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袖中银丝飞出,灵巧缠上对方手腕,在运力要废掉这只手臂时,忽然眸光一缩,一道青影映入眸中,由远而近,渐渐占据了所有视线。
他心中一凛,来不及多想,指尖银丝灵活运转,原本是要将杜峤手臂卸下的力量,猛然一转,直接拖着对方佩刀,直挺挺插进自己肩头,刀尖入肉瞬间,那条细如发丝的银线重新收入袖中。
有殷红的血溅落在锃亮刀面上。
杜峤的一张脸近在咫尺,满脸惊骇,一双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他没有动作,喉头已经被一只筷子穿喉而过。
高大僵直的身躯重重倒向一边,同时谢珩也被拦腰抱起,起落间他连一个眼神都来不及向守在此间的暗卫示意,人早就出了清乐酒家及官兵掌控范围之外。
兔起鹘落,如置云端。
冷风里夹杂的是独属于小金顶上的皂荚香。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青出手。
一支竹筷,见血封喉。
被杀之人,魂还在阳间,命已到黄泉。
一只青燕掠过屋檐瓦片间,大半个清乐城被抛在身后。
“还好我回来得及时,要是再晚一步,你就被人宰了!”沈青的声音愤愤在耳边响起。
谢珩在心中无声轻叹,要是再晚一步,他现在应该已经回刺史府,在地牢里审问杜峤了。
看来沈青并没有意识到杜峤其实是在调虎离山,她只是单纯地杀得快,然后回来得快罢了。
既已如此,该圆的话还是得圆下去:“我族兄事先就在酒楼周围设了埋伏,杜峤见自己已经暴露,也只好鱼死网破,拉我一个也算垫背。”
沈青回想起方才看到酒楼中两拨人打斗的场景,忽然意识到:“感觉谢珩也没有很在意你的安危啊,既然要捉拿内奸,但也没保护好你啊。”
她秉承着做戏做全的原则,还专门贴心地替谢珩引开这么多人,好让他捉拿内奸时轻松些,结果连谢十三都不给她护周全了。
这人真是不靠谱!
谢珩只好说:“他自然要以大局为重。”
“哼,他在信里非让我带你一起下山,我本来还想着看他有什么本事从我手里抢人呢,诶,早知道就不带你了,差点让你香消玉殒,我们就天人永隔了。”
谢珩无语,难怪这么痛快带他下山,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解释道:“让你带我下山,不完全是为了救我。既然是剿匪,总得让杜峤找得到你,他不认得你模样,所以只有看到我,才知道我身边的人是沈青。”
沈青简直惊掉下巴:“你说什么?官府的人不知道我长什么样?”
怪不得她隔三岔五出门闲逛,满大街的通缉令,愣是没一个人来抓她!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太厉害了别人不敢上前挑衅,原来是根本就不知道她就是通缉令上的人啊!
不过说来好像也是,通缉令上从来只有她的名字,还真没有她本人画像来着。
“诶!”她又重重叹了口气:“我一直知道渝州官府是很废物的,但我没想到竟然废物到这个程度了!好歹我在渝州当土匪也当十几年了啊!”
谢珩听着,是在骂他,又不完全是在骂他,难道不是因为跟“悍匪沈青”打过照面的人没有被留过活口吗?
比如刚才的杜峤……
不知不觉间,终于回到莽山地界,往小金顶上行了一程,沈青一口气提得太久,脚底趔趄一下,两人齐齐扑进厚厚深雪中。
她在雪堆里滚了一圈,舒舒服服把自己摆成个“大”字躺下来望着天空,疏落竹枝间,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无月也无星。
“可算是回来了,赚了一百金。”
这个钱……还不算太难赚,没有听到身边的人回应,她突然“哎呀”一声,又一骨碌爬了起来:“你刚刚受伤了,我看看严不严重。”
她挪到谢珩身边蹲下,果然见他左肩上的口子不浅,鲜红的血渗透了雪白锦衣。
“疼吗?”
“有一点。”
“撕拉”一声,他肩头一片衣裳被撕开。
“你做什么!?”
谢珩惊坐起来,被沈青一把按了回去:“我不撕开你的衣裳,怎么看你的伤口?等会你流的血跟这衣裳黏在一起,再去处理,疼死你!”
他不再说话,但也不适应就这样在沈青面前袒露着半边肩头,只好默默将脸撇到另一边。
本来还没注意到自己伤口如何,这会儿是真有些疼了。
“嘶——”
一道刺骨的冰寒贴上伤口,那种又冰又痛的触感让他不耐:“你又是做什么?”
“诶呀,你这人真的很娇气!”沈青正随手在地上抓了一把雪给他清洗伤口,被他的语气惹得也很不耐烦:“我要先洗干净你这伤口上的血才能看清你到底伤成什么样了啊,这冰冰凉凉的雪还能给你伤口消肿呢。”
可是谢十三肩上肤白尤胜白雪几分,眼看着手中白雪在他肌肤上一点点消融成水,浸染了伤口上的殷红,蜿蜒而下,她一双眸子忽闪了几下,娇气就娇气吧!
“你这伤口虽然也有小半寸深,但伤你的人功夫也真是太差劲了,完全避开了你的筋骨,没什么大事,我先给你止了血,回去再拿针给你缝几针,愈合就好了。”沈青不自觉又将语气软了下来,怎么看都有点心疼,干脆凑上去呼呼给他伤口吹了两口气。
谢珩心脏骤然一缩,干脆闭上了眼。
方才沈青凑过来那一下,离他很近,很近。
冰天雪地冷寂的黑夜,近在咫尺的那副眉眼五官,清绝逼人。
他幡然醒悟过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原本今日,沈青就该知道,他就是谢珩。
在他的预想中,等沈青跟杜峤的人打斗完回来,清乐酒楼已经人去楼空,紧接着,他就会知道一切。
这些天相识一场,这层谎言不用当面被揭露,两人再次回到原来的对立面。
可是在看到他回来的瞬间,他根本来不及多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出手自伤。
看到他流血,便能极大程度减轻沈青往他身上多想。
为什么?宁可使一出苦肉计也不想当面暴露吗?
要是被当面撞破身份,不正好顺势直接就将这匪头也拿下吗?
尽管闭着双目,可是这次让他有些失去掌控的举动,总让他一双眉头紧锁不展。
“疼吗?那你忍着,给你扎紧一些,等会蹦蹦跳跳也不会再流血了。”
听到这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他顿时豁然开朗,这次下山是请沈青帮忙配合引出内奸的君子之约,不愿当面暴露,更没有趁机捉拿,是在遵循君子信义。
这一关窍想明白了,他重新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
沈青正好给他伤口包扎紧实了,很是恋恋不舍重新替他将衣裳拢上。
“好像有人来了诶。”她不紧不慢道。
谢珩心中一惊,难道是鸣山他们见他又被带走,追了上来?
好一会儿,果然望见山谷那边,火光与杀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