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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孟翰泽刷了指纹开门,玄关的感应灯亮起,他扶着门侧身,等着她入内。

梁奚禾看了他一眼,磨磨蹭蹭地跟进去,客厅还未开灯,270度观景落地窗此时像8k超高清巨屏将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投射到眼前。

她尚在打量,突然听到他讲电话:“陶医生,麻烦过来一趟,87楼。是皮外伤。”

她马上回头:“不用了,小伤。”

脸颊仍旧在疼,她不知道伤口有多大多深,但下意识地不想被别人窥视今晚发生的事。把老妈惹毛到这种程度,而抗争的结果依然是被迫缴械投降,期待已久的度假计划宣告破产,她简直是彻头彻尾的loser。

孟翰泽将总控开关打开,瞬间顶灯壁灯还有落地灯都被智能开启。

他看清了那道血痕,凝眉:“伤口没处理好会发炎。”

没有人会希望看到洁白莹润的肌肤上被撕开这样一道口子,她现在懒得处理,将来就会炸毛。

他提醒,“还会留疤。”

留疤破相几乎是所有女生的死穴,梁奚禾果然没再拒绝,手插在浴袍的口袋里,垂目“嗯”了一声。

“随意坐。”

孟翰泽招呼了她一句就往岛台走去。

梁奚禾往里走,错落有致的灯光里,她看清屋子里是跟玄关一以贯之的装饰风格,大量采用了天然石材和珍贵木材,沉稳中带着低调的奢华与贵气,就如他本人。

岛台处,他取了玻璃杯在直饮水龙头上接水,手边是下午她收到的那束百合花,已经被妥帖地插到玻璃瓶中,姿态舒展地散发着浓郁香气,给线条利落的空间添了些许柔和。

虽然惊讶于他会将它带回来,梁奚禾没多问原因,许是爱花之人呢。

孟翰泽将这杯温水递给她,问道:“还想喝点什么吗?果汁或者牛奶?”

咖啡和茶家里也有,但这会儿时间太晚了,喝了容易失眠,他就没提。

梁奚禾收回打量的视线,摇头。她其实想问有酒吗,但碍于眼前的人并不是可以深夜对酌的关系,只道:“谢谢,温水就好了。”

“想吃什么水果?”

“也不用,谢谢。”

她坐去沙发上。全黑色的意式极简大黑牛沙发,真皮材质触手温凉,坐着比她家里那套法式洛可可风舒服很多。

寻了个合适的坐姿,她低头整理浴袍的下摆将腿盖住。

孟翰泽看着她。见面的这几次,她无不是昂扬恣意的模样,今晚却垂头丧气,刚在门口看到他假装无事发生调侃的那一句,也笑得有气无力。

他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手肘搁在膝盖上作聆听状,认真问起:“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梁奚禾动作一顿。

挣脱束缚时的委屈与愤怒,最后被迫屈服时的不甘跟无力,以及看到妈妈气急时的心软和懊悔,她的心绪其实一直在这几种状态中跳跃,还没有很好消化。

他这一问令她很想倾诉,但还是不欲交浅言深。

她喝了一口水掩埋情绪,转而玩笑道:“怎么说今天也是我们结婚的第一天,晚上就见血请医生,孟总不怕被传成家暴吗?”

这种无稽之谈他当然不怕,反而问她:“担心这个?”

她耸肩,就是随便扯了一句转移话题。

没想到他神色认真地回答,“陶医生做孟家的家庭医生很多年了,说话做事很有分寸,放心。”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说了句“稍等”,起身往楼上去了。

梁奚禾没在意,环顾四周找可以看时间的装置,没了手机她对时间完全没概念,心里盘算待上半小时老妈也应该走了,正好利用这段时间跟他串个口供。

孟翰泽很快回来,梁奚禾看到一个蓝色盒子托在他的掌心。

“这是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覆上盒子,珠宝盒如同跑车的鸥翼门一般展开在她眼前。

梁奚禾的视线凝在他的手上两秒后移开,看到一枚冠冕形状的戒指嵌在黑色丝绒里,中间一刻3克拉的水滴形大钻石流光溢彩。

尚美巴黎的Joséphine加冕爱系列,梁奚禾已经入了爱翼、繁花和朝露,这枚鹭羽当然也在tobuylist里,此刻难免惊喜了一下,又马上恢复淡定。

下午指围刚刚发他,戒指这么快就买好了?

她是有话直接问的脾气,挑眉说道:“孟总,这戒指是给我的吗?我一向宁缺毋滥,就算是道具也不接受二手的。”

“……”

对上那双半调侃半警告的葡萄眼,孟翰泽终于明白过来,她下午在车里拒绝盖上羊绒毯的原因。

大概因为毯子是临时借来用用的东西,她拒绝就是拒绝,没有多解释原因,但戒指不一样,以后经常要戴,所以她说得这么清楚。

小刺豚终于稍稍恢复振作,展露那份跟姚以涵完全不一样的脾性,喜怒分明,好恶也直接,不委屈自己,也不用他猜测。

孟翰泽觉得这样的相处很轻松,他眼里露出笑意,配合着表态。

“除非是祖传或者古董,不然不会送你二手的珠宝,其他东西也是。

“这是让店里送过来的,我要得急,今晚几家店的现货里面只有这款指围合适。”

简腾转发图片过来时,他觉得款式也很合适,梁家的小公主就应该配冠冕。

“希望你喜欢。”

这时,门铃响了,他起身去开门。

本来还想说,如果她不喜欢也没事,明天开始可以慢慢物色各个品牌的高珠,甚至可以定制。这一枚时间紧仓促物色的戒指就先备着,需要应付一些场合时随便戴戴。

他和陶医生一块回到客厅,梁奚禾已经将戒指戴到左手的无名指上,她撩了撩头发,看着年过半百的老者说道:“陶医生您好,我不小心让戒指划到了脸,好像有点严重。”

孟翰泽眉梢微动。他把戒指拿出来也是这个意思,还没说她就get了。

陶医生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伤口是如何造成的,他关注的是这是第一次在87楼见到姚以涵以外的女孩子。

很是惊喜,又不知该怎么称呼她,他只能把药箱放到地毯上,言简意赅地说:“让我看看。”

伤口不深,怕碘伏有色素沉着,他用了生理盐水清洗。梁奚禾闭着眼睛,感觉到刺痛,忍着没说话。

孟翰泽注意到她睫毛轻颤,握着杯子的指尖泛白,在一旁不自觉蹙眉:“很疼吗?”

有人关心,三分疼痛顿时放大作七分,梁奚禾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陶医生默默地领悟了两人的关系。

清理完伤口后,他道:“不用包扎。”

随后从药箱里拿了一盒抗生素软膏,一盒促进伤口愈合的凝胶,还有一袋医用棉签交到孟翰泽手里,将用法用量一一交代。

“孟总放心,没大事儿,好好上药,不会留疤。”

他是医者也是父母心,看着孟翰泽长大的,终于等这孩子到了而立之年开了窍,他肯定得识相,上药这点小事就留待他们自己做。

一个喊疼疼,一个给呼呼,谁说不是情调呢。

陶医生背着药箱,深藏功与名地走了。

孟翰泽拧开药膏,挤到棉签上,靠近。

梁奚禾半仰着头,葡萄眼因为疼痛沁出湿意,难得的,看起来楚楚可怜。

对着这样的眼神,孟翰泽实在没办法靠得更近,他捏着棉签,暗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我会轻一点。”

梁奚禾听话地合上眼眸,眼前全是他那双好看的手,想起了他握笔写字的样子,笔笔雄健,字字苍劲。

重手重脚的,一点都不像是会温柔的。

感觉到陌生的强烈的气息趋近,直至被完全笼罩,她猛地睁开眼睛。

孟翰泽屏息凝神,棉签即将触及伤口,不期然对上了潮露露的眼睛,他一滞。

两人距离很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气,独特又怡人的味道。

手指同时传来细腻的凉意,是梁奚禾捏住了那根棉签,连带触碰到他的指尖。

“还是我自己来。”

这种近距离对视已经突破了她预设的社交距离,梁奚禾飞快地抽出棉签,整个人向后靠去。

她不要他帮忙,问道,“有小镜子吗?”

男人哪有这种东西。孟翰泽看了她一眼,收回了手捞起手机,切成前置摄像头递给她,自己拿过她的半杯水去岛台,边走边单手解着扣子。

回来后,他尚未来得及脱掉西装外套,在暖气里楼上楼下跑了一趟,身上热度攀升,碰到这点微凉,他刚刚竟像焦渴之人被凉风拂过生出一丝贪恋,又在交错之后愈发觉得周身酷热难耐。

梁奚禾这才看到自己的伤口,清洗了血迹后,能看清破皮的程度,问题确实不大。

她举着棉签慢悠悠地靠近伤口,尚未触碰,就忍不住龇牙咧嘴。

孟翰泽接满杯回来,将西装脱下抛到沙发靠背上,重新坐了下来。

梁奚禾上了药,正对着镜头检视伤口,这时屏幕上挂下来一条横幅,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就看到备注是梁董的人发了信息:【翰泽明天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办公室聊聊?】

“……”

不知道是不是自家的梁董,她慌乱两秒,将手机还给孟翰泽,“你有新消息。”

孟翰泽回复信息。

梁奚禾没忍住问:“我爸?”

“嗯。”

约好时间,他将手机锁屏,“跟梁董约好明天上午见面。”

“聊工作?”

约到办公室应该是聊合作的事,但以往都是通过助理敲定会面,梁董从来没有这样私聊过他,加上今天两人私自领了证,孟翰泽也不太确定。

他重新问起:“你跟家里怎么说的?需要我怎么配合?”

“我跟我妈说,我们谈了很多年了,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领证。”

随随便便。

孟翰泽听着有些不适,又问:“受伤跟领证有关?”

早就猜测她可能是先斩后奏,没料到会闹到动手这么严重。

梁奚禾本不想多透露今晚跟奚云岚的冲突,但如今他跟她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对形势了解得越清楚,配合得越好,才能事半功倍。

她靠到沙发靠背上,拿了抱枕抱在怀里,尽量轻描淡写:“本来我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公布的,可刚刚我妈要缴我的护照,我一急就直接把结婚证也给她了,她没心理准备,差点气死。”

孟翰泽蹙眉:“奚总是对我不满意?”

她撩了撩头发:“那倒没有,她都没注意到新郎是你。不过就算知道是你,反应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说到底就是为她瞒着父母闪婚气疯了。

“她觉得我为了跟他们作对,故意拿婚姻开玩笑。事实上我不是,你知道我的打算的。所以为了让他们放心,尽快接受你,我说我们谈了很久。”

恐怕不会尽快接受他。孟翰泽想,他如今在梁总奚总眼里,肯定是不问自取了他们掌上明珠的盗贼。

这种觉悟来得晚了点,他早该预见的,跳过了正常的见家长和下聘订婚,没有哪家岳父岳母会觉得开心。

凭他一贯以来谋定而后动的作风,不该出现这种可能合作不成反惹梁董忌惮的情况。可当时他莫名有种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机会重来的紧迫感,没考虑周全就冲动行事了。

那现在要为不周全买单也理所应当。

他说:“明天见了梁董,我会解释是我着急领证。”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尽快平息二老对她的怒气。

“不用,我想好了说辞。”

梁奚禾端水喝,水温触手比刚刚烫些,不宜入口,她就握着捂手,将构思的网恋桥段教给他。

多年前,情窦初开的少女在某个社交场合对成熟稳重的大哥哥一见钟情,通过锲而不舍地短信轰炸,终于成功将高岭之花拽下红尘,两人异国苦恋多年,好不容易回国团聚,一时情难自禁扯了证……

孟翰泽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不应该是我追你吗?”

“我当时还在上学,你追我,在我爸妈眼里搞不好是老男人哄骗无知少女。我主动,他们才没话说。再说了,按照你跟我的个性来看,我追你可信度最高。”

看他一眼,她说,“你不像是会追人的。”

孟翰泽:“……”

老男人。

不像是会追人的。

他想起了司峻被倪二嫌弃的原因:年纪大、古板无趣、冷冰冰。

说到这里,梁奚禾想起梁董刚刚那条信息,称谓是“翰泽”,听上去语气还挺温和,甚至于亲切。

已经这么久了,这种爆炸性的新闻奚总肯定不会不转达,爸爸知道后,好像不太生气?

葡萄眼一亮,看到了僵局的突破口,她直起身问道:“手机方便借我吗?我想给我爸爸发个信息。”

孟翰泽没问发什么,解了锁给她。

梁奚禾找到对话框,清了清嗓子,点开语音。

“爸爸,今天是我的新婚夜,您大半夜找我老公是不是不太好呀?如果是公事,请工作时间聊,如果是私事……不然哪天我带他回家吃晚饭,你们再聊?

“还有哦,已经很晚了,您该睡了,风华正茂的中年人也要注意身体呀。”

该哄哄,该骗骗,暗搓搓佐证两人相爱,还伸出了试探的触角。

梁奚禾满意地发送。

一旁的孟翰泽头皮一麻,她特意夹起的声音软糯娇嗲,还有那句“我老公”,听得人全身的骨头似乎都发酥。

他攥了攥手指,不自然地侧过头。

原来她撒起娇来是这样的。

第17章

孟翰泽为数不多的跟女生相处的经验来自于妹妹,不过姚以涵不会这样跟他讲话。

说起来,他也曾在应酬场合听过别人带来的女伴捏着嗓子哼哼唧唧地发出鼻音,矫揉造作得令人不适。

但此刻不同,梁奚禾一改往日高冷得不好接近的样子。听她特意软绵绵、甜滋滋地吐字,火力全开地释放着温柔、甜腻与娇憨,他第一次觉得嗲声嗲气并不讨厌。

声音如细细密密的雨丝拂过,令耳尖泛起痒意后钻入耳蜗,直抵心脏,化作一根羽毛轻轻划过心头。

再对上那双纯真无邪的葡萄眼,简直会让人油然而生一股冲动,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只要她想要。

他暗自呼出一口气,心想如果将来有女儿,他肯定是不可能招架得住女儿这样的攻势的。

但是。

梁董好像招架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复。

吃不准他是事先不知道,被她充满信息量的语音惊到了,还是也正在生很大的气,选择性忽视她、不理她。

梁奚禾看着对话框琢磨不定,无意识地咬起指甲。

看到酒红色的指甲伸进唇齿之间,孟翰泽皱起眉头,忍不住抬手将她的胳膊往下轻轻一按。

“油漆有毒。”

梁奚禾看看他,又看看指甲,听劝地放下手:“完蛋,梁董好像也被我惹毛了。”

她将手机锁屏还给他,“抱歉啦孟总,恐怕你明天看不到好脸色了。”

孟翰泽将手机收起,举重若轻地说:“不用担心,我会解决。”

这事本来就是他做得不够周到,罔顾梁董夫妇的心情在前,看脸色也是应该。明天若是梁董大发雷霆,他会认真听着,诚恳道歉,然后郑重表态。

梁奚禾看向他,其实她一直不太喜欢如他这般城府太深的人,本能觉得危险,可几次相处下来,他总是神色沉静,言行举止毫不轻浮,果真如外界称道的那般端方持重,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不轻易许诺、有诺必践的力量。

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她心里便莫名安定了,相信他会圆满解决。这种或许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难怪她家梁董会有意向跟他合作。

事已至此,那就先睡觉吧。

梁奚禾敛了思绪起身告辞,临走不忘道谢:“孟总,跟你合作比我想象中更愉快,但对你来说,我好像是一个比较冒失的合作伙伴,有劳你费神处理各种状况了。”

她扬了扬蓝色珠宝盒,那枚鹭羽已经被收到里面,眉眼一弯,“如果我的卡没被冻结的话,回去就转账给你,如果冻结了,明天就只能先打个欠条了。”

孟翰泽也站起来,她穿着平底拖鞋还不到他的下巴,因为身形清瘦显得格外娇小,被完全笼罩在他的身影里。

他说:“不用转账,也不用客气。以后有事打我电话,或者直接进来等。明天我让简腾去找你录入指纹。”

梁奚禾愣住,一时间有种在被关照的感觉,而且这种关照不带客套或者讨好,仿佛他的能力与涵养让他理应如此,就像白天在民政局前他那么自然而然地帮她拎包。

英国最不缺所谓绅士,她也遇到过大献殷勤的男生,可没有哪个会让她有这种……怪怪的感觉。

孟翰泽俯身将茶几上的药膏拢在一处递过来,她接过握在手心,挠了挠额角拉回神游的思绪,往后退了一步,离他远一点方便交谈。

“其实刚刚我没想来找你,只是出来后不知道去哪儿,顺着连廊就逛到了这里。录入指纹就不必了,毕竟这是你家。”

孟翰泽垂眸注视着她,限量放送的娇柔一面已经被收回,如同昙花一现,她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样子,爽利地与他划清界限。

当然,泾渭分明是好事,他就不必担心哪天她会像倪二一样情绪上来就要悔婚。

防止误会,他解释自己的用意:“你是我的合作伙伴,你说没地方去,我不可能袖手旁观。以后西楼你可以随时过来,对外这是你作为新婚妻子该有的权利,对内也是我的诚意。”

作为恩爱的夫妇,妻子不会进不了丈夫的家门。

他言之有理,梁奚禾接受,但直言:“我不会提供同等的权利给你。”

独居的公寓她当作是自己的私人领地,最好父母也不要涉足,更不会让外男入内。当初公寓与连廊交界处作了两道门禁,家里聘请的工人包括四位大厨都是女性,这些都是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和隐患。

她不会因为他打破这个原则。

孟翰泽颔首:“理解。以后我们见面就在西楼。”

“好。”

一事议定,梁奚禾转身往外走,抬步又突然顿住,灵魂发问:“但是,恩爱的夫妇会分居吗?”

孟翰泽:“……”

问当然是不会。分居是没有感情,或者感情破裂时才会发生的事,恩爱的夫妇只会如胶似漆到连身体都不想分开。

不过他们的恩爱是人前演戏,人后她不断强调想跟他保持距离,就算他愿意,她也没可能真的跟他演到同居的地步。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说:“楼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由简腾精挑细选,除了过硬的职业素养,还签过保密协议,不论在这里看到、听到什么,都不会乱传。”

就算他这边的人信得过,梁奚禾小脸一垮。

“问题是我身边有我妈妈的眼线。”

雷迪会把她的日常事无巨细地汇报给奚云岚,从前是她个人的一举一动,以后就会是他们夫妻的一言一行。她相信只要她现在回去,半个小时后奚云岚就会收到消息,说她的新婚之夜是独自度过的。那么之后无论她编再多再唯美的恋爱剧情,他们也不会相信了。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梁奚禾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她着恼地抓了把头发:“恐怕我不能回去。”

孟翰泽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处境。

小刺豚的刺尖而利,遇到正面的攻击时可以保护自己,但对鱼网却没有什么好办法。被捕获时,即使它竭尽全力张开满身的刺,也不过是在网中作困兽之斗。

每个人都有想要挣脱的枷锁,他能体察这种心情。

“那就不要回去了。”

他没让她的话落地,“楼上客房还没有接待过客人,不介意的话屈就一晚。”

梁奚禾向来不纠结不内耗,鲜少会因为什么事觉得尴尬,今晚却频频觉得不好意思,大概是因为自己对他说的话有太多的自相矛盾之处了。

她明明是个状况百出需要他不断帮忙善后的合作伙伴,却不停地自以为是地对他输出“独立宣言”。

但对上他的眼睛,梁奚禾没看到不满或者挑剔,一如既往地镇定平静,好像对她的一切问题都能照单全收。

她那种怪怪的感觉又浮上来,只说:“好。多谢。”

得到确认,孟翰泽长腿一迈,一步两个台阶地上了楼,她呼了一口气跟上。

客房也是套间,她倚在门口,看他在空荡的衣帽间里找到四件套。

“这是新的。”

他刚才特意说明房间从来没有其他人使用过,现在又强调床品都是新的,梁奚禾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认真地“哦”了一声。

孟翰泽便将四件套递过来。

梁奚禾没有伸手接,靠着门框眉梢轻轻一抬,表示疑惑。

四目相对,安静了几秒后,孟翰泽若有似无地勾起唇角:“我去铺床。”

他解了袖扣放到床头柜上,将白衬衫的袖口卷起。

梁奚禾:?

她不想动手,不是让他亲自帮她铺床的意思,明明可以喊阿姨上来。

眼前的画面给她带来了强烈的冲击感,因为他身上的一切,譬如俊美的外形、精英的装束、矜贵的气质,不论哪一样都无法和家务挂钩,反差太大。

在她的印象里,即使是一向以爱妻顾家著称的梁董,也从未沾手过这种琐事。

她的视线扫过他露出的精瘦有力的小臂看向别处,随着俯身、抖开一系列动作,他上臂与肩背处的衬衫时而紧贴身躯,时而松弛出褶皱,令强劲坚实的肌肉线条随之若隐若现。

就这么看着,梁奚禾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她受他关照会觉得怪怪的。

因为他从来没有对她流露过会让人觉得被冒犯的凝视,就像她现在正在对他做的,那种从异性角度的凝视。

她不否认她是双标,只允许自己把男人从五官身材线条到言谈举止审视一遍,却厌恶那些露出志在必得丑样的苍蝇,和打着绅士的幌子蓄意接近的伪君子。

孟翰泽显然不同,他的温和有礼之中有书香门第温养出的清贵之气,他对她的照拂是出自豁达圆融的涵养。

她想到他有一个亲妹妹,那么这份照拂里也可能带着为人兄长久了的惯性。

总之,和其他男人的殷勤完全不同,让她不排斥。

孟翰泽动作不甚娴熟却利落,将套好枕套的枕头放回床头,转身问道:“还有什么需要吗?”

想通此中关节的梁奚禾不再担心他越界而刻意强调保持距离,噙着笑意,大肆提需求。

“有睡眠喷雾吗?我要薰衣草香味的。”

“……没有。”

“那眼罩呢?我要真丝的。”

“……也没有。”

梁奚禾“哦”了一声:“那没什么需要了。谢谢孟总。”直起身走进房间。

孟翰泽颔首:“不客气,休息吧。”

带上门离开,没过一会儿他又敲门。

梁奚禾已经脱了长浴袍,穿着长袖深V的真丝睡裙去开门:“怎么了?”

意识到她的着装变化,他马上背过身,递来一个黑色的保温杯:“温水。新杯子。”匆匆离开。

梁奚禾握着杯子顿在原地,不由发笑。

每次都要强调“新的”,他还真是古板……

次日清晨,简腾如常准点上楼。

孟翰泽有早锻炼的习惯,气温适宜时会沿江晨跑,入冬后就在跑步机上慢跑。

他会陪着一起,孟总日理万机没有太多时间过问家事,他就趁着早上这点时间向Boss作个集中汇报。

电梯抵达87楼,门一开,正碰上穿着冲锋衣的孟总。

孟翰泽进了电梯:“今天我去江边。”

家里的健身房在88楼,与客房一墙之隔。这会儿太早了,梁奚禾应该还在熟睡,他不想吵到她。

江边太冷,简腾的运动装厚度不适合,打算回去换。

孟翰泽:“不急,我有事交代你。”

简腾掏出小本本准备记录。

“把85楼以上的工作人员全部换成女性,年龄在40到50岁之间,其余条件不变。”

昨天她穿着浴袍跑出来,虽然不知道是事出突然还是习惯如此,他还是尽量创造令她舒适安心的环境。

简腾心里咯噔了一下:“……也,也包括我吗?”

孟翰泽觑他一眼:“暂时不包括你。”

暂时。

悬起的心落回去半截,简腾将松未松的那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了那里。

孟翰泽又说:“从今天开始,你的活动范围仅在公共区域,没有我们的允许不要进家门。”

“明白。”

其实不用吩咐,简腾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有了太太以后,他会自觉地注意男女大防,不会让太太觉得不便。

“太太搬过来住吗?”他问。

电梯到达一楼,听到这问题,孟翰泽迈出的腿顿住片刻,才含糊答:“偶尔过来。”

简腾眼睛微微睁大,有点惊讶孟总婚后的家庭地位会这么低,竟然只能等着太太偶尔过来临幸。

他紧抿唇角,做着表情管理。

孟翰泽想到新的事情交代:“问一下东楼管家,她平时习惯用什么牌子的睡眠喷雾、真丝眼罩……”

还有睡衣等,但他马上意识到这种私密物品显然不适合由简腾去准备,话锋一转,“请东楼管家把她的日常用品再置办一份送过来,费用我来。”

简腾:“收到。”

孟翰泽的手机响起,他接起电话步出电梯前:“你上去吧。”

电话是孟淑慧打来的:“你现在来一趟。”

母亲从没有在工作日提过这种要求,孟翰泽蹙眉:“妈,您没事吧?”

孟淑慧声音沉沉,不答只道:“马上过来。”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孟翰泽折返楼上取了迈巴赫的钥匙,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匆赶往雪霁山。

雪霁山上几百年的高大乔木枝繁叶茂,苍翠葱茏,将清晨的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山道被笼罩得时晦时明。

迈巴赫避让着晨练的路人,以最快的速度盘旋上山,抵达御景湾。

门卫远远见到车辆就将道闸升起,鞠躬致意。迈巴赫畅通无阻地驶向满觉院。

停了车,孟翰泽大步走进院子,章姨没有像往常那样知道他要来就等候在玄关,他的步履不由有些着急。

“妈?”

进门后他扬声找人,破了一室寂静,章姨这才匆匆迎出来,后面跟着他的司机凌叔。

夫妻俩面色惊惶,仿佛预见了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孟翰泽沉声问:“怎么回事?”

凌叔不敢与之对视,章姨嗫嚅着:“太太,太太在佛堂……”

她正犹豫多说点什么,孟翰泽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他扣了两下将门推开,淡淡的檀香味迎面而来,佛堂里烟气丝缕交织,孟淑慧正笔直地跪在蒲团上盘串念经。

听到动静,她睁开眼睛,行了拜礼后起身,孟翰泽上前去扶却被她拂开了手。

孟淑慧紧紧地盯着儿子,眼里似有两团压抑着的怒火在熊熊燃烧,气得上下唇颤动,声音沙哑而干涩。

“跪下!”

第18章

孟翰泽在蒲团上跪下,肃容看向佛龛。

小叶紫檀榫卯攒镶的门楼式佛龛,正面设栏杆两幅,嵌装莲花纹绦环板,上方挂檐透雕着万字纹图案。

供奉着明代木胎髹漆金的释迦牟尼成道像,佛陀结跏趺坐于莲花宝座上,螺形发髻,大耳落肩,双目低垂,宝相庄严。

这是他的祖父孟老先生的珍藏,也是一生的信仰。

孟淑慧明知故问:“昨天你做了什么?”

孟翰泽没想瞒着:“领证。”

“和谁领证?”

“梁奚禾。”

“她是谁?”

“梁茂林的女儿。”

孟淑慧趋近一步,居高临下锁视着他:“你对她的介绍,就只有梁茂林的女儿?”

又继续拷问,“为什么和她领证?”

他刚想回答,她又出声警告:“佛祖面前不打诳语。”

孟翰泽垂眸抿唇。

“你不说,那我来猜猜。”

从他身上移开视线,孟淑慧走向他身后的斗柜,“你一直想开发特种合金材料生产线,但孟氏董事会不支持,所以你想和梁茂林合作。”

她没有用疑问句,孟翰泽没有反驳。

孟淑慧又问:“那梁茂林的女儿能做什么?她是能帮你影响梁茂林的决策,还是……你想通过她,把梁氏握在手里?”

后面这句话,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口。孟翰泽瞳孔一缩,他没想到母亲会往这个方向想。

“我绝无此意。”他断然否认。

孟淑慧猛然回身:“那你是什么意思?”

孟翰泽抬首挺胸看向佛像:“我选择这段婚姻的确目的不纯,但绝不是觊觎梁氏。今天我在佛祖面前发誓,只要我还是梁家的女婿,将来无论梁氏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护梁氏周全。”

“好,你记住今天说的话。”孟淑慧走回他面前,厉声,“记住,你姓孟,不姓姚。我孟家,绝对不养背信弃义之辈。”

孟翰泽侧目,才看到她手里握着戒尺。

他自小由祖父亲自教养,幼时调皮,祖父就是用这把戒尺打在他的腿肚上训诫。十五年前,祖父猝然长逝,他一夜之间从桀骜少年变成必须能扛事的孟家继承人,没再需要谁管教。

这把戒尺作为祖父遗物,被孟淑慧带进满觉院,至今已有十五年,如今又将落到他的身上。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沉默地聆听她训话。

“发了誓也不代表这件事你做对了,我还是要动用家法。”

孟淑慧抬手,用足了力气往他的上臂抽了一道,“这第一下,是告诉你。想在孟氏董事会站稳脚跟,你必须脚踏实地,我宁愿你慢一点,哪怕晚个十年,也不要走旁门左道。”

第二下。

“婚姻乃人生大事,你如此草率,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让我十分痛心。不好的婚姻会毁掉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还需要我讲给你听吗?”

孟淑慧眼眶泛红,深吸了一口气后,第三下。

“你跟梁茂林合作的事我不懂,不多干涉,但他的女儿以后是你的妻子,我的儿媳,我绝对不允许你欺辱她,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这几下她几乎用足了全身的力气。

孟淑慧将戒尺抛到茶几上,扶着搭手在太师椅上坐下平复情绪。

胳膊痛感明显,但孟翰泽依旧跪得板正。

“妈,您放心,我一定跟她好好相处。”

“不够。”

孟淑慧点他,“你要尊重,爱护,善待她。将来等你们有了孩子,还要给孩子一个有爱的家庭环境。”

孟翰泽垂眸,没有应声。尊重和善待,他有能力做到,但是,“爱”,对于他和梁奚禾来说并不适用。现在的人不羞于表达爱,也没有那么看重爱了。

孟淑慧起身:“你草率领证已经是不尊重人家了。不管她是梁茂林的女儿还是王茂林的女儿,我都不可能让我儿媳妇不声不响地进门,以后让外面的人看低了去。”

她扬声喊道:“章歆。”

章姨和凌叔就在佛堂门外候着,听到声音马上推门进来:“太太。”

孟淑慧吩咐:“拿着我的名帖去梁家,就说问问梁董和夫人何时方便,我要上门拜访。”

孟翰泽:“梁董约了我见面,待会儿9点。”

孟淑慧望向斗柜上的铜胎珐琅彩座钟,现在是7点,还有两个小时。

略一思索,她道:“我跟你一块儿去见梁董。章歆,帮我更衣。凌志,通知高胜,让他马上把松鹤园打扫出来,准备开门迎客。”

章姨怕自己幻听,右手使劲掐了左手一把,感受到疼痛她才确定这不是臆想。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了!太太终于愿意踏出雪霁山了!

“好!我马上去拿新做的旗袍。”

她几乎喜极而泣,挽着孟淑慧回房。

两人走后,孟翰泽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

凌叔垂着头,嗫嚅着上前:“孟总……”

昨晚他没忍住跟老伴说了领证的事,夫妻俩披衣靠在床头商量了大半夜,还是决定告诉太太。就怕哪天姚德容先知道了闹上来,把太太气出个好歹。

但早上等孟翰泽上山的时候,他越想越不对,自己应该先跟孟总商量。

孟翰泽果然面色沉冷:“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司机了。”

凌叔一直担心自己好心办坏事,但现在的场面还算祥和,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会丢了工作,急了:“孟总……”

“我的身边不留自作主张的人。”

对上凌叔惊惶的目光,孟翰泽的语气不容置疑。他走出佛堂,准备去隔壁自己的院子换衣服。

凌叔亦步亦趋地跟着求情:“孟总,您就看在我在孟家几十年的份上……”

闻言,孟翰泽停步,没有回身,“我结婚还有很多事打理,你以后就留在满觉院听我母亲差遣吧。”

“谢谢,谢谢孟总!”

凌叔望着他的背影抹了把眼角。主仆情深,他们夫妻俩也是关心则乱才会越俎代庖。

幸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等母子俩都整装完毕,凌叔开着幻影载着他们去往梁氏大楼。

梁茂林和奚云岚这一宿也都没睡好,半夜奚云岚甚至还起来倒了杯红酒,和他来来回回地说着和孟家联姻这事儿。

要说宁市这帮太子爷里,孟翰泽确实最为出挑,梁茂林看着,这孩子无论从外形到能力都足以与他的宝贝女儿相配。

可外貌、能力的出众,对于作为一个丈夫来讲,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忠诚、爱妻、顾家,这几样,端看孟翰泽那个整天带着情人当太太招摇过市不嫌丢脸的父亲,是一样也没有。

家世美貌一等一的孟淑慧,温婉贤淑,气质绝佳。这样万里挑一的女子姚德平都能辜负,难说这姚家的基因里有什么劣根性。

奚云岚也从来没想过跟孟家联姻,她的禾苗被她全方位保护着长大,就连学校里女生小团体之间的龃龉都没有经历过,她怎么舍得让女儿嫁去那样复杂的人家,被卷入勾心斗角?

夫妻俩对坐大半夜,最后发觉现在说这些都是徒劳。都已经领了证,他们还真能押着女儿去离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