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入V三合一
入深冬离开春也不远了,只此刻的雪依旧冰冷,大少爷病愈的喜悦也渐渐归于每日的一茶一饭,急需另一桩喜事紧赶在春节之后为仇家回暖。
林姨娘将为姝姐儿物色婆家的事说给了陆夫人,陆夫人和林姨娘交好,自是愿意为她动用吴县人脉,替姝姐儿找个好婆家。
“太太,其实我心里有个女婿的人选,只是人家是家里嫡子,未必瞧得上我的姝姐儿。”
“你只管说。”陆夫人正饮茶,多不满似的将茶杯往边上一搁,“什么叫你的姝姐儿,我没有女儿,姝姐儿跟是我亲生的也没区别,她还有个那么宠她的大哥哥,我看谁家敢说我们姝儿不好。只要你不是眼光高得看上了侯门公府,我都有法子为他们牵线搭桥。”
林姨娘欣慰一笑,“有太太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哪敢去想侯门公府,其实是通判家的幼子,姝儿这丫头,我给她说了两桩婚她都不喜欢,她不喜欢生意人家,我这个做娘的还能不依着她么?”
陆夫人颔首,“我晓得,姝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能不知道她。你说的通判幼子与姝儿的确合适,我听闻他是个秉性谦和的,真要说合,姝儿那应当不成问题,就是不知道那董通判家的夫人看不看得上我们家。”
这也是林姨娘所担忧的,毕竟仇姝非但出身下九流的商贾之家,还只是个庶出的女儿。
见林姨娘神情暗淡,陆夫人笑一笑,“不妨碍,过几日我正要请几位夫人到家里吃酒,到时往董通判家也递一份请柬,我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先探探她的口风。”
正说着,请早安的梁韫来了,没睡好似的有些神魂不宁,进门欠欠身,向陆夫人和林姨娘见礼。
“韫儿这是怎么了?眼下灰扑扑的。”
梁韫笑笑,“昨夜屋外像是有野猫跑过去,吓得我醒了半宿。”
林姨娘手帕障面也笑,“一个猫儿就将你给吓住了?话又说回来,你怎么不回主屋去,有大少爷陪着便也不怕了。”
虽说夫妻分房是述香居里关起门来的私事,但整个望园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如今大少爷身体痊愈,在旁人看来他们是该同屋了,没有理由再分房而居。
陆夫人赶忙替梁韫打圆场,口吻隐晦,“别催,我可不敢催,等怀溪自己提出来才好。”
林姨娘恍然,忙掩饰过去,梁韫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陆夫人的意思,她这是将黑锅扣到了仇彦青的头上,暗示他不行,羞于与梁韫同房。
林姨娘清清嗓,抿了口茶,“说的是,还是不催的好。”
话到此处总算打住,陆夫人将为姝姐儿物色婆家的事说给梁韫,叫她到时候亲自登门替自己送这份请柬,梁韫答应下来,又闲坐一会儿才走。
她出清馨馆迎面遇上了仇彦青,他见了她便笑,好似他的好心情都是由她给的,梁韫低头躲开,与他擦肩。柏姑姑跟在身后,留给他意味深长的眼神,说不上还有几分得意。
仇彦青见梁韫彻底走远,这才进了清馨馆。
他应付陆夫人有一手,几句话说得她心花怒放,陆夫人叫他过会儿再来吃午膳,厨房煲了鸭汤,他应下,便先回了述香居,回去见偏屋的门紧闭,只看到几个丫鬟在门口石砖扫雪。
“雪都融了怎么还扫?”
“适才少奶奶上台阶摔了一跤,柏姑姑叫咱们赶紧将这些融化的雪水扫走。”
“摔跤?”
仇彦青迈上石阶,推门而入,怎料梁韫就坐在正对门口的圈椅上,一只
脚赤条条缩在椅子边沿,脚背绷得似一条跃池白鲤,沾染水痕,白皙莹润。
她扭了脚正热敷,足踝叫热巾子捂得绯红,仇彦青的两颊也跟着飞红。
柏姑姑正蹲在一侧拧巾子,见状大惊,闪身替梁韫遮掩,“大少爷!您这是做什么?进门为何不通传?”
梁韫倒没什么反应,只飞快将罗袜穿了回去,“姑姑,小声些,外头还有人呢。”
“是我唐突。”仇彦青嘴上说着唐突,却并未就此退出去,而是替她掩上了门,柏姑姑起身挡在梁韫身前,作势要请他出去。
梁韫却道:“无碍,柏姑姑你先出去吧,我正好有话要和大少爷说。”
柏姑姑是极度不情愿的,可她不得不从,门刚刚关上仇彦青便上前单膝跪在了梁韫跟前,疼惜地拧起热巾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听说你摔了一跤,赶紧进来看你,竟将你给吓着了。”
“我没被吓着。”
“疼不疼?”
“热敷过就好了。”梁韫想要从他从他手上接过热巾子,却被他抢先捂在脚踝,“我来,你就别弯腰了。”
左右隔着一条汗巾,梁韫便也由着他去,“你可带姝姐儿到造船厂去了?”
“去了。”仇彦青笑起来,“姝姐儿真跟个小孩子一样,去的路上三两句话便让我哄好了,真见了匡晟哪还有半点气,人家认个错,她第一个不追究。”
放往常她这会儿就该笑眯眯地接话了,但梁韫却叫这句话掉到了地上,没有应声。仇彦青觉察了她的古怪,于是便多说了几句,想逗她开心似的。
直到她忽然信口问:“你昨天去哪了?”
仇彦青抬首看向她,唇角微微上扬,“怎么了?和你说过的,我去见三叔了。”说罢他心下了然,大抵是她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梁韫果真垂下眼没作声,他又道:“三叔介绍我认识了几位他的朋友,一起吃了饭,还到其中一位张老板的船运商行看了看,他有意与仇家结交,碍着三叔的面子我不得不跟去瞧了瞧。”
梁韫淡淡道:“三叔的面子,又是三叔的面子。”
仇彦青浅笑,“我不懂拒绝别人,韫儿你是知道的。”
“别这么叫我。”她这会儿可没拿他当他大哥。
仇彦青看出她眼中冷漠,讨好似的仰脸颦眉,手掌裹着她的双手,“别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不会再和三叔来往,我该怎么做,你教我好不好?不要只对我发脾气。”
四目相对不过片刻,梁韫的心就软了,她经不住他顶着这张脸孔示弱,不得不别开眼,“我教你的还少吗?你又学到了多少?”
“嫂嫂…”他念着,握起她的手放在唇畔,柔软的嘴唇轻轻擦弄她的指节。
这声“嫂嫂”比针扎还难受,梁韫抽回手来,“也别这样叫我。”
“那叫你什么?不许我叫韫儿,也不许我叫嫂嫂。”单膝点地的仇彦青微微倾身,一下便和她坐着一边高了。
梁韫不由得微微后仰,以应对他的步步紧逼。她瞧着他温和清澈的眼睛,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在他微笑上扬的嘴唇。
她不知道自己游移的眼神正如同一剂春。药,催化着仇彦青的身体变化,他心上被柔软的羽毛撩拨得酥痒,沉吟片刻像是逮到猎物的猛兽,抬起下巴吻住了她。
这是梁韫意料之外的一吻,她欲推开,却被他先用手抓住了一双脚背。
梁韫惊愕不已,猛然睁大了眼睛。
想挣脱,结果只是从袜子里来了场金蝉脱壳,仇彦青滚烫的手又握住了她的光洁的脚背,仅一只手便制住了她的一双足踝,满手都是她柔软细嫩的肌肤,他将她双脚抵在自己结实的上腹,手掌沿腿肚向上探。
此时那个短暂的亲吻已经结束,梁韫将他狠瞪了一脚,呆坐圈椅试图平息自己的惊慌。
“怎么了?”他倒惊讶起来。
梁韫瞪他,将一双被攥红的裸足缩到裙下,“你…”她沉思片刻,又举目看他,“我们之间,应当还是该有些分寸。”
“分寸?”仇彦青不解。
梁韫有些羞于启齿,仍正色道:“我分得清楚,你不是他,有的事,你不可以。”
“可是我以为——”
梁韫将他打断,“是我的不好,我该和你说清楚,我不会无时无刻将你当成你大哥,你们其实不太像,有时你靠近我会让我觉得不大舒服。”
短暂沉默后,他勉力笑了笑,缓缓道:“所以,我对你来说,只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替代品?”
梁韫愣了愣,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左右他们心知肚明,即便有所误解,也是他想错了。
“嫂嫂会这样想也情有可原。”仇彦青面上的笑容变得格外惨淡,“我是替代品,从小到大我都是他的替代品,是我痴心妄想,以为你对我也有情谊。”
这下倒叫梁韫心里不是滋味,可他说的没错,她的确将他当成了丈夫的替身,她需要一个替代品来填补片刻空虚,但更多时候她早就习惯了丈夫的缺位。
仇彦青走了,梁韫独自在椅子上坐了会儿,低头看看脚面,上头还留着他淡红的指痕。
她轻轻将双脚踏进绣鞋,将心底的怅然若失一并藏好。
*
“前几日太太叫我到通判府送一份请柬,是为了姝姐儿的婚事,我想着明日就去,提早一些显得有诚意。”
梁韫和柏姑姑说起送请柬,预备下晌就去董通判的府上走一趟。陆夫人宴请吴县贵妇有个规律,凡至花信,必有宴请,眼看望园里的梅花就要开了,陆夫人的请柬也就该一封封送出去了。
通判夫人手上这封,就是由梁韫亲自送到她手中。
通判夫人是个表面热络的,但笑意从来不达眼底,“哎唷真是,怎么还叫你来送,不过是封请柬,只要望园相邀,我定然会去赴约。”
“前年也是要开春的时候,玉兰开得格外好,我记得夫人您那次就在。”
“是啊,那年玉兰当真开得极好,我回来后赶紧请人来家里给几株玉兰翻土施肥,就等着来年也开一样好看的花,可数量不及,还是不如望园的美。”
“花各有各的观法,玉兰一株也美。”
“这你说的真对,花有不同观法,今年开春我不妨剪下几枝插在瓶子里观瞧。”
二人聊了聊花,还算投机,梁韫有意试探通判夫人对自家女眷的看法,便有意将话头往子女婚事上引,通判夫人对此还真有话说。
“我家这个小儿子的婚事的确叫我头疼,他前年考了个举人,将来究竟是留在苏州还是到外地走任还不知道呢。苏州的几家小姐我也都打听过,合适的还真没有,要不就是年纪尚小,要不就是未必愿意将来和丈夫分隔两地。”
“这说的是,将来令公子要是到外地任职,不好携带家眷,妻儿便只有留在苏州。”
“是啊,这哪家还愿意将宝贝女儿嫁过来。”说到这就是客套了,怎么会没有人家愿意嫁女儿进通判府,无非是瞧不上罢了。
梁韫又少坐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直到她出了那扇门,荷珠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柏姑姑拍她一下,问她怎么了,她说通判府门楣太耀目,她就是在廊下等了半个时辰,都没少被府里丫鬟用别样的眼神打量。
柏姑姑说她多心,梁韫却笑笑,“你还挺细心的。”
“那是,少奶奶您本来也没少夸我机灵。”
梁韫逗她,“你还得意上了。”
荷珠的确是个机灵的,梁韫对她有几分看中,适才她也在通判府坐得不怎么舒服,通判夫人待她和善无非是因为仇家的在苏州的声望,但仇家的声望都靠钱财堆砌,看在那些当官的眼里必然低人一等。
梁韫总觉得姝姐儿就是嫁进了这样的人家,也未必能过上她想象中的日子。
外出这一趟回到望园已是傍晚,她回府瞧见府门外停着一架马车,有些狐疑,等进了府门才晓得是许家来人了。
许长安请人送了些增补剂来,说是给大少爷的,实际上他哪有什么要给仇彦青,无非是派几个人来瞧瞧梁韫罢了,眼看要过年了,她在仇家这日子要是过不下去,要走也趁早。他倒比梁韫还急。
不过许长安自己没来,来了个他身边的亲信,那人名叫施传志,见了梁韫毕恭毕敬递上一封信,梁韫接过来,转身瞧见仇彦青站在主屋门口,脚边摆着一箱子许长安送来的药材。
施传志不知内情,赶忙对着仇彦青见礼,转而有些不知所措地对梁韫道:“这封信,少爷叫我亲手交给您,他说您最好当场看了当场回信,我也好直接带回去给他,不耽误工夫。”
“好。”梁韫答应下来,“我这就读信,你且随柏姑姑到堂屋稍坐。”
她拿着信函进屋,并未在意不远处的仇彦青。刚要把门掩上,一只手探进来握住了门沿,指节兀突突,肌肤是透着淡粉的冷白。
梁韫怕夹着他,将门打开,就见仇彦青皱着眉毛幽幽怨怨朝里望,像只被打湿皮毛的白狐狸,来向她抱怨,抱怨她坏了他的修行。
“…嫂嫂。”
梁韫哪顾得上应他,连忙四下找寻苏嬷嬷,刚巧看见她从长廊那头转过来,四目相交,梁韫连忙将门一碰,将仇彦青重重关在了门外。
却拦不住他那双萦绕在她脑海的眼睛,比火灼热,比水更叫人喘不上气,她心里忽地有一个念头,自己适才要是放他进来,少不得要被那双眼睛瞧得七荤八素,抽骨吸髓,只怕连魂都要被剥出去重塑个形。
但听外头苏嬷嬷扬声叫了两句“大少爷”,梁韫心跳突突,只想装个没事人,攥紧了那信,躲进里间看去了。
信上无非是问她这段日子考虑得如何,有没有回心转意,若要离开仇家,自己随时替她找寻出路。梁韫心怀感激,但靠着怀溪生前的朋友找寻出路,少说就要和仇家走到不可挽回的境地,不到必要时刻还是算了。
她回了信,出门就见苏嬷嬷瞪着一双眼睛朝她观瞧,梁韫只装不知道,叫来在一旁候着的荷珠,轻声与她道:“去,把信交到施先生手上。”
“是。”荷珠愣了愣,接过来,眼睛朝主屋看过去,她见大少爷的房门敞开却不见人,心里泛起嘀咕。
“快去吧。”梁韫淡淡催促,荷珠这才忙不迭转身朝堂屋去。
其实能有个许长安这样的大哥知晓内情,还是会叫人感到安稳的,那感觉就好像即便置身囹圄,这世上仍有一个人明白自己的处境,随时。
思及此,梁韫竟莫名想起仇彦青,想他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感受,他亲近她,是否因为自己是这世上少有的知晓他姓名的人。
*
“通判府?太太又请通判府的人来赏花呀。”仇姝正领着仇细细在述香居闲坐,忽然听梁韫说起通判府,她愣一愣,“通判府的那几个女眷,都是拿鼻孔瞧人的,家里也不过就是个正六品的官…”
她一激灵,“姨娘说要给我说门好亲,不会是通判府吧?”
梁韫见她这个反应,忙道:“这我倒不晓得,既然说是好亲,总不会是唬你的。还有你刚那叫什么话。”梁韫赶忙在她手背打一下,“你这嘴,不熟悉的人当你是个娇小姐,一开口真是刻薄死人了,可别带坏细细。”
“我还想教细姐儿刻薄呢,刻薄才不受人欺负。”说到这,仇姝声音低下去,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否则连个船工都说不过…”
梁韫笑了笑,“人家不是都给你赔礼了,你怎么还念着这件事?”
仇姝哼一声,“那也叫赔礼,不过是声不情不愿的抱歉,我还没有原谅他。”
“你大哥说你没到造船厂就不生气了,怎么几天过去,你又记上仇了?”
“我也不知道,一阵一阵的,想起来就讨厌!”仇姝摆摆手,凑到梁韫边上,亲昵地搂着,“不提了不提了,没准就是刻薄吧,我也只有和嫂嫂一起才敢放肆。”
仇细细在边上掩嘴发笑,也被仇姝拉过去,手挽手挨着,“小丫头,你笑什么!”
“笑二姐姐!”
“好哇你!”二人咯吱成一团,“迁怒”了边上的梁韫,一并牵连着被仇姝挠痒痒肉。
屋里嬉笑声不断,谁能想当年梁韫刚进门,仇姝还和她不对付,觉着梁家不安好心,高攀他们家的门楣。那会儿她还小呢,看事情只懂从自己角度,觉得梁家女儿配不上大哥,日久天长才晓得梁韫的好,从此她就只唯恐大哥死了,嫂嫂改嫁出去。
仇彦青从外头回来,听见偏屋里又是笑啊又是闹的,他这阵子都被嫂嫂躲着,趁此机会厚着脸皮敲敲门,是仇姝提着嗓门问了声“谁呀?”
“是我,你们聊什么呢这么高兴,可否叫我也进来听一听?”
仇姝赶忙从塌上爬起来,亲自去给哥哥开门,“好呀好呀。”她拖着仇彦青的手将他拉进来,“大哥哥也来,我可还从没有和大哥哥坐下来好好说过话呢。”
“我从前病着,没精力。”
“那可不是,你身体好的时候也不爱和我们这些岁数小的玩,不是读书就是和爹爹一起。”
“是吗?以前的事我都有些记不得了,姝姐儿不要怪我才好。”
“记不得就记不得了!横竖和以前相比,我更喜欢现在的大哥哥!”
梁韫轻唤了声姝姐儿,姝姐儿哪知道眼前的大哥哥不是从前的大哥哥,笑盈盈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大哥哥听了没准高兴呢。”
是,他听了是高兴,梁韫瞧仇彦青的眼睛就知道他笑得发自内心。她早看出他不服气,能得姝姐儿这么说,他定然高兴坏了。
仇彦青一来,梁韫话就少了,好在仇姝对大哥哥的话也一样多,过了会儿小钰姨娘来寻细姐儿,仇姝这才依依不舍跟着一起走了。
屋里静下来,就剩仇彦青和梁韫两个,梁韫起身想出去寻柏姑姑,却被仇彦青叫住,“嫂嫂,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不用你赶我。”
她就知道,他难得进来探听她们闺阁里的热闹,肯定别有用心。
但听他道:“上回是我唐突,往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你别怪我,别疏远我。”
梁韫于心不忍,转身与他遥遥相望,“我没有疏远你。”
“那就是怪我了。”
梁韫眼瞧他走向自己,用手掌轻轻将他胸膛推开,他却按着她的手,强迫她感受他鼓动的心跳,使她不得不避开眼神,“…也不怪你。”
她凭什么怪他?他又不曾逼着她和他好。
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不是同样寂寞的两个人,如何走到一起?
梁韫渐渐看不清自己的心了,从始至终她不曾混淆他们兄弟二人,但如今她竟拿他当个深宅大院里的寄托,放弃了离开仇家的打算……
她究竟是找到了亡夫的替身,还是找到了纵情的借口。
*
日子一晃到了陆夫人设宴请吴县贵妇赏梅这日,梁韫身为长房长媳,自然要陪着陆夫人从早忙到晚。
她待客陆夫人最放心,周到又细心,绝不会怠慢任何一个人。
席间姝姐儿年纪尚小,陆夫人又在主位,宾客们都逮着梁韫一个人叫她吃酒,梁韫一杯杯浊酒下肚,带着恬淡花香极好入口,不自觉就多饮了些。
梁韫在席间说说笑笑,托腮与贵女们笑闹,陆夫人几度清嗓,她也置若罔闻,她醉了,不想听谁的话,不想再当这个逆来顺受的仇家长媳。
“韫儿,你醉了。”陆夫人道。
但在陆夫人的目光注视下,梁韫也只是颔首称是,说道:“是我失仪了,还请太太让我先行告退。”
陆夫人颔首,梁韫在荷珠的搀扶下起
了身,她起来不忘和席间众人辞别,随后磕磕绊绊地回了述香居,这会儿天才刚黑,仇彦青都还在外头没有回来,苏嬷嬷见梁韫醉醺醺地进屋,想她这就该睡了,便也没有再在外头盯着,早早退下歇息。
整个述香居静悄悄的,仇彦青回去时还当梁韫仍在席上没有回来,直到瞧见书房亮着的微弱灯光,这才蹙眉叫东霖去问守夜的丫头。
丫头说少奶奶喝多了酒,睡了一会儿说头疼,就又坐起来披上衣裳到书房去了。
她喝多了酒上书房去做什么?
其实是为了书房那几口香气宜人的樟木箱,梁韫喜欢香樟的气味,这会儿头昏脑涨,只想趴在那口冰冰凉的箱子上小憩。
仇彦青推门而入时,便瞧见她屈膝侧坐在地,枕着木箱睡得香甜。
他鲜少见到她这副孩子气的模样,大抵怕热,中衣外头就披了件薄衫,她的腰很细,似一把青柳,就连纤瘦的肩头都被勾勒得格外明晰。
柏姑姑陪在书房,见仇彦青进来,登时蹲下身去,想将梁韫唤醒,“少奶奶,少奶奶您别在地上坐着了,仔细受寒。”她才拉上梁韫的胳膊,便被甩开,“少奶奶,少奶奶您别任性,您看谁来了,快随我回屋去吧。”
“谁?”
梁韫从胳膊里抬起头来,转身朝门边看过去。她的视线有些摇晃不清,但还是朝着门口的人笑起来,“是你啊,你回来了。”
原来女人喝多了酒,会像涂抹了过量的胭脂,眼下、面颊、脖颈都是诱人的桃粉,她前襟松散,能瞥见里头的水红胸衣,此刻她在仇彦青眼中整个人都成了秾艳的抹不开的艳色,重重一抹,划过他眉心,直指向心房。
“你怎么会让自己喝醉?”仇彦青走进屋来,怕她冷,替她掩上房门。
他蹲身想将她扶起来,梁韫盯着他瞧了会儿,忽地笑起来,“你是彦青还是怀溪?”
“你想我是谁,我就是谁。”
这答案动听,梁韫沉闷笑了几声,张开胳膊扑进他怀里,他顺势将她抱起来,她却不肯抽身了,枕着他沁凉的衣料埋下脸去。
酒后的呼吸灼热缓慢,一下下都铺洒在他颈间,她抱着他如同抱着一截水上的浮木,柏姑姑汗毛都立起来,只好别开眼去,站到房门外替他们守着。
仇彦青捋捋她脸侧湿濡的碎发,发觉那不是汗,而是她哭过。
“你真是喝醉了。”
梁韫摇头,“我还没醉,不过是架不住旁人劝酒,多喝了几杯。太太又请那么些人来家里,好热闹,难得的热闹,我从前不喜欢凑这样的热闹,如今却是最聒噪的一个。”
她眼看要歪倒下去,仇彦青手掌忙将她后腰托住,“这是为何?”
“因为…”梁韫挣了一下,眉头不虞地皱着,竟有几分俏丽,“别摸我,抱着就是了,别动手动脚。”
仇彦青一愣,笑起来,想不到她不光没醉,还将他认得这么清楚,“这就叫摸了?是你别冤枉我才对。”
梁韫将他推开,“你几时回来的?”
“没多久,一回来就看书房亮着。倒是你,这么晚了到书房里做什么?”
“我喜欢在这儿。”
“不是因为我回来能到书房来见你?”他这问得锐利,语调倒是带着一丝温柔期冀,“你这会儿是想见我的,对不对?”
梁韫扶着发髻转过身看他一眼,又转回身来,只背对着。
仇彦青没有说对,但也没有说错,这大概是梁韫心底的想法,因此她没做声。
她此刻憔悴困倦,衣裳也皱皱巴巴的,但仇彦青只看得见她发髻微乱,薄衫下腰肢柔软,眼下的梁韫是一只空荡的茧,只要仇彦青不笨,就懂得在这个时候乘虚而入。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梁韫就再也不能与他划清界限。
他会是她的奸。夫,她作为仇怀溪妻子的污点,仇彦青竟不知自己如此迫不及待,要与她共创这个仇家最大的丑闻。
他走上前,从身后将她轻轻抱住,她身体有些僵直,仇彦青用下巴轻蹭她衣领,嘴唇便若即若离触碰到了她颈间细嫩肌肤,这举动换来怀中人的阵阵颤栗。
“韫儿,我会陪着你,往后你身边都有我在,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更不会叫你借酒浇愁,在夜里偷偷地哭。”
“放手…”
“你看,你根本从未真正将我当成过大哥,你总是把我和他分得那么清楚,你拿我当成不相干的人,所以才会责怪自己。”
梁韫一怔,“歪理!”
他也忍不住笑,“好,歪理,可是那又如何?就将我当成是他又有何妨,于你于我,都是慰藉……”
梁韫被酒劲催得心慌,颈间他的气息也越来越粗重,她索性闭上眼不管不顾,只大概晓得自己这会儿正坐在了他腿上,她被带着辗转几处地方,不是太硬就是太冷,都被他给否决。
她被掐着腰送上了桌案,心越发跳得紧迫,“不要在这儿…”
“只将就这一次。”
随他覆身而下,梁韫头脑“轰”一声不复理智,依稀记得自己说了句这是错的,也被他安抚,说是错的也有他陪着将错就错。
第23章 第23章纵情的报应
她躺在仇彦青的衣裳堆里,最后的一点坚持是叫他将油灯吹了,柏姑姑在外头,她怕她能瞧见窗上的影。
如果说他穿着衣裳还有那么一点他大哥的影子,眼下梁韫已半点找不出他二人的雷同之处了,她手下摸不出半点骨瘦嶙峋的坚硬,相反所触之处皮肉异常饱满软弹。
梁韫的酒像是怎么也醒不过来,脑袋从桌沿那头挂下去,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
她瞧不见仇彦青,瞧不见她自己,身体一时上升一时下坠,似一只小船乘风破浪,他很生疏,比她想象的生疏,因此最开始她的神情并不享受,反而迷茫更多。
仇彦青俯下身来与她纠缠,掠夺她的唇舌,她被剥了水红的壳,仇彦青掌下触摸到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将她拉起来,抱着一并坐进圈椅。
这一坐叫二人都有些失神,梁韫垂头颤栗良久,举目捧上仇彦青的面容,借月色将他深深打量。若非她此刻满面愁容,仇彦青当真要以为她将他认成了大哥。
“韫儿…”
梁韫却像是如梦初醒,催促道:“快些吧,你还有多久?”
她口气冷淡,仇彦青唇角的笑意僵持,将她带起来,手臂撑着桌案,几乎没什么感情地直到结束。
梁韫出门时天色仍是漆黑的,她发髻已全然凌乱,浑身发软,像是大病一场。这晚她睡得并不安稳,被各式各样的梦境惊扰,醒过来已是泪流满面,怔怔出神后来到亡夫的壁龛前痛哭流涕。
天一亮她就病了,浑身发烫,也不知是不是昨夜纵情的报应。
她喊了荷珠进来替她倒水,渴得喝空了一壶茶,柏姑姑一听她身上烧起来,忙里忙外替她擦身。荷珠那傻丫头瞧见梁韫前胸脖颈的痕迹,以为她出了疹,吓得手足无措,直到被柏姑姑眼神喝止,才发觉那些痕迹透着可疑的暧昧。
荷珠错愕,“啊…大少爷他未免……”
柏姑姑冷声道:“这不是你该说的,出去了也不许乱嚼舌根。”
梁韫听她们这么讲,迷迷糊糊坐起身,伸手要镜子,“怎么了?让我看看。”
这一看,满目的斑驳红痕,梁韫羞愤异常,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好在几乎都能藏在衣领下,她对镜掐着自己颈部皮肉狠揪几下,直到揪出痧来才肯罢休。
荷珠看不明白,也不敢出声,她不知道这是梁韫揪给陆夫人瞧的,毕竟梁韫鲜少生病,陆夫人不可能不来探望,这要是叫她瞧出个好歹,述香居可就要鸡犬不宁了。
陆夫人得知她生病,果真大早上领着大夫来瞧,她见梁韫病得这副模样,好不惊诧,“这是怎么弄得?几时见你病得这样重过?可是你房里的人昨夜忘了烧炭?怎么这样烫!”
梁韫在柏姑姑的搀扶下支起身来,“太太,您来了,我应当是昨夜在院子里吹风受了寒,发一场汗就好了。”
“我能不来吗?怎的连
嗓子都这般沙哑,快别说话了,躺下去,先叫大夫给你瞧瞧。“陆夫人瞧见梁韫脖颈上青紫一片的痕迹,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你这孩子,这又是谁的主意?将你给揪成这样。”
柏姑姑低眉顺眼替梁韫担下来,“回太太的话,这是我们老家的法子。”
陆夫人不疑有他,咂舌道:“姑姑你也真是,韫儿岂能用那些粗鄙的法子!这些印要是消不下去,就是我都不能饶你!”
“别…”梁韫赶忙道:“姑姑也是为我好。”
“好了好了,我晓得,不会真的罚她,你快躺好。荷珠,将帐子放下来,大夫还在外头候着,把人领进来吧。”
就这么乱中有序地请大夫进来替梁韫把了一脉,大夫说她就是受寒,留下一帖温补的药方便走了,这大夫是仇家认可的老大夫,陆夫人忙按照他说的在梁韫屋里开窗通气摆熏炉,亲眼瞧着梁韫将药喝干净,这才松口气。
梁韫勾扯嘴角,不忘安慰陆夫人,“得亏这阵子造船厂有大少爷,否则我这一病,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
“你就别想着造船厂的事了,我看你就是太劳累,将身子给累垮了。”陆夫人这下动了真感情,趁荷珠去送大夫,压低声量道:“也是因为彦青,叫你操心了。”
提起这个名字,梁韫不由将目光躲避,被衾下的双腿也并拢着弯曲起来。她没有做声,微微笑了笑,陆夫人见状以为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忙起身,叮嘱她好好歇息,便也走了。
下晌的时候林姨娘和小钰姨娘来瞧她,陪着梁韫在屋里坐了会儿,梁韫这时候能说能笑,就是不知怎的到了傍晚又烧起来,她自己都说不上个所以然,只得又躺回去。
仇姝仇放下了学来望她,却被拦在了外头,荷珠说少奶奶睡了,请他们明日再来。
仇姝眨眨眼睛四下看了看,“大哥哥呢?大哥哥还没回来?嫂嫂病成这样怎么不见他?”
荷珠道:“清早大少爷就出门去了,那会儿少奶奶还没起呢。”
仇姝蹙眉:“这可不行,大哥哥这几日总是在外头有应酬,那要是回来的晚了嫂嫂不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仇放在旁颔首,“我生病最怕自己待着。”
仇姝顺理成章道:“那我们快把大哥哥叫回来吧,别让嫂嫂久等。”
仇放一愣,“上哪叫?”
“造船厂呀!”
“我们两个去?”
“你不想去我就一个人去。”
仇放听她这么说,自然急了,“我想去!谁说我不想去!”
仇姝面露喜色,随即掩饰过去,他们两个都是活泼的年纪,嘴上说去造船厂叫大哥哥回来,心里想的却都是出府,因此极默契地没有征询林姨娘许可,领着家仆就出府去了,横竖回来也是两个人一起挨骂,也不孤独。
这时候的造船厂人还多着,有了前车之鉴,仇姝叫家仆先去通传,随后这才大摇大摆跟着严先生进去寻大哥哥。
不过她的眼睛总在四下张望,仇放以为她在找大哥哥,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谁突然出现,只是当她瞥见远处抱臂而行的高大男子,眼睛便忽地一下亮了。
“你先找大哥哥去,我马上来。”
仇放没反应过来呢,扭脸就见仇姝跑远,他倒也习惯了她这个我行我素的脾气,自顾自跟着严先生见大哥哥去了。仇彦青见他来,颇有些惊喜似的,“你是自己偷偷来的,还是姨娘准许你来的?”
林姨娘怎会准许他跑来,仇放嘿嘿一笑,避重就轻道:“是和姐姐一起来的,不是自己来的。”
“你们两个怎么会约好了上造船厂来?”
险些忘了正事,仇放一拍掌,“大哥哥你快回家看看吧!嫂嫂病了,烧得可厉害了,从早晨病到现在。”
仇彦青眼中原本的轻快一扫而空,“她病了?”
仇放颔首,“是呀,你几时回去?可别在外头耽搁,嫂嫂要伤心呢。”
仇彦青看向严先生,后者颔首示意没有更多事务待他处理,“大少爷您要有急事这就回吧,别叫少奶奶久等。”
“那好,我这就回去了。”仇彦青转而问仇放:“姝姐儿呢?我领你们回家去。”
这可给仇放问住了,他转身指向前边,“我也不晓得,她刚来没多久就突然丢下我跑了,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哪。”
那就有些麻烦了,造船厂地方大不好找人,仇彦青又急着回去,不可能留下来等仇姝。仇放眼睛滴溜溜一转,主意这就有了,“那我在这儿等她,大哥哥你去吧,有严先生在我准丢不了。”
这下又叫他挣到了一时半会儿,可以晚些回府了。
“严先生,那我这就去找我姝姐姐了。”仇放刚要挥胳膊跑远,就被严先生给叫住,“且慢,小少爷先随我到棚屋底下去等吧,这儿人员纷杂,我叫底下船工替你去找。”
要找仇姝也好找,她本就没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躲着,而是趾高气昂拦在路当中,站在了匡晟面前。她在等他问自己为何会到造船厂来,可匡晟却像是根本不打算搭理她,被拦路也只是抱胸扬眉,绕过她便走。
她又绕到他跟前去,“匡晟!”
他顿住脚,提口气,“怎么了?大小姐。”
“我是二小姐,不是大小姐。”
“那好,怎么了二小姐?有何吩咐?”
仇姝哪有什么吩咐,她眨眨眼,没想好该说什么,匡晟却替她开了口,“可是来找大少爷的?他在后头和严先生商议正事,你要见他现在便去吧。”
“…既然是正事,我便等会儿再去叨扰。”
匡晟道了声好,便又要绕过她,仇姝心里不大畅快似的,抬腿埋头跟上去,跟了没多远,匡晟兀的停下脚步,害她一脑门撞上他后背。
身后那小姑娘跟炸了毛的小猫似的张牙舞爪,“你做什么突然停下来?!”
匡晟觉得好笑,转身道:“是你撞上了我,二小姐。”
仇姝摸摸脑袋,皱起脸来,“你后背垫铁板了?我还没怪你将我撞得头疼,你倒先说我的不是。”
匡晟无可奈何抱起胳膊,“我可没有说你的不是,二小姐,我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你要寻乐子别来找我的茬呀,你看看这地方还有谁没事做,找他的茬去。”
仇姝面子上挂不住,脸都白了些,“你这是什么意思?”
匡晟叹口气,“上回的事我道了歉,你也该满意了,为何还要缠着我不肯罢休?你是觉得一个道歉还是太轻了?”
“我缠着你?”仇姝只觉自己的本就挂不住的面子被彻底扯下来,丢到了地上,她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好羞赧的,突然因为他一句“缠着”,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对!一个道歉就是太轻了。”
匡晟大抵是觉得她不可理喻,摇摇头转身走了。
仇姝留在原地,羞愤地剁了两下脚,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好生气好难过好不痛快。
他克她!准是他克她!
第24章 第24章为我留个窗
这厢仇彦青回到了述香居,到梁韫屋里去瞧她,她屋里香得扑鼻,就像是雨天草地会被被雨水激起浓郁的青草香,她这屋里的气味也因她得病沉淀下来。
平日里她发间的隐约清香这会儿变得十分明显,仇彦青像是掉进个她罗织的盘丝洞,到处弥漫着温暖的馨香。
“韫儿。”他唤了她一声,偏首示意柏姑姑退出去,将门带上。
里间静悄悄的,莫说回应,就是一声咳嗽也没有。仇彦青不自觉放缓脚步,走进月洞门,再登上她架子床的台阶,往更清幽的最深处去。
“是谁来了…?”梁韫总算弄出些动静,翻身面朝
外,用手肘支起上身,“你……”
仇彦青走过来,掀衣袍在她床沿落座,梁韫病得满面潮红昏昏欲睡,瞧见他来,别过头去似乎不想见他,更不愿面对昨夜二人越过雷池后的前路。
“韫儿。”他捋过梁韫面颊湿濡碎发,“是不是昨夜受凉了?”
梁韫闭着眼,偏脸躲了躲,“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嗓子也哑了。”他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好烫,还没降下来?也是我不好,昨夜只觉得你身子暖得很,却忘了你饮过酒。你脖子上是怎么了?”
说着要用手拨她的衣领,梁韫重重别过身子,只觉得头昏脑涨,“还说…不都是你做的好事。”
仇彦青笑一笑,替她将锦被掖好,梁韫问他要水喝,他便用胳膊架着她后脖颈,耐耐心心喂她喝了一盏又一盏。
梁韫也是没想到自己还有生病被他照顾的一天,瞧着床畔这张熟悉的脸孔,心里当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她长吁一口气,“我此前从来没有病得这么重过。”
“人总是要生病的,没有谁一辈子都没有个头疼脑热。”
“是你大哥…”梁韫兀突突道,“是你大哥生我的气了……”
仇彦青随之愣了愣,嘴角微不可查地一哂,也不知是在笑她什么,好在她没工夫瞧他,否则定要揪着他这片刻神态仔细盘问。
“大哥才不会生你的气,就是生气,也该生我的。大哥怎么忍心叫你生病?别多想了,你就是昨晚上受了寒,哪有那些神神鬼鬼的事。”
听他说昨晚上,梁韫越发无地自容,将脸藏进被衾,“别说了,你出去吧,别叫外头的人起疑。”
“有什么好起疑的?就是演,我该演得对你关怀备至。”
“…你当心苏嬷嬷。”
“无碍,我来时根本没见着她,外头还有姑姑把风。来。”仇彦青将她抱起来些,“我抱着你,给你揉揉胳膊,躺了一天,身子都该僵了。”
梁韫拒绝不了他,她这会儿人都是软的,由着他将半个身子坐进她的软褥,揽过她替她松肩膀揉胳膊,她最初不适应,皱着眉瞪他,就是他按得实在太认真,半点邪念没有,叫梁韫提防了片刻便也挨不住,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他还是那个侧身环抱她的姿势,手掌在她后脊轻轻地拍,梁韫蓦地攥紧了他的衣带,不通气的鼻子越发酸胀。
他发觉了她的异样,也心知这是因为自己的体贴关怀,可他的体贴本就是算计,此时更该装并不知情。
二人相拥片刻,仇彦青指节刮刮她红润的腮畔,“我夜里再过来,好不好?”
她探出头来,与他衣料摩擦,窸窸窣窣作响,“你怎么来?”
他笑,“为我留个窗。”
梁韫懒得说他,翻个身朝里睡觉去了。这晚上她当然没有为他留窗,后半夜在梦里出了一身大汗,醒过来烧已退了,本以为是自己醒转的,结果听到后窗响动,他竟真的来翻窗,可惜栓子上得紧紧的,根本没为他留。
*
造船厂里,一派热火朝天。
“匡晟,师父找你。”
“好,知道了。”匡晟丢下肩上木材,转身进了棚屋,简单擦洗,披上短褂去寻仇仕昌。
打从匡晟独当一面,就鲜少被师父单独叫去问话,师父很严厉,但对他很好,一来因为师父曾经拜师他的祖父,二来自己天资聪颖,根本轮不到挨骂。
“师父,您找我。”匡晟推门而入,候在门边等待。
仇仕昌在门内朝他颔首,“进来吧。”见他站着不动,“过来,坐下吧,不是为了造船厂的事,不必紧张。”
“我不紧张。”匡晟笑起来,到桌边落座,“师父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啊?”
仇仕昌想了想,“你今岁,十九了?家里给你说过亲事没有?”
匡晟一愣,“是十九了,未曾说亲。”
“就算是说了,也退了去,我有一门亲事说给你,是和仇家的小姐,你上门。你要是愿意,这婚事就成了。”
说亲?和仇家小姐?匡晟听到此处方回过神来,师父究竟说了什么已记不清了,满脑子只剩那声“仇家小姐”,他匪夷所思,“这是仇家提出来的?仇家的意思?”
“嗯,我晓得你们两个早前有些矛盾,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此一来你们还都见过彼此,也不算盲婚哑嫁,匡晟,这可是门高攀的亲事,虽说是上门女婿,可你也应当没有理由拒绝。”
仇仕昌说的是匡晟和泳姐儿幼时的事,架不住匡晟此刻脑子里想的都是另一位小姐,满目迟疑,“这…这不合常理,那二小姐就答应了?”
巧就巧在这儿,两位小姐都是二小姐,这下误会就更难解开了。
“她应当还不知晓,但她一旦知晓,也是会答应的。”
匡晟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门里走出来的,他只感到不真切,那二小姐当真不知情吗?还是她蓄意报复?可有哪个女子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匡晟耳朵根蹭一下红了,他忽地起了个不大好的念头,那二小姐该不会是真想要嫁给他吧?
她发的什么疯!
不对,这婚事多半是大少爷替二小姐做的主,毕竟那二小姐的生母是仇家姨娘,不可能想到将女儿嫁给造船厂的船工,只有仇家男人才会想到用这种联姻式的结合稳固船厂。
那她大抵也是不愿意的,可是如此高攀的婚事,他不能即刻回绝,更不可能当面回绝自己的恩师。
匡晟揣着这桩心事过了一夜,清早起来也不曾和父母商议,奔着造船厂就去了,他预备当面和大少爷致歉,谢绝他的美意。
仇彦青此时刚到造船厂,才下马车便瞧见匡晟候在大门边,走过去问他为何不进去,他霎时满面凝重,说有要事和自己讲。
仇彦青只当他是为了厂里事宜,便与他边走边说,可是匡晟却诸多顾虑似的,迟迟没有开口。
“怎么了?大早上就在这儿候着,肯定是有要事吧。”
“是。是为了我和二小姐议亲的事。”
仇彦青脚步一顿,“你和二小姐?”
匡晟狐疑,“我和二小姐的婚事,这不是您的意思吗?”
这会儿功夫仇彦青在脑子里已转过弯来,他试探,“是你师父告诉你的吧。”
“是,师父昨日告诉我真将我吓了一跳,这事我不敢当着他老人家的面拒绝,只好来见您,望您谅解。您也看到了二小姐恨我恨得牙痒,怎么就能替我和她说亲。”
仇彦青抬抬手,“你且回去再好好想想,明日再给我个答复,你们之间那点不愉快本就是小孩子玩闹,谈不上爱恨。”
“可是——”
“再想想。”
仇彦青再说下去怕是要露馅,连忙就走了,他此时心里也犯嘀咕,仇姝和匡晟说的哪门子亲?难不成是梁韫和林姨娘的主意?可林姨娘相中的分明是通判一家,她们也没理由瞒着自己,更没理由请仇仕昌出面。
下晌他便提早回了望园,这会儿梁韫正躲在屋里喝药,陆夫人说什么都不叫她出去见风,左右述香居的丫头小子都是最懂照顾人的,有这条件就该好好将养着,何必急着外出。
梁韫也难得清闲,一整日待在屋里,陪林姨娘说除夕的安排,用过中饭没多久仇彦青就回来了,他进门见林姨娘在,心底升起好大个疑虑,疑心这真是梁韫和林姨娘的主意。
不过他沉得住气,等到林姨娘走了才问梁韫:“林姨娘不是想促成姝姐儿和董家的婚事吗?怎么今日我到造船厂,匡老师傅的孙子匡晟来找我,说要拒姝姐儿和他的亲事。”
“什么?”梁韫剥柑子的手一顿,看向他,“姝姐儿和匡晟?谁定的亲?”
“你不知道?我探他口风,谁定的不晓得,但是二叔和他提的。”
“那就是三叔!”梁韫将柑子往案上一放,十分笃定,“匡晟定然是误会了,林姨娘不可能把眼光放到造船厂去,二叔和匡晟提的时候说的定然是泳姐儿,那是三叔家的二小姐,不是望园的二小姐。”
她在仇家四年,对这一家子人何其了解,因此半点没有迟疑,笃信自己猜测的不假,“是误会,你和匡晟说开吧,他想错了,姝姐儿是在说亲,却不是和他。”
仇彦青一愣,笑起来,“原来如此,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那我回头和他解释清楚,省得误会深了闹出笑话。”他顿了顿,“不过,三叔嫁女居然想到了匡晟,他这是要和造船厂还有二叔联姻?”
梁韫皱起眉头,“他最近又是巴结你又是请二叔说亲,我看他的野心就快写到脸上了。”
“那这亲事怎么办?”
梁韫霎时愁容满面,“这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还要看匡晟的意思,他要是有意,旁人说什么都没用。不过…我觉得姝姐儿对他有几分在意,他真要是娶了三叔家的,我怕她就该伤心了。”
“姝姐儿和匡晟?”
“是啊,你瞧不出来?姝姐儿几时对个外人如此上心过。”
仇彦青沉默片刻,竟和梁韫一样不大想促成仇泳和匡晟的婚事,可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坏处?仇仕昌和仇仕杰联手,夺走造船厂不正是他想看到的吗?
可当他抬眼瞧见梁韫此刻紧蹙的眉头,又想替她出个周全的法子,叫她别为此事烦心。
第25章 第25章狗才将人舔得湿漉漉的……
如此一来,仇彦青都不知下回见面该如何回复匡晟,毕竟他未必改变主意,若是真的改变主意,难道真的要将姝姐儿嫁给他吗?
可为何不能真的将仇姝嫁给匡晟呢?仇彦青知道匡家对造船厂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真的可以促成这桩婚事,将来匡家对仇家长房定有助益。
仇彦青回到仇家这段日子,并非不曾为钱财名利所动摇,造船厂本就有他一份,与其毁于一旦,不如被他收入囊中。
先头和长顺的人接触,不是没有做臭仇家造船厂的打算,但后来他发觉这些捞偏门的人的确有些真材实料,也有靠谱的路子,便发觉和他们合作未必能达成最初的目的,甚至还叫他看到了些能发财的门路。
仇彦青和仇怀溪不同,对仇彦青来说自己并不是非要守住这份家业,如此便可放心大胆尝试,成了算自己的,败了也不可惜。
何况梁韫将仇家的事看得那么重,真要是一下将造船厂给毁了,只怕她难以承受。
仇彦青不想那么快看她难过,他不是个断情绝爱的人,初试云雨便是和她,即便知道二人结局终会走向分崩离析,但在这新鲜的过程里,他同样享受与她相拥温存。
此前他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自小被仇家家仆带大,即便在外人眼里他有父有母,可他从未将那两老仆当成自己的双亲,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相处得来的朋友,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到仇家,叫仇家人后悔当初的选择。
如此想来,倒不妨先将造船厂当个事业来做,横竖他和梁韫生米做成熟饭,将来望园是他的,造船厂是他的,还不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将叔嫂丑闻搬到明面上,陆夫人也只有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仇彦青这下有了方向,第一时间便约见了张同顺。
“张老板,你说的避税法子我想了想,还是不大可行,风险太大,时效太长,一定要半途改道,太麻烦了,你的货船小而轻便倒还好说,仇家的货船太醒目,极难躲避查验。”
张同顺连连颔首,“说的是,风险的确是大,但也不必每一艘船都走这条水路,非必要——”
仇彦青将他打断,“张老板,我的意思是,非必要时,我的船厂可以与长顺合作,里子装我的货,但外表叫人以为那是长顺的船。”
本来只是介绍一条路子,拉拢关系,谁知仇家大少竟想着合作,张同顺受宠若惊,“贤弟这是要运什么?江南商会…不知道你要和我谈合作吧?”
“江南商会走的是‘非必要’的货,和张老板你合作的,自然是与他们无关的,‘必要’的东西。”
“贤弟是说……?”
“盐。”
张同顺眼光一亮,在这位仇家大少清亮温润的眼眸里,看到了熟悉的野心,此前倒没听说过他是这样一个雄心勃勃的人,不过这可是走私,不论与谁合作都还是该谨慎。
张同顺按捺惊喜道:“当然,盐…就是不知道贤弟的盐,是走得哪家路子?”说罢眼神试探,担心他在别处与人还有买卖合作,到时钱是仇家挣,风险自己担。
“路子还没有头绪,张老板要是能举荐我一间盐场那就太好了。”
“能,当然能。”张同顺等的就是这一句,这下他们可真正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我知道一处海盐场,就在盐阜,贤弟要是感兴趣,哪天我来随行,带你实地走访走访。”
“那就太好了,多谢张老板。”
仇彦青和张同顺先后离了酒楼,他还得到造船厂去,想必匡晟早就候着自己,要为退婚再费口舌。不过这次他另有想法,泳姐儿和匡晟的婚事不能成,反倒是仇姝,她若和匡家联姻,无疑对自己助益最大。
通判府的婚姻固然也很不错,可到底不比嫁给匡晟保险,何况和通判府的关系尚且可以用钱财维系,匡老师傅一家却一定是和仇仕昌最亲近的。
怕只怕在两个仇家女儿之间,匡晟会不假思索选择仇仕昌为他安排的仇泳……
带着思虑到造船厂去,却得知匡晟不在,原是一艘出航的船在下个港口出了小问题,他带人赶去查看,一去怕是要耽搁上三四天。
这倒好,仇彦青无事一身轻,回家和梁韫商议对策。
他先是去和陆夫人问安,随后一到述香居便进了正屋,没多久又走树后的小窗出来,在苏嬷嬷眼皮子底下来在了偏屋后窗,轻敲三下。
窗子里很快有了回应,梁韫大抵猜到是他,因此才亲自去开窗,推开窗果真见他那张清俊带笑的面庞,就是不知为何叫她觉得格外狡黠。
“你做什么?”梁韫忙偏首往外望,还好,这窗外头有两颗桂树,倒是隐蔽,“你这是要做梁上君子?有门不走,偏要走窗。”
仇彦青二话不说先撑着胳膊迈了条腿进来,梁韫阻止都来不及,只得后撤,“你当心!”
话音刚落他已然稳稳当当落在她跟前,动作敏捷,根本不必她操心,他掸掸衣褶,朝她绽个笑,“这有什么”说罢便急匆匆走到外间看了看,见没人,返回来随即搂住了仍在原地的梁韫。
梁韫叫他搂得呼吸一紧,想推他都抬不起胳膊,“…仇彦青!”
他将她搂得紧紧的,俯身啄吻在她面庞,额头、眼下、面颊、嘴唇,又到另一侧去,一路吻到耳廓,衔住便不撒嘴了。
耳朵痒得难耐,他还偏用尖牙轻轻地咬,梁韫人都弯成个虾米,“…你别这样,外头还有人……”
“再多叫叫我的名字,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仇彦青…”
话音刚落梁韫后半句话便被他吞咽下肚,他尝过第一回的甜头,便心心念念都是她的滋味,如果她是船,他便想变作个吸附船底的甲壳,无时无刻都缠着她。
“韫儿,你今日熏的什么香?怎么这么好闻?”
“就是和从前一样的香……”
“是么,我闻着不像。”
他说着两手已然不老实,梁韫晓得他走窗就是存着与她白日宣。淫的心思,可自己即便知道他的目的,也没有办法就这样拒绝他,她的抗拒只体现
在言语上,那几声细细弱弱的夹杂在唇音间的抗拒,不失为一种情趣。
回过神来已衣衫不整睡倒在床榻,梁韫眼瞧着他,心里竟也有几分喜悦,“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想你了,一刻离不开你。”
梁韫面颊红得像两颗果子,他说话总能引她面红耳赤,特别是在这种时候,叫她不得不掣过温热的小衣掩在眼前,不与他眼神接触。
他也无暇来揭她眼前的衣料,二人颇有种热恋男女的手忙脚乱。青天白日,窗棂透进明媚的晨光,梁韫恍惚间觉得自己和他是对新婚夫妇,陌生久违的时光重现,四年前的一幕幕仿佛仍在眼前,梁韫瞧着光影中丈夫朦胧的脸,连年来的寂寞仿佛都找到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