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高位上的是一位担任法官多年的密斯卡岱,这么多年来他秉公执法,深受当地人民爱戴。
密斯卡岱们也爱戴他,所以将这时刻交与对方审判。
“咳咳!”
法官先生看着台下的血亲们,向来向下撇的嘴角也在上扬。
他说:“欢迎回家。”
他说:“审判开始。”
第85章 亲爱的塞西莉娅缘分未尽
他说:“我与你相爱时,清白又勇敢。*”
“去死。”
银发的男人落在扎带编成的缓冲层上,对着地下仰着头冲他笑的贝尔摩德竖起中指。
而脖颈中被穿起来充当项链的戒指被甩飞了出来,落到他的眼睛旁,亮得吸睛。
“怎么,看见我不高兴吗?”
贝尔摩德兴冲冲地双指合拢,对被束带捆得乱七八糟的琴酒致意。
她像是方才从秀场里出来,踩着恨天高,奢华的服饰拖到地面,宽大帽檐上夸张的装饰品稍不注意就会将身边走过的人戳个对穿。
擦着亮晶晶眼影的贝尔摩德就那样站在地上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琴酒无语闭眼。
“别生气嘛,他的命令我也不好反对,只好这样小小地提示你一下,怎么还是很有同事情的吧?伏特加!”
女人拍拍手,不一会儿就有个壮硕黝黑的西装男绕过一排集装箱忙不迭地跑来。
自非洲开荒回来的伏特加苍蝇搓手:“大姐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被捆在扎带里的琴酒:……
贝尔摩德:“噗哈哈哈哈!”
她笑眯眯的,也不知道西川贺这次给她批了多少活动资金,搞得她这样高兴。
“好啦。”
笑够了的贝尔摩德终于摆起了长辈的架子,撑着腰,指使着伏特加带人将琴酒给解开。
扎带的下面铺了一层很厚的救生气垫,一行人就支了个架子在旁边勤勤恳恳地剪扎带,结果被救下来的琴酒抬头一看整栋建筑物也没四层楼高。
合着他先前在窗外看到的景象也不过模拟出来的投影。
“好啦,现在呢,先去洗个澡,衣服呢,我也叫人送来了,都是当季的新款,包你英俊潇洒,那家伙一看就心脏乱跳,情迷意乱——”
贝尔摩德推着琴酒往前走,薅了薅这小崽的头发,在发现对方头发居然比自己花重金保养的秀发更柔顺后重重地“嗤”了声。
“我要去……”
“去找那小王八蛋对吧?”
拍拍帅哥的脸蛋,贝尔摩德耐下了性子,“你现在最好别去找他,当然,这不是他的原话,不过就我来看,你还是等等吧。”
琴酒皱着眉,他已经开始不耐烦。
但他终究还是从贝尔摩德手上出来的,多少还是对这女人抱有些许尊敬。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女人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自己的美甲,“你要不猜猜我们现在在哪?”
有人扛着一个手提箱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他们跑来。
这里占地极大,而且堆满了货箱,除去方才跃下的那座建筑物,一时很难判断身处何方。
琴酒环视四周,很慎重地回答:“美国?”
“bingo!”
女人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响指,“对了一半,我们现在在前往美国的路上,说实话,我原以为你会到美国后才醒来的,毕竟那家伙给你注入的药剂量可不算小。”
琴酒没说话,但深深蹩起的眉峰无疑昭示着他不佳的心情。
贝尔摩德打开了下属带来的手提箱,随手选了个小管滴在手上试味道。
“嗯,旷野,虽然适合,但未免太烂大街,下一个。”
她又拎起一条领带在琴酒脸侧比划。
“红色?不不不,还是绿色更搭,搭配的领带夹我会让人送给你,拿着。”
美甲片在人肌肉上滑动的触感极其强烈,贝尔摩德无视了琴酒眼中的冷意,继续自顾自地试香水。
“看我做什么?”
女人的笑声很妩媚,也很冷。
她说:“我不比你更希望他能平安归来?要知道,现在能容下我继续留在组织的人也只有他了。伸手,”
将香水瓶子扔进琴酒怀里,贝尔摩德继续保持着她那趾高气昂,装腔拿掉的气派,支着脖子,站得舒展又大气。
她今天涂的口红颜色很艳,眼妆也很出彩,如果西川贺在场,定会亲亲密密地拢上来与她讨论这些门道。
但西川贺不在。
或许对方以后也不会在了。
不会再有人在她取得代言的时候第一时间给当地门店清仓,不会再有人为她主演的电影连包百场来祝贺,不会再有人夜半时分接通自己的电话,调笑着听完自己的吐槽。
“你得将他带回来,别人都不行,只有你。”
女人用手指尖抵住琴酒的胸口,在那一层皮肉下一颗心脏正在疯狂跳动。
“你得以一种强势而刻不容缓的态度将他带回来,然后让他再也舍不得离开半步,你做得到吗,嗯?”
“你得迷住他,留住他,让他的视线再不离分毫,对你的每个举动都沉醉,使他沉溺在爱的天堂,不再有复返冥河的想法。”
“他将再不会离开。”
“做得到吗,宝贝?”
琴酒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这样就好。”
贝尔摩德像是得到了最重要的承诺,舒缓了眉眼。
女人向后退了半步,自上而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琴酒。
她像是在鉴赏什么,又好像只是在出神。
贝尔摩德点了一支烟。
一支细长的,芬芳的女士烟。
她拿烟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以至于那烟雾也断断续续地飘忽着离散。
琴酒原以为她会再说点什么,然而那女人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精力,瘫软了下去。
她终于第一次在旁人面前显露出了她原本年纪的颓丧。
那样艳的口红都遮不住,以至于再精致妆面都无法再堆积出原先的她。
贝尔摩德很安静地持着一支细烟,站在人群里的前头。
她看着比她高了许多的琴酒,就好像看见了当年由她一手带起来的银发少年。
那少年站在另一个男孩身边,脸上的笑很安静。
他们就这么站着,聊聊天,偶尔跑来讨她嫌,然后又给自己送来自己没能买到的限量包包。
她其实……算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
“将自己打扮得好看点亲爱的,我敢保证,他舍不得你的,他喜欢你,爱着你,而且很心软。”
“……”
最终贝尔摩德只是说,“先去洗澡吧。”
“来接你的直升机已经在路上了。”
“就这样。”
“什么?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不大,阵阵轰响导致她的话语像是被狂风吹过一样零散简断。
“GIN来找你们——”
“什么——”
降谷零踩住刹车狂打方向盘,将车内蓝牙声音开到最大,在成功躲过前方动物园成员掷来的炸药之余还能扯着嗓子追问贝尔摩德。
“你——刚——刚——在——说——什——么——”
他猛踩油门,硬生生将正趴在天窗上填补弹药的诸伏景光给飙成了半立体天窗磁吸挂件。
诸伏景光抬膝给了降谷零一脚,稳住身子重新瞄准了前方车辆的后轮胎。
“还有15公里就到封锁区了!”
降谷零扯着嗓子吼,丝毫不顾及电话那头的贝尔摩德是否能听见。
“OK。”
诸伏景光俯身贴住瞄准镜,放缓呼吸。
在极快的速度下,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四散,噼里啪啦地时不时打在脸像极了某个麻烦精在啰啰嗦嗦地小力抽人嘴巴子。
噢,那次是为什么抽自己和零嘴巴来着的?
好像是因为——对方苏醒时看了自己和零调台的狗血剧,便跃跃欲试地想要体验一把狗血剧主角。
啊。
真是倒霉啊。
碰上这么个上司。
“还有14公里!”
车速还在飙升,经过改装的官方提供的越野性能是降谷零那台用了多年的马自达不能比的,但诸伏景光莫名觉得还是趴在那辆合不上天窗的马自达上狙击来得更安稳妥帖。
已经能隐约看见警方的封锁栏杆了。
前面的逃犯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在劫难逃,刻意加剧了对后方的攻击,好拉开与后车的距离。
“12公里!”
诸伏景光稳住了手。
“8公里!”
他好像看见了在组织训练室里的琴酒与密斯卡岱。
银发的男人与黑方的年轻人各执一杆狙击枪,俯身瞄准目标。
而站在看台上的诸伏景光与赤井秀一只能安静地看着。
“5公里!可以吗?他们和我们大概隔了1000多米距离!”
记忆里的少年一抬眉,似乎是看到了余光里的自己,绿色的眼睛里便盈盈地带了点笑。
赤井秀一不解地皱起眉,看了看自己又看看诸伏景光最终恍然大悟向后退了半步。
那少年与琴酒的狙击距离在增长,而自己则在倒数。
“3……”
“呯!”
前方的轮胎瞬间瘪了下去,驾驶位上的人并未能及时对此做出反应,猛打方向盘后车身开始失控,在狠狠甩撞上护栏后金属与道路擦出火光,在高架桥上翻转几圈最终停刹于警方的拦截杆前。
“1000米!”
“1500米!”
“2000米!全中!不愧是大哥和密斯卡岱先生!”
“全中。”
诸伏景光轻轻道,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在复述记忆里自己的话语。
那是狙击手们共同追求的数字,更是他们难以跨越的天堑中的天堑。
精准,速度,效率。
极致的暴力美学。
报数出来的同时,他也同样看见了身侧赤井秀一深深蹩起的眉头。
琴酒的声音响起,“不继续?”
“不了。”
少年站起身,按了按手腕骨,笑起来的时候很甜,说话撒娇般地拉着丝。
“再往上就不适合我了,”
他的目光在琴酒和枪上打转,也不知是哪一样戳动了他的心弦,原本开朗的笑容又扩大了许多。
“那是你的专场,不是吗,GIN?”
那是独属于他们的专场。
诸伏景光下了车。
他没去等降谷零,只是第一时间,快步来到破碎的车厢前。
左方后轮胎……左方后轮胎……啊,找到了。
猫眼青年无奈地笑起来。
他站起身,轻轻擦拭着这些年陪伴了自己许久的狙击枪,神情是很轻松的释然。
果然……还是没能射中啊。
像是了解了一场心事,诸伏景光扭头看向站在车门前,脸色难看的降谷零,问,“怎么了?”
“密斯卡岱找死去了。”
“?”
‘这不是很正常’这半句话还没说出,诸伏景光突然自幼驯染那难看到了极致的神情中发觉出了什么。
原先松快下来的眉头紧锁,诸伏景光快步上前。
“他在哪?”
“我……”
“**基地,应该在鸟取。”
贝尔摩德的声音很冷,裹在海风中却仍然清晰明确。
“琴酒已经在路上了。”
她站在巨轮甲板上,盯着天边已经不见了的那点黑影看。
她又开始抽烟。
青烟寥寥升起,却不是她熟悉的芬芳。
贝尔摩德低头看了眼,却突然抬手捂住脸苦笑起来。
——那是她很久以前从美国给西川贺带的不知怎的又回到了她手上。
烟盒皱巴巴的,方才被自己拆了封,是12mg的美国精神。
她当时还笑,说日本也有,为什么要她带。
年轻人只是回答说你抽过就知道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烟还在燃烧。
贝尔摩德试着抽了一口,差点没喘上来气。
烟阻大得要死,焦油占比不知比她的女士烟大了多少,吸进肺里的一瞬间几乎会使人晕眩窒息。
就好像……使抽烟这件事成了一种明面上的自残。
“真是……小王八蛋。”:
骂来骂去要骂的人却不在,于是心便也飘飘然地不知该落到何处。
端庄艳丽的女人盯着海面看。
她掐灭了烟,回到船舱里去了。
第86章 群星归位之时已至末日正临
很难想象,一个小小的鸟取竟掩盖了这样多的事宜。
作为接手组织,并将其重建的人,西川贺理所应当地接受他这一群兄弟姐妹的注视。
好吧,或许并不仅仅是“注视”这么简单。
在向第无数个曾在各个上中下层次会议或宴会有过交集的密斯卡岱举杯后,西川贺便施施然地匿于人群末端。
这毕竟是最后的一面,他尽己所能地将这场宴会举办得奢华瑰丽。
“敬你。”
短发的女孩子手臂上缠着的绷带还在渗血,却硬生生地踩着双小高跟,拎着繁重的lo裙来赴宴。
西川贺认得她,这家伙是靠打黑拳爬上山口组干部的狠人。
在非必要的条件下,琴酒向来是不推荐他与这种人直接接触的。
所以在接到邀约后,琴酒便替他推拒了上周山口组的邀约。
原因有一是,西川贺的嘴太贱。
仗着自己不会死尽给自己找死。
就好像有些东西,有些事,他不干就会把自己憋屈到。
就像琴酒点评过的,他有受虐倾向,而且只能自找,不能别人施加。
双标鬼。
招猫逗狗,上窜下跳,醉生梦死。
年轻人在纽约的街头,站在跑车的副驾上,肆意挥洒着方才抢来的钞票,身后是长龙般呼啸着的警车,两侧是为他欢呼惊异,被摩西开海了的路人。
他昂扬骄矜的模样仿若正乘着黄金驾辇,驱使四匹神马驰过云霄,巡视人间的阿波罗。
直戳云霄的高楼折射着五彩的光斑,街道上的大屏里绚烂缤纷。
在这样灰色调的世界里,他穿着流水般银色的缎面西装,风自张着的手掌中穿过,将他的一切向上扬,手背上金表镶着的碎钻在红**光下闪闪发光,那层层叠叠的,用来装钞票的LV橙色购物袋根本就没封口,美金随着黑色超跑的尾气旋转着四散。
亨利雅客的香水味冷而浓烈,仿佛要将这整条街道晕染入味,待甩掉那群喧嚣的警车后,身侧的恋人就会揽住他的腰,将音响调大,与他交换一个满含芬芳酒精的深吻。
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浪漫,热烈,肆意妄为。
折下月桂他却不用来缅怀恋人,而是制成弓箭,成为他的助力。
所以习惯嘛,总不是一天就能改变的。
没怎么犹豫,西川贺便举起来了自己的酒杯。
他开了口。
“其实我还是很好奇的。”
“什么?”
女生没什么反应,就好像她从未策划过针对眼前这人的暗杀一样。
她拢了拢自己很短的鬓角,粉红的蕾丝垂在她脸侧,与那双锋锐冷硬的眉眼形成了鲜明对比。
“嗯,”
年轻人示意,“从前好像没见过你这么穿。”
音乐盘旋着响起,明明是生命的终曲,却明朗得欢愉。
远远看过去,是几个不相识的密斯卡岱正在弹奏。
有人开始跳舞,跳不一样的舞,却总能找到适宜的舞伴。
西川贺微笑着将目光投向内场,推拒了旁人邀舞的姿势,站在人群的边缘。
那人便换了个目标,将手递向了女生。
那是一位很年轻的密斯卡岱。
几乎与这女孩一般大,尚未历经挫折大眉眼里挂着的是明朗的笑。
男孩说:“来吧,来跳舞吧,我们理应一起跳舞的。”
女生却不受这气氛的影响,婉拒后继续与西川贺的对话。
“噢,你说这个。”
女生很冷漠地一口将杯中酒喝尽,她瞥了眼样貌还没她英气,肌肉也不如她强健的西川贺,将酒杯放下,语气很淡。
“个人爱好,况且女生不穿裙子难道男的穿?”
一名恰巧路过,打扮得花枝招展,拎着裙角的男性密斯卡岱:……
真的穿过裙子,并且时不时变成“女生”的西川贺:……
“没骂你。”
过了会儿,女生这才扭头对那个穿着礼服裙的密斯卡岱说,“你没事吧?”
“额,没……”
“没事就好,多喝热水。”
女生一点头,绿色的眼睛里是一种莫名其妙却很熟悉的了然。
她张口,指了指那人,“你脸都冻白了。”
裙装瘦弱男性密斯卡岱:……
知道那是对方擦的粉底的西川贺:……哇哦。
待到那位密斯卡岱离去,西川贺这才幽幽开口,“你真是个女的吗?”
“?”
女生看了他一眼,似乎翻了个白眼。
“当然,”她说:“我染色体是XX,况且我并不认为实验室会在这方面失误。”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在莫名的沉默后又扭头看了看西川贺。
“嘁。”
西川贺:……哇塞这就是平时大家和我说话时的感觉吗?
显然,这点挫折并不能使这位先生归去,倒不如说,这不正常的对话反倒是激起了他的兴趣。
“这可真是……抱歉,我想我得为我先前对你的偏见说声抱歉。”
“如果你是说上周你推拒了山口组以我名义举办的晚宴的话,你大可不必对我感到抱歉。”
女生似乎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她不大适应地摆弄着裙摆上繁琐华丽的蕾丝缎带,语气冷硬。
“那确实是我为了杀死你而准备的。”
西川贺挑起眉,他确实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坦诚地告知。
“你运气很不错,有一个很好的……额,伴侣?”
女生皱起眉,看向年轻人,或者说,她的兄长。
“你们是性伴侣没错吧?”
“嗯哼。”
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起琴酒,西川贺原本摆好的笑容愣了愣,“他使你印象深刻?”
“很难不印象深刻——毕竟我们中很少有人能建立起这样长久又稳定的关系——至少我没有。”
“没有?我以为你从拳场带上来的那几人对于你来说会有所不同。”
西川贺也不掩饰他获取的情报,“你身上这件裙装不正是他们为你所准备的‘面见家人’的礼物吗?”
“……”
女生没有说话,她垂着的目光落到了自己今天所穿的小高跟上。
“不。”
最终她只是说,“你说错了。”
她说:“音乐停下了,我们该走了。”
群星归位之时已至,
昔时已逝,末日正临*。
无论怎样的感情都已经没有再叙说的余地,就这样吧,这样就好。
那就不用说再见了。
***
西川贺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让正在与黑羽快斗共同解决美术馆突如其来的暴力事件的江户川柯南说,他会回答:好人,正义的伙伴,尽管平时看起来不靠谱,但其实还是很靠谱的大哥哥。
如果让正蹲在美术馆上,等待出场时机,准备死而复生的黑羽盗一来说,他会回答: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如果让正在美术馆内部掩护普通群众撤离的萩原研二说,他会回答:不省心的小混蛋,三天两头找不到人影的酒搭子。
如果让站在美术馆前的松田阵平来说,他会回答:朋友,好朋友,他的朋友。
千千万万,稀奇古怪。
但如果让提前拦截准备自港口进入的动物园一帮干部,已经和降谷零两人会合了的赤井秀一来说,恐怕就会成为一道不太好的心理阴影了。
“我是奉命前来为王子殿下开辟道路的路人甲。”
黑发的FBI拎着他的狙击枪,自公安那一排车后走出。
很显然,方才狙破轮胎的功劳也有他一份。
顶着周围一转日本公安不善的目光,赤井秀一神色自若。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最后仰起头。
有绵远不断的嗡鸣正在逼近,若是仔细听来,恰如阵雨将落。
也不知在向谁汇报,赤井秀一轻轻开口。
“‘王子’已到场。”
第87章 围剿与反围剿
房屋是早早建好的。
仿制万神殿的构造,圆形的巨大穹顶的正中,一个直径为九的圆孔充当了室内唯一光源入口,倒不显得室内过分暗沉。
“不错的作品。”
建筑师称赞,“另外,我想知道尸体——”
“会有人来打扫干净。”
西川贺开口。
今天的阳光好得有些过分,直直斜照下来时将光里的人褪得惨白。
像是被剥去皮的尸身,呆呆地伫立。
俊秀的年轻人仰头看了看那明亮的穹顶,仿佛是被那光热所灼伤,向后退了半步。
他伸出手,就好像如若能抓住一缕阳光,他就不会再踏入冥河。
可最终他还是转向众人。
无数张相似的面孔绽出轻松的笑颜。
于是他便知道,这一切都该结束。
“现在,诸位,我想我们应当开始了。”
首先是推举出一名审判官。
他要公正。
要严明。
要德高望重。
要使人信服。
于是他们推举出了一名担任了法官很多年的中年人男人。
有人说:“他稳定——至少比我稳定,能明事理。”
有人说:“他从未错判过一件案子。”
有人说:“他经验丰富。”
有人说:“就这样吧,快点结束。”
结束吧,这样混乱不堪又迷幻耀眼的人生。
他们应当获得新生。
而不是再困于这具躯壳。
于是法官先生来到了前排,打开了早已准备好枪械的储备室。
“一人一发子弹,相信没人不会开枪吧?”
没人提出异议。
“我们或许应该站成一个圈——或许该更正式,哦,该死!我今天没穿上自己那件最好的衬衫!”
有人喃喃,但他填弹的速度却没降下。
金属的气味有些刺鼻,乍一碰触到会很难适应。
但他们确实都是从实验室里出来的,并未对这样多的枪械的出现而产生分毫疑惑。
多年的社会生涯并未消泯他们的怪异,以至于在时间的演化下越发明显地突出了那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像是思维,像是行动。
卡顿时只有那枚齿轮才知道自己有多不契合。
咯吱作响的是他们为融入人世而割舍的血肉,而被绞断的则是那些不愿改变最终死去的亲人。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终末。
只有一个人的终末。
在放肆飞翔后该如何落地?
在逃跑后又该怎样面对人生?
他们终究还是走回了原点。
“那么,开始?”
法官清了清嗓子,环视一圈。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多年痛苦的所在,也是这混乱人生的终点。
疲惫不堪,又明亮如初。
无数双绿色的眼睛落到他身上,都盈盈的带着笑。
让人回想起冬天尽头枯枝上那小小的嫩芽。
他们生于错误,却可以共同缔造一个正确。
成为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存在。
法官向前一步,语气冷冷。
“开始。”
***
你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吗?
你有住所吗?
你有熟悉的人吗?
你有朋友吗?
你有家人吗?
你有爱好,或是追求吗?
……
在半梦半醒,星星坠落之时,眯着眼睛笑的年轻人总会贴着琴酒的脸,凑近了恋人的外耳廓,缓缓的,一字一句地发问。
属于人体的温热紧贴着,刺激得耳朵后的细小绒毛都竖起。
恋人没有出声,只是翻身将咕蛹着不安分的人按在了怀中。
于是他们简短地得到了平静。
两个人的胸膛贴在一起,连心跳都同频起来。
厨房的水龙头没拧紧,水滴落下的声音在夜里响亮得不像话。
纱窗外已经有鸟鸣。
年轻人短促地呼吸着,他闷在对方的颈窝,像是在一下下地吻,又像是恍惚的呢喃。
他用手指卷着恋人银色的长发,很小声地说:“我死了你可怎么办?”
“你可不可以不要气我。”
“你能不能去找我?”
“……”
卧室的门被风吹地撞上墙面。
不是多大的动静,却能在过分寂静的夜里使人的注意力转移。
略微强硬地按住恋人起身查看的动作,年轻人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接着小声问,“你有想要的吗?”
寂静。
“你有所求的吗?”
寂静。
“你有遗憾吗?”
寂静。
可他实在问得认真,就好像他自己已经成为了无所不能的神明,正准备给崇敬自己的信徒奖赏。
于是恋人只能用蛮横无礼的吻来回应对方的问题。
低沉的絮语还在继续。
在将破晓的时分,有一个人,就那样缩在自己身边,安静的,平缓地提问。
他问,
“你有什么呢?”
“你曾失去了什么?”
“你又想挽回什么?”
直升机上,银发的男人已经能看见那宏伟的,窝藏于深山中的神殿。
他到鸟取了。
***
“你有名字吗?”
话音刚落,一阵利落的枪响便接连响起。
由于站得过近,猝不及防间西川贺倒是被溅了一身红白混合物。
剪裁得体的西服被尚且温热血濡湿,过分贴合了皮肤,不多时又会凝结在一起,把昂贵的布料与**粘合。
西川贺眨了眨眼。
“啊。”
站在他身侧的女生擦去脸上的血,看了年轻人一眼,却不远离。
她身上漂亮的裙装早已沾满污渍,可她却仍昂着头,持着属于自己的那柄枪,就好像即将迎来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人数在减少。
由于当初建造的时候就考虑过封闭性,以至于现在自骸骨中流出的血,已经能淹没小半寸鞋跟。
铁锈味浓烈到抑郁,苍白而尚且富有弹性的肌肤浸泡在自己与他人的血水中,露出的眉眼静谧和谐得好像做了一个美梦。
绵远不断的,苍白的,死去的,与自己相似的面孔。
沉默片刻,有人提议,“要开门吗?”
血淤积得实在太多了,以至于每走一步都会踩到什么东西。
穹顶投下的光在血泊中印出一个个金色光圈,斑驳且离散得很开,随着人的动作便能在暗红色的波纹上荡漾出彼此的面孔。
有人想去开门,却碍于尸身太多,被堵塞了出去的道路。
于是他沉默了片刻,嘟囔着“我没有名字。”便将枪口塞进了嘴里。
“噗哧——”
他扣下了板机。
属于死亡的声音都被拉长,无端地在室内盘旋着上升,又将血泊激起一阵荡漾。
血闻多了,便也不觉得自己恶心,只是厌烦。
就像死亡一样。
血水又向上漫了些许。
已经不剩多少人站着了。
短暂的响声过后,那种漫长又窒息的感觉重新将空间充溢。
“你叫什么?”
像是无法再忍受这窒息,西川贺问。
女生垂着眼睛看自己的鞋跟,“你查资料的时候没看吗?”
“……抱歉,我以为你没有名字。”
“我叫小川一。”
停顿片刻,女生继续说:“是他们给我取的。”
“噢。”
西川贺难得真心道:“很好的名字。”
“多谢。”
过了片刻,那女生开口,仍然是平静而稳定的语调。
她说:“……我似乎有点想哭了。”
“那怎么办呢?”
踢了踢脚下红色的湖泊,女生语调平平。
“我想哭,但我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
她似乎有些疑惑,扭头看向了还活着的其余人,绿色的,未经世事的眼睛里满是不解。
于是她最终选择去问站的离她最近,也最为熟悉的西川贺。
“我想活着吗?”
“我想死去吗?”
“好像都没有。”
“那种无所谓的,无聊的情绪充溢着膨胀,最终驱使着我前来。”
“可我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只是为了死去吗?”
已经死去的人无法回答,然而还活着的也并不知晓。
她是被兄长抱着带出实验室的,从前对于她来说,并不如这几年来的深刻。
可就算是这样的她,却仍然没能成为一个正常人。
被恐惧,被拒绝。
不理解,不明白。
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太难懂。
本能却在催使他们击杀那些本该与自己共情的亲人。
他们终究没能完全融入这个世界。
实验室出来的,纯白无辜的孩子不明白。
就像不明白死亡一样不明白活着。
自由的意味她已然知晓,可她却不知该怎样活下去。
选出的中年人还在提问。
他似乎有些疲惫,看着眼前所剩无几的血亲,语气沉沉,“你有亲近的人吗?”
“亲近……什么意思?”
“亲近的界限……又在哪?”
女生拎着裙摆,在血泊中旋转。
那粘稠的液体并不能给予她水般的柔软轻盈,反倒是沉闷的要教人打滑。
可天生的基因却叫她稳稳地着地,并悬出了好看的波澜。
有那么一个瞬间,西川贺想向她伸出手,将这孩子拽回来。
亲近的界限,他大抵是知晓的。
因为他的恋人是向他讲过的。
琴酒向他讲过风,讲过霜,讲过雪,讲过雨。
恋人说,那是人活着才能有的感受。
恋人说,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这残忍的,所有的一切。
你既然已经向我许下承诺,那就不能独自离开。
哪怕再想都不可以。
因为你说过,我们要殉情的。
“……你还能陪我多久?”
轻轻的女声响起,不像在问,倒像在核实。
女生举起了枪。
她确实是一个很合格的密斯卡岱。
西川贺没说话,他也不清楚。
他踢了踢脚,却只能感受到自脚尖到脚腕的凝固。
其实很难有人能弄懂的吧?
为什么要活着。
人,是需要明媚的艳阳,需要情人的亲昵,需要钱,需要爱,需要一切的一切。
……好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人。
出生已经是错误,那么活着便不能再错下去。
水里倒吊着的人影所说的话是否是真实?
在辞别这仅剩的躯壳后,又是否能迎来真正的自由?
或许……他需要和另一个人一起。
那家伙会因为自己的独自离去而生气的。
至少这一次是这样的。
他得活下来。
“你觉得你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吗?”
疑问在盘旋,可年长者话语中的威压却丝毫未减。
“你可以吗?”
“你能够吗?”
去学着做一个人。
而不仅仅去当一个旁观者。
你要去真正地理解,充当剧目里的角色,而不只是坐在观赏台上看别人舞动身躯。
“你不可以的吧?”
年长者近乎悲悯地向沉默的年轻人走去。
他越过了那些早早沉寂下去的,同类的身体,来到了西川贺的身前。
因为动作,赤红的浪潮一下下地拍打着众人脚跺。
死亡的宁静就这样轻轻将众人拥入怀。
两双绿色的眼睛对峙着。
被众人推举的年长的法官抚了抚年轻人的额头,替对方扫去那些俗世的尘埃。
“回到冥河吧。”
“回到我们的起点。”
“你,我,他。”
“我……”
玻璃炸裂的声音骤然响起!
还没来得及回头,冰冷的枪口就抵住了年长者的后脑!
比他低了一个头的女生语气平稳,探头去看还低着头不语的年轻人。
“你别忘了,这次围剿是我和你联手,而且你要帮我……”
她先前的低落一扫而空,转而代之的是一种很不耐烦的急躁。
倒是与她裙摆上的鲜血极搭。
“嘘——嘘——再等一等。”
西川贺笑得很温柔,他没去看眼前中年人眼中的诧异,挥手给对方手腕来了一枪。
“!”
“再等一等。”
年轻人顺势踩住了因为疼痛而跪倒不起的中年人的胸膛。
他的话语很平稳,如若不仔细听,倒是极容易忽略掉那微不足道的狂热。
“再等一等……等……”
接下来的话语便听得不那么清晰,含糊着倒是像个人的祷告。
他说:“亲爱的。”
“我最最珍爱的那个你。”
远远的,轰鸣声响起。
整个死掉的密闭着的世界都在为这外来的感触而疯狂抖动。
——它们活过来了。
“疯子。”
女生小声吐槽,并在西川贺的目光投去前扭过头。
那红色的,粘腻的,铁锈味的液体就好像正站在中心那光柱中年轻人的心跳,一下下地拍打着墙面。
西川贺抿了抿干裂了的嘴唇,喉结因此上下滚动。
他像任何一只看到了猎物的猎手,并为此迸发出了惊人的活力。
“嘘——安静些。你看呐,我只要一看见他,就会激动成这样——这样!”
一个深深的喘息,“所以他不能再说我不懂装懂,我是多么——多么的,深深的——不顾一切的——宁愿抛却死亡也要来迎接他,来爱他——”
疯狂的苟活者张开双臂,那是一个迎接的姿态。
他挺直腰身,仰着头颅,面带微笑。
锋利的玻璃碎片划伤了他的面颊,却只能将他的笑容扩大。
赤潮里,他的身影在拉扯着变形。
女生后退几步,怎么看,都只能看见一只人型的兽。
在虚幻世界里顾影自怜的怪物终于找到到了人生所有的意义。
于是在满目赤金下,他看见一抹银色跃进他的世界。
而他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