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番外2:后来(3)
记得吗,小李总?
大概是被“结婚”两个字吓到了,徐微与从门口到上车再没说过一个字。女警一边嚼口香糖一边掰后视镜偷看他们两个。
她是本地居民,更喜欢肌肉虬结的白男,对亚洲人不太感兴趣。但不得不说,后座这两个亚洲人长得是真好看,一个像精灵,一个像吸血鬼。
博览群书的女警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李忌——青年右手手肘抵在车窗上支着头往他伴侣的方向看,他的伴侣则侧头看向车窗外,似乎觉得飞速掠过的树和楼房很有意思一样。
她看了会,觉得只这样有点无聊,正打算低头玩手机,突然发现李忌放在座椅上的左手正在悄悄靠近徐微与。
女警默默调整坐姿。半分钟后,那只手碰到了徐微与的大腿,食指弹钢琴般抬起,敲了敲徐微与。
女警:哈!
徐微与:……
他不动声色地交叠起双腿,往车门的方向挪了挪。停在他腿边的手短暂地顿了一会,然后开始往他两条腿|中间插。
徐微与:……
他平静地抓起李忌的手,扔还给主人,“你脑子里面装的是屎吗?”
李忌哑然失笑,半点不怂。他很早之前就发现,徐微与在亲密关系里对另一半的容忍度很高,只要不涉及到他的底线,他可以没有尽头地烦他。徐微与会躲他、骂他、甚至打他,但这些被逼无奈的举动都像是小猫被骚扰到发脾气时,回头给他的那几下。
贼可爱。
李忌亲亲热热地坐过来,徐微与搞不懂这人在愉悦个什么劲,上半身朝后仰,下意识摆出了反抗姿态。
李忌凑近他作势要亲,徐微与的神情瞬间从狐疑转为警惕,一把捂住了他的脸。李忌笑眯眯地握住他的手腕,在他手心亲了一下。
“你在楼上跟谁打电话呢?”
徐微与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很轻地往前座仪表盘方向瞥了眼。
他们说的都是中文,警察目前听不懂,但如果有录音,后续调查中警方随时可以找来翻译,将他们在车上说的话转为证据。
“没有。”李忌轻笑,“我检查过了。”
……
徐微与看着他的眼睛,几秒后挪开目光,没问他是怎么检查的,“秘书和律师,让他们几个过来一趟帮你恢复身份,顺便查查李旭昌的行程,看看能不能找出漏洞。”
李忌眼底的笑意深刻了几分。
“有什么好笑的?”徐微与轻轻蹙眉。
“笑你爱我爱得要死还不愿意承认,成天一副是我强迫你的样子。”李忌垂眼捏他的手心,“没有我主动追你,你得去哪儿才能找到我这么优秀的男朋友啊。”
……
前座的两个白人警察在发现他俩只说中文以后,就没再关注这边,开音响放起了鼓点明快的乡村乐。车外公路上,数辆大车呼啸而过,车主和乘客打扮各异,偶尔会向他们所在的这辆警车投来目光。
——总之,他们处在一个不适合说情话的公开场合。
“我没有爱你爱的要死,你就是在强迫我。”徐微与回望李忌,五官线条清冷利落,在细碎的光影变化中显出令人心折的美丽,“我们两在一起是因为你莫名其妙对我感兴趣,在有女朋友的情况下把我从酒会上带走,趁着我神志不清上的我,记得吗,小李总。”
李忌一怔。
小李总,他快有六七年没从徐微与口中听过这个称呼了。
近七年的时间创造的记忆可能有湖那么多,但从最开始就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毒刺从未消失,它沉在湖底,毒素被湖水稀释,回顾时只能尝出淡淡的苦味。徐微与和李忌都很默契地没有去捞他,仿佛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们,只要忽视这根刺,它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消失一样。
如果没有后来的失踪,现在的纠缠,徐微与也许永远不会提,只会在合适的时间离开,而李忌也不会有提的机会。
……
李忌怔了会,似乎在思考,片刻后笑着问道,“我哪来的女朋友?我从小到大就你一个,谁跟你胡扯的。”
如果徐微与能更细心一点就会发现李忌的重点放在了“谁”上面。他有的是时间跟徐微与解释证明,但那个让他们之间产生隔阂的人,他得找出来碾死。
他只是一只为了爱人才爬到表世界的蜘蛛而已,为了维护家庭和睦,偶尔做点不遵守表世界的法则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徐微与没听出他言外之音,少见露出了一丝烦躁的情绪,片刻后冷淡开口,“林栖梧林小姐,还记得吗。”
李忌眯起眼睛,“谁?”
“你的订婚对象。”
“我哪来的订婚对象……”李忌喃喃。
他是真不记得了,死亡多多少少影响到了他的记忆,他当然能记得徐微与,也还能想起一些对李家人的情绪,但像林栖梧——什么玩意,他认识这个女人吗?
李忌正打算细问,车身突然一刹。
“到了,下车。”男警察按灭烟头说道。
徐微与咔一声解开安全带,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生气了。
李忌想道。他磨了磨后槽牙,仔细在脑中搜索了一遍“林栖梧”这个名字,仍旧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他们这种家庭,如果订婚肯定要大操大办,不仅有酒会,还要把两家叫得上名字的合作伙伴和亲朋好友都聚到一起做见证。
不会是徐微与随便编来诓我的吧,我怎么不知道我有未婚妻?
……
不对,徐老板不是这个性格。他要能活泼到编个未婚妻来吃假醋,那我们两早就结婚生二胎了。
女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李忌不下车,她走到后座敲了敲车窗,“快点下来,别磨蹭!”
李忌收回思绪,依言按开车门推开一条细缝,女警后退两步打算往警局门口走。她背手理了一下背带裤,突然感觉身后有风,转身看去——神情一僵。不远处的路口前,一辆净高三米的货车直直闯过对面路口,朝他们这边冲来,宛如失控的钢铁巨人。
那瞬间女警脑中一片空白,全靠肌肉记忆窜上车头跃下汽车。
“跑——!”
听见尖叫,徐微与和男警察同时回过头,但此时货车的阴影已经压到了警车车顶上。而透过车窗,能看见李忌的小半上身。
李忌!
徐微与近乎无声地呛出这两个字。下一刻,他眼睁睁看着警车被货车撞击变形,车门发出可怕的折断声,灰尘和玻璃碎片同时炸开,血红只在画面中闪了一下,随即便随着车辆的翻滚被压到了下方。
……
尖叫,耳鸣——寂静。
……徐微与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只觉手心生疼。他后知后觉地朝痛处看去,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摔在了地上,手心被粗粝的地面蹭出一大片擦痕,正在渗血。
男警察跑倒他面前大声叫着些什么,嘴巴夸张地动作着,但传到徐微与耳中却只剩下了一片混混沌沌的咕哝声。
心脏跳得很快,手脚颤抖,徐微与撑了一下地面想要站起来,第一次没成功,第二次才稳住身形。
“抱歉,我的耳膜好像被震伤了,现在什么都听不见。”徐微与哑声说道。
说完他也不看男警察的笔画,径直大步走向撞车处。女警正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见他过来,下意识伸手拦了一下,伸出手后她才意识到李忌是徐微与的伴侣,又讪讪收了回去。
这一片的公路和人行道没有上下高度差,货车直直将警车撞到墙边,随即更狠更快地二次冲撞上去,硬生生将一辆由钢铁和塑胶构成的工业品挤压成片。
徐微与停在车头边直直看着碎玻璃下了无生气的李忌,他的头甚至有点变形,黑发肮脏,血浸透半身。往下看,肉、骨头、内脏和还没有被撕开的衣服混在一起,根本没办法细看。
徐微与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只侧脸肌肉微不可查地轻轻战栗着,仔细听,能听见他上下牙齿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咯咯响动。
——李忌曾在两个世界的通道前生生撕裂过身体,那个时候的他也是这个样子。
记忆闪回,潮水般淹没徐微与,带来一阵一阵令人心悸的窒息感。
徐微与一直以为自己忘记了那天的事,但直到现在他才突然意识到,是他的大脑为了保护他,强迫他不再想起这样血腥残忍的画面。
这是李忌,第二次在他面前死亡。
身后的警局门口站着好几个闻声从里面跑出来人,看到这场面,众人皆是一阵惶恐不安,赶紧打急救电话,远处还有几个路人停下来围观。
带着口罩帽子的货车司机紧紧握着方向盘呆滞地坐在驾驶位上,目光闪烁,从李忌看到徐微与再到远处的警察。他似乎本来想跑,大腿肌肉紧紧绷着,但在发觉自己居然在警察局门口撞的人以后,他一下子瘫软了下来。
而徐微与没有看向任何人,他只是盯着李忌,十几秒后,他突然上前一步,将手伸进了碎玻璃中。
徐微与碰到了带着余温的皮肤,湿润的血肉和冰冷的鼻尖,这一块原本名叫李忌的血肉此时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呼吸停止,体温下降,不需要多长时间,所有人都会意识到这里躺着一具尸体。
徐微与感觉眼前有点发黑,他下意识撑住手下躯体……然后,从伤口里钻出来的金绿色竖瞳,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
……
那颗眼珠甚至是带着笑的,它好像觉得这件事很好玩一样,绕着徐微与的手指打转,像一条绕着主人手指嬉戏的小鱼。
徐微与脸上半点血色都不剩,唇线抿成平直的一条,他看着李忌,少顷抽回颤抖不止的手,转身看向女警。
“救护车什么时候来?”
徐微与以为自己问出了一个明确的问题,但事实上,女警只听到了一串模糊的低语。
【作者有话说】
下章徐微与心理问题集中爆发~
这章原本有七千多字,我写了一个很平缓的走向,写完以后怎么读怎么觉得无聊,最后决定按照最黑的来XD,反正,他俩这个情况本来就不该有什么哄小孩的童话结局,这就是一个幸运怪物攻和倒霉大美人受的强制爱故事(放心是he)
第77章 番外2:后来(4)
蜘蛛与蝴蝶
救护车爆鸣,疾驰过城区街道,车里的医护人员飞速做着止血检查的工作。一团团被浸透了的纱布丢在一边,红得刺眼。
不多时救护车在医院门口停下,几个护士推着担架床飞奔进急救通道,玻璃门被他们撞得来回摇晃,仿佛在看不见的地方,正有一行死神跟在他们身后,排队进入这条甬道一般。
“先生,我们需要联系病人家属,请问您是他什么人!”
徐微与神情恍惚地站在走廊里,护士着急扯了他一下,提高声音,“先生,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徐微与后知后觉地侧过头。
他听不见。
神经只能接收到一阵类似被闷在水底的咕哝声,就好像这个世界对他关上了大门,将他一个人隔绝在了另一个空间中一样。
徐微与闭眼按了按耳后,发现症状丝毫没有好转。他回头打算跟护士解释,就在这时,远处走廊尽头就冲过来了一个人。
“?女士,您需要帮助吗?”
那是个小腹微微隆起,身穿浅黄色孕妇套装盘着头发的优雅女人。她疾步走到徐微与面前,神情不确定,侧身盯着他看了两秒以后才试探着动了动嘴唇。
“徐微与?”
她狐疑地往亮着灯的手术室方向看了眼,“你在这儿干嘛?你朋友也做手术啊。”
徐微与同样听不清她的话。花蕾没察觉他的异样,回头冲跟她一起来的几个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这边有事。
她算是李忌的发小,或者说的更准确点,两人是远房亲戚。花家上一辈是六十年代渡美留学的,其中一个女儿嫁给了李忌的某个表舅,两人亲缘关系很远,但性格相投,玩了十几年。
李忌死之前护徐微与跟护眼珠子似的,于是花蕾看徐微与就跟老臣看妖妃似的。总感觉自家除了会玩点,性格混蛋点,做事脏了点,说话气人点的远房表弟被徐微与蛊成了小智障,成天给钱陪睡为妖妃的事业保驾护航还讨不到个好脸色。
反倒是李忌死后两人的关系有了改善。
那时候花蕾被迫和徐微与一起处理李忌的公司,调查李忌的死因,前前后后相处了小半年。花蕾开始默默疑惑起徐微与怎么会同意和李忌在一起,最困惑的时候,她甚至怀疑过李忌是不是床上功夫很好,压的徐微与不愿意离开,这才有了他俩的孽缘。
“我一个做时尚行业的同学,连续加班了两年,前段时间被查出来甲状腺癌,现在要整体切除甲状腺,惨的要死。”花蕾示意护士把病历簿给她看,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基本都互相认识,正好来了,如果徐微与这边动手术的也是她认识的人,她正好可以一起看望。
“李……”花蕾看着姓名栏,目光从平淡转为凝滞,“……李忌?”
她脸上的笑消失了,好几秒没反应过来。等最开始的震惊过去以后,她拿着病历簿急冲到徐微与面前,指着姓名栏问徐微与,“是李忌吗?什么意思?你找到他了?他还活着?”
“不好意思女士,请把病历还给我。”护士上前一步。
花蕾回头严厉用眼神呵止她。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花蕾是vvip用户,属于医护人员需要背诵的客人,护士看了眼徐微与的脸色,见他没有异议,犹豫地缩回手停在原地没再阻拦。
“你说话啊徐微与,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写着车祸?”
走廊里的冷光几乎给徐微与本就苍白的面色蒙上了一层薄冰,他顺着花蕾的力道微微倾身,指了下耳朵,“我听不见,你能写给我看吗?”
……?
花蕾茫然地看着徐微与,敏锐地察觉到这人现在状态不对。
“……找个医生过来。”花蕾上前攥住徐微与的手腕回身对护士说,“我朋友听不见了。”
徐微与一路被花蕾拉着做了很多检查,他一一配合,整个人听话得出奇。花蕾不断担忧地回头看他,几次欲言又止。
徐微与猜他的身体应该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按理说他应该惶恐。但大脑很迟钝,疲懒地不愿意对外界的信息做出反应。
最终,他被人引着坐到了某间诊疗室的单人沙发里,花蕾和医生隔着一道门在外面争辩。
“什么叫中度抑郁症加ptsd综合征?我朋友好好一个大活人,早上还能正常跟秘书沟通,现在就成自闭症患者了?”
“花女士,抑郁症和自闭并不是一个病症……”
“那你们也不能这么轻易的下结论吧!你就给他做了几套试题,接着直接断定他得了严重心理疾病需要药物干预,这正常吗?你自己看看你开的药,全是吃久了会上瘾的精神类药物,你会给你女儿吃这些吗?”
徐微与轻轻闭上眼睛。诊疗室的沙发很软,人躺在这上面有种下坠被包裹住的愉悦感,像是重新回到了温暖的母体中。
无形的保护膜帮他隔绝掉所有血腥怪异的伤害,将他牢牢保护在其中。
【困了吗。】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就睡一会,到我这里来,我在梦中等你。】
……
花蕾坚决反对心理医生直接用药,要求医院做更严谨的检查。碍于她和徐微与的身份,医院只得同意。
大小姐摸着孕肚侧头看向诊疗室,“嗯?”了一声。
“怎么睡着了……”
她上前一步本打算进去把徐微与叫醒,但一想到警察和徐微与的助理跟她说的那些话,脚步又有些迟疑。
……估计被车祸吓到了。
算了,让他睡吧。
花蕾没有注意到,诊疗室里正对着徐微与的镜子中多了一个人,或者说花蕾注意到了也没用——那是颜祈。
徐微与重新回到了那片荒村。很奇怪,这里和他上一次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那个时候李忌为了掩饰真相,给所有被他转化的村民都披了人皮,让他们像活人一样在村中生活。小路干净,阳光明媚,宛如什么世外桃源。
而现在,天空暗沉,云层厚重,潮湿的青苔爬满了目之所及的所有树木和木质房屋。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随处可见的是各种蘑菇、半透明的腐生植物,它们像花一样妆点着这里,又像一只只颜色鲜艳的眼睛,在氤氲的水汽中注视着闯入这里的活人。
徐微与蹙了蹙眉。
他转身看向来路,一片茫茫雾气。
我在做梦吗?他问自己。大脑没有给出准确的回答,虽然与此时相连的记忆是在异国的医院,但触觉太过真实,让他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又被李忌带回了巢穴。
【徐微与?……是你吗?】
远处传来呼唤,徐微与看过去,迟疑了一会,抬步朝那边走去。
“啪叽……啪叽……”
饱含水分的青苔和某些徐微与不认识的黏菌覆盖在小路上,让人每一步都走得很难受。
这里应该很久都没有人来了。
徐微与拨开眼前的树藤想道,下一刻,他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原地。
不远处,也就是接近荒村中心的地方,正斜竖着一张巨大的白色蛛网。
那是李忌的蛛丝,和徐微与在地底洞穴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此时,白色的,宛如月华般的蛛丝松松地挂成一张八角形的蛛网,也许是因为才下过雨,也许是因为空气中的水分太足,蛛网上挂满了晶莹的水滴。
蛛网一起一伏,水滴也随之震颤,像脆弱又矜贵的艺术品。
但它们都不是这里的重点。
——一只长有金色眼斑的白蝴蝶正静静地躺在蛛网中央。
整张网直径大概五米,张开翅膀的蝴蝶几乎占了一半。它太大了,大到能将其所有的美丽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闯入者眼前。
在这片黑暗的森林中,它是唯一的光源。
徐微与几乎被蛊惑了,脚下上前一步。
就在这一刻,一只手从后捂住他的口鼻,将他整个人朝后拖去,同一时间,蝴蝶两边翅膀下端的巨大金色斑点微微一转,朝徐微与这边【看】来——
……
……
徐微与瞳仁骤缩,那哪是什么金色斑点,那是四只长在白蝴蝶翅膀上的金绿色竖瞳。
刹那间,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从徐微与背后升起,居然硬生生突破了他现在迟钝的状态,尖锐到甚至让他产生了痛觉。
……
什么东西?
那是李忌的眼睛吗?
……
徐微与回头看向揽着他的人,几秒后,他认出了对方,“……颜祈。”
半个多月没见,这位自称调查员的青年几乎没有变化,他身穿一套沾了泥水的棕绿色冲锋衣,戴半截手套,手上身上多了些徐微与看不懂的嵌入式仪器,脸侧有一道刮伤。
颜祈看徐微与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看朋友,又像是在看怪物。他就这么盯着徐微与看了十几秒,眼睫略略一底,似是有点头疼。
“我还以为那东西是你。”颜祈说道。
徐微与知道他在说对面被困在蛛网上的白蝶,潜意识中,他莫名觉得那只蝴蝶的来历对他来说特别重要,所以他低声问颜祈,“那是什么?”
颜祈看起来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他默了一瞬,眼底却又有点似笑非笑地看向徐微与,“另一个时空的徐微与啊。”
……
无法理解。
徐微与猜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茫然,颜祈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但连起来听却像是毫无意义的海浪或者风声。
“什么意思?”徐微与听见了自己沙哑的声音。
颜祈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按向对面。
徐微与在最开始的几分钟里完全不明白颜祈要做什么,但很快,他理解了。
“沙——”
树藤蹭过某种庞大光滑的表面,有些被折断,有些幸存,由远及近,用声音警告着同类。
不多时,一只巨大的,让徐微与熟悉又陌生的黑色蜘蛛从树丛中钻了出来。
它无声地爬到网下,沿网上下爬了一圈,似乎是在检查有没有陌生生物的气息。
徐微与看着它蜷缩在口器前的捕食足,几条伸展开足有七八米长的步足,突然觉得有点恶心,胃袋翻腾,几欲作呕。
“别出声。”颜祈轻声说道,“这个李忌的伴侣只有那个徐微与,对于它来说,你和我没有什么区别。真打起来,它只会杀了你喂那只蝴蝶。”
随着颜祈的警告,黑色蜘蛛检查完了四周,它停在网的上端,步足完完全全笼罩住整张蛛网,和他相比,五米多高的蛛网甚至有些娇小——蛛网上的蝴蝶更是。
蜘蛛用蜷起来的捕食足轻轻磨蹭白蝴蝶的翅膀边缘,直到现在,徐微与才发现那只蝴蝶的翅膀并不是他认知当中的昆虫翅膀,反而更类似鸟。
长而柔软的羽毛被蹭得有些乱,黑蜘蛛于是便亲昵地凑上去,帮蝴蝶舔平。
应该是舔吧,徐微与看到了它长在头部下方的一群短而密的触手。
“……我猜这个李忌把嚟喇的神格分出来了一部分融到了你的体内,所以你的翅膀上也有神格显相,就是那四只眼睛。”
颜祈随口说道,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瞥了眼徐微与,见他没注意到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白蝴蝶动了动。翅膀在蛛网下无力地扇动,不多时,一颗和徐微与一模一样的头颅扬了起来。
【徐微与】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一段时间后,它像是复温的冷血动物一般活跃起来。它的身体柔软得可怕,活动时仿佛没有骨头。徐微与看着它侧过身,伸长手臂吃力地抱住蜘蛛的头部,两只眼睛不再是黑色,而是一种令人心惊的粉红。
整张脸几乎没有黑色素作用的痕迹,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它根本就是个白化病患者。但黑蜘蛛明显比之前兴奋。它用步足拢抱住蝴蝶,让【徐微与】踩在它身上。
是,这个【徐微与】还保留着四肢,它并没有完全转化为怪物,但从脖子开始,一层柔软的,带着绚烂莹白彩光的类似鳞粉般的物质覆盖住了它的身体,如果黑蜘蛛去触碰它们,这些鳞粉就会脱落,露出其下与人类无异的身躯。
但如果蜘蛛长时间不帮【徐微与】打理,鳞粉就会彻底覆盖住徐微与,将它变成它还是人类时最不愿意成为的东西。
——【李忌】束缚住它也正是因为此。
【徐微与】只能求助它,只能信任它,只能将身躯与灵魂双手份上,在这片无望之地里与它永永远远地纠缠在一起。这就是异种的深爱。
颜祈眼底一片冰冷,说到底,这哪是什么爱情,低劣的欲|望而已,连大脑结构都没有的东西,哪配污蔑爱意。
黑色的巨大蜘蛛低下头,“亲吻”伴侣的嘴唇,同时将一些粘稠的血红色浆液渡给【徐微与】。
鳞粉在两只怪物的磨蹭间簌簌掉落,砸到地上碎裂开来,像打磨过的云母片。它们折开的光斑映在周围的树丛间,粼粼宛如水光。
而就在这又诡谲又梦幻的画面中,徐微与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和颜祈离网大概有十多米,可即使这样他们还是清晰地闻到了怪异的血腥味。很难想象那浆液的成分,很难想象在最开始时【徐微与】是怎么接受的。
【徐微与】来不及吞下,于是有些浆液便流到了他的身上。黑蜘蛛亲吻的面积随之扩大。徐微与看着它伸长漆黑的触手,包裹住【徐微与】的手臂舔舐亲吻。
朱红、雪白、深黑。这是喂食,也是调情。
……徐微与打了一个寒颤。
之前无论见过多恐怖的场景都不急现在的万分之一,这是活生生的,他和李忌的另外一个结局。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原始版本的结局(自豪)(顶锅盖)
第78章 番外2:后来(5)
李忌: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
怎么会这样……
“你说什么?”颜祈侧头问道。
“……我和李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徐微与喃喃低语。他见过李忌最暴戾的样子,也见过他破罐子破摔时,完完全全不再伪装的样子。徐微与以为那就是尽头了,从始至终,李忌在他面前都是有理智的,可以交流的智慧生命。
而现在在他眼前的这只蜘蛛算什么?
它根本就是一头野兽,一团怪异扭动的肢体,一堆无法理解的肮脏能量……什么都好,总之,它不该是李忌。
那只被困在蛛网中央,几乎成为寄生生命的虫子也不可能是他。如果他被李忌变成这样,他会在还有意识的时候自杀。
他绝对不会任由自己以这样恶心的形态存活在这片逼仄的空间里,苟延残喘……
徐微与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这是他惯用的调整情绪的手段。但平时从来奏效的举动放在此时杯水车薪,眼前一阵一阵发黑,隐约的疼痛具象化了起来,像是有人在用手撕扯他的神经。
颜祈没察觉到徐微与的痛苦,思索了一会以后轻轻开口,“每一条时间线都会产生数条分支,我们目前所在的世界是表世界的主时间线。我进入093所在的里世界以后没有找到你,不小心碰到了这条支线,就进来找了一圈。”
颜祈很少撒谎,但此时他却说了一个谎言。
这条支线,是概率计算下原本属于徐微与和李忌的结局,它合理到甚至没有被主时间线排斥,随时准备融合。
如果徐微与没有跟郭大河去荒村,那么几年后完全融合了神格的李忌就会在脱离巢穴时,出于本能寻找他交|配。
如果李忌没有保留人性,在最开始就与异种融合,那么他在见到徐微与以后即使产生爱意,也会按照异种的秉性求偶。
如果两人见面以后没有那么多谎言,没有恰好的恢复记忆,没有徐微与的纵容,没有李忌的失误,任何一个点的错位,都可能导致一切倒向万劫不复。
“啪!”
一滴血几乎无声地砸在了颜祈的脚上。
青年下意识落眼看去,随即猝然转向徐微与,神情愕然——他没想到徐微与会在这时候灵魂崩溃。
事发突然,颜祈的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向远处。
果不其然,正如他所料,这一点细微的血腥味引起了【李忌】的注意。黑色蜘蛛头部的四只金绿色竖瞳冷冰冰地盯向这边,两只捕食足缓缓展开。
【徐微与】也若有所觉地回头看来。
它的反应很慢,嘴周全是没被舔舐干净的殷红稠液,在那双浅粉色眼瞳触碰到颜祈的一瞬间,【徐微与】明显怔了一瞬,接着,它缓慢地下挪目光,看向双眼滴血的徐微与。
徐微与也看着它。
——他们两的对视只持续了一秒,下一刻,黑色蜘蛛陡然扑杀过来。
它的影子只在半空停留了一瞬,接着便没有任何缓冲地破开空间,出现在了颜祈和徐微与上方。难以形容的腥气与阴影同到,徐微与本能将颜祈朝后拖,下一刻,雾气席卷,一柄灰色蛇骨长匕首挡在了他脸前与蜘蛛的捕食足短兵相接,发出铮的一声。
“跑。”颜祈推了徐微与一把。
“是我弄错了,我以为那只蝴蝶是你,想唤回它的神志,结果把你拽进来了。赶紧走。”
接下来的战斗徐微与帮不上忙,留在这里说不定会被误伤。这个【李忌】显然不剩一点人性,它对徐微与的偏爱,只会让它觉得徐微与是珍贵的猎物,适合捕捉回来给伴侣补充营养。
匕首在颜祈手上转了个圈,尖端直抵【李忌】。
局面一触即发——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蛛网上的【徐微与】挣扎着扭过半身,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的时候,猝然张开嘴发出尖叫。
颜祈从未听过这么惨烈的嚎叫,像尖锐到极致的鸟鸣。他抬头看去,只见蛛网上的【徐微与】用双手支撑着自己,嘴竭力张开仰天嘶鸣,不多时唇角便出现了裂隙。接着,裂隙扩大,朝脖颈的方向撕裂开来,浅色的血液和它才喝进去的深红浆液混在一起成股流下。
黑色蜘蛛慌乱扭头,焦急地爬回巢穴,抬起两只前足竭力安抚伴侣。
但从始至终,【徐微与】都没有看向它,它只盯着远处的另一个自己,一双眼睛里没有眼泪,却藏着无尽的绝望,像染血的海一样。
……
李忌陡然睁开眼睛。
……
病床旁的监护仪器有节奏地发出滴滴的声响,医生见他睁开眼睛,走过来看了一下心电监测仪,在记录册上写了两笔。
“手术很成功,骨头和肌肉都没有明显损伤,年轻人,你非常幸运。”
从业这么多年,医生还是第一次见李忌这样幸运儿。车祸造成他肩膀和小腹两处贯穿伤,出血量极大,却刚好错开了重要内脏,缝合加输血以后就没什么大碍了,跟电影似的。
正当医生兴致勃勃地打算再夸两句的时候,病床上的青年突然开了口。
“……不好意思,我爱人呢?”
“嗯?你说什么?”李忌带着氧气罩,医生一时没听清。
李忌的目光蛇一样缓慢爬过病房,几秒后,他确认徐微与不在附近,摘下氧气罩坐起身。医生没想到他能做出这种事,怔愣一瞬,条件反射赶紧拦他,“不行你现在不能动,护士!护士快过来按住他。”
下一刻,李忌单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和我一起来的人在哪?”李忌轻声问道。
医生满脸惊恐,艰难摇头求饶。说来好笑,他根本听不懂中文,在他看来,目前所发生的一切充满了荒诞的恐怖——一个身上明明多处骨折,两处贯穿伤的病人突然暴起掐住他,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低喃,除了疯子,他想不出其他的词形容李忌。
——可很奇怪,几秒后,他的嘴自行给出了回答。
或者说得更准确点,他的灵魂被读取了。
“我不确定,他被一个女人叫走了。”
“女人?”李忌重复。
“一个亚裔客户,叫花蕾。”
曾经友人的名字没让李忌产生半点熟悉感,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以前认识花蕾。
他的脑子里此时只有“梦境中”徐微与自杀的画面。
那只漂亮柔弱的蝴蝶不顾一切地哀嚎着挣扎,鳞粉像雪花一样簌簌落下,铺满了地面。李忌不断用步足内侧柔软的短毛摩擦徐微与的翅根,希望能使爱人冷静下来,但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徐微与疯狂地抠挖自己的眼睛,他大概知道眼睛就是使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但神志完全崩溃的他没有意识到,代表神格的“瞳”其实长在他的翅膀上。
梦中的李忌焦急的想把心挖出来吃掉,他已经没有什么智商了,一切全凭本能,所以到最后,不得已,他用捕食足控制住了徐微与的手——他捅穿了徐微与的手掌,将蝴蝶钉在了蛛网上。
而徐微与用新生的利齿咬断了他的头颅。
血液和血液混合,怪物与怪物厮杀。那个里世界以它们为中心点碎裂,一切都在消弭。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
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李忌问自己。以他现在的形态来说,根本不应该产生梦这种东西。如果他的灵魂接触到了某些能量,读取到了某些信息,那么他所意识到东西就绝对不能叫梦,而应该被称为“未来”。
……不可能。
几只竖瞳不规则地撕开皮肤,在李忌的脸上滴溜溜乱转。他捂着额头,眼底一片疯狂……
徐微与。
他要去找徐微与。
【作者有话说】
自闭的猫,疯癫的狗,盖棺材板的蜘蛛蝴蝶,共创和谐美好结局。耶~
第79章 番外2:后来(6)
我一定要娶个情投意合的
三个小时前。
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停车库,绿篱上正在用手锯修剪杂枝的园丁半侧过身打量车窗里的人。
“那是谁啊?”
在李家庄园干了十几年的老园丁闻言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会,待看清车上女人的样子以后他语气吊儿郎当的嗤了声,“李少奶奶预备役呗。”
虽然在美国生活了这么多年,但受李老太爷的影响,李家主宅里只招华裔佣人。而七零年到两千年之间,来美国定居的普通家庭有相当一部分是港台人,和福建人广东人不同,他们更愿意靠打工谋生,于是如今李家主宅里的佣人,八成以上都是这些地方的。
同一个地方来的人多了,就容易抱团。近几年,李老爷子身体不好,和子女孙辈关系愈发僵硬,闹到最后甚至直接将他们所有人都赶出了老宅。偌大一个庄园原本热热闹闹住着好几家人,虽然各有各的心思,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到底是个大家庭,现在一散,庄园反倒变成了佣人的家。
没人看着,原本不敢说的的话现在全能随便侃了。
年轻园丁“啊?”了声,嘿嘿傻笑,探头探脑地打量。
李老爷子最宠小儿子李旭昌,所以老宅的佣人私下都把李旭昌叫做“李少爷”,其他人则是某某公司的李总,某某事务所的李律师。李老爷子都知道,但他从来不纠正。
而所谓“少奶奶预备役”则是指那些给李旭昌生了孩子的女人。这位李少爷离婚以后就没有再娶了,但床上从没少过人,据说到目前为止私生子足足有两位数。
因为李老爷子放话要把公司交给他,那些怀了孕的女人经常会找到老宅来问李老爷子要抚养费,一来二去的,李少奶奶预备役就成了老宅佣人们的固定八卦对象。
轿车停稳,驾驶位车门猛地被人推开,一个女人踩着高跟鞋下来,园丁赶紧伸头,想看看这次来的李少奶奶长得怎么样。
不等他看清,那女人直接冲到后座打开车门,厉声喝道,“下来!”
车后座传来小男孩的哭叫声,孩童特有的尖细嗓音一下子冲破了李家老宅阴沉氛围,引得在会客厅打理餐具的管家走到落地窗前皱眉查看。
女人才不管有没有人看,直接弯腰探进后座,一把拽住小男孩,生生将人拖了出来。
那小孩大概只有四岁,或者五岁,白白嫩嫩的,穿一件羊绒薄毛衣,看起来被养的很好。女人拖他时,他一直喊着“妈妈不要丢掉我”,眉眼和李旭昌至少有七分相似。
园丁慢慢停下手上的工作。这倒是奇了,外面给李旭昌生孩子的女人,都是冲着李家的抚养费来的,哪个不是捧着惯着孩子,生怕伤了自己的摇钱树。像这女人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回手扯老园丁,想问问这女人的身份。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对方衣摆,后者就像会读心一样“咦”了一声,惊讶地报出了一个名字——“这不是搞出版的那个林老板的小女儿嘛,叫林栖梧。她来干什么?”
园丁没见过林栖梧,他来李家才两年,这两年所有的宴请做客,都没有林栖梧的身影。他正要细问,那边管家已经从上面跑了下来。
李家老宅目前在用的这位管家不是外面那些签了公司的打工仔,而是一个早年间跟着李老爷子干脏活,把身份都给干没了的老人,做事不算利索,但骂人打人利索,早年间甚至在李老爷子的允许**罚过李家的几个晚辈,佣人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林小姐……”
“滚远点。”林栖梧一把推开他,拽着儿子径直朝里走去。
管家皱眉,上前一步单手拦住她,“林小姐,老爷最近养病,不见外人。”
“老你妈逼的爷,这里是美国,是二十一世纪!你妈生你的时候把屎拉你脑子里了,让你现在还用清朝思维是吧!”
管家脸色阴得能滴水,林栖梧却半点不怕,一把把儿子拽到两人中间。小男孩拖着她的手往下拽,整个人坐在地上尖声哭叫,林栖梧被他烦得可以,一脚踹向儿子的腰。
小男孩凄惨尖叫,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大哭。他闹出来的动静很快引来了保姆,几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躲在二楼窗后,自以为不显眼地叽叽咕咕。管家捕捉到了难听几个只言片语,回头狠瞪了她们一眼。
林栖梧正在对付儿子,注意到老管家的动作,冷笑了一声,“让她们看啊,随便看,我都不怕丢人,你们李家怕什么?当初——”
“够了!咳咳咳……”
一声厉呵从楼上传来,众人闻声仰起头。
李家老宅建成已有百年,多年来虽然做过几次修缮,但一直没有改过格局,走廊狭窄昏暗。
李老爷子弯着腰站在二楼最南边的窗台前,身后一片黑,本就苍老的面容因为背景问题更显阴鸷,像一只由这栋腐朽的宅院养出来的恶鬼。
李老爷子目光冰冷地看着林栖梧和她手上的小男孩,不言不语。
他不说话,在场没人敢开口。林栖梧也不敢。
她毕竟是在亚裔富豪圈耳濡目染长大的二代,知道轻重。李老爷子只是病了,还没死,轮不着她一个只会花钱的大小姐耍横。
“阿隆,你带她上来。”少顷,李老爷子低哑开口。
被叫做阿隆的老管家躬身应是,李老爷子转身一步步走向房间,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窗框后,老管家才直起身转头看向林栖梧。
林栖梧皱眉,正想说些什么,老管家一低眉,侧身给她让出一条道,抬手躬身,示意她先请。
短短几分钟,那股子腐朽的封建气息浓浓地盖了上来,灰一样蒙住眼前的路。林栖梧很不适地拧紧了眉,抿唇片刻,没敢说什么,快步走上前去。
之前躲在门后偷听的保姆有眼色地推开一扇门,林栖梧径直走进,老管家紧随其后,路过保姆时不轻不重地睨了她一眼。
没什么见识的保姆讨好地冲这位“摄政王”笑,可老管家脸却像僵住一样,分毫没有动。保姆脸上的笑僵住了,逐渐露出点惴惴不安的神色来。
她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的背影,等老管家走上楼,赶紧用手捣另一个保姆,“哎,哎,隆哥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干脏活的男人基本都有个特征——喜欢乱搞床上关系。
老管家也不例外。
李家老宅里的保姆,好几个都和他保持着情人关系,所以几人平时相处起来都是嘻嘻哈哈的,从没红过脸,今天这样实属罕见。
被问到的保姆撇了撇嘴,“马上要不消停喽。”?
“什么意思?”保姆一脸莫名。
后者一边擦灯具一边抬头望楼梯上看了一眼,见刚才上去的两人已经走进了长廊,她往旁边靠了靠,歪头低声细语,“刚才上去的那个叫林栖梧,你知道她是谁不?”
“旭昌少爷的未婚妻啊,你忘了,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是来给他们布置晚会的。”
“……她原本是二姑娘儿子的未婚妻。”年纪较长的保姆意味深长地说道。
她斜眼看向旁边桌子上的一溜照片,“喏”了声,“左边第五张。”
美国上流社会都喜欢标榜家庭和睦,装修时乐于将家庭照片摆满整间屋子,李老爷子有样学样,在老宅的里零零总总摆了上百张照片,从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到李家这一代的重孙辈应有尽有。
保姆顺着指示拿起相框。
相框中是一张合照,照的是一家三口,看背景,正好是在这栋老宅的东花园拍的。
彼时,李家好像才举办完什么酒会,背景里全是西装革履的企业家。一对年轻夫妇站在他们前方,女子笑着挽住丈夫,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心思不在拍照上,拿着个布丁,回头找着什么。
画面在此刻定格,将一家人和谐美满的样子收入镜头。
二十年过去,相框相片从未更换过,相纸受潮干燥,再受潮再干燥,沾在了玻璃上,好几处被沾下了颜色,显得残缺不全,仿佛冥冥之中预示着什么。
保姆用拇指按了按相框玻璃,想看清李忌的样子,理所当然地没成功,“这个少爷现在长什么样?”
年长的保姆手上不停,一边擦灯具一边转身看了一圈身周。
李忌很早就和家里闹崩了。
他手上有父母的遗产,经济上相对独立,大学时就自己创业,能力上也不需要依靠李家。后来生意做起来以后,像花蕾这样的亲戚朋友都乐意投钱给他,让他帮忙做理财,渐渐的,他的影响力甚至能和李家的董事拼一拼,更不需要讨好李老爷子了。
李老爷子年轻时喜欢培养子女孙辈,但到老了,反而开始喜欢无能的孩子。究其原因,李旭昌这样的晚辈,能让他找到年轻时大权在握的快感。
而李忌,只会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衰老。
于是理所当然地,他开始憎恨起了李忌。
两个人谁也不让谁,李忌反正无所谓,拍拍屁股就走了。李老爷子反倒是发了一通翻天的火。
客厅里所有和李忌有关的照片被他砸了八成,几张幸存的后来都被老管家收了起来,留在外面的寥寥无几,基本都是和别人的合照。
老保姆转了一圈,突地眼睛一亮,“喏,那张。”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张少见的新闻照片。
那应该是某个大学的阶梯教室,投影背景图写着某行业交流会的字样。一身灰蓝色西装的青年站在侧边演讲台前,单手架在台子上,手指虚抵话筒杆。
因为场合正式,李忌将所有的头发都规规整整地梳了上去,用发蜡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深刻优雅眉眼,鼻梁高挺,唇线带笑,这样一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当得起意气风发四个字。
基因是很神奇的东西,只要愿意一代一代努力,它是可以被改良的。
在李家人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这两代长得都还行,至少没有歪瓜裂枣。但像李忌这么出众的,保姆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也奇怪哦,李老爷子这么厌恶这个孙辈,居然会把他发表演讲的照片挂在家里。
保姆目光下意识往画面的另半部分挪了下,然后,她找到了答案。
——这张照片里不仅有李忌,还有李旭昌。
他坐在第一排,紧邻一个叫“徐微与”的学生代表。
保姆不太喜欢李旭昌,这男人她见过好几次,除了嘴花花就是吹大牛,绣花枕头一包草,没点屌用,跟她前夫一模一样。
倒是徐微与……保姆没忍住多看了这个学生代表两眼。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感觉,李忌好像是在对徐微与笑。
当时整个阶梯教室坐满了学生和教授,李忌站在台上讲述行业内的最新情况,徐微与坐在台下,眉眼清冷漠然,垂眼随手在笔记上勾着什么。
李忌知道他心思不在自己的演讲上,却觉得他这幅沉默抗拒的样子很可爱,没忍住细细加了不少原演讲稿里没有的内容。
请他来的教授乐见他多讲点,但前一天才看过他演讲稿的徐微与却察觉到了异样,抬头半是可有可无半是疑惑地递了一个眼神。
李忌眼底浮出几分笑意。
他以为他笑得很克制,但事实上在教室侧面的摄影师看来,他就差把窗外春日的阳光倒进眼睛里了。
于是他拍下了这张照片。
时间回到现在,客厅里正在谈论照片的两个保姆当然不知道画面背后的故事。
年长的保姆走过去看了一会,皮笑肉不笑地翘起唇,斜着眼睛看还在大量照片的同事。
“这个小子惨哦,父母都是车祸死的,哎呀,什么车祸,其实就是当初股权分得不公平,几家打起来了,找人把他们做掉的。俩夫妻死后就剩下了他一个,老爷子和几个儿子急着要拿回股权,结果一查,被他们摆了一道。
俩夫妻给儿子设立了信托,法律手续做得特别完善,根本没有动的可能性,就算是把这小孩杀了,都拿不出钱。”
在李家这种地方待久了,就算是保姆也练出了一身干脏活才有的狠劲。年长的保姆眼底一片不关我事的冷色,谈论起李忌父母的生死时就像是在谈论昨天厨房又打死了两只老鼠。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给老爷子出了个主意,说美国这边的法律规定,只要结婚了,妻子就能分到一部分信托。哎呀,哪行哦,都是瞎讲的,以前大家都不懂法都瞎搞,听别说人说一嘴就信了,全是胡搞。”
年长的保姆絮絮叨叨,转身回到桌前,灯光自上而下将她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手指照亮,显现出一种很难形容的苍老来。某个角度看,她甚至有点像李老爷子——都被这栋老宅给吸走了一部分灵魂。
“后来吧老爷子就去他朋友那儿找了个小姑娘,就是你刚才见到的那个——林小姐。林栖梧。”
“老爷子着急忙慌找人给这俩小孩合了八字,很快定下日子,我记得应该是十二年前订的婚,还做了公证呢,哎呦,当时可热闹了,来了好多人,送礼金送礼物,搞得好好哦。结果啊,订婚的时候,台上只有那姑娘一个人。”
——年纪大的人记忆里总是很差,但他们回想从前却记得非常精确,年长的保姆到现在都能记起那天的情况。
院子里人来人往,都在等着仪式开始,林栖梧却躲在房间里哭,她妈妈心疼地抱着女儿,不断往外张望,希望能得到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
李老爷子一个人站在三楼的书房的阴影里,拿着手机咆哮。
“李忌你有种,有种这辈子都不要回来!我们李家不缺你一个吃饭的!”
音量调到最大的智能手机那边传来青年吊儿郎当的回应,“不回去就不回去呗,我又不是李家的狗,非得吃李家这口粮才能活。您给我找的那小姑娘我看了,还没成年吧,爷爷,真亏您做得出来啊,林伯伯居然也舍得。”
“李忌,你身上留着李家的血,该为家族做出贡献。你这样让所有人丢脸,简直大逆不道!”
青年笑了起来,声线清朗干净,让人隔着手机都能想象到他仰头看天又无奈又头疼的样子。
“你们神经病吧,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这套。我肯定得娶个我自己喜欢的,情投意合的,跟我自由恋爱的。至于那小姑娘,你们谁选的谁去结吧。”
【作者有话说】
不是很想写这一段,但是误会得解决[裂开]下一段进最终剧情
李忌:我要自由恋爱!
徐微与:……自由恋爱?(指着自己身上绑的紧紧的蛛网)
第80章 番外2:后来(7)
“怎么怕成这样?”
林栖梧大步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回头看儿子。四五岁的小孩步子小,足足落后了半层楼。
楼梯顶灯的暖光自上而下照亮她仍旧年轻漂亮的脸,林栖梧确实是个美人——所以当初李忌和李老爷子决裂,李老爷子被迫给林家赔礼道歉时,李旭昌才会在见到她的第一时间就精虫上脑决定追她。
同时,她也是个十足的蠢货。
押宝李旭昌,知道他是个花花公子还未婚先孕,在李旭昌坚决不结婚以后居然自己产子,企图利用孩子上位。
她以为她是豪门二代,李老爷子就一定会压着自己儿子娶她,她忘了,赌徒从来没有好下场。在所有后代中,李老爷子只把李旭昌当儿子看,李旭昌说不想娶,她就真进不了李家的门。
小男孩停在第十级台阶上,怯怯地看着林栖梧。这种神态本来应该让母亲心疼,但他长得太像李旭昌了,像得让人恶心。
林栖梧强忍恼火弯腰一把抓住儿子,硬揪着他朝里走去。
“——哇——”小男孩一甩胳膊,瘪着脸大哭起来。
管家回头,皱眉略带些指责地看她。
林栖梧只觉得快慰。
她冷冷回视管家的目光,大步走过他,连声招呼都没打径直推开三楼主卧大门,李老爷子阴着一张脸,缓缓操控轮椅从里间滑出来。林栖梧猛一拽儿子。小男孩狼狈向前踉跄了几步,林栖梧才不管他,松手在他背上推了一把。
“去,跟你亲生爷爷打个招呼。”林栖梧满是嘲讽地说道。
小男孩哪能懂她的意思,只觉满腹委屈,见林栖梧跟家里那些保姆不一样,他急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闹地踢地板,把地板踹得咚咚响。
林栖梧眼底一片厌烦。
自从嫁入李家无望以后,原本宠爱她的父母对她的态度大变样,从前捧她吹她的那群人也经常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亲戚更是拿她当反面教材在饭桌上不断说不断说!
要不是怕进监狱,她真想把这死孩子扔掉。
跟李旭昌长得一模一样,见一次恶心一次。
李老爷子瘫坐在轮椅上,双腿一动不动,头略微有点歪,自下而上阴鸷地盯着林栖梧,枯瘦得像是一颗干瘪的核桃,“你想干什么?咳咳咳……”
才说一句话,李老爷子就咳嗽了起来,一声一声,跟肺已经破了一样。
管家快走几步上前,拿出手帕弯腰递给他。
林栖梧抱臂看着他俩这幅封建主奴的样,恨恨嗤笑了一声。李家一向如此。
李老太爷得势以后,在家里就是皇帝,把中国古代那套宗法礼教乱七八糟地搬到了自己身上,晚年时甚至要求佣人跪着给他端菜擦身。
李老爷子在那种环境里长大,学到了至少八成。
而当初林栖梧被李旭昌吸引,鬼迷心窍一般想要嫁进来,有一部分原因是迷上了这种仿佛进来就能当皇后的氛围。
谁会不喜欢骑在别人头上呢。
听见林栖梧的冷笑,李老爷子慢慢攥紧了手帕,强打精神支起背。
林栖梧其实心里有点害怕,但想要自己昨天听到的消息,面上半分不让地望了回去,“我不干什么,这是你们李家的孙子,我来把他还给你这个亲爷爷。”
李老爷子这辈子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林栖梧是想放弃李旭昌,另找他人。
这个林家的小姑娘没什么本事,就是个只会花钱的大小姐,林栖梧想在同阶层的圈子里保持体面,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哥联姻,除此之外,她根本不可能靠自己创业、接手家业或者在某个领域打拼获得实打实的名利。
但现在,她未婚先孕,已经被绑死在了李旭昌这条船上,除了李旭昌,没有其他门当户对的会找她。
而李旭昌呢?离婚有孩子,私生活混乱,好像还和几个男的不清不楚。能找到林栖梧这样年轻有背景的,已经是撞大运了。
李老爷子之所以给林栖梧面子,就是希望她能等李旭昌,等他玩够了两人再结婚。
“……阿隆,给林小姐倒茶,打电话让小昌回来,我要跟他谈谈。”李老爷子低声说道。
这是示弱,先把林栖梧稳下来,后面的事后面再说,一家人,到底不能撕破脸。李老爷子是这么想的,但今天,林栖梧根本不打算给他面子。
“你在开什么玩笑,李旭昌都死了,你怎么让他回来?去阴间招魂啊。”
——李老爷子擦嘴的动作一顿,藏在褶皱眼皮下的浑浊眼珠不受控般向上翻了一下。
“你在胡扯什么!”管家先李老爷子一步厉呵。
林栖梧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以后提高声音吼了回去,“我胡说什么了?李旭昌跟个男的在外面野战,结果一起摔死了,尸体昨天就被送到解剖室去了。你们李家不知道?瞒着我是打算让我给李旭昌那狗娘养的守寡是吧!”
同一时间——医院。
“……好、好,我知道了,我和杰夫正在去解剖室的路上。”
送李忌和徐微与来医院的女警察一边讲电话一边推开玻璃门,大步走进医院负一层的特殊通道,几步之后,她没忍住跑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为什么不在内网上标记!知不知道自己惹出了多大的乱子!”
【不是我们工作失误,李旭昌和莱昂西农的尸体都没有穿衣服,两人被发现的时候是**的,身上一个证件都没有。护林员直接把尸体送到了医院,信息处昨晚做的面容比对,今天中午才出报告。我们已经是第一时间通知你们了。】
“狗屎……”女警察低骂。
她反手梳自己的头发,连梳了好几下,终于冷静了下来,“事情不对劲,监控里李旭昌莱昂明明进了李忌家的花园,怎么可能死在一点六公里外的森林里?还这么巧摔下了陡坡,两个人一起摔死。”
“难道他开车跨越半个城市,就是为了带情人来外甥家不远处野战?怎么可能?”
【别问我,这是你们刑侦部的事。】
电话那边的人耸肩说道。
女警察输入密码打开门禁,解剖室大门应声而开,她和男警察三步并两步走入,直奔第三张解剖台而去。
美国州和州的法律不一样,他们所在的这个州很多法医都是兼职,平时在私人医院里当医生,警局有需要时可以雇佣他们。因为已经成为了产业链,所以医院的负一层直接被改成了解剖鉴定中心。
“你好,我是克里伦。”女警察说道。
“我知道,局长跟我说了。”法医点头,把手上的报告单递给她,这上面详细写明了李旭昌和莱昂的死因,以及法医的相关推论。但女警察看都没看,直接推开示意别挡事,探身看向解剖台上的尸体。
手术灯下,李旭昌那张已经失去血色的脸静静摆在那里。
……
女警察低骂了一句脏话,抬手一巴掌拍上额头。
她身边的男警察一言不发,看了看李旭昌,又看了看隔壁床的莱昂,片刻后舔了舔嘴唇,“我现在只希望李忌是凶手,不然咱俩完蛋了。”
虽然车祸不是他们造成的,但因为存在因果关系,很难说那个有钱人在苏醒以后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要是找一堆大律师向警局索赔……天哪。
女警察兀自冷静了一会,“通知家属了没有?”
“李旭昌前妻在日本,孩子在瑞士。他哥哥说忙过不来,让我们暂时不要跟他爸爸说。他母亲已经死了。”男警察扬扬下巴,“莱昂,我们已经通知他女朋友了,但她是个酒鬼,估计也不会来。”
“也就是说我们暂时不需要面对其他愤怒的有钱人。”女警察喃喃。
“对。”
……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徐微与还在医院吗?”女警察打起精神,“趁着事情还没乱起来,我们可以先问问他。”
“——恐怕,不行。”
女警察感觉自己脑子要炸开了,今天一整天,就没有一件舒心的事。她扭头,强压脾气问同事,“为、什、么?”
“别冲我发火克里伦,心理科医生刚才跟我说,徐微与有很严重的抑郁症,还被昨天的车祸刺激出了PTSD,根据规定,我们暂时不能——你懂的,人权保护。”男警察无奈摊手。
“艹!”女警察一脸荒唐大骂。
空气在这一刻也许扭曲了一下。
某只人类无法理解的蜘蛛张开了他的网。
他的目的很简单——快速找到徐微与。但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漏洞——
李旭昌和莱昂,也是【蛛丝】。
准确点说,它们是还没有获得巢穴认可的眷族,蛛丝预备役。现在巢穴的主人在使用蛛网,它们当然应该奋不顾身地提供服务。
“啧……啧……”
一点点很难被听见的水声响了起来。
“我赔不起他们医药费。我还有三个孩子要养。”女警察头疼至极地说道。
“谁不是呢,”男警察当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对此他无能为力,想了想只能尽力幽默,“或许你可以把李忌送给你的金子卖了,拿他给你的钱赔他。”
“什么金子?”一直没说话的法医突然插嘴问道。
他们都是老熟人了,闻言女警察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掏兜拿出那块金佛转身“喏”了一声——
然后,她的目光凝在了解剖床上。
李忌在把这尊金佛牌给克里伦时说物似主人形,杨长明上不了台面,送的东西也上不了台面。在他看来,这尊只分了点邪神香火的佛牌跟垃圾无异,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气运上的一丁点改变就能扭转他们的死局。
比如说现在。
“李旭昌”缓慢蠕动着,漆黑一点一点覆盖他的皮肤,整具身体拉长,四肢变得细而柔软。他的头颅开始塌陷,脖子朝上的部位朝女警察几人的方向扭,明明没有眼睛,却让人产生了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什么鬼?”女警下意识摸上腰后配枪。
法医循声一回头也被吓傻了,连跳好几步。
他的动静惊到了床上的东西,解剖床床腿咯哒咯嗒在地上撞了两下。
同一刻,莱昂的身体缓缓朝上弓起,违背人体结构地缓缓扭动,仿佛很柔软似的。而后,他的头以仰面的姿势朝众人折过来,骨肉随意拉扯变形,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
法医足足愣了好几秒,下意识伸手查看。
“别动!”
法医动作一停,此刻,莱昂的头就在他前方几寸处。
“活的……”
头颅从中展开,露出长满细密尖齿的内里。
女警察陡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单手护住男警察和法医,将两人往后推,轻声喝道:“走,我们先出去。”
蛛网铺满整个医院,心理科病房内,徐微与若有所觉地动了动。他还没有醒来,灵魂仍被困在里世界里。
一条细缝突然出现在他身侧,灰白色的匕首尖端从其中刺了出来。
可就在这时,房间突然暗了下来。
窗外的太阳消失了,整个天幕都被某种黑暗隔绝了开来,医院,连带医院里的所有生物都被拖进了另一层空间。
那卡在空间接缝处的匕首再不能下割一寸。两种力量在死寂中对峙,谁都不知道这短短半分钟内发生了什么,但最终,匕首被主人猝然抽了回去。
【狗杂种,你疯了吧。】
停车场上,被管家拉下车的林栖梧踉跄了两步,重重打开这人的手,“滚远点!你是什么东西?”
管家一言不发,只看另一边下来的李老爷子的脸色。
他们都没有发现天空已经黑了下来,在他们的视野里,医院和几分钟前一模一样,只是耳边突然安静了许多而已。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前方是什么。
“走。”李老爷子沙哑说道,一个佣人闻言推他上前。
林栖梧奋力挣扎,“放开我!”
管家的手铁钳一样按着她,没有李老爷子发话,这一行人就跟陪葬的泥偶一样压抑。林栖梧皱眉看着他们,后背闷疼,她走了几步,心底突然窜上一股凉意,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
她突然意识到,她明明知道李家起家不正,还单独来李家找李老爷子对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李家人把她打死埋花园里都没人知道,而她的父母……想到这几年对自己几乎不闻不问的父母,林栖梧打了个寒战。
……
林栖梧抬眼扫过医院大楼,回头不安地看周围走过她和管家的人。那些人有些莫名其妙地回视,有些继续往前,都没有要上来管她的意思,虽然谁都看到了她正被一个强壮的中年人抓着。
医院……应该没事吧,到处都是人和监控,李家人应该不敢在这里做什么。
楼上,心理科诊室内,徐微与迷茫地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墙上的风景画,手无意识握紧桌椅扶手,在里世界里经历的一切迟一步到达,接触神经,与记忆融合。徐微与全身不受控地战栗起来。
李忌……
徐微与听到了自己上下牙齿碰撞发出的声响。他和李忌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在里世界里,颜祈告诉他命运线上任何小小的参差都可能导致最差结果的发生,可是为什么最差的结果是那样?
为什么他会允许?为什么李忌会忍心……
“徐微与。”
听到熟悉的声音,徐微与条件反射抬头,精神崩溃之下,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他像是只疯了的弱小动物一样死死瞪着李忌,抠木头的指骨用力到发白。
而李忌站在门口,一身病号服,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细细地看过徐微与全身,眼睛呈现出一种晦暗难明的深黑色。
“……怎么了?”他朝徐微与走来,“怎么怕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
管理员:我的主角从头到尾都没有吃过人,你摘取的片段第一内容为配角,第二由人变为怪物的情节是因为里世界环境影响,配角也没有吃人,所有的骨头和肉都会变成另一种形态的配角,这点在之前的剧情中有写。望认真阅读,不要突然给我一个红锁吓我。
开最后一个副本
李忌:虽然我暴露了,但是我可以把你们全鲨了,四舍五入等于没暴露(微笑)
徐微与:……离吧,过不下去了。
李忌:(大惊失色)
第81章 番外2:后来(8)
你在骗我吗?李忌
没有温度的阳光照在走廊上,将李忌的影子拖到徐微与身前,某一刻,阴影扭曲,一只巨大的黑色蜘蛛笼罩住了整个房间。
徐微与本能抬起头,整张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
在这一刻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徐微与】,背脊被沉沉的翅翼压在地上,身体中的所有养分都被其调用,连抬手都困难。
身体在发烫,被异化改造的表皮细胞每分每秒都在抓紧时间制造鳞粉,以覆盖他如今格外娇嫩的皮肤。云母片一样的坚硬结构隔绝了他对外界的感知。
唯有李忌回来的那些时间他能清醒一点。
但也没有很久,被撕裂的神格本能想要重新合并,反应在主人身上,就是持续不断的发情热。
完全异化的身体像个黑洞一样急切地想从外界摄取一些安慰。为此,它让自己变得很诱人,完全不顾主人的羞耻心。
在这样的身体里,灵魂只能不断下坠,从清醒转为懒惰,从克制变成淫|荡,他不再像个人,而只能像一只真正的动物那样遵循本能行事。
……好恐怖。
那扭曲的影子只停留了两秒,接着便像是幻觉一样突然消失,房间里空空荡荡,李忌仍然站在门口,脚下的阴影也没有任何要移动的趋势。
徐微与迟滞地凝视着天花板,几秒后眼珠微微一颤,转向李忌
后者走到他面前。
“怎么啦……”李忌弯下腰笑起来,那双深黑的眼睛离徐微与只有几寸,他抬手作势要理徐微与额前的碎发。
“咚!”
徐微与猛地抬手打开李忌,动作太大身下的座椅重心不稳倒向另一边,李忌一愣忙伸手扶,徐微与却挣扎着跌坐在了地上。
“……别碰我。”徐微与仰头看着他,嘴里喃喃,“别碰我。”
李忌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几秒后收回,半跪下身。这时候装傻和绕圈子都没有任何意义,“徐微与,那不是我们两的结局。”
徐微与用力推开他,双腿踢蹬想往旁边逃,李忌一把将他拖回来,一手按住他的脚踝,一手拦在他身侧,温和但不容反抗地圈住徐微与。
“你看到的那些东西我也看到了,那个李忌不是我。你看——”李忌伸出手,在徐微与的注视下活动手指,对比昆虫狰狞的步足,人类修长分明的手指显然更为孱弱,“我和它不一样。”
徐微与垂眼看着那只摆在自己面前的手,呼吸急促,他脑子很乱,迟疑了片刻,居然抬手轻轻捏住了李忌的手指。
……
李忌哑然失笑。
“我从来没有放弃理智。”李忌用柔和的声音解释,“我的自我意识一直很清晰,即使咱俩重逢时我处于失忆状态,我也没有伤害过你,对不对?我一直是李忌。”
谎言。
他当时想的是将徐微与引诱进巢穴,吞噬他的肉|体,奴役他的的灵魂,让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做他的小妻子。
李忌在心里恶毒地想道,但他面上毫无破绽,温柔地反握住徐微与的手,哄小孩一般,“来,我抱你,地上凉。”
“……李忌。”
“嗯?”李忌低头抱住徐微与。
“你在骗我吗?”
李忌抬眼对上徐微与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神情莫测,片刻后眼底才漫上笑意,“当然没有,我不可能变成那样。”
“——可是那是和我们重合度最高的时间线。”徐微与几不可闻地说道。
里世界里颜祈跟他说的每个字都像刀一样翻滚进血肉里,徐微与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没办法不恐惧,从人类变成昆虫,永永远远地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里世界里,被爱欲拖着,永远无法清醒,再也不能回头。
好可怕……
“胡扯。他只是在挑拨离间而已,我怎么可能那样对你。”李忌将徐微与抱进怀里,这人本来就瘦,这段时间被他按在床上没日没夜地干,即使喂了血还是轻减了不少,腰细得一臂可环。
李忌贴着徐微与脸侧磨蹭,细细亲吻爱人温热的颈项,徐微与偏头躲避,李忌就把他放到腿上吻他的锁骨。
“够了,你非要随时随地发情吗?”徐微与被迫从惶惶不安的情绪中脱出,皱眉抵抗。
李忌笑着抓住徐微与的手,亲他的下唇。徐微与闻到了他身上酒精的味道,“你……”
李忌抬手按住他后脑,舔吻他的唇缝。在徐微与没注意到的时候,狠狠咬开了自己的舌尖。
徐微与本能知道李忌在转移他的注意力,但颜祈给他展现的画面太可怕了,可怕到他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避。
他的恐惧被李忌捕捉到了,他盯着徐微与像狼盯住猎物一样缓缓深入。徐微与眼睫轻颤,手无意识搭在李忌的肩膀上,但最终没有用力。
李忌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他这个人的亲吻就和他性格一样,骨子里蛮横强势,但表现出来时总带着点不着调的温柔。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徐微与居然从这种亲吻中感受到了安全——就像李忌自己说的,他还是人类,还有理智。
唇舌纠缠像热水一样抚慰着瑟缩的神经,李忌的手一下一下抚摸在徐微与的后背上,动作并不暧昧,但徐微与后颈却一阵酥麻,他很少在床以外的地方动情,羞耻感涌上心头,徐微与单手推开李忌。
“够唔……”
“不够。”李忌轻声说道,继续亲吻,继续将他肮脏的血液不动声色地渡给徐微与。他握住徐微与的手十指相扣,又带着徐微与按在自己胸口,明明不该有心跳的胸膛一下一下起伏着。徐微与知道这是他做出来的假象,但不得不承认,他被安抚到了。
李忌就像一头不知道从哪扯了条破布回来交给主人的头狼,呜呜叫着把头往布条底下送,装狗让徐微与给他栓狗绳。
李忌……
徐微与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大脑因为缺氧有点头晕,他又等了会,手下用力猛地推开这人,唾液在空气中短暂地黏连一瞬,徐微与眸光微闪,偏头喘息。
李忌笑了起来,垂眼盯着徐微与嫣红的舌尖,没忍住又低头凑上去,想厚着脸皮再蹭蹭亲亲。徐微与横了他一眼。
他眼底还有水光,看起来一点威胁力度都没有,比起生气更像是在撒娇。李忌攥紧徐微与的手,笑着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就在徐微与都以为他要亲上来的时候,这人抓起他的手,在两人交叠的指骨上吻下一记。
“感受到了吗?我是李忌。”李忌轻轻说道,语气像是承诺又像是在恳求,“我们永远不会走到那一步,我发誓。相信我好不好。”
徐微与没有立刻给出回应,但他的呼吸慢慢平缓了下来。
李忌静静等着,待徐微与冷静下来,抬手用拇指蹭了一下他的嘴唇,眉眼笑眯眯的,“乖宝,不要怕老公好不好。”
徐微与:……
他知道李忌在故意恶心他,但也正是这样极具人性的举动打消了他心底的恐惧。李忌说的对,他可能和里世界的那只蜘蛛有无数相似点,但他们的灵魂总有细微的差别。
这个李忌……和那个【李忌】不一样。
他们不一样。
徐微与这样的人内里灵魂极为稳定,只要给他一个喘息的空间,他骨子里某种坚硬的东西就能支撑他重铸理智。
李忌注视着自己的爱人,一下一下抚摸徐微与后腰靠上的那片位置。
“你……”徐微与缓了缓,重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车祸造成的伤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李忌才做完手术就自己跑出病房,回头警察查起来,根本没法交代。
李忌“唔”了一声,突地抱起徐微与。
徐微与毫无防备,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
“你又发什么疯?”
李忌抱着他走到诊室的小病床前,跟放什么玩偶似的把徐微与放在床上,拉过旁边的毯子披在他肩头。徐微与莫名其妙地任由他打扮,结果胸前就被夹了个小熊猫。
徐微与垂眼扫过傻呆呆的毛绒玩偶,冷着脸看向李忌,后者噗嗤一乐。
“我去办点事,你在这乖乖的,等我回来,然后咱俩一起回家。”
……
结合前后,从李旭昌两人的失踪到警局门口的车祸,怎么看都不是能“今晚回家”的样子。
徐微与单手揪住李忌的衣领,“你要做什么?”
李忌反握住他的手轻松拽下,笑眯眯地打太极,“老公出门办事你就不要多问了,知道太对你不好,乖~”
徐微与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李忌半点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朝他比了个wink。徐微与隐隐猜到了什么,抿唇半晌,最终什么都没有问。
有些事情确实只能让现在的李忌自己去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