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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愤怒,在嫉妒。

绞落敌首的功劳被聂听渊冒去时,他心中的愤怒与嫉妒,远不及今日万一。

他不懂的东西,在他这条命还没有被谁斩去之前,还有机会去学,可她若身畔有了旁人……

他无法想象,也不愿去想。

贴得太近,来自燕渠的鼻息打在耳廓,烫得赵明臻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她忽然又有点儿后悔了,对刚刚那句承诺。

总感觉许下这句之后,他会狠狠地叼住她不放,哪怕是咬下一块肉来。

她忍不住咕哝着,给自己找补:“我没说完呢,你若死在战场上,我是绝对不会给你守寡的。”

“有殿下这话,”明知她这话绝不是在关心,他的声音还是越发沙哑:“臣倒是不敢死了。”

“你……”赵明臻又捶他一下,别开话茬道:“新婚时,你不还拒绝本宫吗?”

那时亲他还不愿意,这会儿倒是把她按在怀里啃!

“后悔了。”

燕渠轻描淡写地说着,松开了一点对她的桎梏,赵明臻刚松了口气,他的吻却又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他把她抵在臂膀和锦被之间,吻得又凶又狠,不给她一点反应的余地,只有扣在她颈后的大掌,还在温柔地轻抚。

赵明臻气急,张嘴想咬他,反被这人钻了空子,连她的齿关一道撬开了。

晕晕乎乎的,她倒还没忘把这一口咬下去。血腥味逐渐弥漫在唇舌间,他的攻势却丝毫不减,直到她真的支撑不住,连后颈都软了下来,完全倚在他掌心,他才终于肯停下掠夺。

赵明臻羞恼极了,稍缓过劲后,扬手就照他脸就是一下。

可惜离得太近,没办法蓄力,啪的一声,只拍到了燕渠的下巴。

赵明臻捏着自己的手指抱怨:“你怎么连脸上的骨头都这么硬!”

燕渠挑了挑眉。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视线幽深不明。

灯台上的红烛轻轻一曳,终于是灭了。

……

赵明臻再睁眼时,窗边已经有朦胧的晨光透了进来。

见她醒来,盘坐在床尾的燕渠别开眼道:“长公主。”

赵明臻缓了一会儿,看到眼前的男人,想及昨晚的情形,生气了,卷着被子往床内侧过身去。

只是背过去没一会儿,她便一骨碌坐了起来,从被子下踢他一脚,冷声质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结果这个不要脸的男人,居然隔着锦被,攥住了她的足腕,还扬眉又看了过来,反问道:“不是长公主说的,不让臣睡完就跑?”

这人记性都用在什么地方!

赵明臻更气了,想要再蹬他一脚,可他的手竟用了力,像昨晚那样攥住了她脚踝……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记性也有点太好了。

燕渠大概也想起了一些画面,很快松了手,不太自然地垂下眼眸问她:“时辰还早,长公主可要再睡一会儿?”

赵明臻伸了个懒腰,平静地吩咐道:“也不早了。不知道派来公主府的是哪位御医,劳烦燕将军去帮我知会一声,传他过来。”

昨晚在宫里出的事,赵景昂肯定知道了,也绝对会派御医到她府上候着。

这一点嘱咐下去就能做到的关心,还不至于没有。

绮梦过后,她似乎迅速冷静了下来,燕渠看她一眼,应下后,起身道:“此番有人下药,是该让御医把把脉。”

赵明臻轻笑一声,抬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道:“把不把脉倒是无所谓,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扬眉看向燕渠:“让他给本宫煎一副避子汤来,燕将军。”

燕渠步子一顿。

第46章 第46章长公主还想要谁当驸马?……

见他顿住,赵明臻扁了扁嘴道:“是本宫吃药,苦也苦不到你嘴巴里,你愣什么愣?”

避子汤伤身,而且不是万无一失的法子,若非昨晚情况特殊,来不及准备蛟绡,她也不愿意吃。

她本就身体寒凉,每月的小日子都要疼一疼。

不过嘛……也是因为反正要吃药,昨晚她才觉得一次很亏。

当然,个中原因她是不会同燕渠说的。

见燕渠依旧迟疑,赵明臻不满地道:“本宫没记错的话,早在望春楼和你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

她绝不做贤妻良妇,更不会为谁绵延后嗣。这是她不会逾越的底线。

燕渠若想要孩子,她是没可能答应他的。在这段婚姻存续的阶段,她也不可能容他去外面找别的女人。

听完她的话,燕渠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只垂下眼帘道:“长公主误会了,臣只是有些意外。”

他无父无母,更谈不上有什么家人,本就是飘蓬一朵,自然对诞育子嗣没什么执念。

他只是从未想过这些事情,所以此刻,听赵明臻说起,才有些愣怔。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凭借本能的慾望贴合在一处,竟就能孕育出一个,融合着彼此骨血的……孩子?

他皱了皱眉,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燕渠的表情落在赵明臻眼中,却俨然是另一种意味。

她昂了昂下巴,本想呵斥他痴心妄想,可想到他孤苦的身世,再加上几分床上的情分,她抿唇忍住了,难得地搜刮了两句好听话出来。

“你别多想。”赵明臻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虎口:“本宫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不论驸马是谁,我的想法都不会变。”

到底还有合作关系在呢,她也不想他误会她。

闻言,燕渠眉心“川”字却是更深:“长公主还想要谁当驸马?”

这是重点吗?

她好言安慰,怕他多想,他还挑起刺来了!

赵明臻气得拿枕头扔他:“滚出去!再叫御医给我滚进来!”

燕渠克制住闪避的本能,吃了她一枕头,又轻巧地勾手一抛,把它抛回床上。

“臣遵旨。”他轻笑一声,利落地应道:“这就滚出去。”

——

晨光熹微,天边泛着蛋青的颜色。

御医黄亚盛在公主府候了一宿,这会儿已是哈欠连天。

终于见到一个燕渠从内院出来,他回过神,连忙起身行礼道:“见过大将军。大将军,这会儿长公主她……”

说着,他的尾音越来越轻了。

昨夜,驸马是如何抱着长公主离开的,宫里宫外,许多人都瞧见了。

风言风语就像碰到了干草的火星子,霎时间就燃成了一片。

黄亚盛的眼里,揣测之意极为明显。燕渠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只道:“长公主已经醒了,有劳黄大人去替她瞧瞧,昨日到底是怎么了,可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

燕渠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呈到长公主跟前的酒水,要经过层层试毒,想要下药还不被验出来,实在有些难度。但若只是换上更烈些的酒,引她生出醉意,再去偏僻的宫室休息……

宴席之外,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就多了,抱回来的时候,马背上那样凛冽的寒风,都吹不散她身上沾染的馥郁香气,估计问题,就出在哪里燃的香上。

黄亚盛自是点头,正要拔足,又听得燕渠道:

“另外……长公主还要你,为她煎一副避子的汤药来。”

虽然昨夜发生了什么昭然若揭,但是说起时,燕渠难免还是有些不自在地偏开了视线。

黄亚盛能混到御医署监正的位置,自然是懂分寸知进退,他并不置喙,应下后便侧身先去和药童吩咐了一通。

他正要往内院去,见这位一贯行事果决的燕将军,立在一旁,踟蹰间似乎还有话要讲,于是试探着问道:“不知……长公主还有何吩咐?”

燕渠扫了一眼他的药箱,若有所思地问道:“这避子汤,吃了可会伤身?”

黄亚盛婉转答道:“是药三分毒,况且这些避子的药材,都是大寒之物。”

他没有把话说得更直白,看着燕渠的眼神却有点儿怜悯的意思。

啧啧,这长公主是宁可服这避子汤,也不愿意……

紧接着,他却见燕渠挑了挑眉,忽然问道:“那请问黄大人,这避子的方剂,可有给男子服用的?”

——

寝殿内,赵明臻靠坐在床头,正听一旁的碧瑛说着昨天的情形。

“您歇下之后,奴婢和杜若就都不知被谁给打晕了,再睁眼时,就已经是燕将军带着人来找。”

赵明臻的身上依旧虚乏,没什么力气,所以还靠着。不过她已经梳了头、换了能见人的衣裳,这会儿正舀着一碗肉糜粥吃。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她快饿死了。

也不知燕渠哪来的那一把子力气,就像不晓得累一样。

她垂着眼道:“本宫身边,也该有两个武婢才是。”

碧瑛抿抿唇,不知怎么接话,只嗫嚅道:“是奴婢不中用,没有保护好殿下。”

赵明臻淡淡道:“本宫又没怪罪你,别说这种话。”

她慢条斯理地舀着碗里的稠粥,没再说什么,只在心里一点点梳理昨天的经过。

醒来之后,她便意识到了,在偏殿遇到的那个陌生却眼熟的青年郎君是谁。

她虽没见过他,但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里,多少与他的弟弟,聂家留下的那个质子、聂听枫打过照面。

这两人是一个爹,怎么都有些相像的地方。稍一回想,就能反应过来。

但,很奇怪的是……

赵明臻不知不觉蹙起了眉心。

她以前是想见一见这位素未谋面的聂公子的。毕竟,如果不是他当年的大义之举,这会儿,她不定还能安坐在这儿,当她金尊玉贵的长公主。

可现在回想起昨晚的事情,他明明表现得风度翩翩,没有趁人之危,样貌也还算仪表堂堂,可不知为何,见到他,她却没有生出什么可称感慨的心绪了。

赵明臻琢磨不透这是为什么。

她正想着,外间的屏风后传来脚步声,是燕渠引着黄亚盛进来了。

战场前线,总是缺医少药的,燕渠对所有医者的态度都挺尊敬。这会儿带着黄亚盛进来,连门都先一步替他推开。

黄亚盛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了。

他连道不敢,随即走入寝殿中,给赵明臻行礼:“微臣参见长公主。”

都是熟人,赵明臻也不见外,搁下手里吃了半碗的肉粥便道:“嗯,起来吧,来给本宫瞧瞧。”

黄亚盛拿出脉枕,轻轻垫在她的腕下,开始替她把脉。

赵明臻一动不动着,觉得无聊,抬头一瞥,却见燕渠也正盯着她的手腕,眉头深锁。

这是……在担心她?

赵明臻扬了扬眉,唇角勾起一点愉悦的弧度。

勒他签下的那纸契约,赵明臻已经不打算再提。

她原本介意,自己因燕渠而起伏的微妙情绪,可昨夜的情事过后,她忽又觉得,只要不是全身心投入,任他喜欢她,好像也可以。

毕竟,被爱包裹着的感觉很好,她好像也不是很介意他靠近了。

见黄亚盛收了脉枕,赵明臻还没出声去问,一旁的燕渠就先开口了。

“黄大人,长公主的情况如何,可有大碍?”

碧瑛微微睁大了眼睛,视线忍不住在两人之间逡巡。

她怎么记得,赴宴之前,长公主与驸马还不是这个氛围……

黄亚盛朝赵明臻告了声罪,以针取了她指尖一点血,在小钵里研开观察了一会儿,稍加思忖后道:“微臣猜测,长公主所中,应该是某种迷香。”

“好在驸马去得及时,吸入得还不多,微臣一会儿开些解毒的方子,长公主悉心调养几日,也就无妨了。”

正说着,小药童就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黑糊糊的药汁散发着辛苦的气息,赵明臻眼睛都没眨一下,端起来就是一饮而尽。

碧瑛赶忙接过空碗,又给她端茶漱口,一面却有些疑惑地道:“黄大人才刚把完脉,怎的药就煎好了?”

见黄亚盛眼睛滴溜溜转,又看燕渠又看天,赵明臻觉得好笑,倒是直接道:“因为这不是解毒的方剂,是避子汤。”

碧瑛愣了愣,她自觉多嘴,垂下眼没说话了。

——

酉时刚过,燕渠回了公主府。

寝殿内,赵明臻这会儿才睡醒——她身子虚乏,睡了一整个白天,才勉强回过劲来。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倚在床头看书的她也不抬头,只道:“皇帝怎么说的?”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燕渠自然是要进宫和赵景昂说明情况。

“正在彻查。”燕渠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四个字,随即又道:“另外,那位聂公子,想登门给殿下致歉。”

赵明臻翻过一页书,不以为意地道:“本宫知道。不止他,今天,兴湖那边也派了人来传话,说想来给我赔罪。”

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巧合。

总之,是兴湖长公主那边有事,借走了她的人。

燕渠扬眉,视线落在赵明臻竹青色的寝衣领口上:“殿下没有见他们。”

她这副慵懒的模样,一看就是在床上窝了一天。

赵明臻“嗯”了一声,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燕渠道:“本宫是重诺之人,既答应了燕将军不去找旁的男人,又怎么会私下里见那聂公子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

察觉到她的戏耍之意,燕渠别开头,声音冷冽:“长公主明知,臣不是这个意思。”

“管你是不是呢。”赵明臻丢开手上翻着的书,伸了个懒腰道:“本宫要去洗沐了,你也收拾收拾。”

睡了一天,这会儿总算有点神清气爽的感觉了,赵明臻欢快地下了床,又去洗了个干干净净的澡。

可等她从暖阁出来,看到寝殿内的情况时,原本微

翘的唇角,很快就耷了下来。

——华贵精致的凤榻旁,又出现了那张四四方方的可怜地铺。

“燕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有一丝愠怒之意:“本宫还没有这么卸磨杀驴。”

燕渠垂眼回避着她的视线,解释道:“长公主需要静养,臣只是怕打扰殿下好梦。”

他居然连看她都不看了!

她好不容易劝自己,接受了他对她的一点心意,他居然说退就退?

赵明臻几乎有些不可置信,旋即便生起气来:“好啊,你要是怕打扰本宫,那就干脆滚出去好了!”

这句“滚出去”和早上那句玩笑话,明显是不一样的意味,是真的带了薄怒。

燕渠沉默一瞬,朝和她相反的方向偏了偏头,下颌紧绷:“长公主息怒,臣只是……”

他何时变得这么吞吞吐吐了?赵明臻觉出不对,到底还是再看了他一眼。

感受到她的目光,身形高大的男人似乎变得更沉默了。

良久,他才一字一顿地道:“今晚,还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

赵明臻狐疑一瞬,紧接着,便听得他继续道:“臣找黄监正,开了男子吃的药方,没有这么快起效。”

赵明臻瞳孔骤缩。

意识到燕渠在说什么之后,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

第47章 第47章许你上本宫的床

心底那股无名火,倏而就消散了。

赵明臻意识到自己脸红,抬起手背碰了碰,马上就跟被火烧了似的收回手。

燕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得好像她多么心痒难耐,一天都等不及了就要把他吃干抹净了一样。

不对!她刚刚也没打算与他……

越想越乱,赵明臻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旋即转过身去,道:“什么起效不起效的?你浑说些什么,本宫听不懂!”

说着,她便头也不抬地蹬掉软底的寝鞋,翻身上了床。

她的口是心非,燕渠已经里里外外领教过很多次了,这会儿见她这副张牙舞爪的作派,也只微微一笑。

赵明臻拥着锦被,偏头看向床内。听见男人的脚步声停在床边,她咬牙切齿地道:“睡你的地铺去,谁许你过来了。”

燕渠没说话,只弯下腰,拾起被她踢开的两只寝鞋,规规整整地在床边摆好,才低声道:

“今日,臣问了御医,他说避子汤是寒凉之物,对女子身体有碍。”

赵明臻不免讶然,挑眉看他:“你还问这个了?”

燕渠点头,见她的视线扫了过来,垂下眼帘继续道:“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了想,如果要吃这种东西,不该是公主来。”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说起的只是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应当的事情。

赵明臻抿了抿唇,颊边粉云仍未化开:“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被你收买。昨天是权宜之计,我……我可没打算和你……”

她说口是心非的话时,总是会忍不住摩挲自己的虎口,燕渠看得分明,却不点破,只是道:“这些事情,自然是由长公主做主。”

这句话满足了赵明臻奇异的虚荣心,她哼了一声,道:“当然该由我做主。哼,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上,今天勉勉强强,许你上本宫的床。”

好可爱的语气,燕渠低眉失笑,道:“好,臣谨遵长公主谕旨。”

平时君臣相称,赵明臻都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她却总觉得像在调情。

她昂了昂下巴,道:“你快去洗沐,又是骑马回来的吧,身上脏死了。快去快去,本宫一会儿就睡了。”

燕渠听话地转身去了暖阁。

听到他的脚步声消失,赵明臻扒到床边,回头确认了一眼,才像终于放心了似的,折下腰,捂脸埋进了被子里好一通乱蹭。

她是真没想过,燕渠会主动去吃避子药。

赵明臻紧咬着下唇,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颊,深吸一口气,又觉得哪里不对。

她狐疑地往地铺上扫了一眼。

她又没赶他下去,这人刚刚是不是在她面前故意装可怜啊?好让她开口叫他上床?

应该是她多想了吧……

“装可怜”这个形容,和燕渠此人实在是不搭。

赵明臻甩了甩脑袋,把多余的念头抛之脑后。

她倚在床头,翻起书来打发时间。

她今日看的是兵法,没翻几页她就困了,歪倒在了绣枕上。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蒙蒙间,她察觉自己好似被人轻轻搂住了。

搂着她的人,很小心很小心的,把她往被子里放。

不过赵明臻白天睡得太多,这会儿只是眯了眯,倒还是醒了。

“唔……”

她缓缓抬眼,便见燕渠的脸,就在她眼前。

他的眉弓高挺,眼窝深邃,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眉毛大抵是从来没有修过的,但是他本身的眉形生得很好,即使有些逸斜的眉毛,也只更显出几分凌厉来。

冷不丁对上赵明臻的目光,燕渠动作一顿。

见她盯着自己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垂下眼,松开了拢在她肩上的手。

意识到自己在盯着他看,赵明臻下意识也想回避视线,可见他垂眼躲避,她忽然就不想躲了,反而起了玩心,伸手摸了摸他的眉毛。

燕渠保持着垂眼的姿势,没动,于是赵明臻更肆无忌惮了一点,又摸了摸他的睫毛。

从眼睫,到鼻梁,她的指稍轻移往下,最后,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唇……也很好看。

上唇偏薄,下唇稍厚一些,看起来很好亲。

她有点想亲,但是又不想让他太嚣张,改成了扯扯他的嘴巴。

“长公主。”燕渠无奈开口,伸手捉住了牵扯他嘴角的手,道:“是臣吵醒你了吗?”

赵明臻收回手,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没有,我没睡熟。你洗好了?”

她本是随口一问,话一出口,却又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嗳昧意味。

好在燕渠并未在意,只“嗯”了一声,随即便道:“时辰不早,公主不如干脆歇下?”

连一天都没过,解毒的药都没吃几副,昨夜终归还是有影响。赵明臻这会儿还觉得脑子是钝钝的,反应也不灵敏,于是点了点头,没拒绝他的提议。

可等寝殿陷入一片黑暗,躺下后,她忽然又不困了。

听见身旁男人的动静,赵明臻没忍住朝他侧过身,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在子嗣之事上,她很清楚,世上的男人多会怎么想怎么做。

燕渠所为,实在是让她感到意外。

尽管知道她在问什么,燕渠也没马上回答。

良久,他的声音才在黑夜里传来:“臣没想太多。”

赵明臻觉得这个回答很敷衍,抱来他的胳膊拧了一下。

只是这人皮糙肉厚,不松劲时,她居然有点儿拧不动。

她继续追问:“没想太多,那总是想了的,你说一说,我要听。”

燕渠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很轻:“真没想什么,说起来,我倒是想知道,长公主为何不愿?”

他原本确实以为,赵明臻是嫌弃他出身微贱,但她早上否认了这个说法。

以赵明臻的身份,没必要说假话来哄他。

那就是她当真不愿了。

“我问你你不回答,还反问起我了?”

她轻斥道,随即又拧他一下。

这回倒是拧动了,有人松了胳膊给她拧。

赵明臻脾气稍顺,还是扭扭捏捏地开口了:“好吧,我……”

——也许她本也想找人倾诉,心里那些落了灰的事。

“我本该还有一个哥哥一个

妹妹的,就是都早早没了。”

燕渠沉默一瞬,道:“抱歉。”

似乎提到了她的伤心事。

赵明臻倒是无所谓地道:“说实话,他们夭折得太早,我和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

“我只是害怕。”她的声音渐渐放轻了,额头逐渐抵上他的肩膀:“当年,我母后生那个妹妹的时候……很艰难,差点就一尸两命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血,我现在闭上眼,那些血水,好像都流淌在我面前。”

她吸了吸鼻子,咕哝道:“我怕死。我好日子还没过到头呢,我不想死。”

燕渠被她逗得想笑,但是话说着说着,她又习惯性贴得很近,让他不敢笑,怕被打。

“那你呢?”赵明臻忽然又想起什么,问了一个一直很想问的问题:“你怕不怕死?”

“不是很怕。”

她“唔”了一声,又问:“为什么不怕?”

燕渠的声音依旧平缓:“死人见多了,觉得也就那样,有时候急行军累了,看到倒在路边的死人,还挺羡慕的,也想往旁边躺一躺。”

“急行军?你们一天能行多少里?”

“轻骑一日夜,能行近二百里。”

“二百里。”她靠在身畔男人的肩上,伸着指头算:“一个时辰是……粮草辎重不要了吗?”

“急行军顾不上,先落在后面。”

……

床帐内,两个人的声音都渐轻。

赵明臻靠在身畔男人的肩上,抱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

整出闹剧的来龙去脉,宫里查得很快——

有人偷换了长公主面前的酒,让她有了醉意,又引她去往偏殿休息。而偏殿里,则燃着助眠的香,叫人神思不属、昏昏欲睡。

席间手忙脚乱,上错了酒也是有的;偏殿里都是休息的贵人,点助眠的香更没错,只是稍微燃得浓了些。

真正的问题,在于聂听渊随身佩戴的香囊。

他对宫内不熟,服侍他更衣的宫人,替换了他的香囊,在里面添了一味香料。这味香料与偏殿内燃着的香一起作用,有催情之效。

真相已经大白,至于背后的主使是谁……

公主府内,看到信报时的赵明臻倒也不意外。

事情败露后,配合着完成这一环又一环的细作,虽然大多自戕了,但总有没死成的,在拷打之下吐露了真言。

——是远在封地的齐王。

赵景昂登基两年,齐王仍不死心。

当年,齐王在朝堂之上也是有名望的,支持者众。身为太子的赵景昂又一贯保持着仁德的名声,不可能在自己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就对兄弟下手,只能捏着鼻子,放他和淑妃一起去了封地。

虽然后来,赵景昂也后悔了——齐王素来孝顺,当时至少应该扣下淑妃在宫里才是。

天下太平,齐王不死心也得死心,可若天下不太平了呢?

所以,他想要在漩涡中心,引起争端。

——当朝长公主,辅国大将军燕渠的妻子,居然和他的政敌私通,想想也知道会闹得有多精彩。

虽不意外,但是赵明臻心下还是觉得有些嘲讽。

算计来算计去,最终却算计到她的罗裙之下。

所谓男人的纵横捭阖,可真是没趣。

——

赵明臻把自己养得很好,一日三餐都精细,从不在吃食上亏待自己,有空的时候,也时常游园散心、打马射箭。

因此,她的身体不错,此番中药,并未伤及她的元气,躺了两天就全好了。

不过她虽好了,但也故意好几天没出门,表现出受伤的一面。

宫里的安抚和赏赐,更是流水般送进了公主府,但赵明臻还是没动静,直到徐太后坐不住了,都打算亲自出宫来看自己的女儿,她才没再装下去,进宫请了趟安。

公主府有了动静,先前她闭门谢的客就又登门造访了,赵明臻虽不耐烦,还是要见一见。

首先来的就是兴湖长公主。

重阳时,她便有孕在身,这会儿早该显怀了,厚重的冬衣也掩盖不了她隆起的肚皮。

见到赵明臻,兴湖就眼泪汪汪地开始哭:“是妹妹的错,竟然识人不明到这种地步。若非这次的事情,我竟不知,身边信任的婢子,一直都是淑妃的人。”

“我怀相本就不好,冬至那日,那贱人居然还给我下药,令我动了胎气……”

赵明臻有点不想理她。

不管事实,是如兴湖自己开脱的这样,皆为婢子暗害;还是她也心向淑妃,主动借走她的人,结果都没有区别。

她瞄了一眼兴湖麻杆似的手腕,道:“别哭了,本宫不乐意看,到时候又要说本宫不仁慈,欺负孕妇了。”

兴湖脸色一白,确实没再哭了,可是眼眶里的眼泪还是在往下掉:“陛下……陛下撤了我驸马的官位。他是受我牵连,这件事……真的不能转圜了吗?”

赵明臻轻笑一声,道:“你那驸马的官位,本就是因你而来的,这回受你牵连撤了,不是理所应当?”

兴湖嗫嚅道:“我只是……”

赵明臻觉得和她这样的人说话没趣,起身道:“我不想听你求饶,你也不必和我辩解,你的侍女到底是受谁指使。做主子的,既有管束下人的权力,那下人做错了事,自然都要担责。”

赵明臻摆了摆手,一面示意下人请兴湖走,一面道:“本宫不想和你深究,否则,小惩大诫,就不会只到你的驸马为止了。”

兴湖公主还想说些什么,但见赵明臻神色淡淡,却极威严,她心下畏惧,只得白着张脸退下。

兴湖走后,那位北境来的聂公子亦是前来造访。

面对聂听渊,赵明臻的脾气稍顺。

毕竟,当年若是没有他斩落那北狄大王的首级,令情势急转直下,她就真要被送去和亲了。

赵明臻与他对坐,道:“聂公子此番也是无妄之灾。你若怀歉,倒叫本宫不知如何自处了。”

“万幸陛下没有怪罪。”聂听渊笑得温文:“总归是我不够提防,也才差点着了道。”

赵明臻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聂听渊长相昳丽清俊,其实很适合这样笑,只是这人一边笑,一边抬眼若有似无地看着她,让她觉得很轻浮。

她没再说什么,只举杯道:“既然聂公子有缘来这一趟,本宫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吧。若无聂公子六年前的义举,那场战争,我大梁又要多折进去许多。”

聂听渊的神色一僵,有些微妙地轻抬唇角。

旋即,他也举杯站起,道:“长公主言重了,聂家世代镇守边关,这本就是分内之责任。”

说罢,他便饮尽了杯中茶水,试探般道:“北境风物,与京城大有不同,不知燕驸马……可曾与长公主言及北境的事?”

聂听渊这话的语气很正常,赵明臻却觉出一股刺探和挑拨的意味。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细瓷杯,四两拨千斤地道:“本宫长于深宫,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聂公子若想叙旧,晚上可以留下来用顿饭,燕将军晚间会回来。”

看起来,是不知道六年前的事了,聂听渊松了口气,旋即又觉得很正常。

政治联姻嘛……而且是这样天差地别的搭配,这两位恐怕没什么感情,更少交心,那日燕渠会闯入宫室带她走,想来也只是因为身份摆着。

聂听渊抱了抱拳,道:“多谢长公主好意,只是在下今晚尚有旁事,恐怕是没这个机会叨扰了。”

赵明臻本也不是真心在留,客套几句后,便让人送了他出去。

看着聂听渊走时的背影,赵明臻眉梢轻蹙。

年前,她也才十八岁,正是怀春的年纪。

险些从云端跌落,又突然轻飘飘地被人救回了云端,这样的经历,让她难免对那个没见过面的英雄,产生一丝影影绰绰的好感,也幻想过,他应该是什么模样。

可不知为何,这种感觉,在真的见到这位时,悉数烟消云散了。

明明聂听渊也算身形俊逸,却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完全对不上号。

怎么会这样?赵明臻若有所思地想,也许今晚,等燕渠回府,她可以具体问一问,当年北境的情况。

只是这晚,直到夜幕低垂,燕渠也没有回来。

这很不寻常。

成婚以来,不管她疏远于否,他每晚都会回公主府,即便她不过问,每回他因故要回来得很晚的时候,也会提前派人和公主府先打声招呼。

但今天……

赵明臻站在前院的照壁后,抬头看向天边堆叠的乌云。

今夜无风无月,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些毛毛的。

碧瑛疾步走了过来,垂手道:“长公主,去燕府和衙门问话的人都回来了。他们说,今日傍晚,燕将军像是得了什么消息,便从燕府匆匆忙忙地进宫了。”

燕渠是重臣,进宫并不稀奇,赵明臻的心却是咚地一跳,追问道:“还有没有旁的事情?”

碧瑛咬了咬唇,低声道:“宫里的人说,皇帝和燕将军,似乎是有了争执,在紫宸殿吵起来了。”

从燕府出发,那就是得了军报,进宫后又和皇帝有了争执……

赵明臻瞳孔微缩,当机立断道:“备马,本宫现在就要进宫。”

她的声音坚决,落到砖石地上都能砸出个坑,碧瑛愣了愣,立马应道:“是,奴婢这就去牵白虹来。”

赵明臻半刻也未犹豫,正要一起去马厩时,公主府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踢踏的马蹄声。

马蹄声很快停在了公主府门口,赵明臻意识到了是谁,转身,越过照壁,提着裙摆往门槛外看去。

果然,无边的夜色之下,是燕渠回来了。

他长腿一跨就下了马,神情冷峻、面色霜寒,锐利的目光像箭一样直射往前,却在看见了照壁前的赵明臻时,倏而顿住了。

“长公主。”

他抱拳一礼,很快垂下了眼帘。

赵明臻直觉不对,抬手,示意让碧瑛带着一旁的下人都退下。

开阔的公主府大门,骤然冷清了下来。

赵明臻深吸一口气,朝定住脚步的燕渠走了过去:“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本宫。”

她昂着头,等他的答案,而这个一身冷气的男人,却在她靠近的瞬间,直接扑了过来。

“我今夜要走。”燕渠紧紧地抱住她,闭了闭眼:“对不住了长公主,怕是要牵累你。”

若是出征,何谈连累?

赵明臻柳眉倒竖,抓着他的领口,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不许走!你给我把话说明白!”

第48章 第48章你别让我失望

风猎猎地在吹。

赵明臻骑在杂毛的马背上,耳朵都被冻得发木。

年关将至,天已经很冷了,遑论是这样的夜里。

向来娇生惯养的她却恍若未觉,眼睛只盯着越来越近的宫墙,心想,终于快到了。

在她的逼问下,燕渠毫无保留——

他不相信上一份粉饰太平的军报,故令其驻在京外的亲信日夜疾驰、赶回北境。

悄悄抵达北境的亲兵很快让信鸽送回了真实的线报——北狄原本的王世子、如今在乌尔霄汗国扶持下的新王万俟浚,果然没等到水草丰茂的时候,就紧抓这个冬日对大梁发动了攻击。

而桓阳府的那位大都督巴不得北狄此时来犯。

他一面且战且退,一面控制住军中忠于燕渠的部将,伪造了假的军报送来京城。赵景昂派去北境的两位钦差大臣也被他收买,没有把真实的情况送抵紫宸殿的案头。

北境是聂家世代经营的地方,聂修远的本意想来也不是将北境全都拱手相让,只是想利用这场仗,清洗异己的势力,放大自己的作用。可惜的是,战场上的结果,往往不以人的本意为转移——

明明上月里,前线斥候几度来报,都说乌尔霄不过送了些粮草马匹,只是帮北狄人重新占领了他们丢掉的居处,可等北狄这回兵临城下,城上的守军,却都看到当中那些棕发碧眼的怪面孔。

山脉另一边的乌尔霄汗国,何止给了粮草辎重,竟是直接派兵增援了!

连打两年,大梁这边也是兵疲马乏,新收复的十三城又摊薄了守备的兵力,聂修远这一下玩火自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情势急转直下,燕渠进宫禀报军情。按理说,赵景昂虽然提防,但也并非不信任这个自己一手提拔的寒门将领。

可巧的是,聂听渊刚巧往皇帝案前,送了一些与燕渠有关的奏报。

奏报里只有一件事——

辅国大将军带人垦荒屯田,几乎要将军队收拢作自己的私兵。

只是聂听渊所奏,赵景昂未必会信,但偏偏,奏报的末尾上,还有他派去的两位钦差亲笔所书,以作证实。

赵景昂本就起疑,偏偏燕渠此时来报,恳请让他带兵出征,回北境救急。

京城与北境本就相隔千里,军情如火,燕渠无心虚与委蛇,然他的急切,落在皇帝眼中,俨然成了另一种威逼的意思。

争执之下,君臣不欢而散。

……

乌蒙蒙的夜色之下,燕渠抬手,轻轻搭在了赵明臻握在他领口的手背上,声音沉静得可怕:“臣没有时间等陛下再做决断,故打算今夜离京。”

他不在,他的部下群龙无首,被聂听渊针对得死死的。一人之力无法逆转大局,但他在与不在,却不一样。

赵明臻松开了他的领口,却没撤回手,反还替他整理起皱乱的衣领来。

“你告诉我,聂听渊所奏,是真是假?”

“半真半假。”

闻言,赵明臻勾了勾唇角,轻声又问:“那你知道,将军未旨先动,是什么罪名吗?”

她没问他怎么出京城。

若他是城防的守卫能拦得住的人,也不会在短短两年内,就在腥风血雨中跃居到这样的高位。

燕渠抬着黑沉沉的眼珠看她,没说话。

赵明臻后退两步,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质问道:“本宫要如何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的眼神很冷,冷到像是刀子绞入他的心尖。可不知为何,燕渠竟然从这样鲜血淋漓的感受里,品出了一丝快慰的滋味。

他轻垂眼帘,不与赵明臻对视:“口说无凭,除非臣即刻就能带公主飞回北境。”

“你有这样的本事,先带皇帝去好了。”

赵明臻轻笑了下,又道:“那本宫,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回来见我一面?你既打算好了,左右都是顶着悖逆之名,闯出京城直取北境。”

说话的时候,她的视线落在燕渠的眉眼间,若有所思。

她看不出,燕渠是真的没想那么多,还是已经算透了。

贸然离京,乍一听是一个不顾后果的莽招,却能把赵景昂架在火上烤——他这等于是帮赵景昂做了决定。

燕渠出身寒微,根基不稳,所以需要皇权背书;而赵景昂又何尝不是无人可用?

武将私自屯田垦荒,无异于拥兵自重,若赵景昂有底气,方才在紫宸殿起争执的时候,就该把他直接拿下。

燕渠垂着眼,道:“陷长公主于这样的境地,本就愧疚难当,臣做不到连话也不说一句,一走了之。”

他是她的驸马,皇帝更是她的弟弟,若有风吹草动,本就是夹在中间的她处境最为尴尬。

这也是她起初不愿接受这场赐婚的原因。

赵明臻笑了下:“那本宫倒是要多谢你。”

其实一走了之也没什么。

反正等到他回到他自己的位置,就没有什么以后了。

这几日能尝到的甜头,本就只是镜花水月。

她还远没有心悦他,心悦到愿意随军的地步;而他也更不可能放下他的一切,就像其他公主的驸马一样,和她们窝在京城,去过平静而安然的生活。

赵明臻缓缓抬头,露出了在一切开始之前时那种,矜持又倨傲的神情。

“燕将军,本宫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真是为了你我的感情,所以返身回公主府一趟,还是想要利用我、提醒我,我们的合作关系……”

她顿了顿,随即斩钉截铁地道:“这一次,我都全然地信任你,你别让我失望。”

说罢,她的视线淡淡掠过,朝他伸出了手。

见燕渠皱了皱眉,没理解

她的意思,赵明臻不耐烦地轻“啧”一声,直接上手,一把夺过了他握着的马缰。

“天亮之前,我会骑着它回来的。等我一晚,到时你再走不迟。”

……

宫门已经落钥,门口把守着的禁卫见有人来,立马警醒地提起长枪,喝道:“来者何——长、长公主……”

赵明臻并未下马,反倒迎着他们的枪尖继续向前。

洒金的裙边在漆黑的夜里依旧闪闪发亮,她毫不客气地道:“给本宫开门!”

她的气势太强,服从她几乎是一种本能。几个禁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终于有一个小头目敢试探性地开口道:“不知长公主何故进宫,可有陛下的旨谕?”

赵明臻不答,只催促着她**的那匹杂色马继续向前。

枪尖寒光闪烁,可禁卫哪敢真的伤到这位金尊玉贵的殿下,见状赶忙收起长枪:“长公主……您这就是为难我们了……”

“若要治罪,本宫替你们担着。”赵明臻不紧不慢地笑一声,随即缓声道:“本宫也想看看,我临时起意回家一趟,皇帝会不会砍了我的脑袋。”

第49章 第49章夜犯宫禁

赵明臻身份特殊,宫门口的禁卫不敢强拦。

别说真让这位抹了脖子,她但凡是吹破一点油皮,回头宫里只怕都要怪罪。

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熟悉而又陌生的四方宫城映入眼帘,赵明臻昂起头,催马向前。

夤夜,宫道上都上了冻,这个时候也没有辇轿可传,提着裙裾不知要走多久,她干脆就骑马进了宫。

反正连夜闯宫禁这样的事情都干了,也不在乎多一桩在宫墙内纵马。

她离开之后,守门的一个禁卫忽然感慨:“这天子胞姐还真是行事嚣张啊,连宫禁都敢闯,啧啧,这可是犯禁的大罪。”

一旁另一个禁卫却是睨他一眼,随即道:“你当真以为,她是不计后果地来闯?”

“此话怎讲?”

“你何时见过这位孤身出入,哪回不是前呼后拥的?但今夜,她却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同僚很快了然,惊呼道:“还真是,若带了随从来闯,性质可还真不同了。”

“也不知这长公主夜闯宫禁,为的是什么大事?”

“别扯闲篇了。”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禁卫突然道:“快去向统领大人汇报,否则上头怪罪下来,处置不了长公主,还处置不了我们吗……”

——

紫宸殿灯火惶惶,黄铜的灯架上,燃着彻夜不息的明烛。

殿内瞧不出什么异样,一如往常,风平浪静。

只是御前的侍从早就都被遣退了,唯独一个戴奇仍在案边侍奉。

看到殿门口那个衣袂飘飘的身影,戴奇下意识张了张嘴,然而一转头,见身着赭黄色常服的皇帝依旧埋头在案前写些什么,没有抬头的意思,于是缩了缩脖子,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睁眼的瞎子,什么也没看见。

“更深露重,阿姐怎么突然来了?”赵景昂淡淡开口,却并未抬头:“也不通传一声,叫朕好生意外。”

赵明臻站在门槛外,背后是一片漆黑的夜色。

她拾起裙摆,缓步走入偌大的殿中。

通明的灯火,将她眼底神色照得分明。她抬起头,直视着赵景昂道:“我都来了,没必要打哑谜了吧。”

赵景昂持笔的手一顿,继而笑道:“好。那阿姐告诉朕,你现在夜闯宫禁,为的是什么?”

他的脸上虽有笑意,声音却是霜寒无比:“是为了血脉至亲,还是为了你的丈夫。”

戴奇甚少听到皇帝用这样的口气说话,霎时间,腿肚子都是一抖。

空寂的殿前,他的话几乎都能响出回音。赵明臻听得出他话里危险的意味,面色却无半分变化。

她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珠,看着御案后的赵景昂,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赵景昂终于放下了笔,看向她:“阿姐此话怎讲?”

赵明臻盯着赵景昂这双和她很像的眼睛,道:“燕渠若是真有了反叛之心,你会对他的枕边人一点芥蒂也无吗?”

和亲和联姻的本质是一样的,不论嫁给异族还是豪强,公主都只不过是一个高贵的筹码而已。

一旦关系恶化、兵戎相见,她的丈夫当然会斩下代表皇家的妻子以示决心;

而若是朝廷向她的丈夫举起屠刀,即便她侥幸活下来,到最后,也会成为失去丈夫孩子的可怜人,在尴尬的边缘了却残生。

前朝今朝,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赵明臻看得很清楚,所以今夜,她不只是为了燕渠走的这一遭。

赐婚的圣旨落下后,她就必须充当联系君臣两人的纽带,哪怕是为了她自己的荣华富贵。

所以她方才,拦下了燕渠意欲直接离京的举动。

他走了,这君臣俩的关系是真的完了。

赵景昂垂下眼帘,深褐的瞳孔隐匿在眼睫的阴影之下,晦暗不明。

他没有回答,还反问道:“阿姐这话,是不信任他,还是不信任朕?”

赵明臻轻轻一笑,也没回答,只道:“但陛下可以信任我这个亲姐姐,不是吗?”

“今夜,我是来为我自己斡旋转圜的。我是天底下最希望你们君臣相得的人,也最希望大梁江山稳固,才好一直踏踏实实地做这个长公主。”

她的话并不好听,却用一种尖锐的真诚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听到这儿,赵景昂紧绷的眉心,微妙地松下了一点。

纯然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感情,本就不存在,遑论是在皇家。

赵明臻若把自己说得多么心向他无所谓燕渠,他反倒信不了半点。

良久,赵景昂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

“方才禁卫来报,长公主夜闯宫禁之时,朕是真的很担心……担心阿姐,把朕当成敌人了。”

他顿了顿,继而缓缓抬起眼帘,看着赵明臻道:“眼下的局面,阿姐易地而处,又会怎么做?”

赵明臻眉梢微挑,没有一点避讳的意思,完全以皇帝的视角道:“孤例难证,也不能尽信经燕渠手送上的军报。可以先派先头部队及粮草,随他一起加紧支援北境,等证实的消息传来,再令大军开拔。”

赵景昂勾唇一笑,道:“阿姐说的有道理,只是有些太小瞧朕了。朕很清楚,他今夜送上的军报,九成九是真的。”

闻言,赵明臻倏而一怔。

赵景昂没察觉她神情的细微变化,自顾自地继续道:“朕派到北境的钦差,这个月送来的奏报,结合发信的时间,有数处自相矛盾的地方。朕早就起了疑心,已经秘密派人前往北境,最晚不过这两日便能有回信。”

他的声音清越,却更显冷漠:“燕渠今夜送来的军报,正好证实了朕心里的猜测。此人忠直、孤高,朕倒是不怀疑他上报的军情是假的。”

“可北境地远,无风不起浪,聂听渊所奏想来也不都是假的。朕若是不加以敲打,如此轻易地就加重他手中的权柄,他怕是更要生出骄横之心。北境那边,聂家也还在,援军不过迟上个几日,出不了大问题。”

听到这儿,赵明臻的脸色,已经差到她都快控制不住的地步了。

只是迟上几日,出不了大问题……

赶来的路上,她顶着马背上的寒风,在心里想了一路该如何让赵景昂相信燕渠,下旨让他带兵出征。

——因为她没想过,赵景昂会明知军情是真,还有枉顾人命,反复拿捏燕渠的心思。

此时此刻,她忽然又想明白了一点从前没想明白的事情。

她原以为,在赵景昂心中有一杆秤,之于能交托北境的人选上,左边放着燕渠这样的寒门将领,右边放着的,则是像聂家这样的地方豪强。

聂家把手伸得那样长,都到了胆敢阻止她婚仪的地步。可在查出事情真相之后,他却还是没有松口,委派燕渠回到北境。

赵明臻一度以为,这是赵景昂性格的原因。

毕竟,他虽算个勤政的好皇帝,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但也确实温吞,时常瞻前顾后,下不了决断。

在他还是太子的那些年里,很多决断,都是徐太后和她一起做的。

可现在,赵明臻却惊觉并非如此。

赵景昂的心里确实有一杆秤,只是,所有的权臣,不论是聂修远还是燕渠,都在与他对立的另一端。

聂修远的肆无忌惮,只会让赵景昂,连带对所有人都更升起忌惮,包括燕渠。

想清楚这些后,赵明臻的唇边渐泛起一点戏谑的笑,忽有些后悔方才拦住燕渠了。

就让燕渠威逼一回赵景昂又如何?朝中将才凋零,赵景昂手中可用之人少之又少,在找到能替代燕渠的人之前,他是不会与他撕破脸的。

局势如此,燕渠漏夜离京,他反倒得在后面维护描补,派兵也好增援也罢,不会在群臣面前打自己的脸。

无非就是事后,燕渠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两人的君臣关系就此破裂。

说起来……燕渠这么做,于他自己,才是最吃亏、最里外不是人的。

而他得到的,不过是几日转瞬即逝的战机,多活一点连秤都上不了的人命。

赵明臻垂着眼帘,有点难过了。

她也忽然明白,以燕渠沉稳的性格,又为什么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和皇帝闹得不欢而散。

赵景昂的意图,他一定有所察觉。

也许也觉得好笑吧。

赵明臻的沉默太久,御案后的赵景昂终于觉出不对,下意识叫了她一声:“阿姐?你……”

赵明臻抬起头,扯起唇角笑了笑:“说到底,你无非还是不敢信任他。”

赵景昂没反驳,只挑眉道:“和那泥腿子相处久了,朕怎么觉得,阿姐说话也越来越直接了?”

赵明臻保持着温和的笑,复又垂下眼帘道:“不信任也有不信任的用法,只是不知,陛下是否有心听我一言。”

——

燕渠没走,却也没进公主府。

他在照壁前坐着,闭拢的眼睫在夤夜的寒风中轻颤,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不着急,旁边的三两亲兵却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项飞鹏绕着照壁踱了好几圈,终于是没忍住,开口道:“大将军,我们当真要等下去吗?万一长公主只是与您虚与委蛇,她其实是打算和皇帝一起制住我们怎么办?那我们就连先行一步的机会也没有了。”

闻言,燕渠缓缓抬起了眼帘。

阒寂无声的夜里,他的眼瞳显得愈发深邃,仿佛整片无星无月的天空,都倒映在他的眼底。

燕渠看向天际的方向,淡淡道:“等到天亮。”

他收回视线,在脑海中复盘北境的局势。

……还有刚刚发生的事情。

燕渠出宫后直往公主府来,确实没有如赵明臻猜测的那般,怀揣着想让她做些什么的目的。

他只是觉得……

如果他不告而别,那么她也一定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在他走后,轻飘飘的,把所有的一切都忘掉。

也许她会遵守与他的约定,等到哪日他战死的消息传来,便欢天喜地地结束这桩婚事,去换新人;

又或者她根本等不及他死,反正她是当朝长公主,这些口头上的话,只要她不愿意,对她没有任何的约束力。

天边的远山之间,渐渐泛起了些鱼肚白。

夜阑将尽,天快亮了。

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燕渠深吸一口气,正要站起身,仍在宵禁中的寂寥街道,却忽然传来一阵飒沓的马蹄声。

是赵明臻。

她骑着他的那匹杂色马,一路从宫门口疾驰到此,连鬓角都结了霜。

燕渠神色一凛,跨步上前道:“参见长公主。”

赵明臻在马背上扬起笑,举起手中握着的明黄色卷轴,高声道:“燕将军,请接旨吧——”

第50章 第50章一记清脆的耳光

燕渠打起衣摆,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他身形笔挺,即使跪着也像一杆青松。

赵明臻没有下马,直接在马背上就宣读起了旨意。

“……兹有逆狄犯境,悖逆天常,朕心实为痛切,今特命辅国大将军燕渠,统复征讨,总制诸军……”

她的声音沉稳而坚决,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威严,与平时小打小闹时放狠话的语气截然不同。

这封旨意中表明了两个意思,一,收复祖宗失土不易,此战不退;二,由燕渠为主帅,征领统御。

读完旨意后,赵明臻这才翻身下马,她的脸颊被冷风吹得微红,眼里眉梢却挂着自满的颜色。

燕渠向皇城的方向稽首一拜,旋即起身,高举双手,接下了赵明臻手中的圣旨。

“臣遵旨,谨遵圣谕——”

她微微扬起嘴角:“燕将军,你不用火急火燎地出城了。”

她从怀中拿出一块犀角制得的虎符,同样递给燕渠后道:“大军筹措需要时间,皇帝已急召六部官员进宫,商讨各路调度事宜。你先去城北大营,领三千精兵,即日出动。其他各路,会紧随其后。”

京城附近布防,能打仗的兵马不过五千,三千已经是能立即调动的极限。

见燕渠缓缓抬头,赵明臻在他问之前便继续道:“名义上的副手,会是聂家那位二公子,但实际上,依旧是由昌平侯督战。”

燕渠眉梢微动,抬眼看向赵明臻。

她鬓角的头发依旧一丝不乱,仍是那副长公主高高在上的姿态,细看却能发觉她眼底微红,笑容里也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疲倦。

不过几个时辰,皇帝的态度就发生了如此之巨的变化,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而赵明臻也正在打量他。

只一晚上,他的下巴上,居然就冒出了细细的青色的胡茬。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明臻有点儿不自在地催促道:“军情紧急,燕将军还在等什么?后续再有变故,本宫会处理。城北大营那也已去了人通传,你持符前往即可。”

燕渠后退两步,将圣旨交予了身后的亲兵。

赵明臻以为他要走,正要侧身给他让路,却见面前高大如山的男人顿住脚步,朝她一拜。

燕渠突然的郑重,几乎让赵明臻措手不及。她的眼睫颤了颤,在他举手躬下之前,抬手扶住了他。

她偏开头,不自在地道:“你拜本宫做什么?”

燕渠缓缓握住了她的手,抬起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长公主……便如此信任臣吗?”

他的手心宽厚,有茧也有疤,尽管他的动作放得很轻,她柔嫩的手背上,还是被粗粝的触感磨得一缩。

赵明臻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可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

她合拢双手,反握住了他的,随即认真道:“本宫信任的不是燕渠,而是战功卓著的燕将军。燕渠,你明不明白?”

在公主府的这段时日,不过是她与他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片段,还不足以让赵明臻多么了解他,更不足以让她,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做今晚的选择。

只是,她虽不懂那些沙场上的纵横捭阖,但她知道,是眼前这人收复失土,也是他保卫大梁的百姓,他

的拳拳之心,不该成为被反复拿捏的那一点筹码。

燕渠瞳孔闪烁,最终,还是一揖到底。

他一字一顿地道:“长公主今日信重,臣,绝不辜负。”

——

还未到上朝的时辰,各部及军机要务有关重臣,就已经被从府上薅了出来。

一路上,大臣们在传召的内侍口中,得知了今日情形——

乌尔霄汗国出兵增援北狄,大军十万已经直指大梁北境。北境守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先前收复的十三座城池,已经丢了四座。

乌尔霄这个名字,对于大梁人来说,虽不陌生,但也算不上熟悉。两国之间隔着北狄、和一整座堪称天险的浮断山脉,并没有直接交手过。

他们是强是弱,意在何为,没有人知道。

一时间,群臣心念各异。然而皇帝没有表态,这样大的事情,没有人敢贸然开口。

赵景昂立于上首,目光扫向噤若寒蝉的众人,淡淡道:“乌尔霄汗国气焰如此嚣张,我大梁怎能继续轻纵。”

“朕已下旨,令辅国大将军率兵驰援增北,今日便率城防军开拔。军情如火,朕急召诸位爱卿入宫,正是要商议此战该如何筹措,诸位有何见解建议,尽皆可提。”

此话一出,原就安静的大殿中,更是落针可闻。

赵景昂虽未疾言厉色,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强硬而分明的。这位年轻的帝王已经做好了决断,那就是打。接下来要商议的,无非就是要怎么打。

在场的都是人精,很快就听懂了皇帝的意思。

不过,赵景昂很少表现出这样的坚决,有人误以为他这是故意说反话,等着臣子劝阻,于是试探着开口道:“万万不可啊陛下!这……这乌尔霄不过北地蛮夷,成不了气候……”

“先帝在时,素来也是随这些边镇自生自灭,说句实话,那十三城地处荒凉,长臂难辖,能打回来是喜事,但若留不住,其实也……”

说话的人,都开始觉得自己越说越有道理了,而上首的皇帝,却没有给出半点回应。

偌大的殿中,随着话音的渐渐熄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妄自开口的这名大臣发觉自己揣度错了皇帝的心意,扑通一声跪下了。

从上到下,鸦雀无声。

肃立着的赵景昂,却只是往底下扫了一眼。

他抬起指尖,摸了摸自己的侧脸,旋即哂笑一声。

冠冕堂皇的道理,他可以说出更多。

赵景昂闭了闭眼,眼前忽又浮现起,赵明臻方才失望的眼神。

……

赐婚的风波过后,他这皇姐在他面前,再也没有过任何失仪之举。

今夜虽她冒着大不韪闯入宫中,真的到了他面前的时候,也依旧进退有度,并无冒犯。

她甚至是来给他解燃眉之急的。

此番他不可能真的去处置燕渠,可又闹成了这样,皇帝的面子需要安置。而她也成了君臣之间的桥梁,给了他台阶下。

她还为他献计,言道不必担心,她在燕渠身边安插了人手,还道若是担心燕渠在北境坐大,成为第二个聂家,此番大可以同时委任那聂家的郎君为副,与其两边一起打压,倒不如一起重用。

听她说这些的时候,赵景昂甚至还在好整以暇地想,她的行事风格,和她本人的性格,当真是一模一样。

大开大合,就是利用也利用得坦坦荡荡。

不过到最后,他依旧是不紧不慢地道:“阿姐的考量,朕会考虑进去的。只是多消耗聂家一段时间,倒也不是坏事。”

边镇连年打仗,而先帝在时对朝政的掌控力微弱,之于桓阳府,名义上依旧节制于朝廷,但实际上聂家手底下的,就是只听他们的私兵。

“今日早朝,朕会和军部大臣草拟出一个方案来,看看打是不打、要打几分。时候太晚了,朕派人送阿姐出宫吧。”

他还是没打算即日便打。

有山脉阻隔,想来那异国之外的异国,能提供给北狄的援兵也是有限的。他这样想。

而且说实话,即便到此刻,赵景昂心里也不太能领会燕渠急切的是什么。

聂家还在试图隐瞒前线情况,说明情况没有恶化到完全不可控的程度。

如果没有连绵的大火,怎么凸显出平时靡费金银建起的一座座望火楼的重要呢?前线事态越紧张,到时候,不是越凸显出边关救急的将军威武吗?

赵景昂话音已落,赵明臻却没走。

她看着他,澄明的眸子,不可置信地轻颤着。

赵景昂被她看得一怔,不过也没当回事,以为是自己终究没给准话,她有些气恼。

他这个姐姐一贯是有脾气的,犯起倔来,莫说是他,就是母后的面子也不给。

他掸了掸衣摆,上前几步,打算纡尊降贵,亲自送她出去。

只是赵景昂没有想到的是,等他走到赵明臻身边,一句“阿姐”还没唤出口,一记清脆的耳光,已经劈在了他的左脸。

他完完全全地被打懵了。

等赵景昂反应过来,下意识抬起手,去摸自己的侧脸时,那里已经浮起了一个滚烫鲜红的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