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西大人!您终于说话了!我不知道您现在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 但是请听我说,现在的情况非常紧急,您必须得快点醒过来了!”
这个声音好熟悉……是谁在和他说话?
“洛西大人!你再不醒来, 绵绵哥就要死透了!”
洛西瞬间睁开了眼:“库露露,你在叫我?”
库露露正飘在他的正上方, 一脸伤心地看着他:“我叫了您这么多次您都不理我, 我就说了一次绵绵哥您就醒了。”
洛西莫名心虚地移开了眼:“其实我之前就有感觉了, 只是这一次刚好醒了。”
库露露长叹了一声:“算了,现在没空纠结这个。但洛西大人,您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什么意思?”
“我上次和您说过, 您的身体撑不过三个月了。那您知道您已经在这间地牢里过了多久吗?”
洛西犹疑道:“我感觉就两天吧?”
“两周了。”看着洛西惊愕的表情,库露露残酷地重复道, “是的,您在这间地牢里已经浑浑噩噩待了两个星期了。如果您再不抓紧时间, 还没有完成任务, 您这具身体就先要死亡了。”
洛西扶额:“那现在总共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不过我一直想问您, ”库露露疑惑道,“既然那些村民能够通过渊厄复活,那您是不是也能够通过他复活?”
洛西回答道:“我也思考过这个可能性,但我觉得应该不行。”
说着,洛西解释道:“世界意志帮我捏了这个世界的躯壳,我的灵魂碎片进驻了这具躯壳, 到这里都没有任何问题。”
“可如果在接下来这具躯壳死亡,那我的灵魂碎片就会立刻被驱逐, 并且永远不得再度进入这个世界。那就算渊厄重新帮我捏了一具躯壳,我的灵魂碎片也无法进驻。”
库露露沉默:“那就是说……”
“接下来两个月,就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洛西话语刚落, 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困倦。
库露露惊慌大叫:“洛西大人!不能再睡了!”
朦胧之中,洛西用最后的意志力留下了一句话:“等陆少秋来的时候,把我叫醒。”
说完之后,洛西就彻底进入了睡眠之中。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那个漫长的梦里,他又回到了那间和绵绵一同待着的小屋中。
当时那个世界外的温度低到负两百度,冷得洛西都有点受不了了。
他挨挨蹭蹭地凑到了绵绵身旁,一言不发靠在了黑发少年的身旁。
绵绵瞥了他一眼,显然是熟知洛西的秉性,用鼻尖回蹭了一下洛西之后,就继续看起了手中的信息球。
洛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绵绵身上的热度,过了一会,他实在是有点无聊,又起了戏弄绵绵的心思。
他的手悄悄摸到了绵绵的手背上,然后猛地一下抽走了那个信息球。
绵绵静静看着洛西的动作,没有说话。
洛西挥了挥手中的球:“你不来拿吗?”
绵绵笑了一下,然后配合着洛西的话语倾身上前,去抢洛西手中的信息球。
“这还差不多。”洛西来了兴致,一边往后倾倒,一边嘴里发出了逗弄的声音,“乖,过来过来。”
绵绵顺势伸手来抢,洛西又急欲躲避,一个不防就完全倒在了床铺上。
此时的信息球就在绵绵的上方,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拿到,可绵绵却仍然没有去拿,只是将手撑在洛西的脸侧,无声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洛西的手不知不觉松了下来,那个球无声地滚落在了床铺上。
他的脸有些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却还是虚张声势道:“盯着我干吗?重死了,别压着我。”
绵绵笑道:“我都没碰到你。”
他俯下身来,虚拢住了洛西,缓缓朝他靠了下来。
看着绵绵不断放大的脸颊,洛西的心狂跳了起来。
“绵绵,你——”
下一刻,一只巨大的黑色毛绒团子压在了洛西的身上,蓬松的绒毛完全淹没了他。
洛西挣扎着,艰难地从绒毛中探出了头:“你要压死我吗?”
黑团子稍微收敛了一点,只是伸出了舌头舔舐了两下洛西的脸颊,然后把洛西扶了起来,整个团子从后方抱住了洛西。
洛西这才轻哼一声,整个人窝在了绵绵的怀中,接受着毛绒形态绵绵的温暖拥抱。
不知为何,洛西的心中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失落。
在刚才绵绵靠近他的时候,他是希望还要发生些什么吗?
但很快,他就抛去了这个念头,只是享受着绵绵的怀抱。
有什么不好的呢?外面就是天寒地冻荒无人烟的世界,而在这个小房子中却充满了温暖。
他不需要多厉害,也不想面对那些讨厌的神。
他只需要永永远远地和绵绵在一起就好。
洛西将脸颊贴在了绵绵毛茸茸的皮毛上,忍不住勾起了笑容。
“洛西大人,醒醒!陆少秋过来了!”
这一次听到了库露露声音的洛西猛然惊醒了过来。
在刚才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美梦,具体内容是什么,他已经忘记了。
但他突然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斗志,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决这一切。
洛西敛起了因回忆带来的笑容,抬眼看向了眼前的人。
由于长时间的昏睡,他的头脑逐渐开始昏沉,意识也变得不甚清醒,此时眼前的陆少秋都出现了重影。
在这样糟糕的状态之中,洛西勉强挑起笑容:“你来了?”
陆少秋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只是打开了地牢的门走了进来,舀起一勺碗中的粥送入了洛西的嘴中。
洛西想要多保持一会清明,自然不愿意喝下粥。他用舌尖推拒着那勺子,却没想到反而激怒了陆少秋。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陆少秋冷声说道,随即掐住了洛西的下巴,强迫着他张开嘴,把白粥直接灌入了他的喉中,直到那瓷碗已经见了底,陆少秋才直接把碗往旁边一扔。
瓷碗落地,发出了一声脆响,直接裂成了两半。
洛西扶着陆少秋的手臂干呕了两声,但却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看着洛西此时的神态,陆少秋却是半点没心软,还继续抬起了洛西的下颌,在确保洛西已经完全咽下了所有白粥后才松开了手,毫无留恋地往外走去。
“你下手够狠的。”洛西靠在墙上喘了两声,“不陪我聊一会吗?这就准备走了。”
陆少秋漠然:“我和你有什么好聊的吗?你嘴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只是为了让我赶快把你放走,让你好去见到渊厄。”
洛西微笑道:“倒也不用这么说。对了,陆少秋,你看过这张照片吗?”
或许是因为惊异于洛西手中为什么会有照片,原本径直要离开的陆少秋停住了步伐,还是回过了头看向了洛西手中的东西。
洛西很是配合地抬起了手中的照片,递到了陆少秋的面前。
陆少秋远远地瞥了一眼,脸色顷刻之间就发生了剧变。
他快步走回了洛西的面前,想从洛西手中夺过那张照片,但却被栏杆对面的洛西抬手躲了过去。
“看起来你对这张照片有印象啊。”洛西笑吟吟地挥了挥手上的照片。
陆少秋压根没打算说服洛西,直接就动手拿钥匙开起了锁。
洛西拿着那张照片,却是不躲不避:“陆少秋,我活不了多久了。”
本来还在开锁的陆少秋动作突然卡了一下,抬眼一怔看向了洛西。
只看眼前笑意盈盈的金发少年轻咳了两声,紧接着咳嗽越来越剧烈。
在近乎是撕心裂肺的咳嗽之下,点点鲜血顺着洛西的唇角滴落了出来,滴在了那张黑白照片主人公的脸上。
那猩红的血迹骇到了陆少秋,原本还神情冷漠的他直接冲上前扶住了洛西。
“你还好吗?”陆少秋的手虚按在洛西的背后,既不敢拍下去也不敢抬起来。
洛西只是靠在墙上,慢条斯理地拭去了唇边的血迹:“我有两件事想和你说。”
“一是为什么我当时没有和你走,原因很简单,我知道我活不下去了。对不起,我其实一直都想要让乔家村的那个神帮我活下去,是我在利用你。”
洛西眉头微蹙:“当时医生诊断,说我无论如何都活不过三个月。到现在算下来,应该还有两个月吧。”
陆少秋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洛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二是为什么我问你这张照片,因为我总觉得,这张照片或许和渊厄有什么联系。”
洛西的指尖抚过了照片:“到现在,渊厄都没有答应为我续命,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我也不愿意浪费我这最后的两个月时光。”
陆少秋张了下嘴,只觉得心如刀割。
他第一次喜欢上的人,就是这个像玻璃一般脆弱的少年。
他曾经无数次憎恶过洛西的欺骗和利用,在看着洛西做尽恶事后,也发誓说要将他永远囚|禁于这地牢之中,不论如何都不会动摇。
可为什么现在亲耳听到洛西说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他会这样痛苦。
“我跟乔福宝回到乔家村,嫁给渊厄,参加祭祀,动手杀了村民,其实都是为了活下去。我知道我罪大恶极……”
洛西抬眼看向了陆少秋。
在此刻,陆少秋才发现洛西的眼睛中噙满了泪水。
“可是我只是想活下去。陆哥……我还不想死啊。”
“你能不能,救救我?”
第87章 嫁神(十七) 洛西大人,真相探索中
面对着这样的洛西, 陆少秋终于无法再维持自己伪装出的冷漠。
他扶着洛西,声音慌乱了起来:“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 你先好好休息一会。”
听到了陆少秋肯定的答复,洛西悄悄勾起了唇角。
“谢谢你, 在这个村子里, 只有你会这样真心实意地帮助我了。”
洛西忍受着强烈的困意, 说完了这最后的一句话,就闭上了眼睛再度陷入了药物带来的困倦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西终于醒了过来。
这一次醒来看到的终于不再是那个阴暗潮湿的地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木质结构的房间。
洛西半坐起了身,才发现自己这具身体虚弱得厉害。
只是从床上坐起身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 都让他感觉到说不出的疲乏。
“你醒了。”陆少秋的声音从房门前传来,“你先躺着别动, 我这就来。”
说着, 陆少秋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 将洛西扶了起来,然后把床头一直放着的温水递到了洛西的嘴边喂他喝下。
洛西稍稍喝了几口便伸手推开了杯子:“陆哥,我之前问你的事,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陆少秋强硬地把手中的水杯递到了洛西的嘴边:“你先喝,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的。”
洛西顺着陆少秋的动作将水一饮而尽,抬头恳切地看向陆少秋。
面对着少年微红的眼眶, 陆少秋低声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找到的照片,但是这个人的确和那位大人有些关系。”
陆少秋的脸藏在阴影中:“那个人, 叫秦修。”
乔家村的故事还需要从很久之前讲起。
一直以来,乔家村都有祭祀供奉一位不可名状的神明的传统。
那位神明可以帮助他们实现愿望,而实现愿望之后, 据说会有一些后果,但那时具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
得到了这样可以随意实现愿望的机会,乔家村自然是上下一片欢欣鼓舞。
为了长久地向神明祈愿,村中的第一位祭祀修建了神明的雕像,并且立下了严肃的规定。
神明不喜被打扰,所有乔家村村民不得私自掀开笼罩着神像的白布,不得在神龛吵闹,不得对神明不敬。
但在某一天,出于好奇,有一位村民私自揭开了白布。
在揭开了白布之后,乔家村的神明就此消失。
后面几个季度的祭典上,不管他们如何拼命祈愿,那位曾经庇佑着他们的神明都没有再出现,消失得无影无踪。
乔家村的村民们痛哭流涕,对祭祀发誓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一定不管怎么样都会维护好这位神明。
祭祀无法,只得日复一日地向神祈祷。他祈求神明能够原谅愚蠢的乔家村,能够再次完成乔家村的心愿。
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乔家村的诚心打动了神。在这一年的祭典上,乔家村的愿望再度被实现了。
乔家村村民们欣喜若狂,对神明的宽宥感恩戴德。
但很快,他们就感恩不出来了。
在他们愿望实现的第二天,几个村民就离奇失踪了。
村内的人们找了半天,才在几棵柳树下找到了那几个村民。
他们面带笑容,垂挂在柳枝中间。暖融融的春风拂过时,他们的身体也跟着晃动起来。
到这个时候,乔家村的村民才意识到了什么。
虽然神明再度回到乔家村,但被冒犯的神终究还是带着怒火的,如果向带着怒火的神祈愿,自然就要遭受惩罚。
从这一天开始,一代又一代的祭祀都在寻找破解神惩罚的方法。
门前挂红布,手中捧遗像,祭祀想尽办法将村民伪装成已死的模样,试图借此逃开神的惩罚。
这方法的确有效,但似乎神也察觉到了祭祀的阳奉阴违,也让祭祀遭受到了惩罚。
从不知道哪一代开始,祭祀逐渐变得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腿不能行,三十五岁之前必定会死亡,并且他的孩子也必定会变成这样。
听到了这里,洛西突然发现了问题:“可是乔靖乐虽然弱视,但也能看清东西,他也能说话走路。”
陆少秋低下了头:“不是。”
“什么意思?”
“在一开始的时候,乔靖乐的确就和以前的每一任祭祀一样。”
在小的时候,陆少秋对乔靖乐一直有些畏惧。
倒不是因为乔靖乐做了什么,主要是因为乔靖乐的外貌,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吓人。
小小的稚童留着长至脚踝的头发,每日都闭着眼睛缄默无言地坐在轮椅上,只能依靠他人推行。
陆少秋一度怀疑过乔靖乐是不是其实只是个人偶,还试探着偷偷戳过乔靖乐的皮肤,确定那的确是温热的皮肤后,他才放下心来。
但他对于乔靖乐的畏惧并没有减少太多。一直到上小学前,陆少秋都刻意躲着乔靖乐,不想和他产生任何交集。
不过等到了要上小学的时候,就算陆少秋再怎么不想和乔靖乐产生交集,他也得面对现实了。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乔家村的孩子数量每一代都在减少。到了陆少秋这一代的时候,乔家村内只有三个孩子,分别就是陆少秋、乔靖乐,以及秦修。
作为村内少数的同一代人,他们自然是在一起上学的。因此到了小学,这个必须接受义务教育的阶段,他们三人就只能结伴而行。
刚开始陆少秋在心里叫苦不迭,他自然是不愿意和乔靖乐多接触的,可秦修也是个性格沉闷的主,他们这三人待在一起,陆少秋都不知道该和谁聊天。
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还是逐渐熟悉了起来。秦修的性格虽然安静,但对待朋友也算是义气,乔靖乐的确不会说话,但平时脸上常带笑容,有什么想说的也会通过纸笔来写。
不论是小学还是初中,他们都一直待在一起,一同上学放学,谈天说地。
就这样,他们三人刚开始关系生疏,可到了快毕业的时候,也成了形影不离的挚友。
陆少秋曾经以为他们的关系就会这样持续下去。
直到初中毕业时。
“咔嚓”。
“好了,同学们,毕业照拍完了!谢谢大家的配合,可以回去了。”
摄影师这样说着,同学却还是没有要立刻散去的意思,仍然三三两两地议论着。
“真的结束了啊。”陆少秋喃喃道,“中考也结束了……不知道我最后会考去哪所学校。”
秦修一针见血:“乔家村村民不允许上高中。”
陆少秋话语一窒,没好气道:“我就想想!想想都不行吗?”
秦修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走下台阶准备推起乔靖乐的轮椅。
“你这是准备自己走了吗?”陆少秋气得大吼了一声,追了上去。
乔靖乐看着这在打闹中的两人,忍不住浅浅一笑。
在临走前,陆少秋又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学校的位置。
对乔家村的村民来说,上学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上到初中之后,他们就要再度回到那间闭塞的乔家村。也因此,这就是他们作为学生的最后一天了。
不过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毕竟他的身边已经有了秦修和乔靖乐这两位挚友不是吗?在之后,他们也一定会相互扶持走下去的。
陆少秋的想法在毕业典礼的当晚破碎了。
当天晚上,祭拜神灵的祠堂外,血红色的灯笼悄然亮起。
远远看到那灯笼亮起的时候,陆少秋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在平日中,灯笼只会在祭祀前,或者是发生什么大事前亮起。近日的祭祀已经结束了,还能有什么事情要亮灯笼。
他担心乔靖乐会出什么事,没做太多犹豫就冲了出去。
等陆少秋到达祠堂门口的时候,一切都静悄悄的,空气中安静到只能听到蜡烛噼啪燃烧的声音。
陆少秋踟蹰不前。
未经允许擅自进入祠堂,是每个乔家村人刻在心底的大忌。
可此时乔靖乐的情况又是真的紧急,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呢?
陆少秋牙一咬心一横,跪在地上对着祠堂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快步走进了祠堂之中。
祠堂内也是同样的安静,屋内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陆少秋心知进了祠堂已经是大忌,也不敢再叫乔靖乐的名字,只能悄悄伸手摸索着。
突然间,他察觉到自己的脚下触感不太对劲。
那不是干燥的木质地板应该有的感觉,反而像是泼了水,也不对,泼水的触感应该会更加湿滑,可这地面的感觉却又有些黏稠。
陆少秋又往前走了几步。
他的脚尖前,碰到了什么东西。
咚咚,咚咚。
不知为何,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陆少秋咽了口唾沫,缓慢地蹲下身,用手去摸。
那是属于人类身体应有的触感。
他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嗓中都带着不住的颤音:“乐乐?乔靖乐?”
他说这句话纯粹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压根就没指望过有人能回应他。
可偏偏在这时,真的有一道声音从另一处回应了他。
“少秋?你怎么过来了?”
陆少秋转头看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瞳孔不受控制地缩紧。
乔靖乐压根就不能说话,那在此时回答他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办,房间内就传来了火柴碰擦的声音,一盏烛台被点亮了,祠堂内终于有了光线。
那个他最熟悉的友人此刻正站在前方端着烛台,有些苦恼地看着他。
“你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过来了。”
眼前的人他见过无数次,的的确确就是乔靖乐没错。
那刚才他脚踢到的那个人是谁?
陆少秋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边。
那同样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他们朝夕相处了九年,今天下午他们还一同拍了毕业照。
那是秦修。
第88章 嫁神(十八) 洛西大人策反中
那是秦修, 但又不完全是秦修。
他双眼眼球的位置凹陷了下去,双腿呈现出诡异的弯折,口中还在不断溢出鲜血, 将这附近的一块地面都给染红了。
陆少秋几乎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下午还在和他好好说话的秦修。
他像是只被捏住了脖子的鹅, 在原地呆呆地站了许久, 才发出了一声连自己都辨别不出的怪叫。
“秦修?”
“你来的还真不凑巧。”另一道陌生的声音传了出来, 还带着些苦恼,“我特意不想让你看到的。”
陆少秋的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不可能是你,到底是谁把秦修……”
乔靖乐一边新奇地看着自己的手, 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嗯,你说得对, 的确不是我。”
刚才陆少秋还怀揣着不是乔靖乐动手的幻想,但在听到了这个答案的时候, 他反而彻底陷入了绝望。
“不对, 就是你干的。”陆少秋扯了一下嘴角, 嗓子干涩得可怕,“如果不是你,你现在应该和我是一个反应。这是秦修啊,不是其他人。”
听到了这话,乔靖乐稍微来了点兴趣:“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陆少秋瞪着乔靖乐,没有说话。
“对不起啊, 我本来是想继续陪你玩这个好朋友的游戏的。但现在好像没法继续玩了。”
“你……你为什么!”
乔靖乐笑吟吟道:“这不是很明显吗?”
陆少秋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乔靖乐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舌头、腿, 全都变得与正常人无异了。
再一看秦修的样子,陆少秋又哪里不知道乔靖乐是为什么会动这个手。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乔靖乐需要通过另一个人来与他达成“交换”。
“可是, 我们不是有灾娃吗?你想要什么,只需要向那位大人进行祈愿就好,为什么要伤害秦修。”
乔靖乐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你也真是天真,你真的以为这么简单吗?你真的以为,那位大人什么都没有发现吗?”
见陆少秋沉默,乔靖乐又笑着继续说道:“那我就告诉你吧,祂其实自始至终都知道。只是,那位大人还不想拆穿我们这些无聊的小把戏罢了。”
“除了用秦修的命来换,我也想不到其他的方法。不过说起来,我其实本来是想用你的命的,毕竟你要更蠢一些,留着秦修更有用一些。只不过你是村长的儿子,我想了想也不太合适,最后就选了秦修。”
陆少秋怔怔地看着这个自己最熟悉的朋友,一时竟是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他很想让乔靖乐血债血偿,很想让秦修活过来,可他最后什么都做不到。
他是村长的孩子,是站在乔家村这一边的。而乔家村,不能没有祭司。
就算是他亲眼看到了乔靖乐杀了秦修,他也没办法做任何事,他只能就这样看着这一切发生,然后无言地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在这一晚,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改变。
陆少秋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地笑出声来,调侃自己的两位好友。
他此后只和乔靖乐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尽职尽责地当好一个少村长。
在那之后,村中的神明大人变得愈发暴戾残忍,乔家村人人自危,可又没有人舍得放下这棵摇钱树。渐渐地,村内传出了对神明大人的讳名,称其为“渊厄”。陆少秋想,这倒也是个合适的名字。
陆少秋能敏锐地感觉到,乔靖乐正在变得越来越疯狂。
陆少秋有时候也会想,或许是黑暗和沉默折磨了乔靖乐太久,让他变得不太正常。又或许是乔靖乐本就是一个天生的疯子,从来就没有任何一刻将陆少秋和秦修当过朋友,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代表着陆少秋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乔靖乐。
再后来,随着岁月变迁,他们都已长大成人,开始准备担起这个乔家村的重任。
不知为何,向渊厄大人许愿的代价越来越大,就算是再怎么小心,每次祭祀之后还是会有几个人不明不白地死去。
在某一次的祭祀上,愈发古怪的渊厄大人向乔靖乐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祂要迎娶自己的妻子。
虽然无法理解渊厄大人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谁都不愿违逆渊厄大人。
大家开始拼命寻找渊厄能满意的新娘人选。但是不管多么漂亮的姑娘,都没能得到渊厄的青眼。
谁都没想到,最终被选定成为渊厄新娘的,居然是一个男人。
更糟糕的是,他陆少秋喜欢上了这个少年,并且冒着千夫所指的风险帮助他逃婚。
那一晚他接受了渊厄带来的惩罚,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渊厄最后留了他一条命。为了让他活下去,父亲命令他假扮成狗的模样,他借此活了下去,并且看到了自己心爱之人屠杀全村的场面。
空气陷入了沉默。
陆少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以前从没有想过和任何人说这些。但是真的说出来的时候……感觉还不赖。一直到现在,我半夜做梦都会想起秦修。”
他本以为洛西会温柔地笑着安慰他,可未曾料到,洛西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种带着微妙嘲意的表情。
“这些话,你留着骗骗自己就行。”
陆少秋一怔:“什么意思?”
洛西无聊地拨弄着指甲:“别自我感动了。你觉得你很对得起秦修吗?明明你也没多对得起他。”
“你懂什么!他是我这么多年以来最好的朋友,我当然——”
“可是,秦修那个时候真的死了吗?”
洛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打断了陆少秋声嘶力竭的怒吼。
陆少秋的脸涨得通红,就这样滑稽地站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洛西稍稍时候收起了一些漫不经心的姿态,认真看着眼前的陆少秋。
“在你看到那一幕的时候,你有去确认过秦修的死活吗?”
陆少秋下意识地反驳:“我当然——”
“你没有。”
洛西极其冷静:“在那个时候,你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呢?我猜你在想,没必要为一个死人去违逆祭司。就算那个死人在之前是你的好友,但现在也只是一具尸体。”
洛西顿了一下,笑容愈发嘲讽:“哦,不对,秦修到底死了没有死还是一个问题呢。”
陆少秋看着眼前的洛西,表情不断地变化着。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他很重视他们之间的友情,他和秦修之间认识了那么长时间,他怎么可能像乔洛西说的那样……
可是,他的身体为什么在一阵一阵地发冷。
他当时的确是太过慌乱,都没能想起来去查看秦修的情况,可是这能怪他吗?他之后没能继续去为秦修报仇,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的父亲就是村长,他从小就被教导必须无条件站在祭司那一边。如果当时他真的帮着秦修杀了乔靖乐,那村子怎么办。
陆少秋的头脑一阵一阵地发晕,各种混乱的思绪充斥满了他的大脑。
就在这时,一双微凉的手捧起了他的脸颊。
“没关系的。”洛西轻柔的声音从他的耳边传了过来,“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陪在我身边。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陆少秋和洛西对视着,几乎压制不住自己嗓中的哽咽。
就算他对洛西这么过分,这么糟糕,洛西却还是愿意接纳这样的他。
“不过啊……”洛西的声音中带着致命的诱惑力,“你想要为秦修复仇吗?”
陆少秋犹豫了。
洛西失望道:“你应该是唯一一个真的把他当作朋友的人吧。我以为你会记得他的死,去做些什么的。”
听到了洛西的叹息,陆少秋的心一缩。
他不想让洛西失望,想要证明自己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陆少秋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当然记得!”
闻言,金发少年的脸上绽放出了极其明艳欢欣的笑容:“真的吗?那你一定会帮我的吧。”
“帮什么?”
“当然是,帮我彻底杀了他们啦。”
洛西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恶质的笑意,震得陆少秋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但他还是像被蛊惑了一般,不知不觉中回答了洛西:“好。”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洛西的笑容真挚了许多:“那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见陆少秋的表情还有几分迷茫,洛西倾身向前,用手指抵上了陆少秋的下颌:“只要等我杀了,渊厄就会帮我续命的。到时候,我们就去双宿双飞。”
听着洛西诱惑的言语,陆少秋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消失了。
或许,他从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干了。
作为村长的孩子,他被迫要背负着重重的枷锁,却又根本得不到神明的认可,连乔姓都无法获得。
他只能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死去,所有存在的痕迹都被抹去,连姓名都不准备提起,却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在这个乔家村,活着的人也和死了没有分别。
第89章 嫁神(十九) 洛西大人,特色表白服务……
在陆少秋离开了之后, 房间内再度归于寂静。
洛西斜靠在床板上,有些疲惫地扶住了额头。
他并非是像表面上那样轻松,实际上他已经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相当虚弱, 精力也开始变得难以集中。
库露露说得没错,这具身体可能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库露露紧张地冲上前来, 查看着洛西的情况。
“我没事。”洛西低声说道, “我只是有点累。”
见洛西的样子不像是在逞强, 库露露才稍微放松了一些:“洛西大人,刚才陆少秋说的事……”
“很关键。”洛西稍稍调整了一下状态,坐直了身体, “你觉得这个故事里,神有几个?”
库露露卡了一会壳:“两个?”
“不, 我觉得其实有三个神的存在。”洛西伸出了一根手指,“首先就是第一个神, 应该就是幸雀, 只是这些人类不知道幸雀的存在, 只有祭司知道其中的真相。”
他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个神应该是一个顶替幸雀出现的邪神,只是看乔家村的状况就知道,这个神不是什么善类。”
“至于最后一个嘛……”洛西拉长了音调,晃了晃自己的手指,“应该和秦修有点关系。”
库露露沉思:“虽然我也觉得这个情况有出现的可能,但是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过于武断了。”
洛西摇头:“你还记得陆少秋说的吗?在秦修死后, 渊厄的性格也随之产生了变化。这绝对不是巧合。”
见库露露还有些将信将疑,洛西轻哼了一声:“我的直觉也是这么说的, 库露露,我的直觉哪次出过错吗?”
库露露小声道:“上一次明明还……”
洛西微微眯眼,无声地威胁着库露露。
库露露瞬间一脸谄媚:“当然没有了洛西大人!”
“不过如果现在的渊厄和秦修有关系, 那接下来就要好办多了。”洛西半闭上眼,轻声说道。
他的脑中勾勒着接下来的计划,踌躇满志着准备火速解决乔家村。
就在这时,库露露小声地问道:“洛西大人,你刚才为什么要对陆少秋发火呀?”
一直在陷入畅想的洛西突然卡壳了。
这个问题的回答就连他都不知道。
说实话,在刚才那个时候,面对陆少秋的话语他应该是心无波澜的才对。
不管陆少秋说得到底有多过分,他都应该毫不在意才对,反正受苦的是塞伊的碎片,是他的敌人。
可是在那一个瞬间,他却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听着陆少秋的描述,他好像真的看见了渊厄之前备受欺辱,莫名惨死的场景。他真的看见那流了一地的殷红血液,看到了秦修被挖出的双眼,被折断的四肢。
明明是应该顺着陆少秋,以便更好地利用他。可到了最后,洛西却是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口中讥讽之语,恨不得用言语将陆少秋一并捅个对穿。
可是,他为什么会这样呢?
洛西苦思冥想了好一阵,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可能只是我一时冲动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因为更加重要的事情就在眼前。
又休息了一晚之后,陆少秋已经带着洛西要的东西在床头等着了。
看到洛西醒来之后,陆少秋的眼睛猛然亮起,期期艾艾道:“洛西,你醒了。”
洛西敷衍地笑了一下,伸手朝陆少秋摊开:“谢谢,我看你已经把东西带来了。”
陆少秋略显失落,但还是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洛西。
洛西接过来后拿起来对着灯看了又看,过了好一会,缺乏常识的洛西大人才在心中下了定论。
应该没错,这就是打火机。
“你要的油我都放在门口了。”陆少秋欲言又止,“但是你……准备什么时候……”
洛西的嘴唇轻轻地上扬:“就今晚。”
陆少秋一下子哑火了。他注视着洛西,深吸了几口气。
漫长的沉默后,寂静的房间内才再次传来了陆少秋的声音:“好吧。”
洛西转过了头,理所当然地命令道:“那你现在可以开始准备起来了,需要我教你吗?用油把那些房子都泼上,然后等我的命了。”
陆少秋闭了一会眼,才再度睁开:“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之后,陆少秋就木着一张脸起身往外走去。
“他好像不太高兴。”看着陆少秋的背影,库露露小声道。
“是吗?那他接下来还会更不高兴的。”洛西耸了耸肩,“好了,那我也要开始做准备了。”
根据陆少秋之前所说的信息,洛西锁定了可能导致自己上一次失败的几个要点。
一个是上一次他并没有处理灾娃一类的乔家村挡灾工具,一个是上一次他下手还是太轻了,给这些尸体都留着。
在这一次,他索性选择了一个最为简单的处理方式。
不管他到底漏掉了什么要点都无所谓,只要一把火烧光了乔家村,那就必然能够铲除一切的不稳定要素。
洛西葱白的手指一颗颗地扣起了衬衫的纽扣,动作优雅地就像是要奔赴一场愉快的晚宴。
在扣上了最后一颗扣子时,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库露露微微一笑。
“我们走吧,库露露。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此时的天色已晚,天空逐渐染上了温暖的橘黄色,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当天的晚餐。
不论是谁来看,恐怕都会觉得这是一派温暖祥和之景。
此时还没有人发现,天空正在变得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炽热的火,已经悄然燃到了天际与地面的连接线上。
“着火了!村子里着火了!”
这一声惊叫终于提醒到了部分村民,乔家村的村民终于开始注意到这不同寻常的火焰,开始争先恐后地设法灭火。
可此时他们还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水缸中的水已经变成了汽油。
随着那一盆盆汽油浇下,火焰迅速地燃烧扩大,与其他点位燃起的火焰相连接,直接将整个乔家村尽数吞噬。
刚开始乔家村的人们还想着灭火,但是很快,他们就无暇思考灭火的事情了。
因为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好像逃离不出火焰的包围圈了。
“快点跑啊!这边!”
“娘!你跑快点!”
“救命!我哥还在屋里!”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伴着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奏成了这首绝妙的交响乐。
站在远处山坡上看着这一切的洛西轻佻地吹了个口哨:“哇哦。”
这些愚蠢的人类就像是他设想的那样,往看起来可以逃生的缺口拼命挤着,却不知自己下一秒就会迎来更深的绝望。
所有可能逃生的出口都早已被完全封死,乔家村所有人唯一可能的结局就只有死亡。
灼热的风吹过了洛西的金发,他的眼底映满了一片赤红,焦糊的味道钻入了他的鼻腔,一切都在昭示着不远处发生的惨剧。
但洛西只是沉默地看着下方村民们尖叫哀嚎的样子,心中却是没有分毫波动。
他们很害怕,可是当时的秦修呢?有人在意过吗?
表面上看起来,这只是乔靖乐一人所为,可实际上这乔家村的所有人都是沉默的帮凶。
没有任何人过问秦修的死亡,没有任何人胆敢为他追溯不公,到了最后,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允许被提起。
乔家村每一个人都在为了钱财长寿祈求神的垂怜,可他们有任何一个人配得上神的怜悯吗?
让这场大火带走一切,就是乔家村最好的结局。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场大火才彻底平息。
熊熊燃烧的烈火将一切都吞噬殆尽,乔家村整个村落都已经彻底化为了焦炭,所有的村民都被这场大火一同焚尽,只留下一片寂静。
洛西缓步走向了祠堂的位置。
或许是因为渊厄在祠堂的原因,祠堂只有表面留下了浅浅的焦痕,其他地方则是一切如常,看起来和平常无异。
陆少秋正在祠堂外等着洛西,见洛西来了,他忍不住上前:“我在门外等你,渊厄待会治好你之后,我们就……”
话音未落,一柄小刀干脆利落地插进了陆少秋的心室,完全打断了他的话语。
“不好意思,把你忘了。”洛西微微侧头,反手直接将小刀收了回来。
陆少秋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刀刃,直到血液喷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洛西压根没理会陆少秋的意思,收回刀刃之后就径直朝祠堂内走去。
他一步步迈了进去,安静地走向了神像的前方。
渊厄并没有立刻出现,他也并不急,只是静静地站在神像前面,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
“渊厄,我知道了你叫作秦修的时候遇到的事情。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这个糟糕的村子直接一把火烧了。”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开心,但是我很开心。”
“那一天听到你的事情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生气。”
“你也没多聪明,性格又软弱。你也不想想,你才是神,他们应该向你俯首称臣,如果是我,在拥有力量的第一天就要把他们全杀了来报仇。”
“但是现在没事了,不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如果你再次遇到了那些讨厌又愚蠢的人类也无所谓,只要他们胆敢冒犯你,我就会帮你解决了他们。”
洛西敛目道:“所以,你愿意接受我吗?不是那种半吊子的、可有可无的存在,而是只能有我,必须有我。”
他静静地抬头看向了上方:“渊厄,你愿意让我真正地成为你的伴侣吗?”
第90章 嫁神(二十) 洛西大人,痛下杀手
事已至此, 洛西也已经豁出去了。
他尽了自己所有能够尽到的力,甚至有几个瞬间,他连自己都骗进去了。
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存在, 在这一刻也必定会有所动容。
洛西的嘴唇被咬得发白,闭上眼睛等待着渊厄的回音。
好在, 渊厄并没有让他久等。
在一片黑暗之中, 来自怪物的温度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了他。
洛西都不用看, 就知道是渊厄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那只巨大古怪的手抚上了他的头顶,一下又一下温柔抚摸着他。
洛西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上了渊厄的手臂,刚想要说什么, 就听那低哑又怪异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洛西。”
洛西的心中一震。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听到渊厄的声音,这个声音就和他梦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渊厄生涩地又尝试复述了几遍洛西的名字:“洛西, 洛西,洛西——”
祂说话的语音语调越来越自然, 到了最后, 已然变成了一个略带沙哑、富有磁性的男声。
渊厄的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欢喜和餍足:“洛西, 是我的。”
“你……能够说话了吗?”洛西下意识地问道。
不过几秒过后,他就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意义。
不管渊厄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到底是否真正打动了渊厄。
洛西的动作顿了一下,也干脆不再废话,而是直接掀起了渊厄头上的红布, 捧起祂的脸对着那嘴唇就是重重碰了一下。
这世界上也恐怕就只有一个洛西敢对渊厄如此放肆,但渊厄却是心情颇佳, 很是享受洛西这莽撞的亲吻。
“我现在就要一句准话。”洛西恶狠狠道,“你到底爱不爱我!”
渊厄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嘴角的弧度不断扩大。
洛西没等到答案, 忍不住恼火地抓住了渊厄的领口,而在此刻,渊厄终于说话了。
这道声音古怪至极,恍惚间洛西竟像是听到了不止一个人的声音。
“洛西,我爱你。”
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语,洛西的手倏地一松。
库露露欢呼道:“拿下!洛西大人,快点问世界意志吧!”
但洛西却没有回应库露露的这一句话,而是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的渊厄。
这明明是他亲自问出口的问题,可真的听到了答案的时候,他却又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愣在了原地。
“洛西大人?您愣着干吗?”库露露不住地催促道。
洛西沉默了一瞬,在脑海中唤道。
【世界意志……】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生生顿住了。
他知道,他不应该在这里停下来的,他应该果断无情地向世界意志问出那个问题,抓住这绝妙的机会,将渊厄彻底抹杀。
可是为什么?
他的声音在抖。
在这一瞬间,他的脑中闪过了很多画面。
被村内所有人抛弃,当作祭品的秦修。被所有村民利用,锁在祠堂中的渊厄。以及刚才微笑着对他说爱他的渊厄。
明明无数人对他说过爱,可是在这一瞬,他的心真的跳动了一下。
这是第一个完全不受他神力影响下爱上他的存在。
他用谎言和虚假的爱骗取了渊厄的真心,而在现在,他反倒还要杀了渊厄。
这天下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看洛西茫然地注视着自己,渊厄伸手抚上了洛西的乱发,安抚一般揉了揉。
库露露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与之前不同,它这次的声音变得极为冷静,几乎到了冷酷的程度。
“洛西大人,您在犹豫吗?您还记得我之前提醒过您什么吗?”
洛西靠在渊厄的怀中,和库露露对上了视线。
库露露的视线几乎是在审视着他:“您只是在扮演乔洛西这个角色,我们到此来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铲除塞伊。在这场角色扮演中,最忌讳的就是动真正的感情。”
洛西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无声地回答了库露露一句“我知道”。
库露露忧愁地叹了一口气:“洛西大人,您是不知道您现在的样子。”
该怎么说呢……就像是要他亲手把老公杀了一样。
就算洛西再怎么矢口否认,在一旁注视着的库露露心中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只是它不能说出这个答案,库露露很怀疑,一旦自己戳破了这张窗户纸,洛西大人真的还下得去那个手吗?
洛西冷冷地瞥了库露露一眼,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立刻和世界意志对话,而是先再度看向了渊厄。
渊厄在他心中是和一号、盛郁有着些许不同的。渊厄的过往太过惨烈,性格又沉稳温顺,没有前两个世界那些疯子的疯劲。相处了那么久之后,洛西连那种莫名的危险感都习惯性忽略掉了。
之前的攻略,洛西又不知不觉把渊厄划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在此刻的洛西心里,渊厄就是个绝世好宝宝,如果祂不是塞伊碎片,恐怕此刻早已被划入洛西的眷属中了。
可是洛西偏偏只有一个选择,也就是杀死渊厄。
洛西稍稍推开了一些渊厄,半跪坐在祂的面前,伸手摸了摸渊厄苍白的脸颊。
沉默了许久,他才笑了一下:“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我一直以为,我永远都听不到有人这样和我说。”
怪物顺从地坐在他的面前,就像是一个巨型玩偶。
洛西犹豫了一下:“不管怎么样,我很高兴。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其实还不错。不过可能……”
那句“我们的缘分就快断了”卡在了洛西的喉中转了两圈,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他只是伸手用力抱住了这个自己名义上的伴侣。
这段不算告别的告别已经说完了,到了这里,洛西也实在找不到再拖下去的理由了。
在库露露灼灼视线的催促下,洛西终于还是叫了世界意志。
【世界意志,你在吗?】
世界意志一秒回应了洛西。
【嗨,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下定决心动用一次神格了?】
【是。】洛西不易觉察地停顿了一瞬,又继续道【帮我查看一下,是否可以抹杀渊厄。】
【好的,这次用完机会之后,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那么,我现在查看一下渊厄对你的好感度。请稍等。】
在世界意志去查询的过程中,洛西的心重重地下坠了一下。
结束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渊厄如果临死前知道这是他的决策,一定会怨恨他的吧。
他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冲动,往渊厄的唇上吻了上去。
这并不是平日里应付式敷衍的吻,也不是为了刷好感度做戏的吻。
这只是一个蜻蜓点水般,非常非常温柔的吻。
洛西一触即分,稍稍往后了一些,拉开了一点和渊厄之间的距离,等待着世界意志的最终判决。
只是这一次未免等得有些久了。一直等的洛西都有些不耐烦了,世界意志的声音才传了出来。
【呃,不太对劲啊……】
【你怎么回事?】
【我这边查倒是查到了,但是只显示了一片数字乱码。和上次的情况差不多,应该还是未达标。】
如果说上一次洛西还全盘相信,这一次洛西就有些半信半疑了。
【你确定吗?刚才渊厄可是明确说了爱我,好感度会不达标?】
世界意志振振有词。
【拜托,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会完全一致吗?你不也口口声声说着爱渊厄,到头来直接就准备反手把祂杀了吗?】
洛西被戳到了痛处,不由得面色一黑,但也还真的没有反驳余地,只能转而继续问道。
【那你倒是明确告诉我,差到底是差了多少。】
刚嘴上爽完的世界意志一下子哑巴了,过了好一阵才讷讷道。
【我会再详细查一下。但是这一次机会已经作废了,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你都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洛西对世界意志这番话自然是不满到了极点,可惜不管他再怎么对世界意志冷嘲热讽,世界意志都打定了主意装鸵鸟。
洛西气急败坏,觉得自己刚才那一腔莫名的离愁别绪都给喂了狗,但他也拿世界意志没办法,只能恨恨看向了渊厄。
他带着些怒意戳了戳渊厄的胸口:“你真的喜欢我吗?别全是糊弄我的吧?”
渊厄也不懂为什么刚才还又甜又软主动凑上来的洛西突然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瞪着祂。
渊厄只能无辜地试图靠近洛西,试图用习惯性的方法讨好洛西。
然而这一点行为却彻底点燃了洛西的怒火。
“你这个混蛋!你知道吗,这个破地方没有网络,没有游戏,村民都欺负我,连你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骗我。”
洛西越说越委屈,刚开始还是半真半假,到了最后已然是气得心头酸涩,他猛地跳了起来,生着闷气往门外走去。
他只觉得刚才真情实意伤感的自己像是个傻子,气得他在内心赌咒发誓之后渊厄死得多惨都绝对不掉一滴眼泪。
越想越气的洛西在外面快步走了起来,只想找个乔家村以外的地方待一会,最好是能让他再打一会游戏静一静。
走了几步之后,洛西也当真来了些兴致。
虽然刚来乔家村的时候他和陆少秋谋划着要出村,可最后这个机会还没能落实就腰斩了。现在他无拘无束的,倒反而是真的有机会可以出去看一眼了。
乔家村外面的世界,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呢。
此刻兴高采烈出发的洛西还没有想到,数个小时之后,他的脸色会完全大变。
那时的他,才会发现自己到底有多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