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抱抱我(2 / 2)

发梦蜉蝣 咬枝绿 2918 字 7天前

傅易沛偏过脸,看着她裸露在外的雪白肩头,被外头一盏盏飞驰退去的路灯照亮,几缕乌浓发丝,落在斜肩裙未遮蔽住的肌肤上,有的蜷进深陷的锁骨阴影里,像有生命一样,蓬蓬舞动。

而这发丝的主人,面庞静然。

落合的眼睫下方,生一颗小痣。眉目冰冷看人时,这小痣愈显寡情薄意,闭着眼,倒似泪印,有一股天生的悲悯。

傅易沛拿了自己的外套,披在林晋慈身上,又把大开的车窗升上去一些。

司机不知方向,问要开去哪儿。

傅易沛先问了林晋慈,不出意料没有回答。

他考虑要不要托人去林晋慈的表妹那儿打听,因此一时沉默。司机则提议,将林晋慈一块带去他舅舅家,那院子大,不愁没地方安顿。而且有他舅妈和家里的阿姨在,帮着照顾女孩子也方便一点。

林晋慈就在这个时候把眼睛睁开了,眸子黑亮得像跌进溪底的星,眼波沉静如泠泠的水,无声望着傅易沛。

傅易沛亦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你家住哪儿?”

他不指望林晋慈还能头脑清晰报出一串精确到门户的地址,但也小瞧了林晋慈,她四下看了看,像在找什么东西,傅易沛把她的包拿过来,她就是要这个,翻出自己的手机来。

前头有车抢道,司机急踩了一脚刹车。

林晋慈跟手机一块猛掼到傅易沛的膝上,手机掉下去,“咚”一声,磕出闷响,她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拦腰捞住了,才得幸免。

她趴在傅易沛腿上,胸腹气短,脑子晃得更加晕眩,一时无力起来,只感觉到有宽大的身子从背后压下来,贴身的裙布薄软,男人挺括的衬衫面料贴来,窸窸窣窣蹭两下,触感清晰,很快傅易沛直起腰,将她的手机捡起来。

可能是刚刚摔到按键,手机屏幕已经亮了,停在灰暗的输密界面。

傅易沛拿在手里,望着她问:“要打给谁?”

有些许杂光自车窗掠过,林晋慈看到傅易沛的脸笼在不明亮的车内,居高睨着人,唇线隐隐下垂,这种神情的傅易沛,有些陌生。

但林晋慈并不怯,还是命令一般:“打开。”

见她不清醒还如此执拗,傅易沛语气也不怎么好,没有乐于效劳的态度,硬邦邦吐出两个字:“密码。”随后望着她,又调侃一句,“还记得吗?”

林晋慈顿了一下说:“六位数,生日。”

傅易沛反应迅速,手指按下六位密码毫无停顿,屏幕迅速解开,林晋慈手机的冷光直入傅易沛的眼。所显示的界面,是林晋慈没有退出的备忘录。

里面有她打的字。

内容是一串精确到门户的地址。

将地址报给司机,傅易沛仍拿着林晋慈亮屏的手机,直至自动息屏。

黑暗反馈声响,车子正蜗行于高架拥堵的车流中,不时有尖锐的鸣笛远远近近传来,傅易沛的心,却忽然安静得像一间尘封多年的空房子。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原来这样清楚地记着林晋慈的生日。

或者这样说。

他从来没有忘过。

傅易沛不是一个执意念旧的人,也从未演过苦情戏码,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这人很豁达、也随和,心宽如洋,少见计较。

他跟林晋慈是通过电话道别的,虽然“你很好,但我还是不喜欢”这种欲抑先扬的话缺乏新意,但男女之间,多少潦草结尾,不是这样殊途同归?

傅易沛曾苦中作乐地想,他们的恋爱细究起来好像名不正言不顺,无由而始,无疾而终,但分起手来,倒很模范——体面挥别,兼有祝福寄托于未来那些不再相交的日子,漫漫时光,融断牵扯,没收音信,而后再无联系。

魏一冉总替傅易沛不平,好像傅易沛受了天大的委屈,傅易沛觉得没必要,他要是为林晋慈寻死觅活,郁郁寡欢,那声讨还有理,但他不是一直好好的么。

他坏不掉的。

因早有预料,意外也算不上。

那些回忆起来似是春日永驻的日子,任由暧昧困锁,甘心受心动的缚,可哪怕在做极亲密的事,傅易沛也从没有一刻笃定林晋慈是喜欢他的。

她也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

她只是在难过时有些依恋他的怀抱,允准他一再的靠近,默许他莽撞的亲吻。

高中就已经有人同她出双入对,他只是在那个人不在的日子,暂代一段聊以慰藉的替身。

主角奔赴星光,凯旋而回,该退场的自然要退场。他是电影学院出来的,对此桥段谙熟,故事里,男女主角的事业线圆满后,感情线自然也要迎来幸福的结局。

失意是预料中应得的。

他只怪自己不够好,怪那个人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不怪林晋慈。

她只是选她喜欢的,又有什么错。

等身边的朋友再提及似乎许久不见林晋慈,才知道他们早已分手,傅易沛面带微笑说两句云淡风轻的话,众人信这一页的年少爱恋无关紧要,一齐揭了过去。

林晋慈这个名字,除了魏一冉,没人再提。

车子在半途停下了。

林晋慈急促拍着车门,说想吐。

车刚停稳,傅易沛来不及喊她穿上鞋,她已经打开车门,裙角摔出去,踩着水泥地面跑远。

附近是个开放式的小公园,垃圾桶旁边有一张供人休憩的长椅。

林晋慈吐完,趴在椅子上,背后的蝴蝶骨凸出来,仿佛一双被人剪去的羽翅残骸,瘦伶伶的,显得很可怜。

傅易沛拿着外套和矿泉水跟过来。

林晋慈漱了口,眼底因刚刚呕吐冒出来的一片生理性泪花未退,雾涟涟望着近在咫尺的傅易沛。

只剩半瓶的矿泉水被林晋慈攥在手里,她抠着瓶身的凹槽纹路,像摸索自己的心,捏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响。

声音混在这种稀碎的乱响里,很慢地问傅易沛:“你,要不要给我一点颜色看?”

傅易沛怔了一下,当她胡言乱语,颠倒主次,直接将这段话拆了、重新对号入座,应声说:“先不说这个,魏一冉出差了,等他回来。”

夜风未歇,林晋慈脸上横过来的一缕头发,掸到她眼睛里,让她不舒服地眨着眼,傅易沛伸手,轻轻替她捋到耳后。

司机听傅易沛吩咐,从后备箱找来一条白色的新毛巾,送过来,傅易沛接过来折成趁手的大小,问林晋慈要水:“还喝不喝?不喝给我。”

林晋慈递给他。

傅易沛把毛巾浸湿,伸另一只手,对她说:“走吧,上车把脚擦干净。”

林晋慈看着他,并不动。

傅易沛扫了一眼:“在这儿吹冷风,脚不冷?”

没有矿泉水瓶子能供她在思绪混乱时捏揉了,手里空无一物,林晋慈还是那样看着他,也不做声。

傅易沛把披在她肩上的外套拢好,很耐心等着一个醉酒之人的迟钝反应,林晋慈过了很久很久才说话,吐出几个见风即散的字音。

“抱抱我。”

傅易沛动作顿住,心里蓦的空出一块,早有疑惑的问题如夜风涌进,贯通其间,过了片刻,才问:“你是不是知道我会来,才喝多的?”

也是了。

他所认识的林晋慈,哪会轻易受人摆布。

高中时便看淡同龄人排挤的小把戏,漠视流言,独来独往。

偏偏这样的人,此刻眼眶通红地看着他,露出些许无措,点了一下头。

再没有别的举动了。

傅易沛却如同枯枝复萌,心头一震。

她靠过来,小声说别走,他就轻轻抱住了她。

傅易沛想,没有办法的,追溯相识之初,许多年前的夏夜,林晋慈问他:“你走了吗?”

他回答过了。

“我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