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2 / 2)

眷南风 玉陵游 26522 字 9天前

气得她烧掉了签纸,在大殿前连跺了三脚,表示要去除晦气。

孟知没有求签,她站在殿外,看着那琉璃顶,红墙石兽,香火袅袅升腾,只觉得自己两手空空。

杜清柠只是求得一支下下签,而她却是七年感情错付一人,是真正的下下签。

“你也求一支。”杜清柠掸了掸手臂上的灰,对孟知说,“你求一支和宋总的,看看你俩什么时候结婚。”

似是无心,却像一张薄薄白纸,边缘锋利,伤人于无形。

孟知隔着太阳镜,看她一眼,红唇抿了抿,说好。

不过她不是求姻缘,而是去了财神殿。

木签从签筒里掉落,拿到对应的签文,上面写的是:“花开花谢结子成,宽心且看月中桂。”

话语平淡,却是上上签。

杜清柠“哇哦”一声,抱住孟知的胳膊:“橙子要发财了,别忘了我。”

孟知淡然一笑,果然人在命运上是平等的,情路失意时,财路就会亨达。

殿上香火弥漫,经语浅颂。

她双手抱拳,躬身作揖,叩谢财神爷,并暗暗下了个决定。

以后一定要多爱自己一点。

不就是分个手嘛,看清一个渣男,以后远离千千万万个渣男。

她还是她,有胳膊有腿,有父母有工作。

她的未来要为自己而活。

离开火神庙时,出口处的义工说:“今儿个北京难得好天,昨晚一场大风,好像把雾霾都吹走了。”

孟知抬头,可不是,她在北京这些天没一个好天,这会儿天空碧蓝如洗。

还有鸟飞过,雀跃在枝头,叫声清脆,是快乐的。

“不用那么生疏,叫我宋清礼,或者像以前那样叫我学长也可以。”宋清礼看向莘祺说。

厉害。莘祺心里咋舌,她又瞥了一眼孟知。

事到临头,不是回避就能解决的。看到莘祺为她做了那么多,孟知终于在心里做了决断。

她深吸口气,破罐子破摔吧,最坏不过宋清礼觉得她胡说八道,夏怡说的话都能相信之类的,她开口道:“宋清礼,你不是想知道我晚上找沈蔚川是因为什么吗?”

宋清礼倏地看她,墨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目光极其专注。

第 56 章 建筑系

孟知便从头到尾,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我与陈晨这个人,连面也没见过,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我?”

宋清礼从来不是个不聪明的人,相反他思维能力一向出众,闻言就眉毛一皱,不待孟知说出那个名字,就道:“你说是清音,陈晨他是从清音那儿知道你的事?”

但是宋清礼能迅速反应孟知的意思,却没有领略到她觉得是宋清音故意整她的话外音。

这是一个做哥哥的最自然的反应,他不会主动去把妹妹当成坏人的角度去看。

在他眼里,宋清音从小到大就是个正常的小女孩,他担心她被坏男人骗还差不多。

登机之后,头等舱的乘客不多,没见到宋清礼,孟知找到座位,让杜清柠安心坐下,自己则往后走,进入经济舱。

经济舱的人有点多,孟知庆幸自己的座位靠窗,可是邻座是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一张座椅似乎塞不下他肥胖的身躯,一只粗胳膊横出扶手,占据了孟知少部分的位置。

孟知懒得计较,自己往舷窗边上靠了靠,早早将安全带扣好,又将太阳帽盖在脸上,双手抱臂,闭上眼准备补觉。

不多时,耳边传来安全警示的播音,接着感觉飞机微微振动,滑出跑道,一阵气流颠簸之后,心跳平复,四周的一切渐渐安稳,觉也渐渐安稳。

其实想想,爱情何尝不是这样的一次飞行?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在地面上,冲破云层之后,谁知道自己遭遇的是蓝天白云,还是狂风暴雨,亦或者有彩虹,也可能会坠机。

管他呢,交给老天爷吧。孟知将自己泡在浴缸里,只有脑袋和小部分肩颈袒露在外。

水还是温的,酒店沐浴露的味道很好闻,可以帮她散去一天的疲惫。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努力让自己思绪平稳下来。

约莫一刻钟后,水面泛起一圈圈波纹,浴缸边的帘子上,身影晃动。

孟知抬腿出浴的同时,扯来浴巾,擦拭身上的水痕。

隔着轻薄的纱帘。

卧室里,宋清礼扯开领带,解开衬衫领口的两粒扣子。

孟知敛回目光,放下浴巾,光着脚出来,随后,踩上了褐色的地毯。

白皙如玉的脚踝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我洗好了。”

“躺过来。”

她闻声而动,床单上晕染开水迹,湿漉暗沉下去小块儿。

男人稍微转过身,一只手抓着床沿,另一只手撑在了她腰侧,垂眸俯视着她。

她不着寸缕,被这样看着,始终有些局促,到闻到男人衬衣上清冽的味道时,她干脆用手臂将眼睛挡住,只小喘着气。

“别弄了。”她声音都软了几分。

宋清礼扯过床头的纸,将指尖的水擦干净,随后扯开孟知的手臂,露出她的脸来。

“一点惩罚。”

“这是惩罚吗……”孟知浸水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

“刚刚不是,现在是了。”说着,宋清礼起身,漆黑的眼眸扫了她一眼,“顺便,想想待会儿提什么要求,别到最后,口不择言。”

孟知看着他关上浴室门,记忆上涌的那一刻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羞愧难当地摸了个枕头过来,完完全全将自己通红的脸盖住。

上一次。

她本就喝了酒,中途说了一大堆自己都不孟白的话。

一会儿在骂梁如月,一会儿和宋清礼探讨一些生理问题。

到最后,男人将唇抿成条线,声音冷淡,“抱歉,猜不透孟小姐的心思。”

“所以孟小姐想要什么,可以直说。”

孟知那时候,嗓子其实已经快哑了,意识也很昏沉,结束之后,才正式和宋清礼提出来,她不要资源,但希望他可以帮他推掉一档综艺,这样她不想去的话,何越也不至于得罪人。

宋清礼说好,没问缘由,尽管,孟知的行为很奇怪。

这一次,感受到身边的温度后,孟知把枕头往下拉了一角,看着他深邃的侧颜轮廓,“有个探讨会,我不太想去。”

“好。”宋清礼答应,紧接着——

那张绝伦的脸,朝她直直凑近。

孟知紧张地抬眸,将他英挺的鼻梁,以及略带弧度的唇纳入眼底。

宋清礼长长的睫毛眨动了一下。

就在她以为他要吻她时。

孟知差点失声。

他们之间,不会接吻,也没有前/戏。

除去最亲密的接触,最近的距离,也只是宋清礼握住了他的脚踝。

不知睡了多久,浑身有些僵硬,孟知迷迷糊糊睁开眼,抻了抻脖颈。

视线转到邻座,那人手上一顶太阳帽很熟悉,好像是她的,几根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正拨弄上面的珠花。

孟知猛地惊醒,对上一双浅褐色的眼眸,似淡漠,又似悲悯,眉宇隐隐还有一丝阴郁,也可能是阴戾。

总之,第一感觉,她好像遇上了一只受伤的凶兽,她的处境凶多吉少。

可现在飞机上,她无处可逃。

下一秒,男人朝她伸过来一只手,骨骼分明的五指插进她的指缝,动作强硬,力道之重,就连掌心的温度也带着强势。

瞬间勾起她的回忆。

就七年前在高铁上,宋清礼买下她旁边的座位,不容分说地牵起她的手,那是他们爱情的起点。

而此时,男人如法炮制,记忆重叠,可讽刺的是,这一次是终点。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空气如细沙涌动,周围气压一寸一寸下跌。

孟知感觉自己的呼吸就像自己的手一样,被男人攥紧了,就差窒息而亡。

眼泪找到唯一的发泄口,崩溃似地往外流。

她倔强地仰头,抬手去抹,手腕被扣住。

一团阴影覆到面前,眼角咸湿的泪感受到温软的舔舐,她哽咽,推了一下没推开。

下一刻,呼吸连同口中的氧气全军覆没。

他说着,突然想到孟知也只建筑系的,神情微微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孟知的眼睛:“孟知,你大学选建筑系,难道是……因为我?”

宋清礼想起孟知在大学期间,好像确实学业平平,从没有听说过她拿过什么奖学金,或者课业受到哪位教授的喜欢。

她大学反而比高中的时候沉寂许多,高中的孟知还是个好学生,成绩很好。

那时候,男同学还总调侃孟知是个不折不扣的乖乖牌,不敢轻易去和她套好感。

孟知突然被宋清礼揭穿自己以前暗恋他的时候做过的蠢事,顿时身体一僵,简直不敢和他对视。

“我,我……”孟知脸颊涨红,脑子空白一片,紧张和极度尴尬之间,一时都想不到解释的借口。

宋清礼若有所思,不过看孟知羞赧得耳朵都变成了红色,心里升起捉弄的心理,没有说话替她解围。

此时,街道上的霓虹灯亮起,或红或蓝的灯光从她的脸上划过,照亮她湿润的瞳孔,嘴唇也是粉色的,整张脸都娇艳欲滴,像一捧迎风刚刚开花的早樱。

宋清礼用视线描绘了一遍她的脸,突然俯身逼近,用手捻住一缕粘到她脸颊的发丝,然后将它们轻轻别到孟知的耳后,轻声说:“这么喜欢我的吗,孟知学妹。”

孟知望着近在咫尺的宋清礼的脸,心跳如鼓,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一动不动,只有眼睛睁得更大了一分。

停了几秒,宋清礼直起身体,没有再逗孟知,像是自说自话一样,低声说:“不过,好像没有收过你的情书,或者表白信息——”

“我想过,”孟知听到他的话,她急促而小声地反驳,“但是你也说过,我不是你喜欢的人。”

——“很抱歉,生孩子的话,我只想找我喜欢的。”

这句话是压垮当初孟知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再没有说服自己继续喜欢下去的可能。

她以为她不会再痛了,可是每次回想起来,她仍然能够听到伤口流血的声音。

第 57 章 福袋

宋清礼还没有回话,管这片区域的民警就匆匆赶了过来,那网红的团队一看有警察来了,也不敢再继续直播,乖乖收拾东西撤离。

他们一走,整个街道一下就像被疏通了一般,人流重新流动起来。民警们忙了好大一会儿,才让行人各走一边,没有发生踩踏事件。

孟知一看可以走了,放下了心,抬脚要走下台阶,宋清礼一把拉住她,说:“对不起,这句话我收回可以吗。”

孟知回头看他,宋清礼望着她的表情认真得要命:“我不想你走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挽留你,我说我欠你一个承诺,你还对我发脾气,说一些我不喜欢的话,你说我让人难以忍受。”

飞机平安降落柏城机场,孟知下机后直接去了卫生间,没管身后的宋清礼。

她在卫生间洗了把脸,整理仪容,故意将时间拖长。

期间,杜清柠发消息给她,问她在哪里,要不要一起走。

孟知感觉她对宋清礼起了心思,换以前,她定是不会让这种事发展下去,但现在觉得感情已经自由,如果杜清柠不介意宋清礼是她的前男友,那她又何必介意。

左不过一个渣男,谁爱要就要去吧。

孟知走出卫生间,一眼就看见宋清礼。

男人靠在对面的玻璃窗前,大厅里人来人往,行色匆匆,他双手插兜,气定神闲,好像余生都无事可做,全用来等她了。

孟知低头,给杜清柠回消息:【一起走。】

她径直往行李处走,看到地上拉长的影子,不用回头,也知道宋清礼跟上来了。

见到杜清柠,杜清柠已经帮他们将行李全部取出来了,包括孟知那只在老佛爷买的行李箱。

宋清礼扫了一眼,问孟知齐了吗,孟知点点头,他便从杜清柠手里接过行李推车,下颔往前一抬,示意她俩走前面,他推着车,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杜清柠挽起孟知的手臂,一同往前走。

人生第一次坐头等舱,还有矜贵绅士为她提行李,她的心情和肩上的小提包一样,晃过来晃过去。

而且出口出来,也不需要排队等出租,就有司机迎上来,豪车送她回家。

这么好的男朋友,怎么会有人舍得不要?

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不过,她很快就懂了。

汽车出了机场,杜清柠将自己家的地址报给司机,大约半小时之后,到一个岔路口,宋清礼让司机停车,放她下去。

杜清柠坐在副驾驶脸上涨得通红,一时不知所措,眼神求助孟知。

孟知坐在后座,乜一眼旁边的宋清礼:“送一下怎么了?”

宋清礼抬起手腕,好整以暇地看眼腕表,开口对杜清柠说:“杜小姐,我还有事,送你回家不顺路,我恐怕时间上来不及,抱歉。”

说着抱歉,孟知看他更像是欠揍。

但司机已经下车,打开后备箱,搬出杜清柠的行李。

杜清柠得到宋清礼的解释,显得比他还要歉疚,连声自责说:“不好意思,是我耽误宋总的时间了。”

她下车,扶住行李箱,笑着弯腰,朝车窗挥挥手。

孟知觉得这样很欠妥,想开窗和她说几句话,可中间隔着宋清礼很不方便,而宋清礼蔫儿坏,仗着外面看不见里面,故意挡住她的视线。

孟知瞪他一眼:“你怎么这样?人家是个女孩子。”

宋清礼不痛不痒:“这里比机场好打车,我已经带她这么长一段路,仁至义尽了。”

孟知伸手去推车门:“那我也下车好了。”

宋清礼拉住她:“别闹,咱俩顺路。”

孟知翻了个白眼:“……我谢谢您。”

司机上车,汽车继续行驶,车窗外,杜清柠的身影越来越小,不多会,有车停在她身边。

孟知这才松了口气。

男人闹这一出,她也渐渐回过味来。

别看宋清礼现在身居高位,人模狗样的,骨子里睚眦必报,心眼比针还小。

他在气杜清柠占了她的头等舱位,要没有杜清柠,她就只能坐头等舱,那他也不用憋屈地换到经济舱去。

至于另一层,杜清柠对他有想法,他应该也感觉到了,所以故意下她头。

孟知看着车窗上男人模糊的影子,不得不说,这人太冷血薄情。

偶然转头,瞥见男人在拨弄腕表。

那是只古董机械表,自从方知衍的表翻车后,宋清礼便换了这一只。

宋清礼有个小癖好,坐车上的时候喜欢拧腕表的发条,干净的指尖捏着细小的发条,一圈一圈细致地拧。

看似一个随意的举动,像是无聊打发时间,实则这是他专注思考某件事的时刻,心思比那秒针还细。

谁能相信,臻邦那么大一个集团很多大事件的决策,都是他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

宋清礼说没办法,他的独处时间太少了,一下车就是见这个见那个,只有在车上他才有独立思考的时间。

以前孟知和他一起坐车时,开始还会闹他,后来便主动安静,放他思考。

这会儿,见男人陷入沉思,孟知忍不住冷嗤一声,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要遭他的算计了。

宋清礼闻见她的冷嗤,没解释,也没抬头,动作也几乎没停,只是低声说:“那个表,我会处理掉,方雨柔那边我也会和她说清楚,绝不会让她再舞到你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什么新招数,孟知从他声音里听到一丝哀伤。

车窗外,天将黑不黑,太阳已经沉入高楼大厦的背后,路灯却还没亮起,前方路面黑黝黝的,车厢里更是昏暗。

孟知后背半倚着车门,原是想和宋清礼拉开最长的距离,此时转头看着他,就见他周身笼罩在一团阴影里,没像平时那样后背放松在椅背上,而是后颈弯曲,微微离着椅背,和长胳膊长腿形成一个佝偻的姿态,看起来很忧郁,像一片泥沼。

谁陷进去,谁再也逃不开。

男人的这种状态不常见,他一向多骄傲矜贵啊。

谁知道他是不是装可怜,想骗她心软。

“那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了,不用和我说。”

孟知心冷下来,言语也随之冷漠。

宋清礼又想摸她了,但是控制着只握紧她的手指。

送孟知到停车场,宋清礼依依不舍的,很不想松开孟知。

孟知一开始还觉得挺有新鲜感,第一次看到这个样子的宋清礼,但是宋清礼又想亲她的时候,忍无可忍,推开了他,返身上车。

不过,这次她发动车子的时候,看到宋清礼站在外面看着她,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气冲冲地忽略他。

想了想,她打开窗户,把一个福袋扔给他。

“送给你了。”

宋清礼下意识接住,看清是平安福袋后,他的脸上已经露出笑意,孟知从倒后镜里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哼了一声,但是看到后视镜里自己的脸,眉眼弯弯,原来她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出来。

第 58 章 立身不正

因为孟知的松口,宋清礼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好心情。他心情好,身边所有的人都好过。这个时间,找他求人办事或者要钱要项目,只要不过分的,他几乎不卡人。

不过,这份好心情,持续到下面的人送上一份调查报告之后,就不由跌下了一部分。正好因为听说他这阵子似乎心情不错,宋园那边拨了电话过来,叫他回家吃饭。

他合上调查报告,问电话那头的人:“家里人都在?”

负责拨电话管家道:“大少和大小姐不在,两个人说他们过几天再回来来商议董事长寿辰的事。”

那就说小妹在家。宋清礼点了头说他下午回去,晚上留在家吃晚饭。

酒吧外,七月的夜风穿过酒吧街,掀起一股又一股燥热的浪潮,霓虹灯闪烁,河水荡漾,远处躁动的鼓点隐隐回荡。

“宋清礼,你放开我!”

孟知的双腿离了地,被男人抱着出了酒吧。

那可不是什么温柔的公主抱,准确的形容,那是将她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扛出去的。

孟知比较瘦,肋骨硌在男人肩上,硌得生疼,脑袋倒垂,血液上涌,双手使了全力拼命拍打宋清礼。

宋清礼却不痛不痒,一双大长腿,步调迈得四平八稳,扛着人的背影肩宽背直,纹丝不乱。

江溪月想追上去,被傅若瑜拦住,其他几个跟着一起来酒吧的人也集体怔在原地,连方雨柔也目瞪口呆。

还是李唯最机灵,最后一个进酒吧,一眼瞅清楚情况,又第一个跑出去,上停车场开车去了。

街道路口,宋清礼将人放到地上,孟知站不稳,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宋清礼长臂一伸,将她兜进怀里。

孟知酒精上头,脑壳轰隆隆地眩晕,又被粗暴地扛一路,扛得她胃里难受,肋骨小腿浑身疼。

她头重脚轻失了力气,气息袅袅地靠在男人身上,低低骂了一句。

宋清礼听见,搂着她的双臂在她后背又发了更狠的力道,将她收紧在怀里。

他低头,捏住她的一只手腕,将她的掌心打开,贴在自己的腰腹上,语气冷沉:

“半个月没见,想我想疯了?”

“找替代品?”

“嗯?”京市下了点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车窗前,将车水马龙的景色模糊成一团迷离的光泽。

霓虹灯光与雨丝交织,一辆黑色大G在密集的街道里龟速前行,驾驶座的男人堵得有点不耐烦,轻啧了声,开了前座的阅读灯打算找根烟抽。

灯一打开,暗色的车内蓦地被暖黄色的光打亮,后座的女人被微弱的灯光洇得轻吟一声,掖了掖身上米色的兔毛毯,开口时声音还有点沙哑。

“到了?”

“刚下高架,看样子还得堵一会儿。”

陈帆应了声,见孟知醒了,也放弃了找烟的动作,干脆直起身和她聊起来。

“怎么想到这时候来市中心?”

“说了,和朋友有约。”

车里有些闷,放的香薰是陈帆一向喜欢的某个品牌的特调玫瑰,孟知以为闻了这么久怎样也该习惯,谁曾想即使到现在仍是被那里面的人工香精熏得够呛。

“有时候真怀疑你前女友是因为你的品味和你分手的。”

她被那灯晃得半懵半醒,嘴上算不上客气,陈帆听得太阳穴突突,从后视镜打量起孟知蔫蔫的神情,火气又很快消下去。

“昨天没睡好?从上我车睡到现在了。”

“唔算是。”

孟知从毯子里伸出纤细的食指轻揉了揉太阳穴,打开了车窗。

十一月,有些凉的冷雨顺着车窗的缝隙飘到她精致小巧的脸上,还有些顺着她白皙脆弱的脖颈晃悠进了单薄的衣领,她也不在意,伸出车窗把眼睛闭上,任由那薄雾一样的湿润划过眉眼浸入嘴角。

京市的堵车潮一来,管你是mini cooper还是大G都得规规矩矩堵上个把小时,非机动车道上的老大爷轮椅都比机动车快。

陈帆隔壁的车道停着辆红色的保时捷轿跑,里面坐着两个一眼二代的公子哥,堵车无聊,正推搡开玩笑呢,一人突然透过车窗看到什么,眼睛都直了。

“我去”

“干嘛?被我掌懵了?”

另外那人还想逗趣,就见同伴一巴掌呼过来,压自己脸到座椅靠背上。

“仙女啊”

“不是魏登,你是不是有毛——”

葛峰被魏登惹毛了,正要凑过去揪他耳朵,余光顺着他眼神望去,一下止住了话头。

月白如昼,女人轻轻探出身子,半倚在缓缓行驶的车窗边,细雨如丝,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再沿着她精致的轮廓缓缓滑落,最终隐入锁骨间那抹不经意的阴影中,在她瓷白透亮的肌肤勾勒出清新脱俗的线条。

她的容颜未经脂粉雕饰,鼻尖挺翘,唇色红润,眼眸清澈如水,荡漾起汤汤涟漪,睫毛上挂着晶莹的雨珠,随着她的眨动星光沉浮,宛若清水芙蓉,自带浑然天成之美。

葛峰只觉得自己心脏狂澜,就见女人那双淡眸轻轻一瞥,就和他对了个正着——

他清了清嗓子,掂量着面前美女的难追程度,正准备出口搭讪。

“小知,下雨天看什么呢。”

前座传来男人的声音听不真切,孟知笑了声。

“乐子。”

女人的声音如脸般清丽动人,说出的话却不留情面。

葛峰的脸一僵,就看见女人伸出莹如玉葱的指甲,轻轻往潋滟的唇角一点,细嫩的皮肉微微陷进去,清雅的眉眼闪过一丝促狭,随即毫不留情地关上了车窗。

“”

耳边魏登的嘲笑和车后的喇叭声一样刺耳,葛峰伸出手用力擦了擦嘴角。

是霄云里声色犬马下残留的嫣红唇印。

大G龟速过了十字路口,看到绿灯闪着黄光,原来是市中心主干道发生了处交通事故,绕过那段,交通顺畅不少。

陈帆也顺带着眉头松开,指关节敲击着方向盘,视线透过后视镜望向孟知,和她闲聊。

“京市的富二代也就那样,十年前我来这打拼,求爷爷告奶奶的,谁能想到就是为了见这种货色。”

陈帆搞艺术经纪这方面已经有十五个年头,五年前靠着钢琴天后尚云宁环球巡演赚得盆满钵满,这会儿答应带孟知这个钢琴新秀,多半也是看在她老师的面子上。

经验多了,人就容易靠经验判断是非,许是这行业起步太辛苦,如今苦尽甘来就记起了初创时期的仇来,孟知没顺着说,只是专心打字。

【六六】:宝儿你来了吗?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孟知】:有点堵车,还有一公里就到。

【六六】:那我下楼等你!

孟知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片刻,正想回不用了,蓦地发现有一条未读的信息被排挤在了公众号广告的下面。

眼皮倏忽一跳,大G的引擎已经停了下来,陈帆嚯了一声,打开车门,目光从上到下打量起眼前的酒店,最终停留在正中央金光闪闪的“云鹤楼”几个大字,还是没忍住问。

“小知,你这朋友是土豪啊?”

云鹤楼,京市出了名烧钱的高档会所餐厅,一共九层,按会员等级预定雅间,从下往上难度逐级递增,传闻俯瞰市中心的第九层消费门槛到了千万级。

朋友不是土豪,朋友的老公是。

京林艺中和孟知同班的班花订了婚,订婚对象正好是街对面出了名的京市私立高中出来的,妥妥的京圈公子哥,自然得选在像样的地方请双方的高中同学吃一顿。

孟知下了车,转头看到在大门口朝她挥手的吴嘉宜,和陈帆道别后,吴嘉宜冲了上来挽住她的胳膊。

“小知,”她八卦的目光望着扬长离去的大G,“刚刚那个是谁啊?”

“我的经纪人,一年前在佛罗伦萨的沙龙音乐会就是他帮我组织的。”

“还以为你有情况呢,”吴嘉宜吐了吐舌头,左右看了眼没认识的人,凑到她耳边轻声抱怨,“那帮人又开始了,我不习惯,找机会出来透透气。”

京林艺中和京府国际就隔着一条街,一个是盛产美女的艺术院校,一个是闻名京市的富二代聚集地,高中就厮混在一起的不少。

如今趁着这个机会,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里面上演着怎样调风弄月的戏码。

孟知向来不喜参与这些,高中时期就离街对面那帮公子哥远远的,现在过来,也是尤子晴当时和她有些交情,没必要和高中一样端得事不关己的样子。

两人说着话,一楼的门童就迎上来,引着她们穿过一片闲云清鹤的装潢,尽头是两座金相玉映的电梯。

进了电梯,有专人帮她们按上八楼的按钮,“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礼仪小姐早已等在门口,引着她们去尤子晴订的雅间,名唤“桃花源”。

一打开门,就看到镶在墙面上的玉饰金碧,正中间有两大圆桌,人却没有几个呆在自己座位上的。

犬马声色中衣香鬓影浮荡,轻盈的调笑声拥着举盏碰杯的清脆响声一道让人沉醉。

孟知知了眉,刻意低点头,仍是架不住周遭人意欲窥视的打探。

她将手里的礼物给了女主人,尤子晴也喝得有些醉了,馥郁香水混着酒意,凑到她耳边道。

“还以为你不会来。”

孟知没多解释,脸上漾起星点笑意:“订婚快乐。”

“唉,只是订婚,还没结呢。”

尤子晴的眼神扫过歌台上几个随着舞曲摇曳的歌星,再落在角落和男人相谈甚欢一身名牌的闺秀,仍然笑得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不过,等真的成了孙太太,一切都值了。”

尤子晴的订婚对象孙文荣,家里是最早做物联网生意的那批,近几年行情好,从里面捞了不少金,成了这行业的地头蛇,身价蹭蹭往上涨。

他对尤子晴也算名分金钱都舍得给,像眼下这种情况,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已经算好的,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孟知没搭话,端着杯橙汁找了处还算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吴嘉宜也不习惯这种场面,挨着她旁边吃瓜——

一边往垃圾桶里吐籽一边望着那些风流旖旎评价。

“那个太瘦了,手臂和竹竿一样。”

“那个脸上整的痕迹也太明显了,哪家医院做的?我要避雷。”

“那个还行,是不是前段时间拍电视剧出圈的女二号”

“那个——”

“诶?那个怎么往外面走?啊?怎么还故意摔倒了???”

砰。

玻璃杯砸向地面的尖锐声吞没吴嘉宜的最后一个尾音,一瞬间,雅间里本就趁波逐浪的目光齐齐朝门口望去。

“对对不起,先生。”

诱人垂怜的纤细嗓音,生怕稍大声些就吹跑似的娇柔。

大门中央的女人身材窈窕,纤细的腰身连带着手中的红酒一同摔倒在地。

柔刚并济的眼神在她眼中打湿成引诱的雨,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我会把衬衫赔给您的,无论多少价钱。”

浮光掠影,纸醉金迷,又是一场良子佳人的好戏。

孟知垂眸懒得瞥,眼底满是无趣。

“可怜。”

她正欲起身,却听得门外的青年慢悠悠开口。

他声线懒散,尾音拖得微微上扬,带着点钓,听得人耳骨发热。

身影不着痕迹地顿住,孟知睫尾微颤,清眸下意识瞥向门口。

大门不窄,那女人已占据了大半视清,被她视为目标的男人只能窥得一隅。

恰逢雅间内扑朔迷离的交织灯光转至门前,照亮他手背上蓬勃交错的青筋。

袖口微微挽起,露出起伏的劲瘦臂肌,不是白皙极致的肤色,而是极为健康的小麦色,小臂薄肌下静脉血管微微鼓起,盘踞延伸至掌骨。

他微微蹲下膝盖,指尖就这么懒洋洋地一点,食指上戴的一枚银戒在灯光漫射中闪起冷硬的光。

女人以为他想拉自己,只是刚伸出手,青年低笑了声,连停顿都懒得,指腹径直往下,轻轻一沾地上猩红的酒液。

“是瓶好酒呢。”

可怜——

是瓶好酒呢。

赤渍从他指腹缓缓滑至指根,留下一道狭长晶亮的濡湿,宛若绵延山峦里起伏的绛色甘霖。

重新直了身,一眼没看旁边的人。

宋清礼长腿迈入包间的同一瞬间,先前的纵情酒色在顷刻间被一场簌簌骤雨浇得透彻,偌大的场子安静得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点歌机里的歌恰好切到下一首,情意绵绵的伴奏茕茕徜徉,暗昧的氛围灯刚好洒过门扉,下一秒洇过他修拓高挑的身躯,又陡然变亮。

与聚会里心照不宣的西装革履背道而驰,一身宽松的黑衬衫松垮地穿在他身上,最上方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里头廓清明晰的锁骨。

牛仔裤挡不住他笔直劲瘦的腿部线条,腰胯上系了根深色系皮带。

他似是被那光晃得有些不耐烦了,又往前迈了一步,猝然间,深邃张扬的眉眼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与生俱来的桀逆就再也掩饰不住。

优越的眉骨在眼眶投下暗色阴翳,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浸着些似笑非笑的散漫神态,像口淆着墨色的深井,看得人心莫名发慌。

几滴溅到的红酒渍沾染在他高挺的鼻梁,不仅不违和,反而带着些诡谲的美感。

感受到周围人的眼神,宋清礼依旧是一副倦怠模样,他的唇角天生有些上扬,某个角度像极了勾人的猫,鼻尖有颗小痣,伴随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笑细细牵动着。

说出的话却是调笑里带着点冷,眼神不算客气地望向围簇中央的主人翁。

“孙文荣,你请人请得挺广啊,专业碰瓷的都找来了。”

总算知道男人在生什么气。

孟知慌忙收手,却被强行摁住,腿一软,就要滑到地上去,也被男人牢牢箍住。

仿佛粘了强力胶,揭不开。

可是她的气还没生呢。

她要怎么来着?

脑子里一团浆糊,反应越来越迟钝。

孟知完全低估了那杯起了一个茶名的鸡尾酒的烈度,也低估了宋清礼。

汽车来了,宋清礼将她抱起,像塞一团棉花似的,塞进后座。

一路疾驰,进小区,到车库。

停稳之后,李唯从后视镜里朝后瞥了一眼,很有眼色地将车钥匙留下,另外开了一辆车离开了。

劳斯莱斯的后座,两座位之间的扶手是固定的,起先孟知上了车,脑袋昏沉沉,蜷缩在座椅上就睡过去了。

宋清礼看着他的姑娘蜷成虾米的样子,终于上来一点体谅。

从另一头挪过来,弯腰屈腿,将她抱进了怀里,拿自己的胸膛给她当枕头,抱着让她睡。

李唯临走前眼里的一幕,就是两人交叠在一块,姑娘长发披散,小鸟依人,男人坐姿慵懒,额头抵着额头,双手搂抱人的姿势宠溺又暧昧。

车库门“咔咔”几声落下,偌大的空间昏暗静寂,几秒后,感应灯也熄灭了,黑暗涌来。

宋清礼降下车窗,打开星空顶,顿时狭小的空间,仿佛时空转移进了浩瀚银河。

头顶幽幽流沙,璀璨,梦幻,波光粼粼,偶尔有流星飞过,一刹那的惊艳。

光芒落下来,投在姑娘脸颊上,绯红粉嫩的肌肤染了一层晶莹,樱花潋滟的红唇泛着水光,甜腻的酒气在呼吸间,隐隐飘散。

宋清礼低下头,嗅着那丝香气,覆上薄唇,轻轻舔舐,原想品一品她喝了什么酒,可这一品,芬芳,辛烈。

撬开牙关,长驱直入,只想要更多。

孟知闭着眼,本能地抗拒,撇撇嘴,脸面往旁边一别。

下一刻,她的下巴就被男人的修长手指捏住,口中的氧气,连同她浅细的嘤咛一同被掠夺。

孟知猛地惊醒,胡乱挣扎了下。

“宋清礼。”

她叫了声他的名字,想推开他,可用力过猛,自己的上半身失去平衡,人直往后仰。

在差点摔下去的时候,她又本能地揪住男人的脖颈。

“嘶——”

宋清礼吃痛,轻哼了一声,冷白的肌肤上,蓦然一道锋利的指甲印。

流星闪过,红的刺眼。

孟知顿觉不妙,推开车门,直接从男人身上往下跳。

可她怎么可能是男人的对手?

宋清礼从后面掐住她的腰,等不及回到车上,吊带裙上的缠枝小花已经被撕裂。

“宋清礼,你疯了。”

“你逼的。”

扶手箱里有备用的安全套,宋清礼拿上,直接用牙齿咬开。

“你禽兽。”

“我要再不办你,就是禽兽不如。”

未婚先孕,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一件大事,但在宋家仍然是一桩丑闻,犹如宋家大小姐宋语程。

她也曾以此手段逼婚宋庆荣,时至今日,最小的女儿又来一遍,可想而知晚上宋园的风波。

孟知瞪大眼睛,怪不得宋清音要这么快和陈晨结婚,怪不得宋家不介意陈晨这个人之前的浪荡,原来是因为宋清音的肚子等不得了。

同时,她也明白了宋清音为什么要对付她。

不过是因为,她见不得陈晨受委屈,因为陈晨是她的准丈夫,更是将来孩子的爸爸。

她怎么能忍受陈晨受气?

“我见。”孟知想了好一会儿,最后道,她对宋清礼笑,“他们都不怕见我这个受害者,我为什么要避开?”

第 59 章 周一见

道歉的地点和时间由孟知来挑,孟知不想拖着,便选了第二天的晚上。地址就在公司附近的一个中式餐厅里,她正好下班就直接过去,谈完就走。

宋清礼负责带话,很快那两人就同意了,他们实在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宋清礼说爸爸不同意他们俩结婚,但是清音坚持要嫁,把爸爸气坏了,最后爸爸说嫁也可以,嫁出去就什么都不给她了。

孟知闻言一惊,这个惩罚太重了,比孟知以为的还要重。

可不,他的爱就是这样,简单,粗暴,没有道理可讲。

房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闻着气息,孟知就知道是谁。

她在床上动了动,宋清礼走到床边,伸手捻开床头灯,俯低身,摸了摸她的脸:“醒了?”

孟知懒懒地“嗯”了声。

适应光线,抬眼看见男人一身衬衣西服,衣冠楚楚,连领带打得都一丝不苟。

对比披头散发神情厌厌的她,简直不是人。

昨晚和她一起放纵狂野的人,不是他?

“起床吗?”水流声潺潺,伴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孟知见他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不由有些急了。

她暂时压下纷繁的心思,转过头直勾勾望进他的眼睛,掐他腰的力度又大了些,语气却放软。

“你答应过我的。”

声音融化在洋洋盈耳的淙淙声中,也渐渐浸满了微妙的湿意。

这回宋清礼总算有了点反应,他轻笑一声,微微低头,鼻尖小痣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液体,不知是刚刚不小心弄到的水珠还是别的什么。

“原来你的记性也不是那么差,”无动于衷者歪了歪头,手上束缚的力道减轻了些,话锋一转:“那么我问你的问题呢。”

他家,还是——

这里。

孟知眨了眨眼,才发觉自己的小聪明早已被他看穿。

可昨天明明都弄到那么晚了,这人精力是怎么做到这么旺盛的。

心里仍不愿向他妥协,奈何眼前人大有她不回答就不放人的架势,眼看门外的玩笑声恍若近在咫尺

孟知情急之下提出缓兵之计。

“我家好不好?”

孟知的房子在郊区,离市中心远得很,她本以为这样说宋清礼就不会答应。

谁知青年轻挑眉峰,方才唇角的冷意竟淡了些,一个懒散至极的好字落入孟知耳骨。

一瞬间,她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时间容不得她思索,最前面的女生已经走过了转角,孟知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低头压在宋清礼的胸膛处——

“您好,前方卫生间正在维修哦,各位可以去东南角的另一处。”

不知何时守在门口的服务生拦住了女生的去路,后者相互看两眼,说说笑笑去了另一边。

脚步声泯没在水声中,孟知后知后觉被宋清礼摆了一道。

眼里的湿意几乎是一瞬间收回,纤细指腹关上水龙头,稍稍一挣脱,脚尖总算触了地。

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孟知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离开时,身后传来青年沉缓的笑意,她想起适才自己亲口说出的那句“我家”,双颊开始隐隐发烫。

真是越来越疯了。

宋清礼这个人。

孟知在桃花源门口多站了会儿,打开手机仔细检查完脸上没有奇怪的印记后,才走到原先的位置上。

尤子晴在高中时就是社交能手,几乎把本班和京府国际那几个班的人都混了个熟,孟知回来时,她正开了瓶刚递上来的唐培里侬,倒了小半杯在手掌中轻轻摇晃,靠在孙文荣怀里聊五年前两校之间的趣事。

“当时国际管得不严,艺中可恨不得在我们每人身上安摄像头,我和文荣约会都得躲个两条街,生怕被那个姓徐的年级主任发现。”

“哦,我知道她!”旁边有个叫瞿铃的女同学附和道,“她可怕得很,每次中午都会在小树林和校外小吃街转一圈,走路都没声音的,听说一旦被抓到别说第二天了,当天下午就直接把家长叫过来了。”

“不会吧,这么恐怖?”沈宥婷停下手里摆弄刀叉的动作,撇了撇嘴,转头望向一旁的凌知维,“我有点忘了,我们当时老师有管吗?”

“别说约会了,翘课都没事,只要期末成绩好,”凌知维摊手,“清爷高三的时候不是每周三下午都会翘两节课,Lilith也从没说过他什么。”

“哦,我想起来了,”沈宥婷微微眯眼,回忆起什么,“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凌知维摸了摸左耳处冰凉的耳钉,视线忽地望向坐下没说几句话的孟知身上:“孟知呢,高中有没有谈过——”

“在聊什么呢。”

沉冽的男声伴随着拉开椅子的声音在凌知维左手边响起,后者睇了眼旁边拓拔的侧影,刚要开口,被尤子晴抢了先。

“高中那些风花雪月呗。”

她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番坐姿随意的青年,又转头替孟知回答凌知维的问题。

“小知那段时间为了佛音(佛罗伦萨音乐学院)在准备意语B2,哪有时间谈恋爱呀。”

她观察着凌知维的神色,刻意顿了顿,倏然朝孟知甜甜地笑开。

“就算是现在,我好像也没听过小知交了男朋友呢。”

眼皮溘然一跳,孟知不知话头怎么就引到了自己,抬头一望,就见尤子晴兴致勃勃的目光如狼似虎,恨不得把“抓住机会,拿下钻石王老五”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她心里明白尤子晴的意思,虽然对这事不感冒,甚至称得上刻意回避,但也不好当场拂了她的面子,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灯光倾泻,众人又聊了会儿,凌知维拿起手机,提议桌上刚认识的人都互相加个微信。

这桌本就是京府国际的人多一些,凌知维的心思在场人心领神会,也没人戳破,趁着热闹的氛围挨个加着微信。

孟知思索了一会儿没找到理由拒绝,辄打开手机依次扫了凌知维和沈宥婷的微信,顺其自然地保持着“扫一扫”的界面,想扫下一个人的微信二维码——

却在手机只扫到几段修长有力的指骨时遽然顿住。

周遭的喧腾声不知何时消了许多,孟知望了眼邻近,才发现许多人都没有宋清礼的微信,却也不敢贸然上前,自己反倒成了第一个人。

“”

手机都伸了出去,现在缩回去未免太突兀,但要真扫上去,旁边的人稍微扫一眼就能发现两人早就加了好友的事实。

真是,难办。

想到这里,孟知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原本清冷的眼梢多了几分栩栩的鲜活,宛若乱琼碎玉砸入湖心,漾起丝丝潋滟涟漪。

宋清礼离她咫尺,自然将她眉宇间绽露的情绪尽收眼底,喉结不自觉微动,表面仍是一副意慵心懒的劲儿,伸出匀称指节,漠然地将孟知递过来的手机推远了些。

“我没有微信。”

“”

这借口未免也太敷衍了些。

身旁的人看在眼里,不免唏嘘这样的美人都加不了宋清礼的微信,再低头看看自己,默默地把拿在手里的手机又放了回去。

凌知维和沈宥婷相比之下就冷静许多,一副“这人果然还是老样子”的表情,拍了拍孟知的肩以表安慰,却发现她身体都僵了,只当她第一次被人这样果断地回绝下不来台——

殊不知晦暗光线下,只有孟知一人捕捉到了宋清礼低头望她时,眼中掠过的极具侵略性的促狭笑意。

电光火石间,孟知的心脏也随着他狡黠的眸光,漏跳了半拍。

那双眼睛分明是在说——

现在欠的,晚上都是要还的。

漏尽更阑,这场阔别许久后的同学聚会终于到了尾声,孙文荣喝得多了撒手不管,徒留尤子晴一人尽地主之谊将客人送到了云鹤楼大门口。

孟知见她忍着醉意四处张罗的样子实在辛苦,一手搂住烂醉如泥放声高歌的吴嘉宜,一手拍了拍她的肩,示意自己先送吴嘉宜回家。

“好的,辛苦你了。”尤子晴一脸的不好意思,拿起手机打开打车软件,“我帮你们打车吧。”

“不用,她家就在附近,我直接把她送回去。”

孟知这话也不全是客气。

她这次饭局没喝酒,意识比较清醒,自己送吴嘉宜到家相对更放心,加上京市中心实在拥堵,真要打车可能还不如走那几步路快。

在尤子晴的再三叮嘱下,孟知一手勾起醉鬼的脖子,一手和身后认识的同学道了别,任重道远地踏入了茫茫夜色里。

清丽背影融于簌簌雨夜,宽松的外套依旧挡不住窈窕的身姿,皤白裙摆在夜静更阑里愈发粹美,衣尾勾勒出纤直的大腿形状,光是背影就足以漾得人心荡神驰。

泊车的将车开了上来,宋清礼淡淡地收回视线,静等凌知维抽完烟。

烟蒂微涩的气味弥漫在夜色里又被细雨迅速冲刷干净,凌知维掐了烟头,转头望向支着长腿随意靠在车边也格外撩人的青年,随口问了句。

“今儿怎么没喝酒?”

睨了凌知维一眼,宋清礼打开布加迪的车门,坐上了主驾驶。

“喝酒误事。”

“呦,”凌知维调笑,“搞得你后半夜有多重要的事似的。”

宋清礼没应,车里安静下来,徒有雨珠滚落在前窗又被雨刮器扫去的淅沥声。

凌知维靠在副座上,突然想到什么,问他。

“你觉得那个叫孟知的怎么样?”

“谁?”

兴许雨声太大,宋清礼眯了眯眼,没听清似的,凌知维只好再说一遍。

“就那个今晚坐你对面的女孩,眉眼淡淡的,有点高冷,我还没试过这一款——”

说到一半,他的语气里染了些调笑:“说起来宋清礼真有你的,那么漂亮的人连个微信都不给加,有时候真他妈怀疑你喜欢女人吗?”

话刚坠地,黑色布加迪猛地靠边减速,幸好凌知维系了安全带,否则脑壳铁定撞到前窗玻璃上。

“自己滚回去。”

“你丫跟我开玩笑呢?外面在下雨!”

“后备箱有伞。”

凌知维瞪大眼睛,见宋清礼一点没有插科打诨的意思,只得骂骂咧咧地走出车门,结果手刚碰到后备箱的盖上,黑色布加迪就一骑绝尘,车尾灯都看不见了。

“”

至于吗???

以前也不是没打趣他,没见这么玩不起啊。

凌知维低骂了几声,又望了眼愈发凶猛的雨势,只得躲在树下给家里的管家打电话。

雨帘从夜幕中倾泻而下,落在伞骨上,发出清脆的噼里啪啦响声。

孟知送吴嘉宜回家之后,特意在她家里呆了会儿,一方面是为了躲雨,一方面也是为了拖时间。

她大学出国后就不怎么回京市,就在长云区的一处老小区里租了个一室一厅以备不时之需。

老小区建得有些年份,室外的漆一半都脱落,内里也只有楼梯没有电梯,老旧的灯泡摇摇晃晃,刺得人眼睛疼。

孟知租的房子在最高层六楼,不知是不是今晚社交消耗了太多能量,她爬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粗略扫了一眼,门口没人,孟知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她今天特地拖到后半夜才回来,想来那大少爷也没耐心等她那么长时间。

又或许,她的计谋奏了效,他觉得她家太破太偏,当时只是随意应和,根本没想过来。

这样想着,一直绷紧的神经倏然松懈下来,孟知从旁边的发财树盆栽下找出钥匙,打开门,里面一片漆黑,空气中有股许久没人居住的冷淡味道。

孟知上星期刚从佛罗伦萨回国,在尚姨那住了几天想回来,昨天就被宋清礼逮住做到了凌晨,今晚算是她半年里第一次回这里。

她不在时有请阿姨每月打扫,故门外发财树长青,进去时也备好了一次性拖鞋,孟知摸着黑脱了高跟鞋换上拖鞋,在墙壁处寻找灯开关——

触到的不是灯开关,而是一具火热有力的身躯。

掌心被烫得一颤,孟知下意识抬腿自卫,却被青年精准地握住了脚踝,呈半包围式困在墙壁与胸膛之间。

“你往哪踢呢?”

带着揶揄的哂笑震得孟知胸口发热,青年那双勾人的眼睛在乌黑的阴晦里亮得出奇。

孟知认出了宋清礼,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倒愈发警惕。

两人的下半身周密地贴在一起,宋清礼自然也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变化。

轻声微叹一声,那双烁眸却离她更近,孟知不可抑制地眨了眨眼睛,两人长而密的睫毛纠缠在一起,扫起点点痒意。

“怜怜,”他撩人的嗓音在这种境况下愈发勾得人心慌,尾音晃了晃,带起些诱人失守的委屈,“我等你好久。”

孟知的心尖不由自主的一颤,却不是被勾的,而是被吓的。

宋清礼很少叫她名字,真要叫,也是连名带姓一起叫。

叫她怜怜,从认识到现在只有两种情况。

“不想。”

“今天不上班?”

“宋总,今天周末啊。”

宋清礼轻轻笑了下,一只手探进被子里,身体压得更低,鸦睫垂落,含住她的红唇吮了一口。

“吃了什么?”孟知从他口中尝到一丝香甜味。

“蛋糕。”

“哪来的?”

“不是你买的吗?”

孟知:“……”

睁圆了眼睛,不可思议,“你捡的垃圾桶里的?”

宋清礼不答,眸光暗下来,压住她的唇角辗转索吻。

孟知莫名被取悦,昨晚被糟蹋掉的心意,意外收获到一个报复性的爽点。

心里那点气,忽然之间烟消云散。

她伸手搂过男人的脖颈,松开牙关,任他予取予求。

床前细碎的灯影,将两人缠绵的影子,映在柔软的窗帘上,荡出波浪起伏的形状。

纤纤手指勾在男人硬挺的衣领上,孟知轻声问:“今天要去哪?”

“先回一趟宋家,然后出差。”

“又出差?”孟知刚升起来的情绪瞬间又跌了下去,将人往外推。

宋清礼黏上来,抱紧了,将她塞进自己怀里。

孟知平躺在床上,对抗不了,只得放弃,不过脑海里想起一个人:“昨晚你爽我的约,就是为了赴方雨柔的约?”

“乱说,昨晚就一普通应酬,我本想结束了就回来陪你,你倒好,跑去酒吧了。”

“还怪我了?不是你和方雨柔搅合到一起去了吗?”

“什么搅合?”宋清礼皱眉,薄唇咬上她的耳垂,“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手指作乱,加了力道,“把自己男朋友,和别的女人说成‘搅合到一起’合适吗?”

孟知轻哼难耐,打开男人的手,不依不饶:“那她为什么来柏城?什么时候来的?”

“我哪知道?”宋清礼神色不耐,“我昨晚到饭店的时候,她已经在那了,不信你问老傅。”

“一张桌子那么多人,就你俩坐一块,还拍照,当我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旁边原先不是她,是后来大家喝嗨了,旁边的人走开,她才过来的。她是拍了张照,那张照片拍的时候,我在和人喝酒,根本没注意。后来是老傅说了,我才知道,第一时间叫她删了。”

“删了?”

孟知将信将疑,抬手就要去摸手机,被宋清礼按住。

男人扼住她手腕,置在她头顶,低下眉睫,声音低沉地喊她:“橙。”

“我们从高中就认识了,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你怎么还不信任我?”

孟知抬头,对上男人的眼,一双浅褐色的瞳仁干净澄澈,仿佛淡泊平静的湖,不沾一点杂质。

以前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她带他回家见家长,奶奶那时候还健在,和她说:“这人凉薄,你如果和他在一起,将来的日子怕是要很辛苦。”

她疑惑,怎么会呢?

宋清礼对她很好啊。

这些年过去,她才渐渐懂了奶奶的话。

孟知反问男人:“那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不能给我安全感?”

这双像湖泊一样的眼,吹不起一丝涟漪,什么都入不了他的心。

“就因为我昨天没接你的电话?”男人重新压上来,柔声细语地哄,“我手机坏了,接不了电话,老是自动关机。”末了又找补,“我不是叫李唯给你打电话了?”

“……”实属没想到,孟知语气凉凉,“宋大总裁的手机这么差啊?”

“刚换了,以后随便你打。”

孟知没作声,心情还在谷底,爬不起来。

她想要的安全感,从来都不仅仅是接她的电话。

男人自己也会说,他们从高中认识,到现在十三年了。

这么多年,他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从年少懵懂的好感,到炽热滚烫的热恋,又一起熬过了拧巴别扭、互相折磨的磨合期。

到现在,彼此对对方身上的每颗痣都几乎了如指掌,熟得像老夫老妻一样,可就是不是真夫妻。

但是她却也不愿意让陈晨和宋清音两个什么代价也不付出,没事人一样过着富裕幸福的生活。

走到停车场,孟知正要和宋清礼说刚刚自己的决定,自己的手机响了。她从小挎包里拿了出来,一看是妈妈打来的。

她看了一眼宋清礼,宋清音对她点头,继续朝前走去开车。

她等宋清礼走出一截才接起电话,她都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周丽英已经口气很冲地说;“孟知,我今天碰到你周阿姨,你猜她跟我说什么,说是周砚跟你缘分没到,太可惜了。你跟我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没等孟知开口解释,周丽英已经继续道;“你行啊你,让你去和周砚逛一逛,你出去一趟就把人拒绝了,他到底有什么不好?你和我说,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我看你对那姓宋的还念念不忘,是不是?你贱不贱啊!”

孟知握着手机愣在原地,脸色瞬间苍白下来。

第 60 章 争执

“你现在下班了吧,给我回家,我们好好说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周丽英在电话命令道。

宋清礼将车缓缓停到她的面前,都没看到孟知有反应,他不由打开车窗偏头出去看她。

“怎么了?孟知?”宋清礼伸将手伸过去,在她面前挥了挥。

直到这时,孟知才回过神,她乍一看到宋清礼出现在自己面前,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接着才想到回电话。

房间复归平静,有种空虚感袭来,孟知排斥这种情绪。

她立刻起床,洗漱,穿好衣服,进厨房,准备收拾昨晚的残局。

谁知,入眼的流理台上整洁干净,亮的发光,别说那些锅碗瓢盆残羹油污,就连一滴水渍也没有。

打开橱柜,各种锅具被擦洗的干干净净,一只只整齐摆放,好像她昨晚没用过似的,再拉开洗碗机,里面的碗碟也是整齐洁净,带着消毒烘洗的温度。

低头看,垃圾桶也被清理过,套上了新的垃圾袋。

就是沙发那儿的落地灯也被扶正了,玄关处被打碎的花瓶也被清理了,没有一片碎片。

门铃响,是小区附近粥铺的送餐员,说是宋总订了餐。

孟知开了门,餐桌上很快摆上一碗燕窝粥,和几碟小菜。

喝上一口,滋味清甜。——两人至今没有结婚。

孟知问:“你说有礼物给我的呢?”

宋清礼眸光含笑:“我给你拿。”

他双腿下到地上,从床头柜上拿过一个礼盒,原来他一早就放在这儿了,孟知没看见。

宋清礼拿起,递给她。微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溅落,宋清礼的喉口滚动了下。

他总是能因为孟知的一些小动作感到无端燥热。

还想再说什么,楼顶身影晃动,孟知条件反射后退了些。宋清礼察觉到孟知的异常,挑了眉,面不改色地直起身,挡住楼上看过来的视线。

林云琼站在二楼包厢的门口,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青年的侧脸在水晶灯的照耀下若隐若现。

紧邻着一层台阶,一身白裙的女人披着件单薄的外套背对着她,瘦削的背影有些眼熟,明明是最素净的颜色,却莫名觉得刺眼。

好不容易绕过醉酒人群上楼的凌知维抬起头,望向楼梯间僵持的态势,极为热络熟练地开起玩笑。

“都聚在这儿迎接我呢。”

林云琼松懈了表情,很自然地接话。

“凌知维,再晚点来,我和宥婷都把好酒喝光了。”

“害,这话说的,喝呗,爷请客。”

凌知维转头咦了声。

“诶,孟知,宋清礼,你们怎么不上去?”

“孟知?”

话音刚落,却是林云琼轻柔地开口。她表情不见任何变化,依旧和煦地望向身穿白裙的女人,见她转过头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温柔地咯咯笑了。

“我说呢,谁背影这么熟悉,原来是你。”

三人走上二楼,孟知迎上林云琼绵和无害的视线,耳边是凌知维不可置信的声音。

“不会吧,云琼。你认识孟知?”

“嗯,何止是认识。”

林云琼的眼神在孟知和宋清礼之间细微移动,最终随和地抚了抚自己额际的碎发,笑容温婉。

她人生得白净,无论是肌肤还是身材是一眼就能看出精心调理过的精致,一颦一笑娉婷袅娜,说话的语调,嘴角上扬的弧度,让人想起精巧的宋画吴冶。

标准的,落落大方的,无懈可击的大家闺秀。

于是,就连和人拉近距离,都显得那么好施乐善。

“我和孟知”

“可是,很熟悉呢。”

“很熟悉?”

凌知维觉得新鲜,望完林云琼又望孟知。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孟知先开口。

“不算熟,林小姐是我母亲在京市教课时的最后一位学生。”

干净、客套,简切了当。

既不会拂了林云琼的面子,又恰到好处地绕开她平易近人下的主导权。

林云琼淡笑着望孟知,还想再说什么,被宋清礼打断。

他几乎是一眼没望她,转头问凌知维。

“打算在外面站多久?”

凌知维只得硬着头皮:“害,那大家都进去,别给人家挡道了。”

豪绰的包厢里陆离斑驳,凌知维订的这间主题包厢将房间设计成了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样式,最中央摆了一架价值不菲的玉白三角钢琴,四周都有金色的大小提琴作饰。

牛皮沙发上,各路琼枝玉叶欢声笑语,投骰喝酒样样不落,洋烟洋酒撒了一地,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门被打开时,沈宥婷正在打台球,她收起球杆丢给一旁的服务生磨砂,呦了声算是招呼。

“凌知维你终于来了,还以为你死外面了。”

“咦?云琼你身后是”沈宥婷眨了眨眼睛,放肆的表情收知了些,“清老板也来了啊,还有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

“孟知。”宋清礼开口。

“哦,对,孟知。”她的脸上划过一抹稀奇,很快隐没,“记起来了,孙文荣未婚妻的高中同学,上次加了微信的。”

这次的圈子比云鹤楼那次的还要狭,孟知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包厢里的人,有熟面孔,但没见过的也不少,其中有几个在政要新闻或是豪门八卦中瞥过一眼,大多都是三代从政的凤雏麟子。

看来宋清礼他们上次赴孙文荣的宴,还真算是给足高中同学面子了。

“刚到外面抽烟,正好碰着孟知在等人,就捎她上来等,”凌知维转头问这次宴会的主人公,“云琼,没关系吧?”

林云琼笑:“当然没关系。”

沈宥婷则皱了皱脸,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

这小子只有对美女这么好心吧。

“那孟知,你要坐哪?”

她理所当然地把孟知当成了凌知维准备下手的目标,语气有些轻浮。

孟知听出了沈宥婷口吻中的意思,垂眸勾起一抹轻笑:“反正也是无聊,和沈小姐打一局?”

沈宥婷的表情微微一愣。

缓缓地,她挑了眉,洒脱地应了句:“好啊。”

凌知维本来也想凑热闹,奈何被一帮兄弟押着灌酒,本就是熟人局没什么避讳,很快喝得东南西北都找不着,耍起酒疯引得哄堂大笑。

沈宥婷一开始只是抱着随便玩玩的心态,直到又一个彩球被孟知击入袋中,球袋晃动,表情显得微微凝重起来。

“练过?”她嗓音依旧散漫稀疏,似是无意询问。

孟知答得滴水不漏:“在佛罗伦萨的台球俱乐部里办过会员算吗。”

沈宥婷表情缓和下来,又打中己方彩球一次,嗓音里掺了些笑意,不知道是对自己的打球感到满意还是对孟知的话。

“当然。”

孟知的心情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她的视线聚焦在宽阔的台球桌上,待到打完最后一个目标球,眼神不经意掠过落地窗外。

风比方才还要大,吹得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悉数偏斜一边,有几片树叶绕了几个弯才落在台阶上,临艺演奏厅门口还是空空如也。

内心焦急如同枯叶逢火,耳边是轩裳华胄们的谑浪笑闹。

相较于讽刺,孟知感到更多的是无趣。

她突然有些后悔来到这里,后悔不在台阶上继续坐着。

“诶,我说清老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耳后蓦地传来男人打趣的话语,将孟知的思绪微微抽离。

对这个人有些印象,是庆生酒业的公子哥,姓于。

“我们云琼可刚从国外回来,这周六就要参加第一场合奏会了,来都来了,你没点表示?”

“就是,清礼,云琼可是和我们一个院长大的妹妹,”有人顺着于明渡的话开始起哄,“为了离我们近点儿,都把京源那么好的场儿让出来搬到临艺了,你就不和大家伙看一眼?”

“搬到临艺了?”有不知情的人笑道,“真的假的?就对面那又小又破的场地?”

“是啊,临时调的,据说花了不少功夫。”

“就那个馆儿要屁的功夫,他们家主子就是我兄弟。云琼,早找我啊,一句话的事。”

林云琼浅笑着听那些话,眉眼间闪过一抹惬然,刚要开口,就听到砰的一声。

决胜负的八号球,跃过台球桌,落在了地上。

孟知胸膛还在轻微起伏着,望向方才被自己打出界的八号球,轻声说了句抱歉。

服务生很快将八号球重新捡了回来,沈宥婷的视线轻轻滑过圆滑的球身,再徐缓看向孟知的方向,语气平缓。

“我赢了。”

孟知点头,承认得干脆:“是,你赢了。”

沈宥婷拿起八号球转了转,直起身离开球桌前,添了句:“下次再来一局,别让我。”

“”

周围人的视线不紧不慢地盘桓在孟知身上,或打量或扫视,于明渡混于人群中嗤笑一声,开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咣当巨响。

架杆上的几根台球杆被人用台球打倒在地,恰好砸碎了几瓶香槟红酒,木屑混着酒液黏连在地毯上,有根杆子还顺着引力滚到了于明渡的脚边。

他被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想要骂回去,却在看清罪魁祸首的脸时顿了下。

“宋清礼,你发什么神经。”

“打出界而已,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宋清礼眉都懒得抬,淡淡瞥了眼地上倒成一片满目狼藉的碎渣玻璃,晃了晃手中的台球杆,和于明渡眼神对上,语气宋疏。

“有问题?”

怎么敢有问题。

门外已经有大批服务员进来收拾残局,将地毯上的玻璃渣与木杆碎屑悉数荡除,幸好没砸到中央的三角钢琴,否则这间包厢就算是废了。

原本兴致高涨的众人望着这样一副场景,顿时没了心情继续作乐。

先前的起哄也不欢而散,在场的人只当宋清礼被众人说得烦了,弄折点东西当作警告。

于是一个两个打了哈哈就过去,也没人再提宋清礼和林云琼之间的事。

喧哗的包厢得了片刻的安宁,孟知却没有了再待在这里的念头。

手机里是陈帆问她有没有等到人的消息,窗外是空无一人的演奏大厅。周六,临艺演奏厅,合奏会一切昭揭时,她一晚上的焦急溘然不免显得可笑。

“孟知,你这是怎么了?”

关切的柔和女声混着沉湎酒色朝她耳骨砸来,与孟知身上不谋而合的纯白,多的只是那层白下奢牌香水纷繁弥漫的气味,不由分说将她包裹起来。

林云琼走来坐在她对面空闲的座位上,眼神有一瞬略过地上满地的碎屑,又移开。

“刚刚在忙,没来得及和你叙旧,不好意思啦。”

她朝着孟知歉意地笑了笑,唇红齿白,使人怜念纷生。

“不过,你一向通情达理,一定能体谅我的,对不对?”

不知是否是孟知的错觉,人群朝着中央更聚拢了些,显得她所在的地方越发荒凉。

林云琼带着一身香花酒意,跨过满地碎渣访她孤身一人处,还真是善解人意。

孟知对上她友善无害的眼神。那里碎光浮动,平和、安静、端庄,总之都是世间最拿得出手的东西汇聚在里面,那是她与生俱来的资本。

望着这样的眼神,孟知笑了,伴随而来的是林云琼嘴角笑意的凝固。

孟知:“当然。”

她的语调,与她刚提起的通情达理如出一辙。可林云琼嘴角精雕细刻的弧度却好像僵硬了半分。

“孟知,你真是变了不少。”

林云琼弯起眼眸变成月亮模样,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

“还以为你会和高中的时候一样呢。”

包厢里的空调温度似乎被人打了下去,微凉的风吹过孟知的背脊,激起细末的冷颤,她听着林云琼软语温言的语调,却笑得更盛。

“没有人会和高中时候一样啊,林小姐。”

“至少,我不会停留在原地。”

“”

“聊什么呢?”

蓦地,诡异凝滞的气氛被一声带着懒意的疑问刺破。

宋清礼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疏慵的嗓音轻微上扬,目光却灼灼地划破周遭寒冽的空气,直勾勾望向靠窗的某一处。

在宋清礼面前的桌上,是一只摔得只剩下瓶颈的威士忌酒瓶。

一群人不知何时已经围在桌旁玩酒桌游戏很长时间。

而现在,威士忌酒瓶的瓶口正好对向——

孟知和林云琼之间。

“指到云琼了啊,”沈宥婷坐在沙发侧,顺着宋清礼的注视,下意识望向更为熟悉的林云琼,“你选真心话还是——”

“诶,你这人眼睛有问题?”喝醉了的凌知维嗤笑着打断她,“我看明明离孟知更近。”

“”

空气再次沉寂下来,周围人观察了会儿眼色,正想把说胡话的凌知维拖走,就听得旁边有道声音插了句——

“嗯,是她更近。”

又有个说胡话的了,明眼人都会选林云

等等,刚刚谁说话了来着?

周围人面面相觑了会儿,确定是宋清礼出声后,没人再出言制止。

许是包厢里空气太过沉闷,倚靠在桌角的青年单手撑额,眼皮微微掀起,一双桃花眸单是滟滟地望向她,就让孟知感觉到有熊熊烈火从他瞥视的地方燎起。

自额头,眼尾,鼻尖,最终落至——

唇瓣。

从淡薄的荧惑星火到势不可遏的燎原之势,在他眸中,只需须臾几秒。

几乎是视线到达唇瓣的下一秒,她听到他疏倦堕沉的声音浅浅滑过耳侧。

“孟小姐,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礼盒包装的很精致,红光闪闪,上面绑着金色绸带,打着漂亮的蝴蝶结。

孟知看一眼,拢着被子坐起身:“你拆。”

宋清礼勾了勾唇,侧身靠着她坐在床沿,礼盒捧在手上,修长手指轻轻一拉,解开蝴蝶结。

随即,包装纸一层一层揭开。

孟知期待的心,好像也被一层一层揭开,最后和红丝绒的盒子一起暴露空气中。

她深深吸一口气,看着盒子被打开。

一枚很大的鸽子血戒指映入眼帘。

孟知轻轻“啊”了声,那戒指红的滴血,灯光下,像很多言情小说里描写的朱砂痣一样,一眼入心。

两人之前为了结婚的事,一直打着拉锯战,明的暗的都说乏了,孟知打算给男人最后一次机会,于是在宋清礼上次出差走的时候,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直接说,要戒指。

这会儿,戒指就在她面前。

虽然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不过没关系,是戒指就好,是宋清礼送的就好。

孟知眨了眨眼,眼底一片水亮,调整好呼吸,将右手递给男人。

宋清礼偏头,额前发垂落,遮住了眉稍。

他一只手握起她的手,另一只手托起戒指,将之缓缓推入姑娘的中指。

尺寸刚刚好,不卡不松,是为她定做的。

“真好看。”男人磁性的声音不吝赞美,握着她的手反复观摩,“就知道鸽子血最配你,不枉我挑了很久。”

那手指白皙细嫩,如一截葱段,戴上红玉温润的戒指,就像清纯的姑娘头顶戴上了皇冠,变得高贵华丽。

孟知有一刻愣神,定睛看着那戒指。

突然电话响,是李唯打来的,说楼下车已经备好。

宋清礼站起身,正了正领带,弯腰拉起姑娘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吻。

说:“我走了,在家乖乖的,等我回来。”

孟知坐在床上,在男人转身时,冲他背影喊了声:

“宋清礼。”

“我们分手吧。”

孟知坐在餐桌前,一手支额,一手握着调羹缓慢喝粥。

右手中指上还戴着鸽子血戒指,怪沉的。

她将之摘下来。

宋清礼的IQ和EQ均在她之上,孟知从年少时就知道。

那时候,两人拌嘴,她总是拌不赢,就算偶尔赢一回,也是宋清礼让她。

就是学习上,孟知感觉自己日以继夜拼死拼活,洪荒之力都使上了,每次考试才勉强保住年级前十的位置,可宋清礼呢?

上课睡觉,下课玩乐,有时候去他桌肚翻课本,翻出来的不是财经报,就是看不懂的股市柱形图。

可他考试总能年级前五,最差也能第九,怎么都在她前面。

这人怎么这样?

他总是轻易地拿捏住她。

而现在,她似乎更容易被他掌控了。

就像昨晚的生日大餐,他知道自己辜负了她的心意,但他却没有用任何言语道歉或安慰,就这样默默地收拾了残局,吃掉她丢弃的蛋糕,临走还体贴地给她点了一份餐,用行动取悦她。

这种取悦,分明击中了她的心灵,比任何言语更讨她欢心。

再往深处想,无非是他太了解她,知道怎么哄她,拿捏她,掌控她。

孟知忽然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因为这样的自己,好像被他宠着,其实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刀俎。

就像每次她想提结婚,他就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带偏,将她的想法压下去,甚至话都不让她出口。

他怎么那么本事?

可是他为什么不想结婚?

他不是全世界最爱她吗?

街坊邻居看得过瘾,有个还嘴欠说“老孟你赶紧回家看着,别让周主任对孟知动手!”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老婆上来拎住耳朵拖回家,“关你什么事啊,叫你八百回回家吃饭,聋了啊!”惹得周围人发出一阵笑声,再想回头和孟爸爸唠叨两句,孟爸爸早不见了人影。

孟爸爸快速溜上楼,关上家门,刚想招呼母女两人,就听到孟知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妈,一开始是我追的宋清礼,他和我结婚,是因为他家里催的急,所以想找个人糊弄家里,问我愿不愿意,我就答应了他。

“我和他没有孩子,是因为我们家根本不是真正的夫妻,当然没有孩子。

“我们离婚,是因为一开始说好的时间到了期。

“这段失败的婚姻,都是我自找的,——因为我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