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事先说明,‘周可’是假名,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董希文明白了青年的打算。
从时间线上看,他们是这批旅客中最晚进最终副本的那波人,无论他们报什么名字,这些人都不可能听说过,自然很容易判断出他们的底细——
要么名不见经传,要么进游戏比较晚,缺少经验。
倒不如直接强调自己报了假名,底细虚实任由他们去猜。
“不是吧,兄弟?都这种时候了还报假名防一手,这作风很昔拉啊。”长马尾青年吐槽一句,接着自我介绍道,“我叫萧风潮,真名。不才在下目前是听风公会的会长,对,就是那个势力榜排第二的公会。”
董希文听了一耳朵,心里不由“卧槽”了一声,原来乍一打眼的印象没错,真是这位仁兄。
此人算是个不小的名人,失踪十年了,论坛里对于他的去向众说纷纭,想不到竟然也是进了最终副本。
反过来想,这么多声名卓著的前辈都死在这儿了,他这样的小喽啰八成逃不过领便当的节奏啊……
其他旅客也都接连做了自我介绍,有听说过的名字,也有没那么出名,听到后脑海里冒不出印象的。
董希文和张艺妤报了真名,却和周可一样自称是假名,反正这帮人严格意义上都是“古人”,被忽悠了也发现不了。
白西装青年俨然是旅客们的领袖,待几人都介绍得差不多了,才向周可伸出手,微微一笑:“你们好,我是林决,方舟公会的会长,2014年1月1日进入最终副本。
“很高兴也很遗憾能在这里遇见诸位,不过我相信,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一定能通关这个副本。”
林决,这个名字虽然已经被时间埋没太久,但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觉得陌生。
一个传说中的人物,悲剧性的失败者,牺牲的旧日救世主……论坛中无数遗老遗少诵念他的名号,怀念那个洋溢着希望的时代。
周可笑了,握住林决的手:“原来是林会长啊,久仰大名。”
……
另一边,桑吉站在楼梯口,头也不回地问道:“你们住在哪一间房啊?我送你们过去。”
他的腔调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似乎对答案很是重视,热情得有些过了头。
林辰联想到他先前对人皮唐卡的热衷,隐隐有些怀疑,这个NPC不会做出大半夜来剥玩家的皮的事儿吧?
齐斯若无所觉,冲桑吉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老人家,您将我们送到这儿已经很辛苦了,剩下这段路我们自己走吧。”
桑吉摇头:“不行的,圣歌响了,路上得摇着转经筒念着经文,才能过他们的路。”
齐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老人家,您先回去休息吧,转经筒借我们一晚,我们等圣歌停了再还您。”
桑吉:“……”
又僵持了一会儿,桑吉终于放弃了,佝偻着背脊走下楼梯,腐旧的木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齐斯借着楼梯间的烛灯,一瞥间看到,桑吉后颈裸露的皮肤上,深褐色的尸斑正如同霉菌般在褶皱间蔓延。
那些斑块边缘溃烂发黑,腐烂的皮下渗出暗黄色黏液,顺着脊椎沟壑缓缓流淌,连带着上面的斑块也随着桑吉蹒跚的步伐诡异地起伏,像是有某种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是尸斑,人死后身上才会长出的尸斑。
直到桑吉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齐斯才用钥匙开了6号房间的门,和林辰一前一后走进房间,不忘回身将木门反锁。
这间客栈已经有些年份了,隔音不是很好,哪怕关上了门,依旧能听到时远时近的歌声和诵经声,夹杂着雪片子和冰碴子的狂风刮进缝隙,鬼哭狼嚎般凄厉。
房间里的陈设也都偏老旧了,没有旅店常见的电热壶、座机电话、电视等电子设备,就连提供照明的都是烛台上一截截白色的蜡烛,橘黄的烛焰低低矮矮地燃着,期期艾艾的,无精打采。
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木质大床,左右两边都有床头柜,左侧的是空的,右侧的上面则摆放着一尊涂满油彩的木雕。
那该是一尊佛像,青黑如铁的脸庞上怒目圆睁,六条手臂如蜘蛛节肢般虬曲伸展,呈现捕食的姿态,好像下一秒就会向人扑来。
居于中间的左臂上缠绕着锈迹斑斑的锁链,末端挂着一个小巧的死人头骷髅,雕镂得活灵活现、狰狞可怖,没来由地使人心底发慌。
林辰端详了一会儿佛像,轻声道:“这应该是六臂玛哈嘎拉,前左右手横执剑,中间左手执人头,右手执牝羊,后方左右手执象皮,用骷髅作璎珞。通常被称为‘大黑天’,象征着圆满和救世主,是佛教密宗的护法神之一,也是冢间神,常守护亡者坟墓。”
他顿了顿,忧心忡忡地望向窗外:“齐哥,我们现在会不会就在坟墓附近?香格里拉会不会就是一座坟墓?”
齐斯对密宗了解不多,契的记忆太过庞杂,具体的知识早已被压缩得难以捞取和辨识。
他看向窗户的方向,淡淡道:“有可能,至少这里的雪山就是一座巨大的坟。”
房间的玻璃窗开得很大,几乎占了半面墙,窗外就是雪山,冻结的冰壁陡峭地竖立,像是一面拔地而起的墙。
明明在客栈外看时,雪山还离房屋很远,此刻再看,那晶莹反光的冰雪却就在一米之外,触手可及。
冰壁上雕刻着创世神话的浮雕,是齐斯曾在神殿的壁画中看过的内容,刀工流畅而华美,全无斧凿的匠气,好似来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隔着表层半透明的冰面,隐约能看到深处成排并放的一道道黑影,结合已知信息,那些估计就是被埋在雪山里的死者了。
没有棺材的遮蔽,尸体就这么赤裸裸地竖着封存在冰层中,初一打眼,只觉得像是在窗外站了一排,冰冷地注视屋里的玩家。
也许是为了能让旅客身临其境,客栈的窗户没有配窗帘,站在窗前就好像置身于雪山之中,前方白茫茫一片,再无他物。
雪花随着风扑面而来,携着亘古的苍茫和哀寂,让人更觉自己的渺小,好似一粒微尘被浸于无边的冰湖,记忆、情绪、思想都变得无关紧要,剩下的只有看不见、抓不着的空。
人都是要死的,所有人的终点都不过是小小的一方坟墓,窗里的人和窗外的尸又有什么区别?终有一天会并排躺在那冰层之下,被千万年的尺度消弭喜怒哀、贪嗔痴。
齐斯冷不丁地意识到,在这个副本中,他又一次想到了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