,余寻光给自己做出了一套新的表演理论——在心里树立第三人。
现在他的身上有个人余寻光的意识,有演员余寻光的意识,还有角色郑云开的意识。反正他拍完之后会见到郑云开,为什么不能在拍摄期间,提前往自己的心里放一个郑云开呢?
他把片场的情感、节奏,全部都转移到心里的那个小人身上去,他就当自己的身体里提前住了一个朋友,他会更冷静的从第三方观察那个小人。
这种表演方法区别于以往的体验派,也不像是技巧性的情感替代,余寻光觉得这种方式更像如今被国内院校表演教材里弃用的“间离派”。
所谓间离派,又称布莱希特派,这种表演方法一般用于舞台剧表演居多。讲究的是演员、角色、观众三者之间的抽离关系。简而言之,演员在演出时,会时不时地跳出第一视角,以第三视角去诉说整个剧情。观众看的是角色,也是演员。观众接受着故事的剧情,又因演员时不时抽离的表演认识到这只是一部戏剧。
总而言之,间离派是不存在所谓的“沉浸式体验”的,它对演员来说是一种更加自由的表演方式。
当然,余寻光现在使用的方法算不上间离派,只能说,那是他自己胡来的一个融合。
他没在间离观众,他在间离自己。
这种方法余寻光琢磨了很久。他在演朱明祎的后半部分时,就浅试了几场,因为没什么效果,他总结,归纳,重新制定理论,然后在拍《大树下的儿女》的第一场,重点使用这种方法。
用到现在来看,效果还挺不错。
余寻光想,如果这种方法能够支持得住他把整部戏演完,他以后就再也不用考虑诸如“情绪戏伤身”、“角色太沉浸难以抽离”、“被角色的三观恶心”等之类的负面情绪影响了。
他的身体和心态都会健康很多。
易崇也不用再战战兢兢。
话说回来。
喷香美味的油条轮到范学芹这里就结束了。
三个小孩还得拍“饿”戏。为了达到效果,他们特意从昨天晚上空着肚子撑到现在。范学芹怎么会舍得让他们辛苦熬出来的状态白费呢?
演员准备好了,道具也准备好了,等灯光调试好,《大树下的儿女》各组部门全体就位。
范学芹抓着还没吃完的半根油条坐回了导演椅。
“各部门注意,开机了!”
“开始!”
《大树下的儿女》剧组当然也有群演,是兄弟单位黑省电视台联系的当地剧团的演员。但是今天群演需要露脸的镜头不多,范学芹没有特意去折腾别人,只是安排了十来个剧组的工作人员,换着衣服在镜头里走来走去。
按照计划,范学芹先拍了韩雅清和焦丽娟推着车,从远处过来的画面。
烟雾缭绕,那是特效师安排出来的生活的气息。
同时伴有人工大风和雪。
石韵之推着车,眯起眼睛,自然地做出被冷风吹得脸颊发冷,缩着脖子躲避风头的动作。
等甘琼把三轮早餐车停好,再准备下一场。
第二段是下油条、卖早餐的特写镜头。甘琼和石韵之分工合作,前者负责端老豆腐,售前,后者负责炸油条,打包。
在开机之前,两位演员练习好了速度,也提前炸好了半锅油条。
等到剧组开机,二人开始行动。
这一组镜头,范学芹特意让机器开着多拍了一会儿,实在是前面几轮演员的动作不够麻利。
等这条拍好了,就到三个小孩的场景了。
这里有两条内容要拍。范学芹先拍何晓强、宋金红、孙国强三人求早餐的内容。
焦丽娟看着面前三个小孩,面色不忍,“大冬天呢,你们三个娃娃清早在街上闹甚了?”
韩雅清说的却是普通话,“对啊,你们的爸爸妈妈呢?”
三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吱声。
焦丽娟皱着眉,还是觉得他们可怜,她刚回头刚打算发表善意,却见韩雅清已经开始舀起了老豆腐。
她明白了意思,赶紧开始包炸好的油条。
韩雅清舀了一大碗,问面前的小孩:“够不够啊?”
宋金红眼睛一亮,刚要点头,就有一只手从他们后脑排队拍过来。
孙国强回头,惊喜大喊,“大哥!”
郑云开握着他的脑袋,右手把他拨到自己身后去,左手捞住另外两个。他直直地看着韩雅清,很不好惹的样子,“他们几个可没有钱。”
韩雅清虽然有些尴尬,但仍旧是撑着一脸的笑意说:“我请你们吃的。”
“不用。”郑云开抬了抬下巴,从泛着毛边的口袋里掏出一枚纸币,直挺挺地伸给旁边的焦丽娟。他的眼睛一直紧盯着韩雅清,像是生怕她跟自己抢孩子,“够不够?”
“够了,够了。”韩雅清点着头,看也不看一眼,伸手把手里的老豆腐递给宋金红。
作为一个施善者,她脸上的希冀居然更多。
宋金红先看了一眼郑云开,等他同意后,才双手捧住了碗。
她喝了一口,就要给旁边的何晓强。
韩雅清连忙阻止她,“别,你自己吃,还有呢。”
她给面前的小孩们一人分了一碗老豆腐。
最后那一碗端给了郑云开。
郑云开没想到自己也有,他皱着眉,露出怀疑的眼神。
韩雅清只是笑,并且把手往前伸了伸。
二人用眼神拉扯几个来回后,郑云开还是伸手接了,韩雅清这时才看清他的手背关节处全是血痂。
不用说,绝对是打架弄的。
韩雅清一抬眼,看见郑云开在瞪她,似乎是在为她的眼神而生气。
韩雅清只笑,并没有避开。
郑云开喝一口老豆腐就看她一眼,后来油条到了手,他赶紧带着三个弟妹开溜。
他们先是走,然后加快跑。
何晓强说:“哥,你给的钱,绝对不够我们四人吃的。”
郑云开凶他,“别说话,遇到了真傻子了,我们占便宜,不挺好的?”
孙国强拉着他的手,“你哪来的钱?”
郑云开避开,不让他碰,“要你管,反正我没偷没抢。”
宋金红看着手里的油条,沉思,“我能把它留着晚上吃吗?”
郑云开瞪她,“晚上吃干巴的?还是你想拉肚子?”
宋金红吸了一口气,张大嘴,把温热的油条塞进嘴里。
孙国强把油条撕开,主动分出一半给他。
郑云开没拒绝,但他只取了一半的一半。
“剩下的自己吃。”
何晓强犹豫着,有模有样的学着分给他。
郑云开没要他的,反而踹了他一脚。
“吃你的吧。”
孙国强诚心,他要;何晓强的心不诚,他才不要。
拍完这一段,再拍油条摊前的第二段剧情。
同一个场景。
宋金红、孙国强、何晓强却跪在了韩雅清面前。
“老板,求求你,行行好,留下我们给我们一口饭吃吧。”
这里是整部剧中,第一个催泪的点。范学芹在开拍前仔细调教了三个演员,为了效果,每个人都需要给到镜头,于是她花了不少心思,给每个人都设计出符合他们性格的小动作。
您别说,当亲眼在镜头里看到甘琼蹲下来,双手把饰演宋金红的莫芸涵扶起来的那一刻,范学芹都有点感动到。
主要是老演员的情绪给得太好。
石韵之哪怕没在特写镜头里,也在身后拿手帕抹眼泪呢。
甘琼把三个孩子一一扶起,已经是决定好了要收留他们。她又想起来,“你们的大哥呢?他是不是也……”
孙国强说:“大哥他不愿意过来。”
何晓强说:“大哥说他可以去找他妈妈,他可以回家。”
“骗人,”宋金红又哭了出来,“大哥和我们一样,早就没有家了,他妈妈已经和别人结婚还生了小孩,她不会要他的。”
何晓强说:“他,他是怕人太多了,大娘你会不要我们,才自己走了。他说他比我们年纪大,他可以去找工作。”
孙国强偏头凶何晓强,“要能找工作他早找了!”
“好了好了,你们先起来。”韩雅清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有些头大。她迅速做出决定,“你们先在旁边等着,等收摊,你带我去你们落脚的地方找他,有什么话,我跟他说。”
这里的台词长镜头由于要切画面,所以特意拍了两遍。
接下来,是一组再度需要到群演的全景镜头。
人来人往,韩雅清和焦丽娟继续忙活着卖早餐,在他们的摊位不远处,蹲着三个衣衫老旧,破烂的孩子。
她们看着焦丽娟和韩雅清,就像是在看救命稻草。
镜头往后推,定点在一个墙角。
郑云开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他远远地望着似乎是被收留的弟弟妹妹,抬手握拳,咬了咬自己的大拇指指节。
他开始思考。
第117章 大哥,你小名叫凯凯哇
余寻光上午的工作内容就这些。完成了这部分拍摄后, 下午,他要前往另一个片场拍摄郑云开和妈妈的戏份。
饰演郑云开母亲蒋雯的演员不是别人,正是叶兴瑜的姐们儿之一, 余寻光客串过的那部《第三医院》的女主角龚玉。
时隔五年, 再一次合作,跑龙套的成了男主,曾经的女主过来跑龙套客串,不可谓不是世事无常。
但这是娱乐圈常有的现象。
娱乐圈既然是个“圈”,那便逃不开交际。演员在做演员之前, 还有“人”的身份。
在这个圈子里混, 一些聪明的人会额外注意自己在外面的口碑,不得罪人, 不讨好人,更不在墙倒众人推的时候跟着去踩人。因为你根本没办法预料到曾经你看不起的小演员会在某一天长成什么样的苍天大树, 你不能够保证自己能红一辈子,你也无法预测到,那些喜欢考古、审判的网友会在什么时候把你做过的某件事挖出来,他们又会从哪方面解读,那些舆论又会给你的口碑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在网络发达的现代娱乐圈,做艺人,就得做好时刻被各方挖掘隐私的准备。
要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完美的人, 需要知行合一,需要强大又准确的自我认知,还需要时刻发自真心的自谦。
近三年余寻光在圈中声名鹊起。尤其是去年的芙蓉奖后,网友们自发的为余寻光陪跑的事情出头一事,让圈内人大跌眼镜。大家都是搞惯了舆论战的,是水军还是真实用户一眼就能看清。可以说, 观众和网友对于余寻光的这种路好感是近十五年来都不曾有过的。
以前大家都在说「得粉丝者得天下」,新生代的流量演员吃的就是粉丝经济这碗饭。韭菜状的粉丝经过层层剥削,最后落到实处,就是人民币的形状。大家经常说余寻光是“流量”,可是仔细分析数据就能发现,关注他账号的用户里占比最大的那一批根本不是“粉丝”,而是从各行各业,各个年龄段汇集在一起的“路人”。
甚至是很多不玩社交账号的“观众”。
最能体现他号召力的,是《密信》那部电影。电影上映时间,不仅是圈内各位好友支持,爱看余寻光演戏的观众们也在支持。
他们是没有组织的,是不能控制的,是影视从业者最想获得的那部分“不发声的绝大多数”。
曾经有组织特意去做过市场调查,结果显示,很多知道余寻光的人就是无条件的相信他。
在大众心里,余寻光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故梦》那部电影是他们会留下这种印象的奠基石。
在影视化之前,看过这部作品的都能认定黎耀川是渣男,结果余寻光一演,黎耀川就成了雪,成了花,成了全网认证的“文艺男神”。路演时那几位文化水平不错的观众对角色的现场赏析,现在还时不时被人翻出来点赞。什么“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什么“零落成泥碾作尘”,叫人想起来都牙酸。
青年演员余寻光用扎实的专业能力和过硬的职业素养做了一块巨大的吸铁石,他向所有迷信“粉丝经济”的人证明了“得路人好感者得天下”的事实。
龚玉是见识过比她高一代的那群70后演员的号召力的,她毫不怀疑余寻光现在就有那种国民度。网上针对余寻光的黑帖一直没停过,从私生活到人品无一都有组织的发过通稿,结果愣是没人信,金钱和心力全部白费了。唯一有热度“余寻光结婚生子”内容还被人顶上来一个999+高赞:
「余寻光基因这么好,生八个崽都没关系,别耽误他拍戏,快点上新戏,急。」
离谱的是,余寻光这种路人好感不仅辐射到他自己,还辐射了叶兴瑜。现在有很多人提起叶兴瑜的第一反应就是:余寻光能够心甘情愿给她打工,这姐们一定是好人。
还有近期因综艺剪辑被黑的王文质,眼看着要被节目组拿来炒黑料,路人一想起他是余寻光哥们儿,率先不干了:王文质能和余寻光做这么多年兄弟,他能是坏人?他婚礼上还抱着兄弟哭呢,这种性情中人绝对不能干那种两面三刀的事!节目组你剧本写得太离谱了,快换个人演这场戏。
有时候看到网友们因为「余寻光」三个字而无脑护,龚玉也挺窒息的。
你们真了解他吗你们就这么说?
实践出真知。后来龚玉自己去了解了轮。
从毕业第二年开始就一直在一线演戏,无论角色大小,保持着每年三到四部作品的产出频率,从宣传期、到剧组拍摄、到为角色体验生活,一切行程都在大众面前透明,让大家了如指掌。
在观众眼里,余寻光是如蜜蜂一般辛勤产蜜的生产者;在老板眼里,余寻光勤勤恳恳得像头老牛。
看完余寻光的从业经历后,龚玉竟然也对这位年轻人有了好感。
恐怖如斯。
龚玉不止叶兴瑜一个朋友,每一次她的圈子里有人提到叶兴瑜,话题都会歪到余寻光身上,然后引申出“叶兴瑜命好、当初是找哪个大师算的”玄学讨论。
确实,在她们这一批女演员中,叶兴瑜是值得嫉妒的,光看她跟着余寻光投资的那几部剧就够了。现在院线都会给她三分薄面,“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叶兴瑜已经先所有人一步,坐上了牌桌。
龚玉却还在“中年女演员的困境”打转。
可能别人不知道,郑云开母亲的蒋雯一角最初预邀的是央八某御用女演员,是龚玉提前了解到这个项目后,托了人情,自己不要片酬“抢”来的这个机会。
她想转换市场,她想拓展更多的剧种,她想演更多不同类型的角色。她想蹭着余寻光的“大众缘”,把自己的新形象展露给更多的观众看。
蒋雯是一个自私懦弱的人,同时也是一个纠结拧巴的人。她是一个传统的女人,在她的认知中,婚姻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她生来就是要给别人做太太的。
她曾经有一段失败的婚姻。在那段婚姻里,她谨遵“三从四德”,每天围着丈夫打转,连孩子在她心里的地位都要往后排。尽管她这么努力,丈夫还是出轨了,她被迫离了婚,那一刻她心灰意冷,只感觉天都要塌了。
天塌了,再撑起来。一段婚姻失败了,不代表所有的婚姻都不好。蒋雯痛定思痛,很快又开始了第二段婚姻。这一次,她很幸福,她甚至有了一个新的孩子。
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新生活里时,上一段婚姻失败的“产物”找到了她。
当龚玉对余寻光说出她给这个角色写的人物小传后,余寻光直接通过鼓掌表示自己的认可,“好厉害啊,玉姐。”
叫“玉姐”,是龚玉一见面就自来熟的要求。
“我觉得这个角色可以深挖,就简单深入了一下。”龚玉并不谦虚,她有着所有演员对自己职业技能的自信。
“我以前演那种刻板印象里中产阶级家庭出身的角色比较多。”
不是比较多,龚玉是都成了这两类人物的“代言人”了。她的傻怂、仗义、大方,深入人心;她的开明、爽利、大气,也曾一度受到赞扬;同时,她还能演出部分势力、精明、爱钻营的性格。
圈子里现在说起“大城市的中年小资女”,就非龚玉莫属。
可一个有追求的演员,谁愿意老在自己的舒适圈里打转啊。
龚玉今天就非得演一个爱孩子胜过爱自己的妈妈。
刚好,龚玉跟余寻光交流的时候,负责这部分拍摄的副导演也在旁边。他听完后就说:“对,龚老师,就是这个味儿。待会儿啊,您怎么过分怎么来。”
毕竟这一段剧情拍的就是郑云开对原生家庭的死心,同时也向观众们交代郑云开的家庭关系。
待会儿拍摄内容里还需要一个“丈夫”的角色,为了省功夫,由副导演客串。
现在他们仨站在一起,也称得上“一家三口”了。
龚玉对自己很有信心,“小余,你撑住,记得哭伤心点儿啊。”
余寻光压下嘴角,做势要哭。
回头,看到花絮老师正端着机器对着自己拍,他想都没想,做出一个鬼脸。
走位,对词排练,开机。
一大清早,蒋雯出门送老公上班,一转眼就看见门口的角落边埋头蹲着一个人。
老公也看到了,他皱眉,“怎么那么多流子?”
蒋雯有些心虚,她拍了拍丈夫衣服上的灰尘,主动说:“人家也是可怜呢,你先去上班,我来处理。”
丈夫面色舒展,他握了握妻子的手,蹬起二八大杠,朝前边骑去。
蒋雯站在原地望着他走远了,又左右回头观察周围的人,确定好没有熟人后,她才小跑着来到郑云开面前。
她伸手欲碰,又嫌孩子脏,把手收了回来,“凯凯,凯凯?”
郑云开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一看到女人,赶紧惊喜地喊“妈”。
他伸手要抱,蒋雯却往后躲,关键她还掩饰了一下,“别被人看到了,你先跟我进屋。”
郑云开放下手,表情有些失落,却仍旧乖乖地跟她回去。
一进屋,郑云开就在到处打量。
这是一个装饰得很温馨的房子。妈妈二婚的这个男人家庭条件很好,一概家具用物都很齐全。郑云开的眼睛重点停留在墙上的那副全家福上。
微笑的爸爸,幸福的妈妈,还有被抱在怀里,天真无邪的婴孩。
他忍不住问:“是弟弟还是妹妹?”
蒋雯有些尴尬的挽了挽鬓边的碎发,“是男孩。”
郑云开撅了一下嘴角,他不太开心的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
蒋雯本来想拦,看他都坐下了,还是没说什么。
她望了一下屋外,讨好地说:“你等一下,我先给你拿点东西吃。”
她走进厨房,一边注意着郑云开的动静,一边手脚麻利地煮出一盘饺子端来。
郑云开盯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食物,莫名想到前些天吃的那口油条。
“醋。”
蒋雯回神,连忙“欸”了一声,倒来一小碟醋。
郑云开抓起筷子,夹起饺子,蘸了醋,埋头大吃。
蒋雯见他吃得急,小声提醒了一句,“你慢点。”
“哼,”郑云开笑,语气嘲讽,“原来你还会关心我呐。”
他抹了把嘴,把要吐出来的馅料捂回去,皱着眉咽下,“你找的这男的口味真变态,喜欢吃韭菜猪肉馅的饺子,也不嫌味儿重。”
要不是快饿死了,他才不吃这种东西!
蒋雯动了动嘴唇,想解释,想争辩,到最后又放弃,她只站在旁边,缩着肩膀,保持着一贯胆怯弱小的姿势说:“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小半年了。”
“你爸爸没去接你吗?”
郑云开把碟子里的醋当饮料喝,喝完了,把碟子放出去,让蒋雯继续给他满上,“我比较特殊,有后爸,也有后妈。比起别人,我多了一对爸妈,可笑的是,这两对爸妈凑在一起互相消除了,我反而成了没有爸妈要的孩子了。”
蒋雯愧疚地低下头,“凯凯,妈妈不是不要你……你看到了,妈妈这儿太小了……”
郑云开的声音带了些许威压感,“太小了,容不下我?”
“不是……”蒋雯说不过,又理亏,她扁了扁嘴,一哼声,竟然流下泪来,“凯凯,你也要为妈妈想想哇,要是带着你,我,我……你都这么大了,你能照顾好自己对不对?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妈妈知道你能理解。你听话,你乖么,至少我生了你,你不能恩将仇报哇。”
一番话,听得郑云开眼睛通红,他斜眼看着蒋雯,把筷子一摔,饺子也不吃了。
“我要你生我了吗?”
“我……”
“你们从小不管我,我怨过你们吗?”
蒋雯不敢看他,她低头,再低头,“你,你去找你爸嘛,他是你爸,你跟他姓,他不会不管你的。”
郑云开突然暴起,他撑着桌子推开椅子站起,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我没跟谁姓,我跟我自己姓!”
蒋雯被吓得一跳,眼泪直流,“凯凯,你别这样,你别吓我哇。”
“是啊,我得时刻感激你!”郑云开的眼泪簌簌往下流,他压住哽咽,看着桌子上没吃完的饺子说:“就像这碟隔应人的玩意儿,我还得谢谢您老施舍。”
蒋雯把双手交握成拳,她上前一步,“凯凯,不是的。”
“别碰我!”郑云开吼开她,眉头和眼睛皱在一块儿,颌面肌肉微微颤抖,“你嫌我脏,我还嫌你臭呢!”
他转过身子,推开门出去,大步往前,头也不回。
“cut——”
余寻光和龚玉一起凑在监视器前,观看刚才的那段表演的镜头效果。
看完,副导演给两位演员竖起一个大拇指,“您二位是这个。”
不论是蒋雯的神态,还是郑云开的情绪变化,都拿捏得十分流畅。
龚玉摸了摸下巴,“其实我还有一种演法。”
她看向副导演,副导演看向余寻光,“余老师,怎么说?”
有高手愿意主动过招,余寻光开心还来不及,“我没意见。”
龚玉不怀好意地提醒他,“小余,姐是自由发挥,没按照剧本里来哦。”
余寻光点头,“您来嘛。”
他已经把「郑云开」这个角色吃透了,不论龚玉如何表现,他都能见招拆招。
龚玉见他自信,不免更有底气。她赶紧跟副导演说出自己的想法,跟等在旁边的摄像师沟通自己需要的镜头。
余寻光全程在旁边耐心听着。
他边听边设想,龚玉想要的效果一点点的在他脑海中成型。
道具组运作起来,将屋内乱开的景恢复原状,同时又煮出一盘饺子。
本来想让他们少煮些的余寻光由于说晚了,只能闭上小嘴。
等其他部门也调整好,余寻光和龚玉站入景中,开始准备。
这一次重拍,没有从“丈夫”出门那里作为起点,镜头直接对准来找郑云开的蒋雯。
“开始——”
一个青年蜷缩成一团,抱着膝盖窝在墙角。
蒋雯着急地走过来,看到这副画面面色不忍,伸手轻摇,试图将其唤醒,“凯凯?”
郑云开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看到来人,软声喊了一句,“妈。”
蒋雯用手托起他的脸,又抱住他,“傻孩子,你怎么睡在这儿?你冷不冷啊。”
郑云开“嘿”了一声,真傻笑给她看,“还成。”
蒋雯哈出一口热气,帮他搓手。完了牵着他起身,“走,跟妈进屋。”
郑云开第一下没动,“没人在吗?”
“你叔叔出门上班去了。”
他这才愿意了。
来到母亲的新家,郑云开站在客厅中,打量着布置得温馨的房子。
他的视线落在那张全家福上。
“来,快坐,”蒋雯搬来椅子,让他坐下后,拍着他裤腿的灰,“身上怎么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打理自己。”
郑云开低头,有些羞惭,又撒娇,“没条件嘛。”
蒋雯用手指帮他梳了一下头发,关心地问:“饿不饿,妈妈给你煮点饺子吃好不好?”
郑云开连忙点头,“嗯,我要吃好大一盘。”
说完,他顺口问:“是弟弟还是妹妹?”
蒋雯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墙上的全家福,脸上满是幸福,“是弟弟,已经一岁半了。”
她想起来又说:“他刚喝完奶睡着了,妈妈抱下来给你看看?”
“不用。”郑云开摆手,语气中满是放心,“妈,你过得可好。”
蒋雯都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好着呢。”
郑云开眨眼,轻声说:“好就好。”
等蒋雯进了厨房,他继续盯着全家福出神。
饺子很快被端上桌,郑云开有眼力劲儿的,拎着椅子过去。
蒋雯把东西在桌子上一一摆好,“你的饺子,醋,还有水。”
郑云开没有动筷子,而是直接抱着水咕噜。
咕噜了一杯又要了一杯。
蒋雯在旁叮嘱,“慢点喝。”
连喝了两杯,到第三杯,郑云开都有些喝不下了,但他愣是逼着自己喝完了。他捧着空杯子打了个嗝,然后喘气,“渴死我了——”
蒋雯笑,像对待小孩那样刮了刮他的鼻头。
郑云开朝她怂了怂鼻子,顺手拿起筷子。
蒋雯把醋碟放在他的手边,温声细语地说:“吃吧。”
饺子进嘴的第一口郑云开就想吐,但他实在太饿了,便生咽了下去。一个饺子吃完,他喝了口醋压味,吐着舌头说:“什么馅啊,味道重死了。”
蒋雯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韭菜猪肉馅,你叔叔爱吃。”
郑云开嫌弃地拿起第二个,“你不是喜欢吃白菜猪肉馅的吗,怎么不自己做点?”
蒋雯无所谓地说:“我喜欢吃什么馅的都行。”
郑云开瞟了他一眼,撇开的嘴角代表着他的不赞同。
“你坐啊,别站着。”
“好。”蒋雯听言,拉开椅子坐在他旁边,“凯凯,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有小半年了。”
“你爸没去接你?”
郑云开玩笑似地说:“我比较特殊,有后爸,也有后妈。比起别人,我多了一对爸妈。然后好玩的是,这两对爸妈凑在一起互相消除了,我反而成了没有爸妈要的孩子了。”
这一句挤兑,让蒋雯难受起来。她低了低头,双手十根指头绞在一起,“凯凯,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真没办法……你看到了,叔叔不比你爸爸家,这里太小了。”
“我知道,地方太小,容不下我嘛,”郑云开抢过话头,专心致志消灭盘子里他不喜欢吃的饺子,他因为心里有气,话里还是带刺,但之后又有些独属于他的柔软,“你现在有新的家庭、新的生活,按理来说,我不该来打搅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蒋雯建议,“凯凯,你去找你爸爸,你跟他姓,他不会不管你的。”
郑云开咧开嘴笑,笑得可甜,“您别乱说,我没跟谁姓,我跟我自己姓。”
蒋雯往前坐了点儿,“你啊,又倔了不是?你别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啊。”
郑云开哼了一声。看他放下筷子,蒋雯立马把口袋里的手帕掏出来递给他。
郑云开擦了嘴,又喝了一点水,才看着她问:“妈,说真的,你也不愿意要我是不是?”
蒋雯眨了眨眼睛,眼泪在此时夺眶而出,“妈妈真的没有办法。”
郑云开笑得勉强,“我知道。”
他偏过头,眨眼间,眼眶也变得通红。
蒋雯吸了一口气,“凯凯……”
郑云开抬起眼睛看她,“妈,别的不说,谢谢您生下我。”
他说完推开椅子,向着蒋雯跪了下来。
“我给您磕头了。”
蒋雯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拉他,“你这是做什么呀。”
郑云开不动,只有背部隐隐地抽搐暴露了他在伏地痛哭的事实。
蒋雯扶着他,同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凯凯,是妈,是妈妈对不起你。”
郑云开撑着身子站起来,他的脸和脖子被憋得通红,泪水在他脸上泛滥,五官被悲伤切割,各自碎成伤心的形状。
他明明自己都哭得停不下来了,还试图安慰母亲,“别哭了。”
蒋雯立不住,抱住了他,“我苦命的儿哇。”
郑云开哽咽了一声,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抱住了母亲,“说了让你别哭了!你,你记得好好教我弟,别不管他。他比我有福气……”
蒋雯摇头,“凯凯——”
郑云开大力吸了一口气,他松开手,推开抱着他不放的母亲。他抬起虎口擦脸,又珍视地帮蒋雯擦脸。擦完他就看着她笑,“妈,我以后不来了,你也只当我……我会过得很好的,你别费心惦记我。”
蒋雯摇头,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郑云开拉开她的手起身,他留恋地看了一眼女人,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cut——”
龚玉在原地缓了缓,才被助理搀扶着站起来。
出了屋子,外面的工作人员整齐划一的为她鼓掌。
龚玉鞠躬,她觉得此刻余寻光应该和她站在一起接受这片掌声。
但她抬头找了一圈,没见到余寻光的身影。
她便去问副导演。
副导演告诉她,“余老师去吐了。”
龚玉眉头一皱,“哟,怎么啦?”
“吃太多了,撑住了。”
刚才余寻光拢共吃了一碟半的饺子,又喝了那么多水,还有醋,能忍到现在才吐,已经是他能忍了。
龚玉便在副导演这儿等着。
余寻光这次回来,脸色有些发白。
他的胃里现在有股冰凉感,好在嘴里含着块糖,舒服了一些。
小陈扶着他,低声说:“早知道拿别的东西代替,或者把醋稀释一下就好了。”
余寻光一个湘省人,哪能真的把醋当水喝哇。
余寻光安慰他,“没事儿,都拍完了嘛。”
来到副导演这儿,还没坐好,龚玉就给他鼓掌,“小余,厉害。”
她这是又把刚开始他给的掌声还了回来。
余寻光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我是主角嘛。”
龚玉摇头,“我可没把自己当配角。”
刚才那场戏里,她不停地在抢节奏,抢戏,可每一回出手,余寻光都能很好的接住,再打回来,到后来她已经是被这孩子带着跑了。
这波后浪实在太强啊。
龚玉没忘记她今儿来,不是为了过戏瘾的,“小余,你还能吃得下东西不?今晚赏光,跟姐吃个饭?”
“好啊。”余寻光一口答应,又说:“别上酸口的东西就行。”
龚玉被逗得大笑,“你啊,也是吃了一回干醋咯。”
当天晚上,龚玉就把自己和余寻光的合照发上了自己的薇博,这条薇博的第二条就是当初他们在《第三医院》吃饭时的合影。
那时候的照片她当然没留,这是她问叶兴瑜要来的。
又欠了一个人情。
第118章 溜门撬锁捡砖头
一下午肯定不止拍这两场, 余寻光又着回去补了一些其他镜头。
晚上和龚玉吃饭回来后,应范学芹要求,余寻光又去了一趟她的房间。
“龚老师还没走吧?”
“没呢。”
“你今天连轴转了一天, 按理说, 我不该打搅你休息的。”
余寻光听着这句“假客气”,笑得露出了牙齿,“没事儿。”
只要是讨论工作,他精神头好着呢。
范学芹一回头,也乐了, 咋看见这小伙精神奕奕的样子, 心情就那么舒畅呢?
“今天拍出来的镜头,整体想参考一下你的意见。”
余寻光凑近了, 发现范学芹正在看下午副导演在B组拍的,妈妈和云开的第二遍成片。
不同于下午他在监视器里看到的内容, 或许是被范学芹剪辑过,现在电脑里播放的画面更流畅些。
他站在第三方角度,又把这段剧情看了一遍。
从龚玉的表演里,他看到了妈妈的无奈、别扭,这些内容都能从侧面反应出云开的懂事、可怜。
余寻光不免评价道:“龚老师的想法其实很棒。”
范学芹抱着胳膊,点头说:“她也把自己写的人物小传给我看过。”
别的不论,龚玉的职业素养表现是配得上“大青衣”的头衔的。一个客串角色都能在“二婚抛弃前夫生的小孩的妈妈”这种简单的母题上找到深层切入的地方。
这跟她以往的作品都是现实题材逃不开关系。
范学芹往后抬头问:“小余, 谈恋爱了吗?”
“没有。”
“你家里,父母之间的家庭关系应该很好。”
余寻光点了一下头,等待着她的下文。
范学芹的语气有些感慨,“其实龚玉的演法很现实。婚姻关系里逃不开生育,更何况八十年代不存在夫妻俩不生孩子的情况。一婚生,二婚再生, 以前还经常有探讨重组家庭对小孩成长影响的作品,这都算一个社会问题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前一个孩子不能带在身边的话,那么妈妈在兼顾新的小孩和新的家庭期间,基本上很少有机会再去接触到前一个小孩。”
更不要说,蒋雯本来就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
范学芹又把第一版翻出来看,那是剧本原先的编排,“云开啊,你更喜欢哪个妈妈?”
一个懦弱的妈妈,一个自私的妈妈。一个嫌弃他的妈妈,一个至少爱过他的妈妈。
余寻光毫不迟疑地说:“云开会选第二个。”
“为什么?”
“因为云开希望妈妈能够幸福。”
妈妈生了云开,把他好好养大,虽然过程中出了一些意外,但毫无疑问,他到底是无病无灾地长大了。妈妈爱孩子是应该的,是出于人性的,但也不能要求妈妈一直无私的去为孩子奉献。她现在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幸福,她为了自己想要好好把握,郑云开认为,这并没有错。
如果云开还小,那么另论。但17岁的云开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他希望妈妈能好好把握,因为他现在能照顾好自己。
“就像云开在吃饺子时,有关心妈妈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饺子一样,他希望妈妈能多想自己一点,最好以自我为先。”
龚玉修饰过的蒋雯虽然自私,但她看起来更像个活人,她演出了普通人对生活的妥协。
范学芹仰头望着,她现在有些后悔创作这场戏时她没在现场。
不过,本来就是她对这两位演员的表演很自信,才特意没过去,而是留在需要她镇守的A组。
“小余啊,你坐。”
余寻光意识到自己这样站着,范学芹看他有些费脖子,忙搬了个脚凳过来。
坐好之后,导演开始夸他。
“你做的很好。”
在龚玉主动出招时,不仅防守,同时反击,还在不扭曲角色性格行为的情况下打出了漂亮的一仗。
好的演员,就该遇强则强。
余寻光的眉头扬起,他弯唇一笑,接着认真地说出自己的分析,“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后面云开不是还去偷了爸爸的钱嘛,我觉得这个行为的背后代表着,在和父母的关系里,他是偏向于母亲的。他知道,不仅仅是父亲出轨才导致他的原生家庭破碎,也有他从小看到的,更直接的感受到父亲以往在经营家庭关系时的不用心,所以他才会那么讨厌爸爸。”
范学芹稍作提醒,“那这样的话,明天的戏你估计得加点东西。”
余寻光点头,“我去问过美术组和道具组的老师,没问题的。导演,我可以给自己加戏吧?”
范学芹为他肯定,“那是,这是男主角的权力。”
是像余寻光这样的好演员该有的权力。
余寻光开心了,继续说:“其实还有一个方面。我觉得云开后面既然能够接受韩妈,那就代表着,他肯定是接触过这种「母爱」的。他看起来很强大,内心却很柔软,所以他会把三个弟弟妹妹带在身边照顾。在他的成长环境中,只能是妈妈在无形中的言传身教中让他拥有了这种「母性」行为。”
郑云开的内心深处有一套自我的评判好坏的标准,那是很原始的,很绝对。当然,他会有这种较为“自负”的行为,跟他的家境有关。郑云开家里条件不错,他的成长过程中是不缺少物质的。因为没有受到父母在温饱焦虑方面的影响,所以他能有很多的时间来发展自我意识。
他是说一不二的,他是有自尊的,所以在确定了妈妈也不要他之后,他下跪向妈妈告别,他用这种放手的“成全”,来报答母亲的生育之恩。
这天晚上,余寻光和范学芹聊了很久,导致到最后,导演都感觉郑云开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第二天一早,小陈拿早餐回来的功夫,易崇握着手机挤进来说:“小余,贺老师来了。”
小陈都讶异了,“这么早?”
曾经一起合作过小品《碰瓷》的喜剧演员贺天修这回来客串郑云开的父亲郑工。
央视的策划估计换了一批年轻人,这种整活方式,余寻光都能想到届时电视剧播出,网友们会怎么玩梗了。
他猜,“贺老师是不是在附近有工作?”
“对,”易崇说:“听说是刚好在吉省录综艺,离得近,就提早过来了。”
小陈望向余寻光,问:“那待会儿需要咱们特意去打个招呼吗?”
易崇摆了摆手,“不用,咱们就是个打工的,让导演接待就行。”
贺天修虽然年长,有些江湖地位,但余寻光现在也不是无名小卒,没必要太主动。况且他这回不是为了余寻光来的,是央视安排的任务,没人情的交际就是一种商业联合,轮到甘琼都轮不上他们。
顶多在拍摄现场见面了,客气两句。
余寻光心里有了底,他先喝了口水,然后把碗里的米粉挑开,用力地吸了一口粉的雾气。
真香。
拍现代戏不怎么需要化妆,余寻光在自己房间里换好戏服,直接去了片场。
小陈在群里问过统筹,贺天修的团队没对剧组的拍摄场次提什么要求,余寻光这边便还是按照原计划拍。
他来到了郑云开家里的置景处,一座两层的小洋楼。
走进屋内,除了机器,余寻光还看到了各种工作人员用心布的景。
范学芹提前到场,见余寻光来了,忙把摄像和打光喊来。
影片的拍摄离不开他们。
和摄像沟通到一半,余寻光忽然有了灵感:“范导,我待会儿能哼那个,《西游记》的主题曲吗?就那段噔噔噔噔,噔噔噔噔……83年这部戏已经播了。”
范学芹一拍大腿,“好小子,你跟我想一块儿去了,我刚想说呢。今天郑云开就跟孙猴子大闹天宫一样,是吧?”
余寻光也兴奋了,“对,我刚才有一瞬觉得,云开干出来的事与大圣大闹蟠桃会特像。”
都是受了委屈之后的发泄。
范学芹说:“我都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让后期往电视机里塞猴子大闹天宫的画面。”
她昨天熬到凌晨,结合余寻光的想法,给郑云开规划出了一整条破坏路线,同时完善了更多细节,这个“创意”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今天的郑云开,可以说能够用“无敌破坏王”形容。
除了屋子里的景,还有外头一个翻墙和撬锁的镜头要拍。
排练的时候,范学芹看着余寻光跃跃欲试,赶紧阻止他。
“你先别动,等我布置好。”
后勤组的工作人员正在准备软垫。放在余寻光翻墙落地的点位,防止他实拍时跳下来崴到脚。
等现场布置好,早上9点半左右,A组开机。
郑云开来到一栋带院子的二层洋楼面前,四下望了望。
见没人注意,他两下翻过了墙。
几步跑到门口,他从兜里掏出铁丝,捅进锁眼,没两下就打开了大门。
这是一栋欧式风格满满的房子。
郑云开进屋后,先躺到沙发上瘫了会儿。有些膈,他拿起来一看,是个拨浪鼓。
郑云开眨了眨眼,神情有一瞬间的复杂,又很快消逝。他把东西顺手一扔,翻身滚下沙发,没骨头一样趴在地毯上,爬过去把电视机打开。
黑白电视机里,正在播放《西游记》。
郑云开扭着按钮调了几个台,又调回来。
他坐在原地聚精会神地看完了猴子大闹蟠桃会。
看完一集电视,可能感觉到有些饿了,在电视声音的伴奏下,他熟门熟路的遛进厨房,打开冰箱。
他端出来一块蛋糕。
郑云开翻了两个屉子,找出勺子,一边挖蛋糕吃,一边上楼。
来到走廊尽头,他用胳膊压下主卧房间的门把手,再拿脚尖轻轻一踢。
这间房子的主卧很大,进来先是一个满墙衣柜的更衣室,房间的左手边是卧室,右手边是书房。
郑云开端着蛋糕来到卧房,一眼就看到了床头的巨幅结婚照。他品鉴了会,叼着勺子,顺手拿了旁边的一个摆件,闭上了右眼,瞄准。
“哐啷——”一声,相框的玻璃被砸碎,悦耳极了。
把吃完的碗和勺子往床上一扔,郑云开又拎了个摆件继续砸。
第二下,本就有些不稳的相框直接被砸了下来。
达到目的,他这才收手。
转过身出来,郑云开精准的找到他爸的衣柜。
挑挑拣拣,他翻出来一件品相很好的黑色皮夹克。
不错。
收了衣服,郑云开哼着《西游记》片头的调子,进了浴室。
洗完澡,穿戴一新出来,郑云开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琢磨着怎么使用手里的电动刮胡刀。等刮完胡子,他抿嘴压下人中,左右转动脑袋,欣赏着自己光洁的上唇。
还挺好用。
郑云开满意的把剃须刀塞进口袋。
他又拿梳子,臭美的往自己不算太长的头发上抹发胶。把自己捯饬完了,郑云开看着镜子里全新的自己原地蹦了一下,像个小孩那样笑出了声。
做完这一切,郑云开走出来,打开了二楼的另一个房间。
房间里的东西基本上没什么变化。郑云开用熟悉又陌生的眼光打量了一圈,走进来到处摸摸,看看。
桌上摆放的照片证明着这里曾经是他的房间。
他抓了一把好看的玻璃弹珠揣进兜里,又翻出来了一根蜡笔。
出门后,郑云开把蜡笔抵在墙上,一路走,一路划。
他重新回到主卧。这回,他进了书房。
书房里有一个保险箱,郑云开试了两次密码就成功把锁打开了。
他拿出来一沓钱,随便扯了白色蕾丝的布巾裹上。
郑云开带着钱大摇大摆地下楼,出门。
“cut——”
现场的工作人员都知道,凡是余寻光的戏,就没有拍得不顺利的。
补了几个镜头的小细节,贺天修也来了。
余寻光和他简单寒暄了会儿,等到甘琼来了,三人再次配合排戏。
贺天修的镜头不多,就是在郑云开回来还钱的时候出现一下,等后面云开年岁大了,再出现一下。
因为要配合他,余寻光拍完这里的剧情后,趁着时间还早,又去找化妆师弄假发换了个发型。
下午那场戏,才是贺天修的主场。
景都是现成的,剧组又有提前布置,大概一点左右,道具组把新鲜出炉的,一间带堂食的早餐店的照片发到后勤组里,喊出“ok”。
由于这场戏发生在10年后,剧组的演员都有在不同程度的改妆。
现场,莫芸涵和石韵之躲在后面,甘琼拿着扫帚,在和贺天修排“动作戏”。
这里排完,出来,他还得跟余寻光排一轮。
贺天修本身有些胖,两场戏排完,给他累成大喘气。
范学芹等他休息了会儿,才以打趣的方式暗示他,“贺老师,还能站起来不?”
贺天修没抬头,只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表示自己能行。
等各部门就位,开拍。
由于早餐时间已经过了,店里没什么客人,韩雅清便带着人在后厨清洗着。
焦丽娟和她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姐,你别说,小王真把店打理得有声有色。咱们不来帮忙不知道,这一大早真是有够忙的,生意啊,比想象中的还要红火。云开娶了个这么厉害的媳妇儿,真是他的福气。”
宋金红问:“妈,嫂子的胎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看她昨天摔的那下……”
韩雅清照经验说:“应该没什么大事,都没见红呢。”
焦丽娟说:“云开不是陪着小王去做产检了吗?等他们回来就知道了。”
宋金红点头,一看前面来了个人,连忙甩了甩手上的水,抢着出去招待。
她风风火火,和韩雅清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爷,咱们今天的早点都卖完了。”
这人本来在到处打量,一看到宋金红,立马笑道:“我,我找郑云开。”
他又指了指自己说:“我是他爹。”
宋金红先懵了一下,然后慌慌张张地跑后头去了,“妈,妈,大哥他爹找上门来了。”
韩雅清一惊,“哪儿呢?”
宋金红伸手一指,“外面呢。”
焦丽娟通过出餐口看了一眼,她也有些焦躁,“大姐,可不能让云开看见他。”
“我知道,”缓过神来,韩雅清已经恢复了冷静。她冲干净手,把围裙解下来,“我想想办法,把人支开。”
她走出厨房,一露脸,郑工就迎了上来。这人西装革履的,脸上却带着不像正经人的谄媚的笑,“韩大姐,久仰久仰。”
韩雅清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摇,“您好,请问怎么称呼?”
郑工脸上满是商人的油滑,“您叫我小郑就成。”
韩雅清沉默了一下,自己决定,“我还是喊你老郑吧。”
郑工赶紧顺着她,“对,咱们是一家人,得亲热些。”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但猜到他来意的韩雅清也不跟他客气,“老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出去找个地儿吧。”
郑工把头直摇,“不用,不用,这是我儿媳妇一手打拼出来的店,我喜欢这里。”
他又到处看了一眼,然后扶着桌子,原地坐下。
他还像主人一样招呼韩雅清,“大姐,您也坐啊。”
在后面偷听的宋金红瞪大了眼,“这老头难道是奔着这家店来了?”
焦丽娟“呸”了一声,“这老混账,不要脸!”
前头的韩雅清倒沉得住气,“云开今天不来。”
“陪媳妇儿检查去了是吧?”郑工说完就装模作样的感慨起来,“哎呀,你说这,这小子眼瞅就要当爹了,那么小一团抱在我怀里的样子倒还像是昨天的事。”
他竟是对郑云开的近况了如指掌。
韩雅清看着他,眼睛是洞悉一切的清明,“云开他很听话,也有本事。”
“那是,”郑工竖了个大拇指,“我儿子。”
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摆明了要耍无赖。
韩雅清不愿意跟他纠缠,她直接问:“老郑,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郑工“嘿嘿”了一声,“大姐,我也不跟您客气。”
他搓着手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想把他领回去。”
“他做梦!”宋金红说着要冲去,被焦丽娟拉了回来,“你等会儿,让你妈说!”
郑工还在敲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我知道您培养凯凯花了时间,心力,包括他开的建筑公司,包括这家店,我都可以折算成钱还给你,我甚至可以给您算利息。”
宋金红挣来焦丽娟,冲了出来,“你有钱,你了不起啊,来我们这里耍威风?”
“小丫头,说话注意点,没大没小的,”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紧接着被严肃所取代,“我可以向天发誓,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他一身正气,拍着胸脯看着韩雅清说:“大姐,您不知道我,我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良善人啊。我今天来就只为一个,您当帮帮忙,我求你了。”
他说着要作揖,韩雅清赶紧避开,“您不用这样。”
郑工上前纠缠,妄图拉住她的手,“大姐,您别不乐意啊,那是我儿子,您就受我一拜吧!”
韩雅清挣开,往后退了一步,笑道:“你不该拜我,你该去拜庙里的菩萨,让他显灵,让你回到十年前做错事的时候!”
她的表情随着语气变得尖利,“你之前对云开不管不顾,现在知道上门要儿子了,你想的美!”
焦丽娟这时也出来了,她刻薄地嘲讽道:“别是发现自己和二婚的那个生不出儿子,才来找我们云开的吧?”
郑工被说急了,他扯着嗓子开始证明,“他那时候来偷钱,我就是因为他是我儿子,我才没报警!”
韩雅清才不愿意让郑云开背着这份锅,“那钱他还给你了,一分不少!”
郑工气势顿时弱了下去,“对,对。”
韩雅清再也不愿意看他,指挥道:“金红,把墙角那笤帚……”
宋金红想这样干很久了,用极快的速度奉上。
郑工一看上家伙了,更怂了,边说边往外退,“大姐,您别这样啊,有话好好说,咱费不着动手啊。”
“我不跟混账讲道理,”韩雅清举着扫帚,一步一步的把他逼退出去,“你生了他,不养他,让他十几岁露宿街头,你现在想把孩子领回去给你养老送终,我告诉你,没门!”
郑工的双手打着摆子,“我已经后悔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呐!”
宋金红气得说:“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焦丽娟跟着骂:“对,你以为我们云开是像你一样的,没良心的东西吗?”
郑工看着她们,掏口袋证明,“我不会亏待他的,我可以对他好,我能把我的钱都给他,你们看,我有钱!”
实在忍不住韩雅清终于把举起的扫帚拍了下去,“滚,谁要你的臭钱?”
郑工跳起脚,飞速地躲开攻击,踮着脚跑出来。他跑到路边上,指着韩雅清说:“你,你说不通我就去找法院了!我可告诉你,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是来通知你的。我和郑云开之间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子,我要他认祖归宗,我要他赡养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韩雅清一把年纪,才不怕他吓唬,“告,你去告,我就不信法院不讲道理!”
“你……”郑工指着她,一时说不出半句话。他刚要补充什么,伸长的胳膊被人从后面拉下,往旁一推。郑工踉跄着往前面冲了两步,他一回头,看到刚下车的郑云开凶神恶煞地瞪着他,“别挡道。”
郑工看到儿子,一时间都要哭了,“凯凯啊!”
郑云开挑眉,露出嘲讽的笑:“哟,叫这么亲热,您哪位?恶不恶心哇,大街上不走,上我这儿讨饭来了。”
郑工还想解释,“不是,凯凯,你听爸说……”
郑云开举起拳头,“不耐烦听你放屁,滚,滚远些,最好别让我瞧见你,明白吗?”
郑工拉着他大喊:“我是你爸啊!”
“我爸早死了,您想做孤魂野鬼,不至于上赶着吧?”郑云开说完,把嬉皮笑脸一收,往旁啐了一口,“呸,谁乐意有你这个爸!姓郑的,你要点脸吧,别来我面前丢人现眼。一把年纪了,够寒碜的你!”
郑工还想说什么,见郑云开二话不说,弯腰捡店门口的砖块去了,他知道这小子是动了真怒,忙上了路边的桑塔纳,一脚油门,跑了。
郑云开剜了一眼他离开的地方,丢开砖头,回到店里。
韩雅清在门口迎他。
她不知何时,流了两道泪,“云开。”
郑云开赶紧抬起干净的手腕给她擦眼泪,“妈,别哭,别难受。”
韩雅清抓着他的胳膊,摇头,“妈不难受,妈为你委屈。”
郑云开笑了笑,轻轻拍着她,“妈,没事儿,我不委屈,为了那种混账,咱犯不着。”
焦丽娟叹了口气,“云开,你这爸够讨厌的。”
郑云开向她保证,“娟姐,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韩雅清赶紧拉住他的手,“可不能打人。”
郑云开点头,“保证不会,我刚才吓唬他呢。”
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回到餐馆,说起了郑云开妻子的事。
第119章 开心最重要啦
按照现在网上很红的句型, 郑云开的青少年时期可以这么概括:「自私的妈,没用的爸,破碎的家庭, 蹲过橘子的他」
太难了。
这是一个命途多舛的少年, 但上天到底眷顾着他,没让他一条歪路走到黑,而是给他安排了一位大善人的贴心救赎。
余寻光至今记得剧本围读时甘琼说的那段话:“我觉得几个孩子里,和韩雅清更像母子的是郑云开,这可能也跟编剧的着墨和塑造有关。”
她说完, 望着余寻光说:“云开呐, 你不要难过,你的母子缘不在亲妈身上, 你会有自己的妈妈。”
韩雅清才是郑云开真正的妈妈。
但他们不是一开始就像完成系统任务那样,亲如一家的母子, 他们的情感关系有一个很明显的变化过程。
余寻光需要把握好郑云开在对待韩雅清时态度的转变。
今天要拍的几场戏都是大戏。
不说十年后郑老爸回来找孩子,单说郑云开“洗劫”了自己家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蹲到韩雅清家的墙根,把钱扔了进去。
韩雅清和郑云开的第二场对手戏——这就是下午下半场的拍摄内容。
当一个砖头样式的布包被人从外面丢进来,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的焦丽娟疑惑地捡起。打开,入目之处,那崭新的大额纸币差点让她握不住全撒了。
她的脑子都没办法思考了, 一想到这么多钱从天而降,她简直无法呼吸。她被道德感支撑着进屋,一个劲儿地大喊:“大姐,大姐!刚才有人丢进来……”
她紧张得话都说不完整,只把抓钱手往前面伸了伸。
就这一下,她也不用说什么了。
韩雅清和三个孩子围过来, 看着钱,迟疑。
孙国强是郑云开的绝对拥护者,他想也不想便把这种“好事”安在了他的身上,“是大哥丢的!”
宋金红更是明白,“是大哥给我们出的生活费。”
焦丽娟咋舌,缓过些许理智,“这,这……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何晓强说:“大哥特别厉害,他会撬锁。”
这话一出,两个女人更害怕了。
焦丽娟向来心直口快,“他刚出来,怎么可以又偷鸡摸狗呢!”
韩雅清把她手里的钱拿过来,团吧团吧塞进衣服里,边说边去找手电筒,“不行,我找他去,这钱咱们不能收,他也不能拿。”
焦丽娟忙说:“大姐,这黑灯瞎火的,路上不安全,我陪你去。”
“不用,”韩雅清不由分说地拒绝,“你留在家照顾孩子们。”
小姑娘妥帖,宋金红看见韩雅清在穿棉大衣,连忙帮她把围巾拿过来。
等收拾好自己了,韩雅清迈着沉重的步伐出门。
黑暗笼罩大地,只有月亮洒下的一层光。寒风袭来,街上空无一人。四下邻里关门闭户,时不时地传出一两声狗叫。
韩雅清看了一圈,没发现半个人影,但她莫名的,就是觉得那孩子在附近看着她。她担心这钱来路不明,会让郑云开吃不必要的官司,一时情急,张嘴大喊:“孩子,云开,你出来吧,啊,你给的东西大娘不能要,你听话,哪里拿的还哪里去。”
郑云开蹲在一根电线杆子后面,手里捏着一截别人没抽干净的烟屁股。他一边观察着韩雅清,一边用手挡着烟抽了一口烟。
烟的味道有些重,郑云开抽了一小口就被呛住。他忍住没咳出声,只皱着眉,一脸嫌弃的把这根烟头前后两端看了看,他眯起眼睛,借着月光连猜带蒙猜出烟头上的品牌后,嫌弃的“啧”了一声,紧跟着屈指一弹,将熄灭的烟头丢了出去。
他重新抬头,就这一晃神的功夫,韩雅清居然没人影了。
“嘿!”
郑云开急得站起来四处打量。
“这老大姐,腿脚还挺利索。”
他抱怨了一句,赶紧顺着韩雅清刚才消失不见的方向追过去。
哪怕是掉泥坑里,他都会自责的好吗?
韩雅清拿着手电筒四处照,边走着,嘴里没停。
“云开啊,孩子——”
她走得太远了,忘记这边晚上不太安全。果然,在她进了一条小道之后,身后就跟上来两个年轻的流氓。
这群年轻人开口时语气极为轻佻,“大娘,这么晚不回家,你往街上跑干甚,你嘴里嚷嚷着,要把什么东西还给人家啊?”
韩雅清拿手电筒照着他,抬腿想跑,前路却又被堵死。
现在,她被四个年轻人包在了中间。
新来的那个小伙子笑道:“别是钱吧?”
他旁边的人说:“这大姐我认识,天天早上往街中央卖油条呢,肯定有很多钱。”
他这么一介绍,最开始说话那人来劲儿了。他掏出一把小刀,在手里转着,带着恐吓的意味,“大姐,咱都是文明人,别的不说,你给咱小伙子分点烟钱呗。”
他的同伴说:“俺们都知道,你们这群个体户最有钱了。”
韩雅清保持着镇定,她没有特意去摸胸口藏钱的地方,因为她知道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她的一切小动作都会被放大。
“我可以给你们钱,但是我身上没带。你们有胆子,就跟我往家里去拿。”
领头的那个流氓浑然不惧,“行啊,怕你不成?”
他指挥道:“小的们,给大姐让路。”
被堵住的路,现在露出了可供一个人穿过的过道。韩雅清屏住呼吸,冷静的从这两个人中间穿了过去。她看准巷子口,在他们抓住她之前,拔腿就跑。
“嘿,你个……”
流氓们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手,忙追了出去。
他们就不信,四个年轻大小伙追不上一位大娘。
结果还真追不上。
他们瘦了吧唧,一看就没吃饱饭,哪里比得上天天从事体力劳动的韩雅清?
追到巷子口,他们张嘴欲骂,话还没喊出声,就被人摸黑从旁边一踹。
“他妈的,谁啊?”
韩雅清听到流氓骂人,又听到一句属于郑云开的声音:“手电筒关了,站好别过来。”
停下来的韩雅清赶忙照做。
没有了灯光,便失去了目标,在昏黑的夜色下,郑云开没有同伴,他安心的见人就揍。同时他还在心里数着数,直到确定自己揍趴下了四个人才收手。
韩雅清听着小混混倒在地上哼唧的声音,着急地问:“好了吗?”
就是这一声,让郑云开确定了她的方向。他跑过来抓住她的衣服,带着她就往回家的方向跑。
在路上,韩雅清开了手电筒,然后反客为主,握住了郑云开的手。
“云开啊,你有没有伤到哪儿?”
郑云开非常得意,“那不能,我可是高手。”
既然确定他没事了。
“你跟我回去。”
郑云开惊讶于她刚脱险还有精力纠缠这个,乐了,“你管我呢?你当心点自己吧,这大晚上的。”
韩雅清见他不搭理自己的话,直接威胁:“你不跟我回去,我就去找那几个流氓,把你丢给我的钱都给他们。”
郑云开的太阳穴一跳,他用力甩开韩雅清的手,觉得自己简直不能理解她的脑回路,“你神经病啊,那么多钱!”
韩雅清怕把别人招过来,虽然语气严厉,但音调并不高,“那么多不干净的钱!”
郑云开便也跟着放低了声音,“哪里不干净了?那是我劫富济贫的钱!你没看过武侠小说吗?白给你钱,不需要你三拜九叩感恩戴德,你就偷着乐吧你。”
韩雅清不管什么小说不小说,斩钉截铁的对他的行为下概念,“你这就是偷!你刚从劳改所出来,你怎么还不知道悔改?”
郑云开气的跺脚,“我没偷,你少胡说八道!”
韩雅清套他的话,“那钱是从哪里来的?”
郑云开想也不想,“我拿的我爸的,可以了吗?”
他越想越觉得委屈,“你是不是真的姓傻名蛋啊?给你钱你就拿着,闹什么?”
韩雅清不信任地问:“那些钱是你爸给你的?”
郑云开就算没理,气也壮,“我拿的。”
“他知不知道?”
“他要知道这个干什么?这是他欠我的,你懂吗?”
韩雅清并没有顺着他的逻辑去思考,“所以,你不问自取,你就是偷。”
“哎哟我……”郑云开急得挠脑袋,“你能不能不要跟我犯倔?你数过里面有多少钱吗?你知道你得卖多少根油条才能赚得了这么多钱吗?现在有人给你钱,天上掉馅饼的事,你不要?你够荒谬的。你真想靠自己养大那三个孩子啊,你知道他们有多能吃吗?到时候吃穷你,你别又不要人家,把人家赶出去!”
韩雅清义正辞严地说:“我不会赶他们,我既然收留了他们,他们没有妈妈,我愿意给他们做妈妈!我就算卖30年油条,我也不能不劳而获。这钱我不要,你还回去!”
说完,韩雅清解开衣服,把藏在棉服里的钱掏了出来。
被三番五次地拒绝,郑云开来了脾气,他赌气的把她伸到跟前的手一推,扯着嗓子吼她,“你爱要不要!你简直有毛病,我就没见过你这号人。”
韩雅清无动于衷,她甚至苦口婆心地劝他:“云开,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坏孩子,你拿钱的本意是好的,但世界上很多事不是按照你个人的想法去论的。我们活在世上,要懂规矩,要讲法律。之前你走错了路,不怪你,因为没人告诉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今天我告诉你,你拿这个钱,就是错的,你得改,你能听我的还回去吗?”
她怕给人说急了,又安抚:“云开,你想帮我,想帮弟弟妹妹,这很好,但你不能用这种方式。我们可以通过劳动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价值。”
这些大道理,听得人头疼。郑云开没回嘴,也没辩解,他歪着头看向一边,像是已经对韩雅清的说法服气。
韩雅清便试图尝试拉住他,“走,去你家,找你爸,还钱。”
拉了第一下,没拉动。
“走啊!”韩雅清催促他,并告诉他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要是你爸报警,警察也可以把你抓起来拘留的,你懂吗?你还想被再关一次?”
“他敢!”郑云开嘴硬一句,到底不情不愿的跟人走了。
郑云开带韩雅清来到他家的小洋楼,算是认了个门。
韩雅清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正准备敲门喊人呢,哪知郑云开先她一步,捡了个砖头,直接把一楼的一块玻璃砸碎了。
“哐啷”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引得屋里郑工大吼:“谁啊——”
郑云开一把把韩雅清手里的钱夺过,像丢垃圾一样丢到门口。
然后他耷拉着眼睛瞪着她,意思像是在说:够了吧?
韩雅清那一瞬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把钱丢了回去,也没见到他爸,郑云开把手抄在口袋里,埋头开溜。
韩雅清跟着他,手里的手电筒的光活泼地晃动着,“你去哪儿?”
郑云开不太爽快地哼哼,“怎么了?你还要管我什么?你都亲眼看见了,我已经把钱还回去了。”
韩雅清小跑两步,追上他,“你跟我回家。”
郑云开别过头,懒得搭理她,“我不要,我自己有家。”
韩雅清也不怕伤到他,直言不讳,“你哪来的家?”
郑云开笑了一声,豪气地说:“大丈夫生于世间,以天为盖地为庐,像我这样的英雄豪杰,一般都是四海为家。”
韩雅清忍俊不禁,抿了抿嘴。
如果说,韩雅清之前还考虑过要不要收留郑云开,那么刚才的事让她愈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她一定要让郑云开留下来。
这孩子心里有侠气,有良善,他是一个能够听得进去劝,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但是他没有生活阅历,他文化程度不高,他也不懂法律,他还学到了一些“偷鸡摸狗”的技能。放任这样的孩子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他很容易走歪路。这样不仅仅会毁了他自己,也会伤害到别人。
而且他还进过劳改所,这样有“前科”的孩子,他怎么能很好的生活?
韩雅清想,她得把郑云开带在身边教育。他家里条件看起来不错,如果以后他能够回家,那一定是再好不过的事。他们这个年代的人,是毛主席说的“祖国的未来”,他们应该加入到劳动中去,去做对社会有意义的事。
心里有了想法,她便诱哄道:“你就不想想你弟弟妹妹?”
郑云开犹豫,又很快坚定:“我偷看到你给他们做饭,你对他们很好。”
“我现在想算上你一份。”韩雅清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走,跟我回去。”
仍旧是第一下没拉动。
这孩子可真别扭!韩雅清用不大不小的力气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催促,“快点。”
郑云开低着头,不情不愿的跟她回了家。
……
拍到这里,余寻光今天的工作算是全部结束。
他向剧组所有的工作人员鞠了一躬,“各位老师辛苦了——”
他脸上带着笑,叫人见了就心情愉悦。
和他搭档的甘琼也觉得今天的工作轻松极了,但她只是笑眯眯的,并未多说。
圈子里应该把这种事情变成常态。
几位配角的戏份并不多,三位新人演员便在这种外部条件的驱使下玩到了一起,他们也没别的事儿干,在没戏的时候会经常蹲在场外观摩。
莫芸涵引出话题:“我听说小余哥是中传的高材生。”
廖源说:“我看过他的采访,他说,他不是一开始就开窍的,他算是后来居上者。”
但他同时产生疑问:“我虽然觉得他在谦虚,但我同样也有疑问,对于演员来说,什么叫开窍?”
苏亚沉思了片刻,“你以前进行舞台表演的时候,会有感觉到特别丝滑的一瞬间吗?应该和那种差不多吧。”
“那我离开窍估计是远了。”廖源不太好意思地笑笑,“我出道成功后就没有上台表演过,你们大概不了解,在国内走偶像团体是走不通的。我唯一有的经验是综艺里的舞台,可综艺里的舞台都是有剧本的。”
吃到瓜的莫芸涵张大嘴,“不是吧?”
廖源煞有其事地说:“我不知道别人的选秀节目是怎么样的,我参加的那个选秀节目,有后台的选手会在拍摄时提前定点拍单独的特写,然后才轮到大舞台,全镜头。”
莫芸涵为了表达敬意,倒吸了一口冷气,“真可怕。”
苏亚问:“在这个圈子里生存,一定需要背景吗?”
廖源看着余寻光说:“不然有一个很欣赏你的老板也可以,就像小余哥,就像我。”
“经纪公司确实重要,”莫芸涵摸着下巴,“不过小余哥这种工作认真,业务能力强的演员,很难有老板不喜欢他吧?”
廖源点头,“是啊,所以他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他们三个凑一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对比之下,余寻光就显得有些孤单。
甘琼也是出于好意,说了一句,“小余,有空要跟同龄人多交流嘛。”
余寻光一瞟,一眼看到他们的三人组,他笑了笑,眼睛里并不存在什么向往。
如果他们有找他交流,他当然不会拒绝。
可是由于平常的话题就说不到一起,余寻光也并不会主动。
他一直觉得,交朋友是看缘分的。
当初他和方正蓉也是一个典型,直到拍完戏才加上薇信,但是他们的友好关系从那时保持到现在,每年逢年过节,他们都会互相给对方发祝福。
今年春节,方正蓉还给余寻光发了一个“888”的红包呢。
更不用说,他和王文质是见过家长、跟章晔是交过心的朋友。
余寻光不缺朋友。
他不用跟谁都成为朋友。
他还有更多大家不知道的朋友。
不过余寻光知道甘琼是为他考虑,便没有解释什么。
他不会孤独。
他现在就有郑云开这个朋友陪着他。
或许是对演艺技能越发上手,余寻光演起郑云开来,有一种信手拈来的随意感。他把人物从最深处、从心里去理解,再加上他借助到的间离法,他现在可以做到随时入戏。
这种效果特别好,他忍不住又跟章晔分享。
说起章晔,去年余寻光帮他宣传的那部剧播出后,口碑不错,算是在小圈子里火了一把。
依照他妻子伍迟雁的说法,那部剧不算大火,可也没扑,综合财务报表来算,是有4倍盈利的。
这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事业上再拔新高,章晔也越来越自信。曾经的创伤虽然仍旧留有疤痕,但他已经在努力的长出新的血肉。
章晔的“恐人症”好像好了很多。
最近,他又有一部新剧要上,伍迟雁说,她给章晔接了个综艺,就录一期,让他试试。
于是,在一个余寻光正在总结自己表演方法的深夜,他接到了章晔的电话。
手机就放在身边,在屏幕亮起的一瞬,他就把电话接通,“喂,晔哥?”
“小,小余……”电话那头的章晔有些紧张。
余寻光连忙放下了笔,“怎么啦,迟雁姐不是说你在录综艺吗,这么晚打电话,是有综艺任务要做?”
“啊——”几乎是瞬间,余寻光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好几个人的呻yin声。
余寻光就知道。
他刚才就是故意那么说的。
休想欺负我晔哥。
他凭借不错的耳力,听到了湘南电视台那几个主持人的声音,“是不是有孙庭杰老师呀?”
“太狡猾了,余寻光,真的,”孙庭杰的声音通过音筒传出来,“你怎么能开口就掀桌嘛,这下让我们怎么玩?”
章晔在偷笑,“我就说了,小余他绝对能猜到的。”
孙庭杰说:“章老师,你是什么事都跟你的小兄弟报备啊,他都知道你来录综艺的事。”
余寻光发现自己光听他说话,就能想象到他挤眉弄眼的表情。
这就是老牌主持人的魅力所在。
“我们聊得很细的,我老婆也经常跟小余聊天,”章晔的语气很老实,“我刚才想给老婆打电话,你们不同意,那我……我接触最多的人就只有小余了呀。”
另外有个主持人在狂笑,“好了好了,我们赶紧进入环节,我们这一轮已经赢了哈哈哈哈……”
有人抗议,“但是任务呢?任务应该做的吧?”
“那就,那就……”章晔有些笨拙地四下望,他的队友赶紧把题板递给他,章晔接了,安心,他抬头看着广播说:“小余,这样,你帮我个忙。”
余寻光认真听着,“好。”
章晔的声音紧绷,“是这样,任务一共有三个,需要全部完成。首先第一个:请你在10s思考后说出一个名字很长的人名。”
余寻光不带用脑子的,随口把毕加索的全名说了出来。
“可以吗,够长吗?”
章晔向可靠的余寻光发出认可,“非常可以!”
孙庭杰在那边说:“我以为你会说樱雪羽梦蝶那个……”
其他嘉宾在旁边狂笑。
有个主持人说:“余老师冲浪速度很慢的,他应该不懂。”
章晔把手里的题板换掉,“请唱出一首你最近唱的歌。”他念完题目又着急,“小余很少唱歌。”
“没事没事,”余寻光突然笑了起来,是那种克制不住的笑,“我,我刚好今天才唱过,那个,你们确定要听吗?”
孙庭杰被他的笑声感染,逗得也跟着笑,“怎么了,你这孩子是不是憋着坏呢?”
听到没人阻止,“那我唱了啊。”
他咳了咳,《西游记》的主题曲随着“噔噔噔噔……”的轻哼声重出江湖。
综艺录制现场的人都要笑疯了。
太有反差感了。
章晔也笑得浑身止不住抽搐。
笑了一会儿,在孙庭杰的组织下,现场得以控制。
章晔继续问出第三个问题:“请用最快的速度学出五种动物的叫声。”
余寻光的嘴比脑子快,“汪汪,喵喵,吱吱,咩咩,哼哼。”
孙庭杰大声问:“「哼哼」是什么?”
余寻光理直气壮,有理可依,“小猪叫啊。”
章晔在那边问:“过关了吧,我们。”
孙庭杰笑了一声,放过他,“过关了。章老师请来的外援好强的。”
章晔时刻记得老婆跟他说过的要多道谢,“谢谢大家。”
得,这也是个老实人,不能逗太过分了。
孙庭杰咳了咳,接过主持人的本职,跟余寻光道别,“今天非常感谢余老师,现在太晚了,就不多打扰了,以后有机会希望你能来我们节目组玩。”
余寻光从善如流,“好的,大家玩得开心,注意早点休息。”
电话很快就被挂断。
余寻光看着面前的草稿纸,挠了挠脑袋。
刚才有哪些话还想写下来来着?
算了。
想起刚才的事,他会心一笑。
开心最重要啦。
第120章 偶像的力量
余寻光认为, 系统之所以能够给郑云开「S-」的判定,和他拥有非常明显的成长线逃不开关系。
郑云开作为一个孩子,最开始他心里是没有“帮助他人”这个的概念的。他之所以对孙国强等三个孩子好, 是因为他从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 这种“共情”是生物对同类幼崽的本能同情。
郑云开的潜意识里是幻想着独立自强的。按照他的想法,他是一个大人,他既然是大人,他就有义务照顾小孩。他对韩雅清一开始并未托予全部的信任。那天韩雅清把他带回家之后,他只睡了一夜, 第二天就悄摸离开了。
在他心中, 已经是个“大人”的他不需要韩雅清的收留,他甚至会在暗中观察韩雅清, 评判着她的行为是否和她说的话如出一辙,如果她有任何一点对宋金红等人不好, 他都会把那三个孩子带走。
事实上,幸运女神对他非常眷顾,他和宋金红等人遇到的韩雅清,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她嘴里说着把三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她的行为上也是这么做的。她不仅养着他们,她还教育他们。
80年代,是一个蓬勃发展, 飞速建设的年代。那个时代的人们淳朴,善良,有奉献心,有同情心,群众里更不乏胸怀大爱之人。
韩雅清就是这样的人。
后来,郑云开跟着韩雅清生活、学习。作为她的儿子, 他在跟随着韩雅清帮助更多人的过程中,继承了她的精神。他也把自己的“小爱”转变成了“大爱”。
余寻光相信,《大树下的儿女》这部剧存在的意义,就是去宣传这种大爱。
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网络的普及,“淳朴”逐渐被人们隐藏,“善良”也日益被大家用硬壳包裹。由于社会环境的转变,人们慢慢变得不愿意去相信别人、帮助别人。
今年春晚的小品《碰瓷》就是这种社会问题的衍生。
余寻光能够感受到《大树下的儿女》的策划组的用心。央视作为官方平台,他是有义务宣扬“真、善、美”精神的。让大家在忙碌的生活和工作的高压下,了解到这种真实的大爱,从此胸怀希望,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话说回来。不论是现实还剧情,韩雅清帮助几个孩子的“路”,最开始都走得不太顺利。
她收留三个从劳改所出来的孩子这件事还是受到了其他人的质疑。那个时期的人对待道德的要求高,他们也不是坏,就是会下意识的对有“黑历史”的人心存偏见,那是一种类似自保的情绪。
在剧情里,这种偏见体现在来韩雅清买油条的顾客身上,也体现在郑云开不停打零工,被辞退的经历上。小县城里的人大家都认识,对于“坐过牢”的人,大家从心理上就不能接受,甚至如果身边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都会下意识的想到,是不是那个有“前科”的人干的。
郑云开就被老板冤枉过偷钱。
因为他的品行曾经顽劣,所以大家便认定了他的人格有修补不了的瑕疵。
大家不相信这些孩子,大家对这些孩子们心存偏见,这种偏见在日积月累中,蔓延到了收留他们的韩雅清身上。“蛇鼠一窝”、“一丘之貉”、“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等词自古有之。偏见造成了韩雅清早餐摊的客人日渐稀少,除此之外,她还受到了来自另一层外界环境的打击。
那天晚上遇到的四个小混混是认识韩雅清的,当时她和郑云开跑了,不妨碍他们后来找上门主动闹事。他们颇有组织,不仅大摇大摆的来韩雅清的早餐摊骚扰,还要求她上交“保护费”。
没有一个稳定的购买环境,韩雅清的早餐摊彻底没什么客人了。
郑云开看在眼里,不忍韩雅清被如此欺负的他,忍不住出手帮忙揍了那几个上门挑事的混混。可是他单枪匹马,怎么能打得过人家十来个人?郑云开在一次打架中,被人用砖头砸了脑袋,那是他受过的最重的一次伤。
郑云开那天偷偷溜走之后,韩雅清一直记挂着他。她也知道有时候摊位上没有小混混来闹事,是郑云开在暗中帮忙。她很想感谢这个孩子,无奈她找不到人。他这种暗处的贴心更让韩雅清对这个孩子有了别样的观感。哪怕郑云开不在身边,韩雅清也认定了郑云开是她的“孩子”。
当她连续三天被小混混骚扰之后,韩雅清就意识到郑云开可能出事了。她不再出摊,而是和焦丽娟、还有另外三个孩子满城的寻找郑云开。最终,她们在干涸的桥洞里,找到了瘫在一堆干草上,被人开了瓤的郑云开。
小伙子简单的用布包了两圈脑袋,上面全是褐色的干涸的血迹。他叼着一根别人没抽完的烟屁股,大爷似的坐在那里,仍旧嘴硬。
“你们找我干什么?我好着呢!”
他还问那群人有没有继续骚扰韩雅清,他说:“你们就瞧好吧,等我好了,我再去削他们一顿。”
宋金红都要哭了,“你都这样了,还想着打呢!”
郑云开有些没面子,“你懂什么,这回完全是我大意了,你下回再等着看吧。”
他这番模样,让韩雅清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气他不爱惜自己,心疼他伤成这样还惦记着保护他们。她这回铁了心要把他带回去,连敲带打,又是威胁,又是眼泪,把吃软不吃硬的郑云开哄回了家。
为了不让郑云开偷跑,韩雅清特意留在家里看着他,照顾他。郑云开是受不了别人一点好的人,他又别扭,不会好好说话。看见韩雅清围着他转,而他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心里愈加不得劲,只凶巴巴地说:“你去上班,你去出摊,你去工作啊!你一天到晚看着我干什么?”
韩雅清实话直说:“我怕你跑。”
郑云开被猜中了心事,都有些气急败坏了,“跑了又怎么样?我又死不了,你不要耽误自己赚钱呐,那才是大事。”
他一直担心韩雅清会因为三个孩子没办法顾好自己的生活。
在他心目中,韩雅清是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
韩雅清却说:“你不用操心。我们暂时不出摊了,休息一会儿。”
郑云开不明白,“为什么?不工作你哪来的钱?你想跟我们一起去讨饭啊。”
最终是何晓强在旁边解释,“其实是最近摊位上的客人越来越少,我们已经赚不到什么钱了。”
宋金红脸上写满了愧疚,“都是因为我们。那些客人看到韩妈妈带着我们,觉得她的人品也不好,都不愿意来我们的早餐摊上买东西了。”
“操!”郑云开烦躁地想挠头,但他头上又包裹着绷带,只能把力量收起来去锤床。他经历过这样的情况,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半是帮韩雅清叫屈,半是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瞎了眼了,这群人有毛病吧?我们犯了一次错,就不让我们活了?”
他说完又对韩雅清说:“都说了不让你多管闲事了,你看吧,现在连累到你了!”
韩雅清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她笑道:“没关系。”
郑云开怒得张牙舞爪,“什么没关系,有什么好笑的,不准嬉皮笑脸,你老实说,怎么就没关系了?”
孙国强在旁边解释,“韩妈妈早就想好了,我们可以去干别的。”
郑云开呆了呆,他没什么见识,自然预料不到韩雅清的智慧,“干什么?”
韩雅清轻声询问他的意见,“我们去修路,好不好?”
她转头看着三个孩子说:“只要我们不去挑剔,还是会有工作的。现在的问题摆在眼前,我相信你们是好孩子,但是大家不相信,所以当前最重要的,是让大家相信你们,对你们的印象改观。”
她在为几个孩子做长久打算。
她不仅养他们,还承担起了教育他们的工作,她要用自己的见识去帮助这群孩子在社会上立足。
“我已经想好了,我带你们去修路,我带你们去倒垃圾,去倒粪水。别人不愿意做的工作,我们去做。革命分工不分好坏,只要我们把工作做好了,日久天长,大家就会看到我们真诚的心,他们就会相信我们的善良。”
“这或许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但我希望你们能够坚持下来,因为只有改变了大家对你们的印象,你们才能有更广阔的未来。只要熬过去了这个阶段,你们以后想做什么都有机会。”
宋金红第一个开口支持,“妈妈,我听你的。”
何晓强和孙国强也点头,他们从来不是不知道好坏的孩子。
韩雅清愿意给他们一个家,愿意教育他们,他们不能辜负这么好的人。
韩雅清又回头对郑云开说:“云开,你留下来,不要出去打架了,跟我们一起好不好?”
郑云开抓着被子边边,不敢看她,“我不要你的照顾,我能照顾好自己。”
韩雅清说:“但是我需要你啊。”她这些天想了很多,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制住郑云开的方法,“你留下来帮我的忙,好不好?”
郑云开那一瞬间果然有些得意,他清了清嗓子,“咳咳,是不是没我你就不行啊?”
韩雅清肯定地说,“是的,没你在身边,如果那些混混再上门纠缠,我们会害怕的。”
郑云开这才满意了,他的喜怒摆在脸上,一时间,嘴角差点没压住,“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说话算话?”
“那当然,我在江湖上混过的,最讲信用。”
韩雅清的心终于落了地。她拍了拍郑云开的肩膀,把一包烟放在他身上,“最近几天,你就先乖乖养伤。”
郑云开看着那包烟,目瞪口呆。他像身上长了跳蚤,侧身缩肩躲避着拒绝,“什么东西?你快拿走!”
他的耳朵都通红。
他都要吃人家的了,怎么还可以要她买的烟!
他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
韩雅清跟他讲清楚自己这么做的道理,“以后不要捡别人抽过的烟了,烟嘴上携带着不同的细菌,你这样接触,很容易生病的。”
“我不要,你退回去!”郑云开把烟拎起来丢给韩雅清,着急地催促她,“大不了我不抽了,你退回去!”
“真不抽了?”
“我不要你为我乱花钱,你赶紧的。”
韩雅清把烟往郑云开手里塞,“留着嘛,就当是妈妈送你的见面礼。”
这一声“妈妈”让郑云开身上的火烧到了脸颊,他摸到烟就像摸到什么烫手的东西,更加不自在。
“狗屁!”情急之下,一句脏话骂出来,说出口后他又心虚,但看着那包烟,他更烦躁,“退回去,听见没有?看见这玩意儿就烦。”
为了逃避,他甚至往下一溜,拉起被子转过身,蹲在被窝里干巴巴地大喊:“我懒得理你,我要睡觉了!”
这是真不好意思了。
一屋子的人当时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
关于这一幕的拍摄,范学芹觉得特别有意思。
她发现余寻光真的是天生的演员。
在塑造郑云开的这个角色上,他有着自己的理解,并且他还会往人物的行为中加入各种合理的小动作。
比如韩雅清追出来找郑云开还钱的那个晚上,在那一幕里,剧本上是没有描述郑云开的具体肢体动作的,剧本上只写了一句话:「郑云开蹲在墙角」。然而,仅仅是这么一句,余寻光就衍生出来抽烟的动作,并且他还提出,郑云开就应该捡别人抽过的烟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突出体现他的人物性格。
看完商标嫌弃的丢掉的动作也是他临时设计的。
正式因为前面改了,所以这里才加了一场“买烟”的戏。
设计动作是一回事,将动作的情态演出来又是另一回事。范学芹现在想起郑云开抽烟屁股的样子,那种仰着头,眼睛微眯,带着些许享受神情的样子,仍旧觉得赏心悦目。余寻光的表演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丝滑,那么的贴合人物和年代。
在今天拍摄的这一幕中,郑云开和韩雅清的对手戏更是值得细品,尤其是郑云开拒烟时,“拎”住烟盒往外丢的那个动作。
每一次在监视器中看到拍摄出来的影像,范学芹会怀疑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一个叫「余寻光」的演员。
导演作为第三方,感触深刻。甘琼作为直接面对的对手演员,更是体会到只有在和老一辈演员演对手戏时,才能体会到的舒适度。
余寻光经常在片场被导演夸,被比他年纪小的三个演员说“厉害”,连石韵之都时不时地对他说出自己的佩服。往往这个时候,余寻光都会谦虚地说是「郑云开」这个角色非常的简单。或许是简单吧,可大道至简,甘琼作为前辈无比的清楚,向来都是越简单的角色越难演。
甘琼以为,余寻光现在的演技已经脱离了他的年纪。
他需要有更好的戏来证明自己。
可这太难了。圈子自古都是这样,好剧本难遇,好角色难遇。找不到能够让自己演个痛快的剧本,是所有有本事的演员都会在演绎之路上感受到的痛苦。
她不禁为这位少年英才惋惜。
因为他现在才26岁。
有一次,甘琼的叹息,落在余寻光耳里。两人深入交流后,余寻光露出了和甘琼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态度。
他说:“我确实更加愿意去演更好的剧本,但是不是说比较普通的剧本我就不能演了。”
他自信的认为,自己什么都能演。
“我觉得作为一个演员,我的主体感官是重要的,但观众的主体感官同样重要。我不会去做如果市面上没有很好的剧本,我就不去演这种事,因为那样对支持我的观众来说是不负责的。作为一个专业的演员,我应该做到什么都能演。剧本不够好,可以打磨,可以集思广益一起创作,编剧也需要大家给他们表现机会,又或者,他本来就有很好的点子,只是各类桎梏限制了他。我们为什么不能帮助他们一起放开?我觉得,大家不能只寄希望于某个天才编剧在某一天创造出来了某一部神一样的作品,这种想法……太概率了,而且不好。”
等着天上掉馅饼,所以不好。
如果一个演员一辈子都等不到他认可的剧本,怎么办?那就不演吗?
演员存在的意义,除了发泄自己的表演欲,还有什么?
余寻光说:“观众们需要大雅,同时也需要大俗。”
甘琼通过谈话,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质朴的情绪。她发现他在表演的道路上,居然不是以自身的欲望为先,他考虑的很多,这种考虑,是有究其到根源的。
他话里话外,都把观众放在第一位。
甘琼不禁想到,这才是文艺工作者存在的根本原因啊。
演员是树、是花,而观众是提供养分,承载着他们茁壮成长的土地。
这片土地上,其实种植什么都可以。
其实演员才是需要被需要的人。
换言之,如果观众不需要他们,那就代表着他们被市场抛弃。
现在圈内有很多这样的演员,是他们的戏不好吗?不是,是观众们在他们身上看不到他们“需要”的点。
观众需要你有演技和想法,但不需要你有太多“自以为是”的演技和想法。
观众是一群挑剔,又是一群最随便的人。
余寻光一直认为,观众很好理解,他们其实是这个天底下最好满足的人。
第一次,甘琼在一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她可以学习的地方。
这太奇妙了。
也太令人佩服了。
同时,她也些羞惭。
为她近日一直在余寻光面前“倚老卖老”的行为。她以长者自居的,却没有教余寻光什么正儿八经的东西。
这世上有句话,叫「师者以“道”为先」。余寻光有比她做得好的地方,她应该以平等的眼光去尊重他。
当甘琼放下“架子”,余寻光惊然发现,在这个剧组里,他有了一个可以探讨理论的人。
他把自己琢磨出来的表演方法拿出来当作讨论素材,他希望从前辈那里得到指导。
有时候,旁听到的范学芹也会加入进来。
她们觉得余寻光的想法很有意思。
把戏剧舞台上的“间离派”用在自己身上,冲淡体验派演员心里的“体验”感,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
是从未有人想到过的方法。
他们的讨论里,涉及太多的专业知识,那些专有名词和概念,让廖源头晕。
他想录下来回去边听边研究,可这种涉及到个人理论的东西太私人了,细究起来,都能划分到知识版权一类。
廖源深知这方面的厉害,不敢有半点逾矩的行为。
他一个外行人听不懂,苏亚和莫芸涵两个还没入门,只是在门口徘徊的小孩更加听不懂。他们没有经验,不敢在这种大佬扎堆的“知识讲座”里提太多幼稚的意见。他们又不敢给别人添麻烦,便和廖源统一采取了笨办法,纯靠脑子死记,然后回去研究。
可这又能记住多少呢?
能记多少是多少吧,至少有时候余寻光看他们在场,会特意说一些通俗易懂的理论方法。
苏亚就这么从他的讲解里解决掉了自己在校学习专业上的一些问题。
余老师讲的比他的老师要好太多了,他想。
他自己察觉不到自己的变化,莫芸涵作为旁观者,看的一清二楚。
“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的眼神变了?”
“什么眼神?”
“看余老师的眼神。”
“有吗?”
“你现在很佩服他,或者说你特别崇拜他。”
被点破心事,少年人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吧?”
莫芸涵一直以来都敢大声的抒发自己的情绪,“有就是有。这种事情,又不丢人,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就像我,我也崇拜余老师,我在还没见到他的时候就崇拜他。”
苏亚憋了半天,说出自己的顾虑,“他现在是大红人,我们这样会被人说不要脸,硬蹭流量的。”
苏亚不敢出声,不敢主动靠近,其实还有第一次在旅馆里过夜,他误放了妈妈语音的原因,那种尴尬的往事让他至今不敢面对余寻光。
莫芸涵不理解,大大咧咧地说:“管别人干什么?这么好的机会,因为别人说两句话,你就要错过啦?”
她提议,“我打算去找要余老师要他的联系方式,你要不要一起啊?”
苏亚没有开口,廖源先凑了上来,“算上我一个!”
于是某一天下班,余寻光面前就出现了三个人。
莫芸涵双手合十,“老师,求求了,扫一扫。”
扫什么,扫福吗?
余寻光当时没反应过来,只想着今年双11的扫福活动,9月份就开始了?
直到莫芸涵大喊“大佬求个好友位”,他才知道自己闹了乌龙。
好在这些心理活动没表露出来,余寻光保持着镇定,出示了自己的二维码。
莫芸涵加了之后就美滋滋地问:“平时可以给你发信息吗?”
余寻光尽量把话说清楚,“可以,但是如果回的内容不如你们的意,或者不及时的话,你们不能生气哦。”
莫芸涵连忙说:“那不会,你有多忙我们都知道。”
他有多真诚大家也都知道。
如果给他发信息,他没有好好的理自己,那一定是自己说的话太无聊了。
余寻光微低着头,撞见不说话的苏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也乖。”
苏亚当时就僵着不敢动,同时面颊烧得通红。
莫芸涵一看,嫉妒了,“余老师,我这么乖,我也要被摸头!”
新型粉丝福利,蹭不到她会睡不着觉的。
你苏亚凭什么不张嘴命还这么好?
余寻光看了一眼她的头顶,有些顾虑,“发型会乱的。”
莫芸涵撒娇,“不可以区别对待,我也要,求你了。”
廖源吸了口气,他缩着脖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比余寻光要矮,他颤颤巍巍地说:“我也要!”
余寻光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好像捅了小孩窝了。
第二天,甘琼突然发现,余寻光和那三个孩子打成了一片。
嘿,她希望几个孩子好好相处、交流的愿景突然实现了?
剧组的拍摄进度稳步进行,时间来到了9月下旬。
范学芹要拍韩雅清带着几个孩子去修路的镜头了。
这天一大早,苏亚等三人就来到片场,去学着挑扁担。
他们都是在大城市里生活的孩子,没有做农活的经验。
挑担时,桶里还装了石头,莫芸涵走了几个来回,就直不起腰。
苏亚和廖源两个男孩的情况并不比她好。
莫芸涵有些绝望,“怎么办,后面还得拍刷鞋的镜头。”
苏亚共情着她的情绪,“还有掘土,砌墙。”
廖源想,拍摄时做做样子就好吧?这种想法一出,他又唾弃自己。
你是演员,你的梦想是成为专业演员!怎么可以想捷径?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下,莫芸涵看到了救星。
“余老师,求求!”
一进片场,余寻光就被“召唤”。
被莫芸涵抓住的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文简。
什么时候介绍她们认识吧,这两个同样热情,又敢于表达自己的女孩子绝对能玩得很好。
余寻光并不排斥帮助别人。他只是走过来一看,就发现了原因。
“你们都不知道该怎么使用扁担。”
“是啊,”莫芸涵摸着还酸疼的肩膀说:“大哥,你不知道,刚才走了两下,我的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苏亚现在的话也多了,“导演说,为了能够拍摄出真实度,还要往我们的桶里放东西。”
余寻光往旁边看了一眼,刚才在摸鱼的道具师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
范学芹把小孩提前安排过来练手,就是希望他们能积累经验。
道具师虽然没义务调教演员,但范学芹的意思,应该是希望他能教一下的。
不过人家就算不教,也不能算他错。
余寻光便没说什么,只是自己捡起了扁担,“我来教你们,不使用正确的姿势,你们绝对会很辛苦的。”
“谢谢大哥!”廖源现在完全没有偶像包袱,喊得特别大声。
余寻光笑了笑,他抓着系在扁担上的绳子,蹲下了身。
“挑石头不难,难的是挑水,还有那种单头的挑法。”他说着,作出示范动作,同时详细分解。
演示完了一边,廖源主动第一个尝试。
余寻光看着他说:“这些都是劳动人民的智慧,学好了,会很有成就感的。”
廖源感受着比刚才轻松了不少的胆子,欣喜,“已经有了。”
苏亚想得要多一些,他动了动嘴唇,话说出口,带着羞愧,“大哥,我们是不是应该提前学好?”
余寻光宽容又温柔地看着他,“你们还小,无论是生活经验还是演艺经验都少嘛。”
听到他为自己找的理由,苏亚羞红了脸,“我以后一定会提前学好的。”
余寻光笑,“不用苛责自己,等再长大些,拍的戏多了,你们就什么都会了。”
苏亚更加难受,大喊着保证,“我以后绝对会做好的!”
余寻光是他的榜样,他不能给榜样丢人!
莫芸涵问:“那,大哥,还有挖土、砌墙,还有刷鞋,你都会吗?”
余寻光点头,“我曾经在乡里待过,而且我还会修自行车。”
这是他进《大树下的儿女》剧组之前,知道自己要骑二八大杠,特意找老师傅拓展的技能。
做到这点可不容易,所以他微仰着头,难免有些骄傲。
苏亚眼睛里的光芒更盛。
这就是他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