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亚种强大的精神力在恋慕之人面前倾泻而出,所有的攻击力在碰到青年时顷刻消弭,只剩下能抚平发丝的轻柔。
元邈以为帕尤里要回答了,正色看向他。
但帕尤里只是用那双蓝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青年看起来有些迷惘。
在问出这句话前他心里有些奇异的忐忑,他从未问过这样直白的问题。
听起来有些突然,又有些对自己魅力太过自信的味道。
但没人比元邈更有资本问出这个问题了。这是当然的,没人会不喜欢这样像明月一样美好的人物。
而且首席大人对感情再迟钝,也能察觉出帕尤里对他的不同了。
帕尤里似乎是想掩饰的,但他不知道,就算再想掩饰,喜欢也会透过眼睛,绕着眉梢泄露出来。
只是在那之前,他不敢确定这份不同是不是……喜欢。
他思来想去,在某天晚上去找了陆谨。
上将府一如往常对他大开绿灯。
他敲了敲门,难得有些踌躇地开口,“陆上将,现在有空吗。”
陆谨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看向他,不理会终端中副官急切的询问,声音冷淡道:“有的。”
青年这才走进来,坐在陆谨对面。他看起来很严肃,于是陆谨也跟着他面色严肃起来。
元邈顶着陆谨的关切眼神问道:“陆上将,你比较了解陛下,我想知道,他对别的政官也和对我……一样吗。”
“当然不是。”陆谨听完猛地睁大眼睛表示惊讶,只是看在旁人面前好像并没有什么差别,“你是最特别的。”
是“最”,是独一无二。
以陛下那桀骜不驯的性子,能对政庭那帮老学究有点好脸都是他心情好。
陆谨斟酌了一瞬,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听了陆谨的话,青年很直白,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你觉得,陛下喜欢我吗。”
陆谨忙了一晚上没进食,听元邈说话的时候刚好在喝营养液,在听清元邈意思的时候差点把没咽下去的液体喷出来。
他被呛到,咳得停不下来。
元邈有些担心地站起身想帮他顺顺气,陆谨空出一只手来往下压了压,表示他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
青年听话地坐下,给他递了一杯水。
等陆谨喝了口水缓过神来,这才再次看向元邈。青年面颊似雪,眼睛清凌凌的动人心魄。
陆谨在心里感叹一声。怎么连元邈都问的出这句话,他对自己于别人的吸引力没有认知吗。
谁能不喜欢他。
不过在感叹完之后他回味元邈的意思,似乎是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了。
联想到帕尤里前两天来找他说,他好像对元邈产生了点不该对挚友产生的心思。
陆谨如此一联想,惊觉。阿邈来问他,难道是不希望星主陛下喜欢上他吗?
他眉头紧锁,在天平的两端挣扎了许久,还是选择开口:“阿邈,如果你不喜欢陛下的话,不用勉强。”
陆谨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放心,他绝不会为难你的。”
青年没应声,轻轻摇了摇头。
陆谨的答非所问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比如帕尤里对他不仅是君臣情谊,比如帕尤里对他的纵容,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谢谢你。”他笑了笑,喊陆谨,“哥哥。”-
青年在感情上的经验称得上是匮乏,但帕尤里对他的偏爱太过明目张胆,甚至到了他完全不能够忽视的地步。
元邈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所以他来问了。
问之前有些面对未知的恐慌,但在话出口的瞬间,元邈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有些说不出的高兴和激动。
这对情绪极少有大波动的执政官来说是很难得的。
他的脸映在帕尤里眼里,更小巧漂亮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帕尤里看起来有些视死如归地对他说:“我不知道你怎么猜到的,不过准确来说,我并不喜欢你。”
元邈怔了一瞬,眼里露出一点茫然。
帕尤里眼睛亮的吓人。
“我恋慕你,敬仰你,尊重你。元邈——”帕尤里每说一个字就往前走一步,他越来越靠近反复在梦里出现的人,再也没有掩饰目光中的痴迷和爱意,“我爱你。”
元邈从来没有接触过像这样炙热滚烫的情感,他只觉得帕尤里的话烫得他指腹有些发麻。
明明是先问出这种话的人,却被对面的人说得毫无回击之力。
但所幸帕尤里说完这些话全身就像瘫软一样地踉跄了一瞬,让短时间内无法思考的元邈下意识接住了他,跟着他一起蹲下身去。
帕尤里勾起嘴角,把头靠在元邈肩颈处有意无意地蹭了两下,像是头想把自己领地内旁人气息消灭的雄狮。
他几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虽然他这些话说得极顺畅,但在说完之后他才感觉到有些后怕。只不过那些害怕在试探到元邈还愿意接住他的时候已经散去一些,剩下的都是对眼前人浓稠的恋慕情感。
帕尤里满足地看着自己的金色长发再次和元邈的头发纠缠在一起,他嗅着怀里人熟悉的冷香,轻声说道:“首席阁下,我没有强迫你答应我的意思。但是你问我了,我实在不想骗你。”
他想了想,还是说不出让元邈去找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那种话。
帕尤里的眼睛里又流露出了让元邈难以招架的那种可怜表情,像是元邈一直想养的小猫,又像是第一次吃到蛋糕的优丽丽,“不过也许你可以考虑考虑我吗,我足够强大,足够体面,足够好看。就算以后不在一起了我也不会打扰你……”
他就差说让元邈把他当成个消遣来看待了。
卑微得不像是拉斯星主说得出来的话。
元邈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把眼睛从帕尤里身后绷直的尾巴上挪开视线,和他平视,耐心道:“我不需要伴侣强大,体面,好看。”
帕尤里几乎是又要流露出那种心碎的表情了。
青年把自己那双深邃黝黑的眼睛闭了起来,低头将唇瓣贴到了帕尤里的脸颊上。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快得像是星主陛下的幻觉。
他觉得自己那块皮肤烧了起来,那里升腾的热度让他再也无法沉下心思考。
“只需要你喜欢我,我喜欢你。”
元邈觉得心里烫烫的,像是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
他是第一次爱人,也是第一次主动献吻。
元邈想,他喜欢上帕尤里应该比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还要早。
他的喜欢是一点一点堆积的。
在知道是帕尤里给他准备干净便服的时候堆积一点,在蒺藜碱肆虐时,帕尤里让他相信他的时候堆积一点。
在发现是帕尤里故意打开屏障,让零和柏星进来见他的时候堆积一点,在不遗余力宣传他政绩的时候又堆积一点。
在一帧帧回忆起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时候,元邈想,他喜欢上帕尤里实在是件很自然的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帕尤里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模样-
下午的圆桌会议,所有星系的政官都看出来了星主陛下的满面春风。
他脸上挂着的不是若有似无的淡笑,也不是嘲讽值拉满的微笑,而是一种纯然的,毫无攻击力的天然笑容。
几乎让圆桌会议上的老油条们毛骨悚然。
他们将眼神悄无声息地投到在场另一位陛下身上,但伊帝陛下也并没有比帕尤里好多少,甚至还要更加明目张胆。
他将视线在拉斯首席的身上反复流连,时不时在对上元邈眼睛的时候很乖巧地弯起眼睛笑笑。
在场的其他人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惊叹元邈的实力历经三年仍旧恐怖如斯。
于是一场圆桌会议在心思各异的人们推进下接近尾声,元邈终于站起来宣读拉斯和伊里昂的谈判决定。
下午的太阳光刺眼,他衣服上的金色流苏在阳光照射下分外灼目,刺得人们难以直视首席阁下制服散发出的光辉。
但在场之人眼观鼻鼻观心,见伊里昂的陛下和代理首席,甚至星主陛下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元邈,也都很有眼力见地把眼神恭敬地落在元邈身上。
“经伊里昂和拉斯联合表决,即日起,星系通道大开,拉斯屏障解除。”
青年掷地有声。
“祝愿星系间联系能愈加紧密,普惠寰宇文明。”
帕尤里把玩着阿德里安带给他的反波动装置,将明晃晃的痴迷眼神放到中心耀眼夺目的首席身上。
他又回忆起元邈在他脸上落下的那个吻。
帕尤里有些脸热地抚上面颊被青年嘴唇触碰过的地方,心脏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那样清朗卓绝的人物,真的能为他私有了。
在会议结束,阿德里安叫住了元邈。
“阿邈,星网上的传言我看见了,需要我帮你处理掉吗。”
看见好友分外关心的眼神,元邈软下声音道:“没事的阿德里安,我都可以处理好。”
阿德里安还想说什么,被帕尤里止住了话头。星主陛下碰了碰青年略显冰凉的手指,见没被拒绝后越发得寸进尺地悄悄握了上去。
“不劳伊帝陛下费心,阿邈的事我会处理。”
听见帕尤里叫他阿邈,元邈略微挑眉,看他一眼,却只看到帕尤里红透的耳尖。
星主陛下原来是这么爱害羞的性格吗。元邈打量着那只随着他的注视越来越红的耳朵。
阿德里安的眉心皱得很厉害,不客气地回击道:“星主陛下,就算阿邈是拉斯的首席,但他也还是我的朋友。朋友间的帮助你也能帮阿邈拒绝吗?”
帕尤里嘴角上扬一瞬,差点就要把元邈已经和他在一起这件事情抖落出去。
但还没有征得元邈的同意呢,他想。
于是他有些委屈地捏了捏青年纤长的手指,声音沉肃,听不出别的意味,“阿邈,你觉得我妨碍你交朋友了?”
只是说完挑衅地看了一眼阿德里安。
阿德里安被气得不轻,差点又要压不住温润面具。
元邈有些好笑,他想了想,同样捏了捏帕尤里的手指。
他对阿德里安说:“过段时间我会去趟伊里昂,我们到时见,嗯?”
被元邈熟悉的哄人腔调哄上两句,就算是已经成为君主的阿德里安也仍旧无法招架。
于是他很快速地应了声好,带着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利兹准备转身离开,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像他们从前约定见面的那样。
“那你回伊里昂的时候,要第一个找我。”
等看到阿德里安的影子湮灭在门口,帕尤里才把牵着元邈的手从背后拿了出来。
他把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反反复复地看,却怎么也看不够。一只苍白有劲,是他的。另一只纤长漂亮,是元邈的。
“陛下。”元邈出声喊他,还轻轻点了点他的尾巴尖。
那截尾巴无意识地缠上他空闲着的另一只手,无比眷恋地蹭蹭。
“嗯?”帕尤里认真地把玩着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
但在察觉到青年触碰到他尾巴的那一刻,帕尤里像应激般地收回了自己那截断尾。
“不要看了,丑。”
青年能察觉到帕尤里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连带着那截摇晃得开心的尾巴都骤然在他手边消失,让他握了个空。
悲伤尾巴综合征?
元邈不适时地想起了在星网上看到的各种疑难杂症。
元邈用手捧起帕尤里的脸,两人离得很近,近到星主陛下可以看清他脸上细小可爱的绒毛。
“可爱。”似乎是怕帕尤里听不清似的,元邈又重复了一遍,“很可爱的。”
“我见过它很多次了,这次让我摸摸他可以吗。”
帕尤里盯着他,矢车菊蓝的瞳孔轻轻地晃荡着,不知道是被青年温柔的声音诱哄了,还是压根就无法拒绝元邈的请求,又或者两者皆有。
总之,他很听话地把那条尾巴放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元邈手上,珍而重之地绕上了他的指尖。
元邈这次终于真真切切地握住了星主陛下这条尾巴,这条总是被他主人藏起来,却在见到他时偷偷跑出来的尾巴。
“我刚开始是想问,尾巴是怎么回事?”元邈的声音淡淡的,没带任何的怜悯,似乎只是对爱人的缺陷有正常的好奇心。
帕尤里看着青年好看得没有任何瑕疵的面庞,慢慢地,慢慢地垂下了眼睑。
在元邈面前,他再一次把总是隐隐作痛的伤口翻了出来,袒露在青天白日。
他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让自己不把那截尾巴藏起来。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他总是希望他在元邈眼里是好看的,完美无缺的。
他整理好所有情绪,开口。
“我小时候没什么悟性,学不会收起尾巴,这对于瓷亚种来说实在是件很丢脸的事。”
再一次提及那段最不堪回首的过去,帕尤里看起来却分外云淡风轻,“我父亲把我关在宫里,说学不会就不能吃饭,营养液都没得喝。”
他看着元邈的眼睛,笑了两下,“然后我就把它斩断,不需要学习收起尾巴了。”
“后来我父亲觉得我丢脸,也有可能是被吓到了,就没怎么管我,我就趁这个机会逃去遇见你了。”
最后一句听起来像是情话,但在对相遇地点心知肚明的两人面前,这实在称不上什么美好的共同回忆。
“元邈,你说我是不是还挺聪明的。”
帕尤里笑着说,脸上看起来一点阴霾都没有,但他忘记了面前的是当初将他从黑市捡回去的人。
元邈见过他最狼狈、最落魄、最难过的时候。
青年没说话,只是一点一点抚摸那条断尾,从根部到尾端,一寸一寸平复他的委屈和疼痛。
他代替了帕尤里母亲应该做的。
瓷亚种从出生起精神海就强得异于常人,他的母亲不给他梳理精神力,任由强大杂乱的精神力在颅内乱窜,却还嫌他愚笨收不起尾巴。
他觉得自己眼里应当是露出了点什么的,不然帕尤里不会在看到他之后突然扭过头去,只留下尾巴在他手里发着颤。
元邈握了握,不让那条白色的,蓬松的尾巴再一次溜走。
“不聪明怎么让我当年对你另眼相看。”青年将尾巴拾起,凑近自己颊边贴了贴,“不过这种事情不要再做了,我会给你饭吃,我会让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是拉斯最尊贵的陛下,没有人再敢说你什么。”
元邈知道自己心里那股憋闷的情绪是什么。
青年的眼底眉梢,没有可怜,没有嫌恶,满是柔软锥心的心疼。他心疼这位少年继位的星主,心疼当年什么也不和他说的优丽丽。
他知道帕尤里也看出来了。
因为那位星主陛下没笑了,安静淡漠得有些不像他。
帕尤里执起他的手,在他掌心落下一个灼热的吻。元邈能感觉到帕尤里长长的睫毛在他手上高频率地扫动,让他有些轻微的痒意。
“元邈,你这样子,真是让我永远,永远也不想放手。”
他的声音偏执又生涩。
第95章
元邈是静悄悄回到伊里昂的。
再一次回到这个星系,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
他对方向不敏感,每条路都要走上很多次才能不出错。所幸伊里昂王宫他去过很多次,被传唤去敲打的多,主动去拜访的少。
这次去他也一样驾轻就熟。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伊里昂星系在阿德里安继位之后被彻底清洗了一番,沿途的很多布局都被早就不满弗森的阿德里安换了个遍。
青年的目光逐渐茫然起来。他将星舰停靠在休憩点,微微歪着头看航视图。
明明就是这个方向的,怎么找不到呢。
思索片刻,他打开星舰门,想出去周围走两圈,看看是不是航视图感应失灵。
他跟着航视图的指引慢慢向后退,终于在退到第五步的时候被人轻轻抵住了背。
元邈的动作很快,快到连身后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绕到了身后。青年的右手正悄然抚上腰侧的能量枪。
来人似乎有些惊讶。
不过他没转身,只是用一如既往毫无感情的语调对元邈说:“首席大人,您是要去找陛下吗?”
元邈听来人认识他,依旧没有放下戒备。他没透露什么过多的信息,只是问:“你是?”
那人转过身,露出一双元邈熟悉的秀丽眉目,“阮灼?”
阮灼看起来有些讶异于元邈能认出他,“是我,我刚完成任务准备去向陛下复命。”
他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眼身后好好停着的星舰,绝口不提自己是特地停下来和元邈搭话的事,“我的星舰内核有损,所以我刚才停下来检查,不过看起来似乎是基本报废了。”
青年在认出阮灼之后就把能量枪收了起来,闻言他也跟着看了一眼那艘星舰,认真道:“需要我帮你看看吗,我在器械维修方面的成绩还不错。”
阮灼顿了顿,瞧着有些为难,“如果可以的话实在是谢谢您,不过陛下那边……”可能就赶不上了。
元邈很善解人意,“要不和我一起?我也正要去找陛下。”
他颇为欣喜,有阮灼在的话应当就不用担心回不去了。
阮灼抬头,看不出半点异样神色。他很懂礼地对元邈道了声谢,先元邈一步上了星舰,并伸出一只手想拉元邈上来。
元邈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不过没说什么,顺着他的力道就上了星舰。
阮灼在上去之后很自然地坐在了驾驶位,边启动边头也不回地对元邈说:“主星城布局改变太多了,您不一定能够找到,我来开吧。”
两人同行,坐在驾驶位的一般都是下位者。
青年端详了他片刻,抿了抿唇,“那麻烦你了。”
阮灼似乎是点了点头,元邈没有看清楚。
他没有和阮灼抢星舰的驾驶权。毕竟如果是他来驾驶星舰,估计不知道还得多久才能抵达皇宫。
不过。
元邈观察着窗外变化缓慢的建筑物,沉吟片刻后感叹阮灼的驾驶技术实在是稳扎稳打。
阮灼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元邈说话:“首席阁下,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元邈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眼“嗯”了一声,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问话的人沉默了一瞬,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三年前我被虫族打晕,还被人摄取了精神力,是您救了我?”
“不过是顺手的事。”
在听见元邈听起来毫不在意的回应过后,阮灼的语气不再平静无波,他有些激动,“您把偷偷摄取我精神力那个人的精神力抽出来,过滤后注入到我身上也只是顺便?”
元邈看向他没有被面具遮挡的一只眼睛,答非所问:“你那时候醒着?”
阮灼不再说话,深吸一口气后嗯了一声。
青年轻轻笑了一下,“是觉得我太残忍,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
话落元邈能感觉到星舰颠簸了一下,转瞬回归平静。他看了眼阮灼平静的模样,觉得刚才情绪激动到差点让星舰漂移的人实在不该是他。
“当然,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为我做了这些,我无论如何也不该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元邈依旧是那句话,“阮灼,只是顺手。我不希望有天赋的人成为残废。”
所以他才会如此持之以恒地从各个星系吸纳生机勃勃的野草们回零。元邈想让他们都能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
看见阮灼还想说什么,他按灭了面前人似乎一心想要报答他的心思,“更何况,你没什么能给我的。”
星舰已经落地,阿德里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桂花树旁等他,刚好听到了他对阮灼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元邈探出头来的那一刻,一朵如米小的桂花飘飘摇摇地落在雪肤青年的肩膀,毫不吝啬地为他染了一身清香。
“如果非要提什么感谢,那就帮我照顾好阿德里安。作为报答,我会帮你看顾好阮竹的。”
“你很惦记他不是吗。”
阮灼听到这句话怔愣了一瞬,也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底下身份尊贵的两人已经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
“叮叮。”
他终端突然收到一条讯息,是元邈发来的。他们在当初邀请赛的时候加的联系方式,这位首席居然一直留着。
【纠察官阁下,谢谢你特地送我过来一趟,星舰你可以开回休憩点。】
阮灼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往下看了看,还有一条讯息。
【抱歉我要和陛下先离开了,你下次再来找陛下方便吗?】
阮灼的眼睛闭了闭,再睁开眼已经不复之前的冷淡平静,元邈说他在器械维修方面的成绩还不错的那句话在他脑中盘旋不止。
“阿邈,你怎么和阮灼一起来?他应该是先去向利兹汇报情况的。”阿德里安有些疑惑地开口。
元邈淡淡道:“我险些找不到路,是他好心把我带过来。”
阿德里安“哦”了一声,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找不到路为什么不跟我说。”
“只是险些,他不在我应该也是找得到的。”只不过会慢一些,元邈慢吞吞地在心里补充。
阿德里安的面色看不出来喜怒,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手移向青年的衣服袖口,和从前一样的习惯。
他们走的速度不快,半天都没走到传送舰。
元邈忍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对伊帝陛下低声提醒:“阿德里安,如果外面的人看到你这样扯着我的袖子会怎么想。”
阿德里安捏着那块布料的手更紧了些,说的潇洒:“随他们怎么想怎么写,如果是和你被写在一起,被骂也没关系。”
青年无奈地任由他拉着,两人的话题从伊里昂聊到拉斯,再从利兹说到西里尔,阿德里安有无数的话想对元邈说。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阿德里安在说,元邈只是安静地听。
元邈听的很认真,瓷白的侧脸在他的眼里像是闪闪发光。
阿德里安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从他身上移开。毕竟元邈身上还承载着他只是扫一眼就快要憋不住的磅礴思念。
哪怕见了这么多面也无法克制的思念。
阿德里安对元邈说,他让弗森的身上没有一刻是不通电的,还每天都派演说家将咒骂他的话语在被电击折磨得最清醒时念给他听。
其实他还有更多更残忍的东西没告诉元邈,比如弗森早就被他折磨得无法自理,比如他让弗森和元邈曾经一样众叛亲离。
他不想让元邈知道他的狠辣,虽然那已经人尽皆知。
在阿德里安说完他给弗森手腕上也注入了和他身上相同的芯片后,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尊贵的伊里昂君主在和挚友说话时却像是孩童的呓语:“阿邈你知道吗,我没办法和任何人说这些。”
“我总会觉得累,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我看起来这么稳重成熟,哪怕过了这么多年。”
他问出了那个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露的问题,“我真的适合做君主吗?”
听到伊帝陛下这样自怨自艾的话元邈也没有急着反驳,只是反问他:“你不喜欢不被弗森限制的感觉吗。”
阿德里安摇头。
“你不喜欢万事均由自己的感觉吗。”
阿德里安还是摇头。
“零的人会忤逆你吗。”
阿德里安顿了顿,还是摇头。
两人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将府邸,看着和他离开时一样的装潢,元邈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睛里露出了点浅淡的眷恋。
阿德里安静默地陪着他进去。
元邈站在离校场还有一段距离的廊道,对他说:“那就够了,阿德里安,只要你喜欢做君主的感觉就够了。”
青年看着远处校场上练习近身搏斗的许多新面孔,神色逐渐变得更加柔和,“零是我留给你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信任的朋友,和我一样。”
元邈看着阿德里安的眼睛,说:“适不适合有那么重要吗,很多人都说弗森那样没什么感情的人适合做君主,可结果呢。”
他定定地看着伊里昂的君主,“适合的不一定就是对的。”
阿德里安看着元邈那双又开始蛊惑人心的桃花眼,有些目眩神迷。
“你喜欢做君主,我就永远站在你身后让你做君主,零也和我一样。”
元邈轻声笑了一下,“但你要是对他们不好……”
阿德里安的心脏被提拉了一下,有些焦急地等待着元邈的下一句话。
“我就带着他们藏起来。”
还没等阿德里安向元邈保证绝不会动零的半根毫毛时,身后一道极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大人!”
元邈回头,正好和身后脸蛋红扑扑的少年对上了眼。
他见这人面生,还在责问自己是不是忘记了来人名字的时候,眼前的少年就被他的朋友扯到了身后。
“不……不好意思,大人,他莽撞了些,我替他向您,和陛下道歉。”
另一个走上前来的少年看起来很斯文俊气,和前一个风风火火跑到他面前的瞧着完全是两个类型。
唯一的相同点就是脸都一样红得像火烧。
前一个少年此刻像是回过神来了,却没被朋友的话扰去热情,眼睛始终亮晶晶地盯着元邈,却很听话地一语不发。
元邈的眼睛很快地从他们胸前的徽章上扫过。
面对零的新生代们,他的声音带上了些暖人的温度,不像在星网上发言那般凉薄冷淡,“只有你们在吗,谢上将呢?”
第一个少年这才叽叽喳喳地说开:“上将在校场的模拟室呢,我和文叶正准备过去。”
元邈的眼神又被少年带到了他身侧的文叶身上。
文叶笑得很腼腆,看着元邈的眼神向往又克制。
在见到文叶的第一刻元邈就想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所以他问:“文叶,你知道西里尔在哪吗?”
文叶对元邈会特地询问他问题这件事有些受宠若惊,他磕磕绊绊地开口:“中将刚才在校场,待会可能有个任务要出去。”
不过转瞬他就反应过来急匆匆地道:“大人我现在就去告诉他您来了。”
元邈摇摇头。
他突然想到西里尔前段时间和他说,三年前他们一举把地下黑市取缔时他带了个和他自己很像的,资质很好的孩子回了零。
好像……就是叫文叶。
看着秀气打起来却比谁都狠。
应当就是他了。
文叶有些着急起来,“很快的大人,他很希望……”
很希望见到你。
但下一秒他就没继续说了。
面前这位冷清矜贵的首席大人,是带他回来的中将都放在心尖上孺慕的人,他怎么能够随意冒犯。
“我想自己去见他们。”
文叶看见被零的所有人期盼着回来的指挥官极清浅地朝他笑了一下,让他和身旁的少年都被这个冰雪消融般的笑意晃花了眼,一时间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摆。
在文叶和斐烈还在那个笑容中沉溺时,元邈已经和阿德里安离开了廊道。
过了片刻他们终于确认元邈和阿德里安走远后,安静的廊道中突然响起斐烈的惨叫声:“啊啊啊文叶!”
他捧起文叶滚烫的脸谴责他:“大人他对你笑诶!你个木头为什么不说谢谢!”
另一边,回到自己曾经最熟悉的领域,元邈觉得自己的脚步都要轻快一些。
他很自然地带扯着他袖子的阿德里安经过校场,经过能量补充点,和所有从一见到他们就把眼珠子黏在他们身上的人友好地打了招呼。
终于,元邈和阿德里安在模拟室门口站定,他熟稔点了点模拟室的操作板。
在等待的过程中,阿德里安感受着身后和前一刻相比诡异的静默,又看了一眼冷静淡薄的青年,揶揄道:“会紧张吗。”
元邈微不可察地呼一口气,眼睛极快地眨了两下,阿德里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聚在了他浓密的睫毛上。
阿邈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一切好像都没变。
元邈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只是话语里的内容却暴露了他并不如看起来那般平静,“是有些。”
看到阿德里安意外的神情,元邈又笑了一下,“见到想留下好印象的孩子,紧张不正常吗。”
元邈今天笑的频率很高,比三年前的频率还要高很多。
阿德里安的话语里莫名带上点酸味,“那当年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怎么看起来这么如鱼得水。”
元邈不动声色地丢出一个炸弹,“当年我也是紧张的,阿德里安。”
炸得阿德里安心神摇曳。
“咔哒”一声,模拟室的门开了,率先映入两人眼帘的是谢柏星布满汗珠的面庞。
“什么事……”
谢柏星擦汗的动作骤然凝固,胸前的红宝石和他的眼睛相映衬,在日光下投射出夺目光彩,没什么波动的神色都变得生动起来。
“哥……你怎么来了?!”
谢柏星没发现自己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极为纯澈的笑意,让元邈一时间都有些恍惚今夕是何年。
身后零的新生代们探头探脑,耳贴耳地想要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谢柏星看了一眼他们,小孩儿们感受到上将眼里的警告意味,只敢缩头缩脑地回去悄摸欣赏执政官的美貌。
“这是我的家。”青年微微侧头,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不能回来吗?”
他看到在所有人面前沉稳可靠的谢上将慌乱地扬了扬眉,嘴巴嗫嚅了两下想要反驳。
但此时西里尔已经从里面出来,不动声色的挤开谢柏星,占据了观赏元邈最好的位置。
“大人,幸好……”
西里尔恨自己的内敛性子,庆幸自己还好没出任务的话出口的瞬间就开始后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元邈看着他,又慢慢笑了起来,本就好看的面庞更显稠艳,看得身后没见过这般颜色的小孩儿们都一个接一个红了脸。
青年先西里尔一步说出口:“幸好我在你离开之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