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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月季[花滑] 怀蔺 21028 字 9天前

第51章 “还需要我保管冰鞋吗?”“不需要了。”

“颁奖仪式将于十分钟后开始,请您耐心等待。”

男单比赛结束后,工作人员在冰场里铺上红毯,简易搭起领奖台。

叶绍瑶在更衣室重新换上表演服和冰鞋,在内场与本次女单冠亚军得主会合。

第四名刘一玟也在。

叶绍瑶一步一步挪到队伍最后,听她们三个闲谈。

“一玟,你的申诉成功了吗?”

刘一玟摊手:“教练在赛后就找了裁判,裁判说我的躬身转没有得到认定,前后一共扣了五六分。”

尹谊萱叹气:“现在国内根本没有使用这个难度进入的例子,教练和裁判都不懂这些,你以后别在节目里加奇怪的东西。”

刘一玟看起来并无所谓:“这次只是拿省级赛练练手,行不通就算了。”

叶绍瑶一个人坐在墙边的长椅上,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自己凭着三分实力和七分运气摸到的领奖台,不过捡了别人创新失败的便宜而已。

但眼前的姐妹花并没有给她暗自伤神的时间,刘一玟很快注意到她。

“你刚才滑得很不错,我和萱萱一直以为你是市队的,没想到广播说你来自星未来,还是我前教练的亲徒弟。”

刘一玟就是早几年从星未来俱乐部选进省队的女单选手,最近几年一直在国外训练,学了一手外国技术。

叶绍瑶不知该用什么心情面对她,只是紧紧捏着裙角,起身说了句“师姐好”。

得到这一声师姐,刘一玟拿出前辈的语气,先扬后抑说:“但是你的难度太低了,在全国赛根本没有竞争力。”

“你也就只有一个高级三连三,难度还没和她断档呢。”尹谊萱在背后笑着怼她。

被朋友揭了老底,刘一玟很容易转移炮火:“要不是我在冬奥选拔赛时丢了高级三周,高低是你的劲敌。”

“你一百四十七分。”尹谊萱打趣。

“谭微,你怎么就在短节目摔了一跤,让她这么嚣张!”

“你一百四十七分。”谭微在一边跟腔。

“好过分,”刘一玟被这个一百四十七分气得不轻,扭头向叶绍瑶吐槽,“她俩就这样,仗着比过几次国际赛,瞧不起人。”

但后来她又悄悄拉着叶绍瑶解释:“其实她俩水平真比我高不少,要不是去年大家都在发育关里,我哪里有机会和她们一起备战冬奥。”

去年国家队人员名单的确定过程很简单,每个省队推举名额,集中训练后统一参加选拔赛,按照名次分配名额。

尹谊萱就是最终胜出的那一个。

“说这些话呢,是因为我看你好像不够自信。”刘一玟说。

叶绍瑶咬着唇:“我确实是因为大家的失误才有机会站在这里。”

“但是在大家都失误的情况下,你却没有受到影响,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无论是在什么比赛,机会只有一次,考验的不仅是运动员的专业能力,更有对心理和基本功的潜在考核,运气可不会平白无故降临。

或许是因为得到了别人的认可,叶绍瑶放松了许多:“穆教练确实说我是应试型选手,无论在训练时有什么毛病,比赛上都很少出错。”

“这就是你的能力。”刘一玟说话像个成熟的过来人,却偶尔忍不住调皮,“能让穆教练开金口夸你,说明你确实不错。”

这话说的,叶绍瑶的脸“噌”就热了起来。

“但你是不是没有集齐所有三周跳?这可不行。”

“很快就会有的。”她保证。

她有预感,在下次比赛前,一定能攻破所有困住她的难题。

聚光灯开始调度,颁奖仪式开始。

“现在开始女子单人滑项目颁奖典礼。有请本场比赛第三名获得者——叶绍瑶。”

没有事先彩排熟悉流程,叶绍瑶完全是下意识摘下冰套,向映照在冰面的光圈滑去。

她走进光里,在众人的目光中来回致谢,走上领奖台。

记忆中的获奖选手应该都是这么做的。

她第一次这样伫立在冰场上,享受观众们的掌声,看着其他选手一一致谢上台。

有体育局的领导受邀给她颁发奖牌和证书,她俯下身,沉甸甸的铜牌挂在脖颈上。

“恭喜你。”领导说。

她双手握住:“谢谢。”

“请选手合影留念。”

叶绍瑶嘴角有些僵硬,她没有刻意练习过如何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不知道照片里的自己会不会特别扭曲。

“请选手们挨近一些。”

摄影师偏头指导站位,叶绍瑶在逆光中也看清,这就是那名让她擦一擦眼泪的摄影师。

好像他现在还是有些无奈。

“再靠近一些。”

站在中心的尹谊萱向她伸出手:“你站上来吧。”

“我吗?”叶绍瑶小心翼翼地伸出腿,虔诚地走向领奖台的最高点。

虽然只是以合影的名义。

第一名的领奖台会高出许多,风景真不错。她想。

“请选手们有序退场。”

光辉时刻转瞬即逝,下一批获奖运动员开始新的入场,新的合影。

“季林越,你看!”

她看见季林越就在场下,迫不及待向他展示了手里的铜牌。

虽然灯光微弱,但奖牌的边缘依然反着光泽。

季林越向她点头:“再接再厉。”

叶绍瑶撇嘴,就知道从他嘴里说不出想听的话。

她跟随其他选手一起坐在长椅上,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还不退场呢?”有了刚才的交流,她鼓起勇气询问。

谭微回答:“因为教练等会儿会给我们拍照。”

哦,不知道穆教练会不会给她拍照,她也跟着等一等吧。

“现在开始男子单人滑项目颁奖典礼。有请本场比赛第三名获得者——季林越。”

叶绍瑶懒懒地靠着背后的墙面,看他也向光走去。

真好。

他们都获得了不错的荣誉,真好。

季林越熟稔地向四周致意。

以前妈妈总会拿季林越作为成长的参照,说她学习不如季林越,连滑冰也比不过他。

但现在她可以理直气壮对妈妈说,你看,我和他获得了一模一样的奖牌。

她也算是勉强跟上他的步伐了吧。

颁奖仪式结束,所有获奖运动员再次涌进冰场,有媒体和教练给选手们合影。

叶绍瑶围着冰场边缘滑了小半圈,缓解找不到穆教练的尴尬。

“叶绍瑶,我们一起合影吧。”她听见尹谊萱说。

尹谊萱似乎有一种号召力,只是邀请了叶绍瑶和谭微,立即有其他项目的选手挤进来。

“萱萱,我们也来蹭照片。”

“好啊。”

最后,这一张预期中的三人合照演变成了一张全家福……所有获奖选手的全家福。

“小叶,小季,”穆百川不知从哪里姗姗赶来,“你俩凑近一些,我来拍张照。”

“教练,”叶绍瑶终于等到教练,心里有些不愉快,“我刚刚以为,你丢下我们回家吃夜宵了。”

“我没带相机,刚找后场的媒体朋友借了一台。”

借了一台长焦摄像机,镜头足足有半尺长。

叶绍瑶合理怀疑教练不会用。

“你俩中间隔了条银河?”

穆百川在镜头里看见拘束的两人,吩咐说:“挨近点。”

叶绍瑶用余光瞟了眼季林越,看他直到手臂贴紧手臂。

观众席在颁奖仪式结束后完全清场,吊顶的聚光灯也逐渐微弱。

“走吧,很晚了。”季林越说。

场上已经没有多少流连的选手,叶绍瑶最后看了眼冰场,确认已经把这一刻深深印在脑子里。

这场短暂却盛大的聚会还是结束了。

“走吧。”

但此刻的后场却依然热闹。

主办方为了宣传省冬运会,在今晚邀请了地方多家媒体,采访点就设置在运动员离场的必经之路上,躲也躲不掉。

已经换下所有装备的叶绍瑶和季林越并排走,却没想到两人都被手长的记者拦下。

“请问可以采访二位吗?”

季林越冷冷淡淡的,眼神似乎在说:你已经拦住我们的去路。

突然被这么多镜头怼着,叶绍瑶紧张地稍退半步,确保自己的身位能够被季林越挡下一些。

“可以。”

“请问二位在本次参加的是冰舞项目的比赛吗?”后排的记者首先发问。

有做过功课的记者替他们回答:“他们参加的是单人滑项目。”

后排的记者不做声,但叶绍瑶似乎听见他在小声怀疑:“单人滑不是一个人滑的吗?”

有些令人发笑。

仗义的记者顺利接过接下来的发问权:“请问季林越选手,你在本次比赛获得男单第三名,与前两名选手的分数相差不大。你是否认为自己具备夺魁的能力?”

“每场比赛的运动员都不一样,我不会去预估每一场选手的能力,所以我只和自己比较。”

“那你对本场比赛中的自己满意吗?”

“不满意。”

好严格,连铜牌都不满意,叶绍瑶摸了摸揣在兜里的铜牌,怎么大家似乎都不太看得上它。

记者与季林越一问一答,后者总是车轱辘话来回说,话题最终抛给了看戏的叶绍瑶。

“请问叶绍瑶选手,这是你第一次站上省内高级赛事的领奖台,并获得一枚宝贵的铜牌。这对你接下来的比赛有裨益吗?”

“唔,”她第一次接受正式媒体的采访,不敢轻易地说出张扬的话,字斟句酌后只说了一句,“首先,我想把这枚奖牌换成真正的铜色。”

是没有任何选手谦让,不存在任何意外的纯铜色。

记者有些怔愣,似乎没有明白话意。

“不好意思,已经很晚了。”季林越礼貌地挡下想继续追问的记者,将叶绍瑶带离现场。

“天啊,我没有接受过采访。”

叶绍瑶心惊未定。

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会在某一天接受采访的情况。

她想到许多年前的那名实习小记者,还以为采访都像那样过家家似的。

“你的回答都好精妙,让对方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叶绍瑶问,“你怎么练的?”

季林越发表经验之谈:“采访接受得多了,别人张嘴就知道要说什么。”

好嘛,原来还是要多接受采访。

深夜的室外异常冷,似乎才下过一场雪,台阶上的积雪没有来得及化开,被离场的观众踩下肮脏的痕迹。

“季林越,我可能还得拜托你,”季林越走得快,叶绍瑶在他身边亦步亦趋,“我家现在见不得冰鞋,我的冰鞋能不能……”

话说一半,她突然噎住。

“妈妈。”

体育馆大门外,邵女士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站在明亮的路灯下。

叶绍瑶的眼神不住躲闪,她看着灯,原来雪并没有停。

邵女士的声音从口罩下传来:“比完赛了?”

“嗯。”

他们就站在体育场外,叶绍瑶无从狡辩。

“还得了一枚奖牌?”

如果刚才叶绍瑶还以为妈妈是通过聂心的线索找到这里,现在就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怎么知道?”

邵女士从手里递出一张纸,叶绍瑶在灯下看得极清楚,这是省冬会的观赛门票。

她了然,主办方真是慷慨到给每家每户发门票。

亏自己为了参赛瞒天瞒地,原来妈妈从一早就知道。

叶绍瑶低头:“对不起。”

“鞋柜里的冰鞋你没有穿?”邵女士问。

“原来藏在鞋柜里?”

“我没有藏起来。”

“我以为您是想让我打消滑冰的想法,故意将冰鞋藏起来。”

“我想过这么做。”邵女士叹息,“但我很早就知道,你喜欢滑冰,我们拦不住你。”

即使是一场误会,也证明了确实如此。

叶绍瑶有些懊悔,原来自始至终都是自己心里演出的一番大戏。

“我说过,你想做就去做,我和爸爸会支持你的。”

静谧的雪夜,马路上几乎已经没有往来的车,公车过了行驶的时间,只有被吹起的雪花在低空穿行探索。

三人只是并排在雪地里走着,和朗空中的明月一起。

“还需要我保管冰鞋吗?”季林越问。

为了避风,叶绍瑶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但她的声音透过层层阻碍依然清晰——“不需要了”。

第52章 “祝新郎新娘新春快乐。”

比赛后,随之而来的将是学校期末考试。

虽然叶先生和邵女士对女儿的滑冰事业举双手支持,在学习上也不能掉以轻心。

“之前因为膝盖问题请了一个学期的晚自习,原来都是赶到冰场训练去了。”

邵女士去年被调到公办高中当班主任,如今下班更晚,次次回家看见叶绍瑶,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她还以为是女儿上学累了,现在才明白是滑冰滑的。

算上前几天请的病假,她落下的功课不少。

“我明天放学后一定第一时间回家写作业。”叶绍瑶保证。

这个保证在邵女士这里毫无公信力:“你也就骗骗你爹得了。”

这机灵鬼为了能挤出时间训练,这一年撒的谎可不少。

马上就是期末考试,各科老师发疯似的布置作业,周五算上周末才三天,她一共需要写七八套习题卷。

“我周末再补行不行?”

“咱们周末得去参加婚礼。”

“谁结婚了?”

她是这一辈里最小的,但最近也没有亲戚有好消息呀。

“是你爸爸的领导。”

那个大老板?

叶绍瑶以前经常在电话里听见他的声音,还以为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原来才刚刚结婚。

“他们那行可不兴叫老板,就是个分行的经理。”

什么老板不能叫老板,还得文绉绉地叫经理,叶绍瑶默默应着,在作业本上画了几条坐标轴,然后盯着直线发呆,函数又是什么,f(x)?

她知道最近班里的女生很喜欢一个刚出道的组合,好像就叫f(x)*。

可这和数学完全扯不上关系。

“想什么呢?”叶先生下班回家,惯例先来看看女儿的作业情况。

叶绍瑶老老实实让出位置,让叶先生继承空白的作业:“函数这几课我没学。”

叶先生拿起纸笔,按照数学书从自变量讲起。

“学会了吗?”

叶绍瑶醍醐灌顶:“我听懂了!”

虽然她悟性不够高,但好在从小就不缺数学辅导老师,基础不算差。

大概知道了基本概念,填空题和作图题就迎刃而解,下笔如有爸,叶绍瑶在叶先生的点拨下很快完成数学卷。

“瑶瑶,爸爸跟你商量个事。”

这么客气,叶绍瑶很豪爽地抱拳:“小的一定尽心竭力,在所不辞。”

“庄叔叔周末结婚,邀请瑶瑶当花童,你想去吗?”

“花童?咱女儿的年龄大了点吧。”在厨房劳作的邵女士也听到这个消息,拿着锅铲就找来。

“原本定的两个小孩周末都有考级,中午抽不开身。”

邵女士蹙眉:“这是他们时间安排的问题,怎么问到瑶瑶头上。”

“庄经理记得我家瑶瑶,可不就顺便问了我。”叶先生解释。

上班时间一两句话的事,邵女士不好多说,偏头问女儿:“你想去吗?”

叶绍瑶其实不太想去,她已经要十五岁了,怎么还去揽五岁小朋友的活。

“经理他媳妇已经联系好了另一个花童,和瑶瑶差不多大。”

叶绍瑶莫名其妙笑了一声,原来还有其他倒霉蛋被抓去充小孩,左右那天也要去婚礼现场,花童只是换身衣服的事。

“也行吧。”她勉强答应。

叶绍瑶也是婚礼当天才知道,爸爸嘴里的另一个花童、她心里的另一个倒霉蛋,居然是季林越!

他们被新郎家属带去附近的礼服店挑衣服,一路上面面相觑。

“怎么是你啊?”她悄悄问。

季林越也摇头:“不知*道,我妈替我答应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过有他和自己一起丢份,感觉也不错。

热情的大姨给他们挑了好几身行头,季林越手里拿的都是各种黑色西装,到自己手里就是长的短的公主裙。

她早就过了喜欢穿公主裙的年纪,这些纱裙还自带着裙撑,让她头皮怪麻的。

“姨,就没有……”她用肢体形容,“普通一点的裙子?”

“小年轻就该穿这些,多好看。”大姨很随性。

艰难抉择下,叶绍瑶选中一件裙摆绣着复杂蛋糕边的白裙,这已经是她能判断出的最日常的款式。

“行,咱们换好就回酒楼吧。”

大姨出手阔绰,当即就挥手,把两套衣服都包了下来。

正午十二点,新人的婚礼隆重举行。

还没到花童上场的环节,叶绍瑶站在花路尽头的阴影里,局促地扥裙边。

这鱼骨一撑起来,就像没穿外裤似的凉快,让她很不适应。

季林越被安排等在舞台边,听候指挥送交杯酒,和她没站在一处,连唠嗑的人都没有。

坐在席间的妈妈已经开始动筷,让加班工作的叶绍瑶感到很不公平。

“有请花童送上婚戒!”司仪举着话筒呼唤她。

干完这一票就去吃饭。叶绍瑶大步流星,噔噔噔踩着粗跟鞋从花路另一头走来。

她举着铺满丝绒的托盘,看新郎接过戒指盒,盒盖打开,是一对银戒。

台下的亲友配合地发出赞叹声。

工作完成,她就近走下台,顺利和一边的季林越接头。

“哈哈,我的任务完成啦!”她扭着腰嘚瑟。

好景不长,耳后传来司仪的恶魔低语:“请我们的小花童再次上台好不好?”

“好。”观众鼓掌赞同。

叶绍瑶生动的表情一瞬就垮了下来,只能强颜欢笑着原路返回。

灯光打在她身上,心里是不同于比赛的紧张。

她礼貌地先问候一声:“您好。”

“请问这位小花童,你有什么话想对哥哥姐姐说?”司仪握着手卡,主动讲话筒递给她。

小姑娘的五官已经逐渐长开,初初有了大人的轮廓,和妆容精致的新娘不像是两代人,倒像是亲近的姐妹。

叶绍瑶抠着话筒,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送去祝福:“那就祝……哥哥姐姐……新春快乐。”

话一说完,台上台下都乐了,她窘红着脸,连连补了好几句吉利话。

“谢谢花童小姑娘,也提前祝你新春快乐。”

台下又是一笑。

脱口而出的语病让她成为今天最尴尬的人,只要看见花门顶上那一束光,她就能幻视自己正在舞台上,“新春快乐”的话来回讲。

“太丢人了。”她向季林越倒苦水。

有这样一个小插曲,婚礼现场的氛围更加活泛,司仪经验老道,哄得老少都合不拢嘴。

等到两家父母致辞,叶绍瑶已经饿得不行,偷偷溜到爸爸妈妈身边叨了好几块肉。

邵女士只顾自己吃高兴,不忘提醒女儿爱岗敬业:“你过来做什么,快回去待命。”

“婚礼怎么这么长。”叶绍瑶撑腰捶腿,就像在学校被罚站了一样。

“这还长?”叶先生说,“当年你妈妈嫁给我,可是从凌晨五点就被吵了起来。”

“凌晨五点起床?”

“那时候流行烫小卷,你爸花重金请了个化妆师,婚礼当天只头发就给我弄了仨小时。”说起这个,邵女士还在心疼当年烫坏的头发。

别人大喜的日子,叶先生低头安抚妻子的情绪:“这不是当年被骗了嘛,后来我也给你赔了一头假发。”

妈妈好像更生气了,叶绍瑶忍着笑意,率先逃离现场。

顶着一张油嘴归位,舞台上的新人正好切了婚礼蛋糕,轮到第二位花童上场。

“有请花童呈上交杯酒。”

叶绍瑶给季林越送行:“去吧,皮卡丘!”*

果然,司仪不会放过任何开玩笑的机会。

“如果不说是花童,我还以为这位小帅哥是伴郎呢。”他说。

叶绍瑶看到季林越的嘴角都僵了,难得还有他也应付不来的场面。

好在司仪并没有为难他,只是同样让他给新人献上祝福。

“祝哥哥姐姐新春快乐。”季林越说。

“新春快乐”像魔咒一样萦绕在婚礼现场,不光是大家笑了,这回连叶绍瑶也破了功。

她拍了拍肩,亲口认定:“你是我亲爱的战友。”

冗长繁琐的婚礼环节结束,大家开始自顾自吃喝,当然,也有几桌已经结束用餐,和同座开始纯唠嗑。

“你们没给我留?”叶绍瑶张大了嘴。

一个叔叔笑着说:“留呢,你爸爸妈妈给你盛了好几大碗,都是新鲜的。”

但由于没有空椅,叶绍瑶只能一手捧一只碗,去隔壁找温姨。

“老妹儿,过来。”

已经结束了所有环节,叶绍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司仪又盯上她。

“那小帅哥呢?”

还好有个垫背的。

她放下碗,顺手拉来了季林越:“这儿呢。”

“新郎新娘说稀罕你俩,要和你俩合影。”

啊,就为这事。

新人在不远处来回敬酒,新娘已经换了一身红色绣花旗袍。

婚礼跟拍的摄像师不知从何时就开始录像,怼着两个小朋友一顿拍。

“可以说话交流交流。”他做出口型提醒。

季林越是个不爱说话的,交流的重任被叶绍瑶主动揽下。

还好她有备而来,绝对不会再出错。

“祝哥哥姐姐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第53章 “你可不能早恋。”

大寒那天,岸北市云河区进行了针对初三学生的统一诊断考试,教育局说,这是在中考前摸底学生学习情况的必要手段。

在野湖边,叶绍瑶抓着偶遇的大学霸对答案:“季林越,你数学附加题的答案是什么?”

“求线段AC的长?”

“是二分之三倍根号三对吧。”她渴望听见这个答案。

“是根号十三。”

叶绍瑶心里有道雷电霹雳,那道小题可有六分呢,足足六分。

她质疑学霸的权威性:“不可能。”

“你还缺了一步平方相加再开方。”季林越口述这道题的解法,就差拿出稿纸和她对弈。

行吧,看他说得有理有据,叶绍瑶不再争辩这点。

她换一科继续抱怨。

“我这次作文还差两行,半命题作文可真难写。”

统考的作文题目是《我和我难忘的______》,一向文思泉涌的叶绍瑶像被堵住了灵感的泉眼似的,盯着空白的作文纸呆了两分钟。

难忘爸爸雨夜送我去医院?太老掉牙了。

难忘妈妈头上长出白发?妈妈最忌讳别人说她有白头发了。

最后,她选择写那一枚难忘的奖牌。

但到收卷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写了一篇“瑶瑶教你如何学滑冰”的说教文。

偏题要扣大分,更架不住她科科都扣大分,好不容易和季林越站在同一条赛道上,这次又要被他甩没影了。

要不还是寄希望于明天的英语考试吧,万一她考神附体呢。

她拉着季林越在湖边兜圈子,问出突然想到的疑惑点:“你为什么不学奥数了呢?”

也是在前不久,她替同学向季林越问起希望杯*的事情,才知道他已经不学奥数很久了。

“我现在除了去学校,其他时间基本都在冰场,没有精力做其他的事。”

“没有精力学奥数吗?”叶绍瑶思维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那早恋呢?”

很显然,在她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世界都静止了。

只有脚下“嘎吱嘎吱”的踩雪声。

“早恋是……什么意思?”季林越很吃惊,似乎连瞳孔都在震颤着。

她在说什么。

哈,还在装懵呢。

叶绍瑶扬头直视他:“温姨给我说,你在学校经常收情书。”

“我没有。”

原来季林越也变成了不诚实的孩子。

“你有。”叶绍瑶很肯定,这是她亲耳听到的。

“那就是被我妈截下来了。”

为了保证每天的冰时,季林越一直坚持在学校提前完成作业,很少有将书包带回家的习惯。除了周末。

但周末他也要忙着上冰,书包一般都是在家乖乖安放着。

叶绍瑶被说服,并且认可温姨的行为:“是该这样,你可不能早恋。”

早恋就是不对的。

“嗯,”借着北风,他原话奉还,“你也不能早恋。”

“那是当然。”

不说他们班,整个年级也看不见一个清清爽爽赏心悦目的男生。

何况班里的男生还老爱捉弄她。

“季林越,你也不能去欺负别的女生。”

“谁欺负你了?”季林越问。

“嗯……一些讨厌鬼。”

一月的野湖已经冻得很瓷实,从湖岸到湖心都是白皑皑一片,隐藏在人堆里的老大爷穿上冰鞋炫技,也有早早放学的小学生丢下书包打出溜滑,一个赛一个远。

有一队小孩穿着棉靴打雪仗,男孩把女孩推进雪人里。

是一个无聊的恶作剧。

叶绍瑶收回目光,一路沉闷到小区门口。

还好季林越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她很相信他,所以最后还是选择向他倾诉。

“午休时间,偶尔有男生往我头发里扎铅笔芯,他们还会比赛,比谁扎的铅笔芯多。”

季林越皱眉:“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不知道,但聂心说,最开始这么做的男生是因为喜欢我。”

叶绍瑶不理解:“你会对喜欢的女生这么做吗?”

“我不会。”

这才对嘛。

她继续说:“有好几次上课,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满脑袋铅笔芯,老师以为我是想故意不想学习,就让我罚站,站一下午。”

“邵姨知道吗?”

叶绍瑶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我们班有很多小混混,老师也不管他们,我不敢说。”说了可能并不会有结果,反而引火烧身。

“那我去说。”

第二天,剩下的科目考试结束。

叶绍瑶刚出校门,就撞见背着书包等候的季林越,他似乎已经站了有些时候,整个人缩在厚重的校服里。

“你没考英语吗?”她很意外。

“提前交卷,就过来等你放学了。”

“也不顺路吧。”

虽然两所学校在同一个片区,但却在家的两个方向,他起码得提前半个小时交卷,才能确保在校门口等到她。

叶绍瑶弯着嘴角:“那你是来等我一起回家的吗?”

季林越点头又摇头:“我先去找老师。”

叶绍瑶反应过来,他是冒充亲戚来了。

按照昨天商量好的对策,季林越要假装她的堂哥,出面向老师挑明她受欺负的事。

叶绍瑶带他折返学校,顺利找到班主任办公室。

她的班主任很好辨认,是个秃瓢。

“石老师好。”季林越首先对目标人物浅浅鞠了一躬。

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打量眼前用一只肩承起书包重量的人,他身上是实验中学的校服,明显也是一名学生。

“你是?”他转动着手里的茶缸。

“我是叶绍瑶的哥哥,”季林越直言,“听说有男生不止一次欺负我妹妹。”

班主任眯着眼,避开他的视线:“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您知情?”

“叶同学和我说过。”

两道目光纷纷看向站在门口抠书包带的亲历者,叶绍瑶不得不点点头。

“然后呢?”季林越问。

石老师对他的逼问很不悦,端出一副严师态度:“虽然我没有在实验中学任教,但我也算是你的长辈。”

“对不起,”季林越放缓了语调,“然后呢?”

窗外有不怕冷的学生在操场打篮球,欢呼自己空投中了三分,缓和了办公室剑拔弩张的氛围。

“他们的家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也不能三催四请不是?”石老师的语气里也是无奈,“只能找几个小孩来说一说也就了了。”

季林越不认为这个理由成立:“那叶绍瑶就活该受欺负?”

“现在的小孩正在叛逆期,”石老师说,“那些男生太调皮,我也管不住。”

他一连细数了许多,不止叶绍瑶,还有其他女生男生被欺负霸凌的事件。

连叶绍瑶都听愣住了。

原本班里有个长得小巧的女孩,说话甜甜的,笑起来还有对小梨涡。

但在升初二没几天,一个平常的上学日,她毫无征兆地转学走人,连桌肚里的课本习题都没来得及收。

石老师说,那是因为她被初三的学姐关了好几次厕所,甚至在转学前一天,她因困在学校而与家人失联到晚上十点钟。

季林越和他斡旋许久,但对方一直耍软枪,从家长的势力说到职位的局限,怎么也不肯出面调解。

最后无功而返。

但并非全无对策。在两家母亲约下午茶的某天,温女士就校园里的霸凌问题旁敲侧击,让邵女士动了给女儿转学的心思。

“季林越!”在冰场遇见季林越的时候,她感激地说,“我要转去你的学校了!”

当年没有考上首屈一指的实验中学,现在也可以去探一探他这两年的学习生活。

“你猜我会转到你们班吗?”

“不会。”

季林越又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估计又在因为摔了一串阿克塞尔跳而和自己赌气。

“为什么?”她不满意这个回答。

“我们一个年级有十五个班。”接下来,季林越给她复习了一堆概率问题。

“好吧,不在一个班就不在一个班。”

她也不是很想和他在一个班,看腻了这张脸,每天都过得不自在。

……

省冬会过后,H省在本赛季就再没别的省市级赛事,所有人的眼光都放在二月的全锦赛上,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进这样的国内高级赛事。

“双十级?”

教练点头,只有步法和自由滑都通过十级的运动员才有参赛资格。

“那我呢?”叶绍瑶指了指自己。

在膝盖受伤以前,她因超时未达标步法十级,随后因身体原因停滞了两年上冰,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拿到步法十级的证书。

穆百川说:“你是个例外。”

虽然报名条件不止一条,但大家通常都以最易达到的考级通道为准。

很少有人需要利用文件最后一行的附加条件:获得省级赛事前三名的运动员可酌情考虑参赛资格。

叶绍瑶庆幸,这条规定的存在仿佛就是料到了有她这样的漏网之鱼。

这次,她经过和爸爸妈妈充分的商议,最终递交了自己的报名表。

与此同时,她也收到了国家二级运动员的证书。

根据《可授予运动员技术等级称号赛事名录》,获得省级赛事成年组各项目总成绩的前三名,可授予国家二级运动员的称号。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向琴琴感叹她的运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感谢CCTV,感谢MTV,还得承蒙大家相让。”*

叶绍瑶或许真认为这枚奖牌是命中注定,让她接下来的一切困顿都变得顺理成章。

第54章 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瑶瑶,这个给你。”

课间休息,向琴琴从外套的衣兜里拿出一张贺卡,双手郑重地递给她。

贺卡封面是用艺术字体写出的“figureskating(花样滑冰)”,右下角还有一个长着团脸的小女孩。

“这是你的自画像吗?”叶绍瑶亮起笑容,“好可爱。”

向琴琴摇了摇手指:“这画的是你。”

“我明明已经瘦了很多。”

“你仔细看看嘛。”

画上的女孩正在做插足旋转,穿着一身渐变紫色的裙子。

这是叶绍瑶人生中第一件表演服。

“第一次在冰场见到你的时候,你连插足转都站不稳,我印象很深刻,于是就画了下来。”

向琴琴的观察很细致,连她小时候最喜欢的胡萝卜发卡都能原封不动描上去。

欣赏完贺卡封面,叶绍瑶想打开它看看内容,却被向琴琴阻止:“你回去再看。”

“是因为写了什么坏话,怕我当场发火吗?”叶绍瑶把贺卡往身后藏。

向琴琴虽然长她一岁,但完全看不出多一年的阅历,她死死扣着贺卡的边,哀求说:“回去再看嘛。”

又是庆祝她回到赛场的礼物,又是一反常态的带她回忆过去,叶绍瑶逐渐冷静下来,心里有了模糊的答案。

“琴琴姐姐,我是不是以后见不到你了。”

小学刚毕业那阵,聂心也是这样。

以为好朋友会再也见不到,就拿出所有零花钱给自己买了一套奥运福娃*公仔,包装袋里还有一封告别信,从刚进小学的自我介绍说到最后一次秋游的野炊。

后来她们在H大附中再续前缘,聂心还一度因为尴尬而老躲着她。

这样昭示分别的场景,叶绍瑶太熟悉了。

“不会,我一直会在这里,”向琴琴连忙否认,“只是不打算走专业了。”

这并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的决定。

在叶绍瑶受伤的这两年,向琴琴也没有参加多少比赛,她最好的名次还是在少年组时期创下的,现在成绩一直没有起色。

“成绩是一步步滑出来的,你别放弃呀。”叶绍瑶劝她。

向琴琴反驳:“不是放弃,我现在上了高中,已经不止一次在学习和滑冰之间纠结。”

她只是认为高考比滑冰更有前途,所以暂时放下了滑冰而已。

“我周末还是会来冰场的。我从刚会走路就开始学花样滑冰,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对呀,其实花滑也可以只是一种兴趣,即使出不了成绩,即使无法突破以前的自己。

作为因滑冰而结缘的朋友,叶绍瑶肯定了她的选择。

“那你一定要好好学习。”

虽然向琴琴向她保证一定会继续滑冰,但接下来的寒假,叶绍瑶也只是偶尔两次看见她匆匆热身、匆匆上冰,又匆匆离开的背影。

“上高中会特别忙吗?”

叶绍瑶不知道高中生活是怎样的,她向邵女士取取经。

毕竟在半年之后,她也将步入传说中的高中生活。

成为高中英语教师的邵女士给女儿指了指眼底的乌青:“你猜猜呢。”

自从她调任,很少再有朝八晚六的生活,除了星期五放学早,她每天都要留守学校看管晚间自习课。

如今家里的晚饭几乎都是叶先生做的,当然,他已经在磨练中逐渐精进了厨艺。

“会连滑冰的时间也没有?”叶绍瑶还是不相信。

这点邵女士很肯定:“没有。”

叶绍瑶很纠结。

她很想快快长大,看一看十八岁的自己会在女单项目创造如何一番成绩,又觉得长大很苦恼,身边能够坚持学习滑冰的哥哥姐姐太少太少。

“妈妈,我想一直滑下去,不因为学习或别的什么原因放弃。”

邵女士默了两秒,说:“你还在接受义务教育,别想有的没的问题。”

……

在启程参加花样滑冰全国锦标赛的前一天,实验小学01届一班的同学们约在岸北的老城区看灯会。

说是一场与许久不见的老同学的相聚,但叶绍瑶首先见到的是下午才分别的聂心。

绕过公园标志性的大花坛,才看见孜美函和别的同学。

“瑶瑶,好久不见!”两小时不见如隔三秋,聂心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顾及到有同学在,叶绍瑶迅速扒拉她,她俩之间有些太热情了。

但她扫眼看过去,因为年关将近,到场赴约的人并不多。

“我昨天才逛过这个灯会,里面的老虎灯可逼真了。”

庚寅虎年,一路上的垃圾箱都戴上了虎头帽,大家对男生的描述并不质疑。

但有些事物,只有亲眼见证才会得到最真切的感受。

老虎灯足有六层楼高,长得乖乖巧巧,还会摇着尾巴,偶尔露出一对獠牙。

聂心问:“这真是手工扎的吗?”

孜美函冷得不愿伸手,只是用下巴冲红纸扬了扬:“是,还能看见浆糊呢。”

“好高级。”

正说着,老虎冲他们低了低身体,慵懒地伏在地上。

除了五彩斑斓的花灯,灯会也不乏热心市民贡献的冰雕,有以老虎为首的十二生肖,有西方的断臂维纳斯,还有一些矮矮的,却奇形怪状的东西。

“这是什么?”叶绍瑶没见过,站在冰雕旁边模仿它的造型。

“是海宝*,”孟壮壮对这个很熟悉,“我的美术老师参加过它的亮相发布会。”

她假装听明白了,便没再理他,扭头和聂心说:“你看它的这一撮,是不是和孜美函的刘海很像。”

孜美函抱着手:“你也有刘海。”

“我的是齐头帘儿,才不像我。”

公园并不大,沿着开出的行道一直走,很快就能溜达一圈。

“今年的灯会也没什么新奇的。”大家有些扫兴。

嗅着空气里的一丝烧烤味,一群孩子很快转移了阵地。

过了大年二十三,街头巷尾都设了兜售爆竹的营业点,有一顶帐篷混入其中,烧烤架沿街摆放。

“影响市容。”

男生们说它占道,却又巴巴坐在烤架前等着菜单。

女生们不太感兴趣,躲进旁边的餐厅取暖,买了几杯饮料聊天。

因为许久不见,说话都有些拘谨。

她们从最普通的话题开头:“你们有想去的高中吗?我想去实验中学的高中部,但分数根本够不上。”

“实验中学的分数线也不是很高吧。”孜美函质疑。

那女生撇下嘴角:“是你成绩太好了,何况你还有各种比赛的奖杯,很吃香的。”

孜美函在小学就是学习委员,又一直平衡着舞蹈和学业,两者都不落下风。

“你还在学舞蹈?”聂心随口一问。

“我从小就想当舞蹈家。”

原来还有很多人没有放弃小时候的梦想。叶绍瑶想,她也没有。

“诶,野芍药,你小时候的理想是什么?”

不知道怎么的,话题就和梦想挂上了钩。

是什么?她有些记不清了,但应该和滑冰有些关系。

“是当运动员吧。”她回答。

“是当华夏女单的未来,”孜美函说,“我都记得。”

叶绍瑶有些意外,原以为小时候只会用头顶看人的孜美函,竟然也会留意同学有什么爱好和梦想。

聂心也觉得不可思议:“我以为你整天只会学习、跳舞和瞧不起人呢。”

孜美函敛起一双笑眼,气质瞬间变了个样:“什么话,我哪有瞧不起人?”

女生们多多少少想起往事:“你以前还嫌弃我的便签纸没有花纹,又素又土。”

“还说我的西瓜太郎*呆呆的。”

“不能够,”突然被口诛笔伐,孜美函自己还有些不相信,“我以前只爱学习,你说是吧?”她转头问没吭声的叶绍瑶。

看着她的殷殷眼神,叶绍瑶有些不忍心:“也还好。”

虽然孜美函有时的确刁蛮任性,也确实只是一个被家庭惯养的小公主,没什么实质性的恶劣行为。

其他女生啧声:“你忘啦,‘野芍药’这个外号就是美函先叫的。”

这叶绍瑶倒没忘。

家人亲戚平时都叫她瑶瑶,再不济也是一声小叶。

一到学校,她就变成一株野芍药,让她经常在自我介绍时被外号拐跑。

但她对这个昵称已经顺耳了,即使是在几年后再次听见,也不会有什么负面情绪。

她说:“还好啦。”

叶绍瑶竟然向孜美函倒戈,女生们很咋舌。

聂心对此评价:“邪门。”

女生们从小学回忆聊到初中生活,偶尔对最近大火的明星犯犯花痴,气氛松缓下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餐厅的服务员用墩布清理地面的脏污,墙上的挂钟已经转到十点。

“走吧,再晚就没有公车了。”

街边的男生们还蜷缩在炭盆边烤火,一手竹签,吃着大块羊肉,说什么也不肯走。

“那我们先回家啦。”女生们相互道别,从不同的方向离开。

聂心挽着叶绍瑶的手,有些犯困,看着街边的行道树从一个分裂成一双。

身后默默跟随的孜美函把她吓了清醒。

“你跟着我们干嘛?”

“我回家。”孜美函梗着脖子。

聂心指正:“你家在南边。”

“我搬家了。”

她咂咂嘴,无话可说。

36路末班车,车上的乘客已经很少,晚归的上班族零零散散靠窗坐着,应该在思考明天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她们也在思考自己的未来。

“孜美函,我看过你的‘桃李杯’*展演。”叶绍瑶说。

孜美函点头:“我拿了一等奖。”

“嗯。”

车厢里静下来,除了汽车引擎和车轮的摩擦声,再听不到其他。

孜美函又说:“我也看过你的比赛。”

“我?”

“嗯,就是前不久的省冬会,”她说,“你也很厉害,拿了奖牌。”

其实比之她对自己动向的了解,叶绍瑶更惊讶于她学会了承认别人的过人之处。

这是小学时期的孜美函绝不会做的。

“我可是要当女单未来的人。”叶绍瑶有些小雀跃。

“行,你俩以后都是世界冠军,”旁边的两人进行世纪大和解,可把夹在中间的聂心憋屈坏了,“叶世界冠军还不下车?”

叶绍瑶嫌她扰乱视听:“你看错站了吧。”

下一站才是野湖公园,她怀疑聂心老年痴呆了。

“中考之后,我要搬家去南方了。”在嬉闹中,孜美函静静地说。

“南方?”聂心疑惑,“你不是才搬家吗?”

“我妈妈说,南方有更优秀的舞蹈老师,可以让我学习更多的舞种和更正确的舞蹈技巧。”

“哪个南方?”叶绍瑶问。

地理书上说,我国南方十四个省,两个直辖市和两个特别行政区。

“还不知道,但应该是祖国的最南方。”

这个知识点聂心知道:“曾母暗沙啊?”

结果顺利收到了一枚白眼。

“野湖公园站到了,下车时请不要忘记随身物品。”

车门外就是那片野湖,野湖边就是叶绍瑶的家。

她首先和她们告别。

“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第55章 “只有一点点喜欢。”

叶绍瑶第一次坐飞机,就是去孜美函口中的祖国最南方。

G省是今年花样滑冰全锦赛的举办地。

刚在室外吹了一晚上的风,叶绍瑶的脑袋还有些昏昏胀胀,稀里糊涂往行李箱塞了几件厚毛衣。

还好邵女士在临行前检查了行李箱。

“你去那边儿戴这个?”她从一叠衣服中抽出毛线帽和厚围脖,严肃的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

叶绍瑶捧着一碗热牛奶,正享受着扑面温暖的蒸汽:“不……然呢?”

“G省今天十二度,”邵女士扶着额头,“你昨天不是还看过天气预报吗?”

“我以为是零下十二度。”

“你的地理成绩是不是作弊的?”她敛了敛目光。

去年地理会考,叶绍瑶少有的交出了满分答卷,在家里家外吹了小半年。

叶绍瑶对此解释:“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层嘛。”

她这个土生土长的东北人,怎么会首先想到国内还有零上十几度的隆冬。

不过回忆地理课,老师说北回归线从G省穿过,它属于热带地区,气候和岸北很不一样。

有多不一样,得去体会了才知道。

季林越在这几天还有一场校园联赛,他们只能分别行动,叶绍瑶率先踏上了去往G省的航班。

走完复杂的登机流程,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腰上扣紧安全带,手指不断拨弄窗户上的遮光板。

“妈妈,飞机出事故的概率大吗?”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她们将在万米高空度过漫长的六个小时,她的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安。

邵女士睇她一眼,把她离谱的联想呸走。

飞机缓缓进入跑道,在一阵颠簸中冲上云霄,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告诉叶绍瑶,她刚才完全是杞人忧天,真正困扰她的是随之而来的恶心。

心跳停滞了一拍,叶绍瑶本能靠向邵女士的肩:“妈妈,我难受。”

感觉周围的皮革气味一下就泛上来,熏得她头晕。

“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叶绍瑶昨天收拾行李到大半夜,晚上八成也高兴得没睡着觉。

她只是虚弱地摇头,额头又往颈窝靠了靠。

“您好。”邵女士拦下路过的空乘人员,向她问了些晕机药。

就水服下,等女儿缓了一刻,邵女士再问:“还晕吗?”

肩上毛茸茸的脑袋没有反应,只有鼻间溢出浅浅的呼吸声。

她就知道,叶绍瑶昨晚一定没睡好。

补了一场好眠,叶绍瑶调整姿势转醒,脖子已经有些僵硬。

不过晕机的症状要轻了许多。

她推上遮光板,窗外是辽阔的天与海,还有几丝悬在身下的云。

“应该已经到东海了,”邵女士终于可以揉揉肩,“右边的舷窗可以看到海岸线。”

长途飞行中,机上的乘客都靠着椅背休憩,叶绍瑶很容易看到对面的小窗户,但从她的角度,只能模糊地看到天际线。

离预计到达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广播告知飞机准备开始下降,南方今日天气转阴,飞机很快沉进云海里。

剧烈的颠簸摇醒了很多人。

叶绍瑶问:“为什么飞机在云里会晃得厉害?”

记忆中的动画片总把云朵塑造成天外仙境,和现在灰扑扑的乌云很不一样。

云里的世界也不过如此。

“因为云层里都是混乱的气流,飞机会失去平衡。”邵女士解答。

“那我们会安全降落吗?”

现在她们四面皆白,一些倒运的念头又钻出来作祟。

“会的。”

下午四时整,飞机在G省机场安全降落,只是从舷梯走上摆渡车的功夫,叶绍瑶已经感觉到海滨城市的湿热。

也不是因为高温,单纯是她穿太多。

“好暖和。”

难怪其他乘客在机上就脱下了累赘的厚衣服。

虽然同样滨海,但G省比岸北更潮湿,叶绍瑶觉得皮肤都黏黏糊糊,像被裹上一层水团一样难受。

“咱们提前两天来,你也先适应适应这里的气候。”

异地作战需要克服的首要困难就是水土不服。

以前的大小比赛都是在东北和首都兜圈子,如今进入从未踏足的新环境,身体状态都需要花时间调整。

还有冰质。

G省的比赛场馆在赛前进行半开放管理,叶绍瑶凭借报名信息顺利进场试冰,这里的室温比岸北室内还*要高些,冰质相对更软。

叶绍瑶换上冰鞋,刚跨进门槛就滑了一跤。

她心虚地回头,这样显得她很不专业。

冰场里的人不多,叶绍瑶手里拿着磁带机,调到最小的音量,跟随音乐冥想动作。

她还不太习惯这里的冰,屁股墩摔了一个接一个。

“我完了!”最后她捂住脸,生无可恋。

邵女士倚着围挡看了半晌,逐渐也摸着一些门道:“你的滑速是不是快了一些?”

叶绍瑶点头:“因为这儿的冰太滑了。”

她抬眼望,估计这冰场也不是标准赛场的大小,刚才的好几次跳跃都快要翻到墙上去。

她高冰面覆盖率的节目搬到这里,也成了一种劣势。

距离开赛的日子屈指可数,穆教练还在岸北未动身,她得自己想想办法,如何规避类似撞墙的意外。

“瑶瑶!”

内场的休息室被推开,有什么人飞奔到她面前。

叶绍瑶握住她的手臂,脸上很惊喜:“容翡姐姐。”

对方还没有穿上冰鞋,和她一般高,叶绍瑶平视她脸上的妆容,不自觉用指尖摸了摸。

“这是你明天的表演妆吗?”她问。

“怎么会,”容翡摆弄姿态亮出优越的侧颜,“今天心情好,就随便化了两刷子。”

盯得越久,叶绍瑶越忍不住笑:“可是你的眼皮就像被柴火燎过一样。”留下一抹晶莹的炭色。

“不可能,张晨旭说很好看,”容翡撩起刘海,完整露出一张脸,“他还说我的眉毛也好看。”

两人就妆容问题进行深入地辩论,邵女士说不插手小孩子的游戏,她们不得不等下一位主持公道的人。

“张晨旭,瑶瑶说我的睫毛像蚊子腿,眼皮被火燎过,腮红跟喝醉了似的。”

张晨旭刚从更衣室出来,接到的头一个任务就是当搭档的辩护人:“其实很好看的,你的底子好。”

看见容翡摇头晃脑地嘚瑟,叶绍瑶嘴里说不公平。

她也想摇人来帮衬自己,但此时的季林越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她二比一先败一城。

“走吧,我们还得再练练四组托举。”张晨旭一边在前走着,一边做好手臂拉伸。

“瑶瑶,”容翡趁他走掉,向叶绍瑶招了招手,“我给你说个秘密。”

“小翡。”前面的人回头,示意她快跟上。

“算啦,我先去换鞋,等会儿告诉你。”

叶绍瑶以为自己又被耍了一通,拉着她不让走:“话别说一半嘛。”

虽然厚重的腮红盖住了脸颊的绯红色,但她依然看见,害羞从容翡的耳朵尖爬了上来。

像是在做一番心理斗争。

“我好像有些喜欢他,”容翡抿着唇,补充道,“不过只有一点点喜欢。”

有什么声音震耳欲聋,像石子投进了深井。

“谁?”叶绍瑶张着嘴询问。

容翡用眼神示意:“他。”

冰面上的人似乎有所感应,向她们偏了偏头。

“张晨旭哥哥?”

叶绍瑶没有听到回应,对方早已经羞得溜掉。

容翡轻飘飘的一句“喜欢”成为压在叶绍瑶心里的重磅信息,有种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难言感。

她慢吞吞回到邵女士身边,拿着水杯补充水分。

“她说了什么?”见女儿魂不守舍,邵女士随口一问。

这是她们之间的秘密,叶绍瑶只是摇头,什么也没透露。

但将秘密埋在心里是个痛苦的行为,她时而听着节目曲思考编排动作,时而走神望向远处腰搂腰手牵手的一对,这明明只是搭档之间简单的身体接触,但现在怎么看都很别扭。

为什么会这么奇怪呢?

叶绍瑶再一次分心,跳跃没有收紧,摔在挡板边,把邵女士吓得够呛。

“摔着膝盖了?”她试图让视线越过板墙,但只能尽力看见女儿的脑袋。

叶绍瑶拍拍屁股起身,及时报平安:“膝盖早好了。”

但这一摔也不轻,估计大腿根得青上小半个月。

虽然她总认为自己的年龄和容翡相差不大,但对方已经是一个即将成年的大人,有喜欢别人的自由。

哦,叶绍瑶想明白了,因为张晨旭大了自己七岁,所以觉得奇怪。

在当年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张晨旭也像她如今的年纪,有一身薄薄的肌肉和奇怪的嗓音,而他们仨只是跟在他身后的半大小孩。

想通这件小事,她突然觉得心里有拨云见日的晴朗,立马提起精神。

安抚好妈妈,她再次动身滑行,《末代皇帝》的音乐继续播放,她走出了宫廷狭窄的甬道。

“妈妈,”她将改编后的衔接步法展示了一遍,征求邵女士的意见,“我把这里的舞蹈动作删掉,直接接上半圈后压步,会不会很奇怪?”

邵女士颔首,她已经能给出一些简单的看法:“节奏上有些问题,但流畅度不错。”

花滑节目要求每一个动作都得合上音乐卡节奏,肢体动作都是其次。叶绍瑶得到点评,再次尝试寻找新的思路。

“瑶瑶,我觉得定级步法大体可以调整为对角,这样就可以给跳跃留出更多空间。”容翡在她沉思时见缝插针。

“对角线?”叶绍瑶问。

数学老师的确老提,一个平面图形的对角线最长。

这或许不失为解决场地制约问题的办法。

叶绍瑶看着她重新归队训练,像阵风似的,一会吹过来,一会又吹走。

虽然容翡脸上化着时髦到夸张的浓妆,还让她保守关于喜欢的秘密,但并不妨碍她依然是靠谱的前辈。

和她一直的好朋友。

她也趁两人休息时见缝插针,在容翡耳边讲悄悄话:“希望他也喜欢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