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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偏巧在这时,有一阵风吹过,还是很突然的大风,将两旁树上的叶子都吹得飘落到了地上,然后,停息下来。

可还没有停上没多久,又和轮换着似的再来了一阵,这回的风卷着叶子在地上不停打旋,打旋着向一旁斜斜飘起,往上远去。

啪——

正正好, 不长眼地打在休塔尔克的裤腿上。

他低下头,弯下腰。

伸出手,休塔尔克拾起了这片绿叶, 这片因为大风,还没来得及成长变色作秋意,就被硬生生吹掉的落叶。

“灰原,”他笑着将这片薄薄的叶举起,对着阳光,“你瞧,这纹路有多么漂亮。”

绿色枝叶上的脉络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很是清晰, 它细而密,从主干延伸, 扩展出数条细细的分叉。

“记忆和它一样,主干在向前延伸,但它的支脉却是勾连的。”休塔尔克与灰原雄目光对视。

所以不用担心,一定会回忆起来的。

在无数次新的相遇里, 过往的碎片也会串联起彼此,重新变得闪烁。

“再说了, 灰原,昨天的你可是说过的,你做事都是竭尽全力,现在这样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休塔尔克轻快地说道,他咧着嘴,半开起玩笑。

灰原雄:……

灰原雄听后,眉眼都舒展开来,短暂的愁云离他远去。

“是,我的风格确实不该如此!”

轰隆——

响亮的雷鸣声击碎了这场谈心环节。

夏季的雨下得很大也很突然,完全没有规律可言,昨天晚上下了一场,停了些许时间,现在又开始捉弄人了,依旧是倾盆大雨,空气既潮湿又闷热。

“呼——还好这回听了阿嬷的话,昨晚就预备着了,出门也记得把伞带着了。”休塔尔克连忙撑开伞,感叹道,语气里带着对老人家生活智慧的敬佩,“阿嬷可真厉害。”

这真是一场麻烦的雨。

人们纷纷打起雨伞,不一会儿功夫,大雨天里冒出五彩斑斓的小蘑菇。

噼里啪啦的雨点打下,碰到伞面的时候又弹跳起来,四溅开来,沿着伞面滑落,在伞骨尖角处被阻碍,积蓄。直到这边沿蓄满了,剔透的水流又直直向下,有的打着别人的伞,水流一弯,抖落进邻人的衣领子里,激起一片惊叫,也有的哗啦啪啦打到地上,混搅了泥土。

啪嗒,雨靴,或者是其他什么鞋子重重踩下,溅起泥点,旁人抑或他本人就遭了祸秧,污垢全打在鞋面和裤腿上。

无处可躲的雨。

休塔尔克呼出一口气。

“喂,休塔尔克,你衣服都被雨打湿了,”灰原雄在一旁飘着,他瞥了眼自己头上的伞面,“其实完全不用把伞举那么高,我是灵魂,淋不到雨的。”

“你别多想,”休塔尔克非常自然,一本正经道,“我这只是习惯性打这么高。”

但就是不把伞放低。

“你……哎,好吧。”

大中午的,大多数店铺都开门了,但是专门卖蔬菜的店铺却依旧零零星星,稀少异常。

比起做饭,还不如直接去便利店买套餐。有人就是这么想的。

“蔬菜蔬菜蔬菜,好难找啊——哦,是这里!看,上面写了八百屋!”

休塔尔克带着看不见的灰原雄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一家,俩人一起钻进了专卖蔬菜的店里。

“唔,我看看,什么紫苏叶,感觉你们这里的蔬菜也和我们那不一样啊,欸好吃吗……”

“我不大喜欢,要不选择这个吧,直觉说它做起来应该挺好吃。”灰原雄指了指另一个标牌。

“哦哦,好嘞,谢啦灰原。”

“你我之间还需要客气什么嘛。”

他们愉快地交谈着,休塔尔克全然忘记了在外人看起来,他此刻是一个人在神神叨叨地对着空气,自说自话的状态。

一旁本来想指引的服务人员都迟疑了,古怪地望着他,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很快,采购完毕。休塔尔克去结账。

就在这时,有两个个子高高的小伙出现在门外对面的拐角,一个臭着张脸,另一个脸上挂满了愉悦的笑。

那一副快乐姿态的少年把外套拿出来披在两人头上,撑着朝这边冲过来,然后,暂时站到了屋檐下,他们边不时望望雨帘,边彼此说着话。

是因为出门时忘了带伞,所以才找就近的店家避雨吧。

这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

但是灰原雄还是忍不住关注他们,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还是提不起精神吗?”

开朗的男孩递过来一个水壶。

无精打采的同伴把杯盖拧开。

“没办法,苦夏嘛。谢了,居然还给我带水。”

他毫无防备地一大口闷。

下一秒——

“嘶,烫!”

“烫点好,给你烫精神最好。”快乐的少年得意地一扬眉。

“什么,好过分!”

“生病的话,热茶总比冷水好吧!”

“总是说些老一辈的话啊你。”

他们又打闹了会,忽然,开朗些的那个突然感慨:“果然,夏天还是快点过去才好吧。”

“……对我来说,确实是这样啊。”丧丧的同伴沉默了会,赞同地点点头。

雨还在下。

却让人无端想起烈日阳光和冰可乐,泛着黄的回忆。

隔着窗户,灰原雄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两人。

休塔尔克这会已经买好了菜,拎着袋子准备走人。他扭过头,碰巧看见灰原雄发呆似的模样,顺着灰原雄的目光,他也看到了窗外的两人。

休塔尔克奇怪而警惕地发问:“怎么了,他们是有什么问题嘛?”

“啊,不,没有。”灰原雄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歉意地道,“只是他们的相处,很熟悉……”

“可是我现在,想不起来了。”

又一次说了【想不起来了】。

感觉要变成口头禅了。

“哎,就像之前说的,想不起来的话,就不要费劲去回忆嘛,稍微用些什么放松下心情吧,比如,”休塔尔克沉静地开口,但是下一句就暴露了性子,“哦哦哦,快看,你看那家怎么样?”

灰原雄:?

他下意识顺着休塔尔克手指的地方看去,结果——

休塔尔克指着不远处粉粉嫩嫩的店铺,满眼染着期待:“那家是卖甜品的吧,招牌看着好诱人,味道应该会不错,一起?”

灰原雄双手抱臂,无奈地笑:“我可吃不了。”

“没事,你可以看着我吃,我啊,我要用自己的工钱来买。”休塔尔克摆摆手,先走一步。

说到工钱,这其中还是有一段小故事的。

就是在今天早晨,休塔尔克主动给社区的邻居们帮忙的时候,这些被帮助的邻居们人都很好,得知了休塔尔克目前处于暂时被收留的状态,没有钱也没有工作,于是都坚持塞给休塔尔克一些东西做报答,里面自然也包括了工钱。

因为拒绝不下好意,所以休塔尔克象征性地收了些,林林总总的,买个小点心也是绰绰有余。

“快点快点。”

“喂,你!”灰原雄跟了上来。

……

“哇哦,这个看起来好好吃,上面白色的是奶油吗,”休塔尔克看着花样繁多的甜品,他的手掌贴在玻璃上,不住点头,“这个也不错,看着像是草莓味。”

“不过,果然还是买招牌口味会比较保险点吧,”说罢,休塔尔克拿起夹子去夹里头的蓝莓大福,因为过于畅销,卖得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碰——金属轻轻碰撞的声音,两个夹子碰到了一块。

休塔尔克抬起眼,对上了一个……盲人? !

他面前是个身高挺高的年青帅小伙,一头白发,双眼位置被黑色的眼罩挡着。

一个有意思的巧合,他们看上了同一块点心。

休塔尔克意识到了这一点,率先抽回夹子,把甜点让给了对面。

“多谢。”

他听见那人含笑说道。

欸,居然不是盲人吗!那什么会是这种打扮呢,走路不会看不见么?

休塔尔克心里略过一道疑惑,但是也没有想太多,转头拿了些和果子,打包带走。

两人擦肩而过。

出了门,一个往南走,一个向北走。

“灰原啊,怎么感觉你好像很沉默了?”休塔尔克一手提菜,一手拎点心,直白地指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今天才过去半天,遇到的熟悉事情就比以前多得多了吧,和你待一块运气都变好了……”灰原雄也不瞒着,“刚刚那个白发男人,也有印象。”

“?”

“感觉是认识的咒术师。”

休塔尔克猛地回头。

“哎哎,这不用追了吧,都已经走远了,”灰原雄赶忙拦住,“太麻烦了……没准下一次还能遇见。”

休塔尔克是个行动派。

“但是记忆对灰原来说是很重要的吧,”他边跑边说,气息很稳,眼睛很亮,“难得有机会,这种时候就不要因为觉得麻烦别人,然后随便放弃啊。”

【不要随便放弃啊】

【▓▓,活下去】

不知是哪来的记忆碎片闪回,撞进灰原雄的脑袋里。

那是我说过的话?是我,是我和谁说的?想不起来了,但是应该不是妹妹,是其他在乎的人么……

灰原雄眨眨眼睛,回过神来。他放下阻拦的手,一起追了上去。

“喂喂喂,前面的,别跑那么快啊——”

休塔尔克迈开腿冲过去。

原本正叼着甜甜圈,背对着他们的男人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连犹豫都未曾犹豫,撒丫子狂奔式提速起来。

“欸不,我没有恶意,拜托,稍微停一停啊!”

两人,哦不对,两人一鬼上演起一出激情马拉松的大戏。

第42章

左拐右拐, 很快到了个没人的角落,前面的白发男子忽然停了下来,扭过头。

“小伙子,没想到体力这么好啊,追着我是有什么事吗?”

“这么锲而不舍的精神,总不可能是因为——你后悔了吧?”

后悔把最后一份甜点让给他?

五条悟调侃着说道,语气从容又不着调。

休塔尔克也停下脚步,先前激烈的追逐并没有耗费他过多的体力, 看起来还是那样精力满满。

这体力值这可不一般呐,五条悟瞥了他一眼,但休塔尔克身上确实存在普通人的标志——外泄而无法控制的,近乎没有的微弱咒力。

他大概率是普通人, 除非……

休塔尔克很自然地看向五条悟,他当然不知道五条悟在想什么:“啊,当然不是因为后悔,我就是想问一下——”

滋嘎。

熟悉的破碎声爆裂开来, 休塔尔克的耳朵竖起。

好耳熟,等等,这好像是芙莉莲她们和他分散时出现过的声音, 现在听起来应该是在,是在脚底下……嘶, 脚底下? ! !

糟糕。

休塔尔克的战斗本能下意识让他想跳起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突如其来的时空裂缝仿佛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力,把休塔尔克和五条悟卷了进去。

#五条悟:?不是,为什么要牵连我,我就一路过买吃的。 #

“休塔尔克!”恰好赶上的灰原雄也一并跳了进去。

上下滚动翻转,仿佛被扔到洗衣机里搅了又搅。

休塔尔克的脑海都被颠得有点儿七荤八素起来。

终于, 啪嗒一声,他落到了地上。

湿润泥泞的土地,似乎是刚刚下过了一场雨。

休塔尔克沾了满手满脸的泥。

周围是家禽受惊的叫声和犬类的狂吠。

他抬起头,面前是——村庄?

“神奇,居然直接把我给送目的地来了。”一旁传来男人的声音,休塔尔克猛得回头,看见那个被他追的“盲人”干干净净站在那里,一手插兜,胳膊上套着装着点心的纸袋,另一只手则拿着手机,界面显示着导航信息。

在双眼都被不透光眼罩罩住的情况下,他到底是怎么看清楚外界的?休塔尔克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

“是个大家伙啊。”五条悟被盖着的眼微微眯起,他伸出两根手指,抵住下巴,若有所思,“如果学生们在的话,或许是一次不错的实践课欸。”

“不愧是我,出门干活都想着学生,啊,我可真是个好老师。”

休塔尔克:?忽然自己夸自己是个什么情况。

#禁止自卖自夸#

再说了,他跟着抬眼——前方明明空无一物啊。

五条悟似乎感受到休塔尔克的疑惑,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响指:“接下来普通人需要离远……嗯?”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困惑的哼声。

“呼,休塔尔克,你没事吧。”原来是匆匆赶上的灰原雄飘了过来,他的手搭在休塔尔克肩膀上。

休塔尔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看见了——

一片黑气,张牙舞爪的黑气都要扑到他们脸上了。

危险。

休塔尔克的手伸向背后,毫不犹豫地抄起斧头挡在胸前。

一个很标准的防御与准备反击的姿势。

似乎是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

而且——

看得见咒灵。

嘶,还以为是个普通人,结果居然能看到咒灵……果然,刚觉醒?哎呀呀,看来是个能够成为咒术师的潜力苗苗啊。五条悟一挑眉。

教师的义务就是要呵护幼苗好好成长嘛。

他忽然转变了想法。

“压抑的黑气,刚刚你也能看到对吧……但是这里有动物,”休塔尔克抱着侥幸心理,问一旁“发呆”的五条悟道,“所以,问题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对吧?”

五条悟静静地看着他,笑而不语。

休塔尔克:……

休塔尔克迟疑:“对、对的吧?”

“怎么可能嘛,当然不对咯~”

背景冒着花,但是话语却残忍地撕裂了休塔尔克的妄想。

“家禽家畜确实都有声音,可是现在是中午——”五条悟忽然凑近休塔尔克,怼到贴面,休塔尔克下意识抬起双手,后退一步。

“你听到村里的人声,看到做饭的炊烟了吗?”五条悟的声音在休塔尔克耳畔炸开,明明说话声不大,却让休塔尔克的心停拍了一秒。

休塔尔克:!

轰动——

忽然,碎石砖块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飞落出来。

动静很大,惹得鸡鸭逃窜,牛羊狂叫,猫犬呜咽,可是一片混乱里,唯独没有人声。

压迫感陡然增强,死亡的气息加重……

不要啊,怎么更加瘆人了的。

休塔尔克抖了抖。

他忽然想起他曾经经过的小镇,居民口中的神鬼传说。

这该不会是,吃人的幽灵吧。

一旁五条悟往大动静产生的地方看去,那原本逗小孩一样的轻松面容,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看来它已等不及,狩猎,开始了。”

“狩猎?”

休塔尔克屏住呼吸,他感受到一股重压,愈演愈烈。

“那是【生得领域】,咒灵的【生得领域】。”五条悟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啊,咒灵就是恶念的诅咒。”

“生得领域?”

一个没听说过的词汇。

“唔,你或许可以理解成一个能量场,或者是野兽标记过的所有地盘。”五条悟道,他说,“即使是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误入到领域里也会看到这些家伙,化作它们的美味。”

“所以为了防止普通人误入进来,我们一般会这么做。”他笑着道。

什么,怎么做?

休塔尔克抬头看他。

“由暗而生,”五条悟双指合拢,笔直地伸出,抵着朝上,口中低念,“暗中至暗。” *

“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嗡——

休塔尔克抬起头。

天空出现黑色的斑点,它如泼墨般蔓延,流下。

“天,似乎变黑了。”休塔尔克喃喃。

黑色进一步扩大,最后变成一个托盘弧罩的形状,彻底把此地覆盖。

什么东西啊,休塔尔克忽然有了一种自己被困起来的不适感。 .

“这就是【帐】,”五条悟重新双手插兜,“虽然不是很想打开,但是确实有点用。”

“不会让普通人接触这里,同时还能吸引咒灵出来。”他说,“在根除已经充满整个村庄的顽毒方面是有奇效的哦。”

可恶,这种要死人的危急关头怎么还是那么轻松的解说口吻啊喂。

休塔尔克忍不住半月眼。

“走吧,去救出幸存者。”五条悟可不管他的小表情,一挥手,精力饱满地指挥着。

“是!”

“很好,很有精神。”五条悟给出双手大拇指赞。

“嘿嘿。”休塔尔克摸摸后脑勺,忽然,挠头的手一顿。

……不对,很不对劲的好吧,为什么他要这么自然地顺着命令走啊。

休塔尔克差点被带沟子里,他猛得用力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就在这时,五条悟已经拉起休塔尔克那斜着束缚外套的绑带,准备往里拖行。

“等等等等,不对啊,我好像之前还没有说过要帮你救人吧?”

休塔尔克在即将被拖行的前一秒跳开,他警惕地望着五条悟,双手呈现一种提防姿态。

“啊嘞,你是害怕了,不想去吗?”五条悟挑眉。

“当然怕,这种事谁会不害怕啊。”休塔尔克毫不犹豫,大声而坦然地说出了怂怂的话,“这可是死人,会死人的事情欸!”

“但是我还是会去的,”边说着,休塔尔克边大跨步往里走,很快超过了五条悟,在擦肩而过时,他认真道,“我只是希望,这是我自己决定的意志。”

而不是他人拖拽的被动。

五条悟闻言,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思考时间稍微长了些,大概有五秒。此时此刻,休塔尔克已经走出去有一段距离了。

嗯,感觉是个有资质有正义感的学生……

但是,五条悟敏锐地发现,休塔尔克向前的步伐似乎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甚至直接停了下来。

然后他站在那儿不动了。

休塔尔克转过头,话语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异样:“那个,你也是会和我一起去的,是吧?”

有趣。

五条悟好像隐隐约约意识到少年是个什么性格了,在这一瞬间,他的恶趣味属性大爆发。

“虽然一开始是去的,但是既然都已经有了帮助者的话——”五条悟故意拉长了语调,慢悠悠把双手背在脑后,盯着休塔尔克的身影,故作随意,不紧不慢道,“那我就不去咯~反正任务只是要求有人来处理,我们谁去都一样嘛,放心,我会找外界申请你的临时加入补偿哦。”

“要加油啊,小伙子!”顺便还比了个fighting的手势。

休塔尔克:!

听清楚五条悟意思的他一下子从地面上跳了起来,蹦得还挺高的。

“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放弃啊!”

“而且就这样交给一个陌生人也太不靠谱了点吧,明明是你的任务。”休塔尔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同时大声说道,字字铿锵有力,“虽然我是肯定要去的,但最好还是得旁边有人在旁辅助不是么。”

“或者,或者至少你也得帮我点忙,在一旁把我的尸体给带回去吧!”

第43章

【不知名的乡下村落】

鸡鸣唤醒了早晨, 猫喊犬吠鸭叫声中,村庄慢慢有了活人气。

“早啊。”

戴着草帽,扛着锄头,大家一见面就彼此打着招呼。

一种机械而客套的惯例,和所有描述村庄的文学作品里叙述的景象都很是一致。

纯朴, 热情, 悠闲与温暖。

吱呀——老旧生锈的响声。

村子最里头的的屋子有了动静,木门被推开,阿嬷走了出来,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悦。

这份喜悦印在她的脸上,让她足足年轻了十岁有余。

“啊,早啊,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不成?怎么这么高兴呀,难道是——”一位与阿嬷相熟的妇人挎着篮子路过,刚要打招呼就被阿嬷脸上的喜悦给感染了,于是面上也扬起笑。

“是的,是的,”阿嬷不等对面说完,就急着把喜悦分享,只见她连连把头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眼角的纹路也都皱起,高兴怎么也藏不住,“成啦。”

“九十九件都做成了?”妇人了然,黑黝黝的眼睛直直盯着阿嬷,

“是,没错!”阿嬷笑呵呵。

“哎呀,那可真是恭喜,哎,我们还差几十件呢。”妇人一合掌,也跟着笑起来,洁白的牙露出来,和珍珠般白,“等成功了可要和我们大家分分喜气。”

“这是应当的,毕竟是你告诉我的方法啊。”

“那么,就差最后一步咯,拜神的贡品可马虎不得。”

“我当然知晓,”阿嬷将头连连点,“先前就早早地准备好了,现在正打算再去请些香。”

“哎哎,那您快去吧,莫要再因为谈话耽搁了好时间!”那妇人赶忙道,“正正好我也得走了。”

阿嬷乐呵呵与妇人告别。

她没有注意到,这个老熟人的步伐似乎很僵硬,泥泞下过雨的地面上也没有留下她的脚印。

“阿嬷。”忽然,一道稚嫩的声音传入阿嬷耳中。

阿嬷回头望去,见原本关好的木门又被敞开,一个个子不高,约莫七八岁的孩子站在那里,倚着门框。

她有一头顺滑的浅棕色长发,和一双漂亮的深紫色眼睛。面上的表情总是呆呆的,几近于无,看起来有点儿木,衣服也很随意地套着,皱巴巴的,而且只有一件单衣,显得很是单薄。

她往前走了一步,头上戴着的天蓝色毡帽就斜斜地滑了一半,这毡帽是阿嬷亲手为他缝作的。

“哎哟,阿嬷的小宝,怎么就这样子出来了,这么点衣服,可不得冻着了!”阿嬷立刻快步上前,拥着小宝进门,然后赶紧把门带上,在屋内给小宝理衣服。

“阿嬷,我不冷。”小宝一边说一边抬高了双手,乖巧得像个布娃娃,方便阿嬷整衣服的动作。

“不冷也不行,要好好穿衣服,现在还差最后一步,在完成前都要小心你的身体。”阿嬷又想起来她捡到小宝的那个晚上,小宝浑身都是血,被洞穿了半边身子,还有些受伤的剑痕。

阿嬷把衣服搞平整后,又去里屋拿了件外套给小宝套上,然后直起腰,把她的帽子压正:“还有帽子,在屋子里没人的时候可以不戴,但是如果出门,就一定要戴牢,不然被其他人看到你头上的角,可该怎么办?”

“他们会说闲话,会有人拿小石子砸你。”阿嬷吓唬她。

但其实,如果真的被发现非人的一面,小宝遭遇的只会是更加沉重的伤害。

因为羊角,是恶魔的象征。

小宝把帽子扯下来,露出了那双尖尖的小角,象征魔族的角。

“但是很闷。”她面无表情地说。

“听话,小宝。”阿嬷无奈地叹口气,揉了揉小宝的头发。

发型乱了。

“好吧。”小宝平静而乖乖地应下,重新把帽子戴上,不过,又歪了。

“怎么突然开门想出门啊?”阿嬷一边再一次整理起帽子,一边问。

“因为阿嬷教过,”小宝慢吞吞道,“送人要送到门口。”

“哎哎,我们家小宝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阿嬷的心里瞬时充斥起无限的柔肠,她满怀着慈爱与欣慰。

“啊,小宝还记得阿嬷之前和你说过的其他事情吗?”

“记得的,阿嬷说,之后有空会带大哥哥过来和小宝一起玩。”

孩子低下头,方便阿嬷理他的帽子。

“对,小宝的记忆力很好。”

阿嬷一边夸,一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因为她把小宝的帽子整理好了。

然后她又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了下小宝的着装,很好,没有什么问题了。

这下她可以放心出门了。

“好好好,那送也送过了,阿嬷就先走啦,”阿嬷叮嘱道,“小宝在家里要乖乖的。”

“嗯。”孩子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于是阿嬷打开了门,尽管很不舍还是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小宝哒哒哒来到窗边。

她拉开窗帘,透过窗户,直勾勾盯着蹒跚离去的老人背影。

通透的深紫色眼睛里一片平静。

……

“啊,恭喜你,快要达成所愿了。”穿着袈裟,头上是缝合线的年青人笑眯眯道。

“是啊,还得多谢你啊,夏油神使。”阿嬷接过香,千恩万谢着。

“不必。”被称作夏油神使的男人温和地回应。

望着阿嬷高兴地转身离去的背影,夏油杰面上的笑更加灿烂了几分。

他的身后站着几个庞大的咒灵,有的长得和火山头一样,有的看着像人却全身都是复合线,总之,千奇百怪……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它们都是特级咒灵。

“搞不懂,夏油杰这个人类不是盘星教教主么,自己把自己贬职?”头像火山的独眼咒灵烦躁地开口,它是人类对大地的恐惧。

“可能是因为她吧。”一旁人型的咒灵道,“漏瑚,别抱怨了,万一被她听到可不好。”

漏瑚一个激灵,它好像回忆起来了她干过的事,但还是嘴硬道:“谁,谁会怕被她听到,真人你可别小瞧我。”

真人耸耸肩,一个想作死的咒灵是拦不住的。

……

去求了香,阿嬷就立刻回来了,她生怕因为耽误一秒,愿望就不能够实现了。

沿着乡间的小道,阿嬷一步一步慢慢走着,一只手小心翼翼捧着香,另一只手则挎着个小袋子。

奇怪,怎么这会儿会这么安静呢……明明已经是大中午了。

她抬起头,大家似乎都没有升炊烟。

环境也很不对。

太阳在天空中高高地挂着,可她也不觉得热。

四周能够听到家畜家禽的动静,但往日那种热闹的感觉却是没有的。

今天莫不是有什么活动?

抱着满腹疑问,阿嬷回到家中。

一进家门,阿嬷便看见小宝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厅。

她双腿并拢着,手撑着膝盖,好像在发呆,直到听到门口有了动静,她才仰起头,露出那双漂亮的深紫色眼睛。

“阿嬷,欢迎回来。”孩子面无表情地道,“这是欢迎家人回来的话。”

“是,是这样没错。”

阿嬷立刻把困惑全部抛之脑后,她笑眯眯地点点头,然后招呼着小宝过来拿香,再吩咐她去那摆放了神像的屋子,把摆盘搞好。

“这样做心诚。”

于是小宝听话地照做了。

望着小宝的背影,阿嬷笑着把纸袋放在客厅桌子上。

她抬头,见小宝还没有从屋子里头出来,松了口气,快速地打开了包装,里面是一份美味的天妇罗。

小宝没吃过,她想给小宝尝尝。

于是阿嬷便把它小心翼翼揣在怀里,心里盘算着——

等拜完神明,就给小宝一个惊喜。

……

烟云缭绕,焚香的味道充斥了整个狭窄的居所。

阿嬷跪在桌案前,拜倒在蒙着朱红色布的神龛前,呈上瓜果肉块等祭品。

矮小瘦削的躯体虔诚地躬起,她口中念念有词。

“好心的神明啊,请保佑我的小宝平平安安吧。”

双手合十,苍老的手干瘪发皱,像被岁月侵蚀的老树皮,又像颤颤巍巍,将熄未熄的烛火。

如此脆弱。

被保佑的孩子站在阿嬷的身后,乖巧地不声不响,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无聊。

隔着氤氲的炉烟,面无表情的她看向神龛后的咒灵。

透彻的眼眸里倒映着散乱缠绕的发丝与红线,蛆虫与肿胀的腐肉。

连牙齿上都长着眼球,好丑。

那是在口口相传里成长的怨力,特级假想咒灵。

人类知道自己拜的是邪物吗?

村子里死去的都是它吃掉的吧,然后变成被掏空了五脏六腑的空壳傀儡。

真无聊。

它正低头看着老妇人,空洞的眼里满是垂涎。

她是最后一个活人,也是唯一一个,将九十九件事做完的人。

咒灵渴求吞噬她,但是,它感受到了孩子的视线。

咒灵抬起头,与孩子对视。

她能看得到它。

那么,就当成正餐前的开胃小菜吧。

咒灵眼里的贪婪实质化了,作为供奉在盘星教主神像咒灵的分身,它粗浅的智力并没有成功判断出孩子的异样——正常的小孩见到它时怎么可能会毫无波澜,毫无恐惧呢?

咒灵猛地暴起。

这是要杀她?

生来双角孩子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

刺——

她的手,毫不犹豫地洞穿了身前阿嬷的躯体,扼住咒灵的脖子。

阿嬷无力地倒下。

怀里,温热的天妇罗滚落到地上,沾满肮脏的灰尘。

阿嬷的血喷溅到小宝的脸上,她下意识舔了舔嘴角。

好香。

“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如惊雷贯耳。

魔族的孩子转过身,手不曾松开,脸上的血迹同样擦也未擦。

她表情不变,兽般的眼眸注视着来者。

最上面是黑色,再一路蔓延成火红色的短发,还有那双愤怒的,如同火焰在燃烧的眼神。

“你就是阿嬷说的客人吗?”

小宝歪了歪头,她的脚边是翻倒的供桌,一地的鲜血和——昏迷的阿嬷。

“欢迎。”

那是阿嬷教的,见到客人的时候应该说的第一句话。

“今天天气很好,休塔尔克先生。”

*

休塔尔克为什么会恰时闯入呢?这还需要让我们回到休塔尔克最开始入村的时刻,在他那震惊的话语之后。

开玩笑归开玩笑,五条悟最后还是和休塔尔克一块进了村庄。

黄色的大狗呜咽,害怕得战栗;没有人的管制,对威胁十分敏锐的鸡鸭也跳出圈笼奔逃,满路都是,还有其他牲畜也皆是如此。

只针对人的诅咒?先前还在伪装祥和,现在却不遮掩了,看来是将要达成所求了。

五条悟环视了一圈,若有所思。

“喂,小伙子,你叫什么?”

休塔尔克走在前面,心里抱着万分的警惕,听到声音,下意识就想挥起武器。好在听清楚了内容,知道是谁在说话,他才得以硬生生克制住本能,让手在中途停了下来。

这种时候居然才开始问他的名字。

“休塔尔克。”

“噢,休塔尔克君,”五条悟蹭上前,他一边转着手里的手机,一边挥挥另一只手,“忽然想起来你还不知道任务目标吧,来来来,让我分享给你看看,这也能让你心里有点底不是?”

说罢,他自顾自讲起来。

“最近我们发现神像产生的特级咒灵在危害人类,哦,你或许还不知道特级咒灵是什么吧,简单来说,它的强度是连集束炸/弹地毯式轰炸也打不过的级别,而比它弱一个等级的一级咒灵,则是坦克攻击也勉强,差距是跨越式的大哦。”

“这只咒灵的特征之一是能够通过神像散开分身,每一个分身都有不逊色一级咒灵的能力。”五条悟道。

“等等,你是说——神像?”休塔尔克猛得抬头。

他想起了阿嬷。

“是唷。”

“那神像长什么样?”休塔尔克急急道。

“放在一个披着深红色布的神龛里。”

五条悟把手机屏幕晃到休塔尔克眼前,主页的图片是那样熟悉,和阿嬷摆在休塔尔克那边的神像一模一样。

糟糕!

休塔尔克神情很严肃,他问五条悟:“这东西一般是什么时候发作?”

“并没有确切的时间,”五条悟摇摇头,“只能知道死亡是大块的,逐步蔓延的。”

“起先是一个人,然后被吞食干净内里,只余一副空壳,被操纵着化作伥鬼傀儡,吸引下一个人,或下好几个人,以此类推。”五条悟说,“这种模式,看得出来咒灵已经拥有了初步陷阱猎食的智慧。”

冷汗爬上休塔尔克的背。

一点点替换掉身边的人,再在无知无觉中吃掉他们,怎么想都很恐怖。

“我这次被派来这个村庄就是因为窗观测出了疑似情况,”五条悟道,“求神拜佛和异常的咒力。”

“哦对,窗你可以理解为一个简单机构里的简单单位,等这事过了,你还有想了解的我可以再给你详细说明。”

“好的,那能拜托你给我看看村庄人员信息吗?”

“当然可以。”五条悟捣鼓了下,把手机递了过去。

休塔尔克瞳孔微颤。

入目的第一条信息就是阿嬷。

这里就是阿嬷说的,她和孩子居住的地方。

“她,她的家是在这的哪里?”

休塔尔克开口问道,但刚说话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声音异常干涩,就好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最尽头。”

五条悟虽然不清楚休塔尔克和阿嬷的关系,但他知道,这会可不是发问的时候,于是很干脆地告诉了休塔尔克。

休塔尔克狂奔过去。

面前是一片凌乱的碎块。

“看来刚刚的动静就是这里了。”五条悟站在门口,双手抱臂道,“其他地方很早之前就已经没有活人的生命气息了。”

砰——休塔尔克着急地一把打开大门,连自己买的点心不小心掉下了都不知道。

五条悟弯下腰帮忙捡了起来,他抬起头刚想讲一声,看到休塔尔克着急的情态又闭上了嘴。

暂时代为保管吧。

尘埃满天,毫无防备的休塔尔克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等尘土散去,视野变得清晰,他抬起眸子。

休塔尔克看到的第一眼,便是满地的鲜血,站立的魔族和似乎已经死去的阿嬷。

听见了那一声平淡的——

【欢迎,今天天气很好,休塔尔克先生。 】

面前的魔族使用着人类的礼节,她的外表是那样温顺无害,仿佛她只是个误闯入凶/杀现场的普通人类小姑娘。

但这份“无害”却并没有平和人心或者惹人怜悯的作用,它只会让休塔尔克心中的烈火愈燃愈旺。

阿嬷,会笑着炫耀孩子挑给她小黄鸭雨伞的阿嬷,会不顾孩子异样收留她的阿嬷,求神拜佛,做足了九十九件好事只为养女平安健康的阿嬷,现在却被她捡回来的孩子重伤,生死不知。

小宝面无表情的样子在他眼里显得是那样可恶。

“拜托了。”休塔尔克朝一旁的灰原雄低声道,双手已经抽出并握紧斧头。

灰原雄立刻领悟了他的打算,朝阿嬷的方向飘去。

“你在和谁说话?”小宝歪歪头,“外头那个听得见吗,还是说,你是在求我?”

休塔尔克的眼神落到了孩子被发丝微挡的双角之上。

“原来是魔族,”年轻的战士皱起眉,没有理会她的探知欲,“异世界居然也有魔族这个物种吗?”

“没有吧,至少东京没有。”灰原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他一边观察阿嬷的生理状况,一边道,“没有见过。”

“战士……”小宝抬起眼,那双干净的蓝色眼睛微微眯起,她面无表情,“你的斧子上有我同类的血,魔力的残留,很强。”

“你很强,”她继续说,“而且你在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小宝探究地歪歪头,玉骨般的角也跟着动起来,她十分诚恳地说道,“明明并没有特意招惹,最近也没有吃人。”

“我无意与你为敌。”

轰——

话音还未落,风便被刮出呼啸。

小宝向旁边闪开,她原先站立的地方,斧头劈裂了地面。

休塔尔克并不想给魔族搅弄口舌的时间。

“这个招式,”魔族总感觉大开大合的作风似曾相识,在之后的多次,对休塔尔克攻击的闪避里,她越来越觉得眼熟,终于,在出现最经典的那招时反应过来,“唔,你认识勇者小队里那个矮人战士?”

或许是因为讨伐魔族的勇者小队太多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打败了魔王的那个。”

打败魔王的勇者小队里,强大的矮人战士艾泽。

休塔尔克骄傲而冷淡地回答了魔族:“他是我的师父。”

“啊,原来如此……”这个维持着孩子模样的魔族身上泛起光来,魔力的色泽,低声道,“那就没有办法和解了。”

语言只是用来放松敌人警惕的手段,可如果是这些人的弟子的话,那他能够被语言迷惑的概率就微乎其微了。

没办法。

虽然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但是也只好就这么上了。

白色的魔力光芒试图吞没休塔尔克,却被他闪开。

休塔尔克警惕地盯着这只魔族。

“你的身手不错,人类。”小宝认可地点点头,她忽然说起了往事。

“我曾经死在勇者和魔法使的手上,死在还没有打败过魔王的勇者与魔法使手上,在灵魂即将消散的那一刻我得到了接引,来到这个世界。”

小宝一边使用着魔力,一边感慨:“妈妈,果然是一个美丽的词汇。”

刚准备躲闪加反击的休塔尔克动作一顿,导致没有闪避完全,魔法的光芒擦着他脸庞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但休塔尔克只是用手把血丝抹掉,眼神沉沉。

这件事他在小的时候听师父艾泽谈起过。 *

那时,勇者一行人在一处村庄抓到了咬死人的年幼魔族,她面对危险时说了疼,喊了妈妈。

村长因此动容,力排众议收留了她。一开始一切都很美好,她和村长一家和谐相处,只除了一个人——被咬死的小姑娘的母亲,总是在暗处仇恨地看着她。

一个母亲的悲伤与愤怒。

休塔尔克用斧面抵挡掉魔力的攻击,光芒四溅。

……

于是,为了过“平静”,不被仇视的生活,魔族把村长的家烧了,把昏迷的村长女儿递给失去女儿的母亲。

“我给你准备好了,我吃了你的女儿,就用她来做替代吧。”魔族学会了人类的敬语和交易的习惯。

勇者说可是她是村长的女儿。

魔族只是给了他一个困惑的眼神:“但是村长已经不在了啊?”被她杀死了。

当时休塔尔克听到这里就已经感到害怕了。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

魔族与人类之间的鸿沟。

魔族是与孤独相伴的生物,才没有家族的概念,可是她学会了“妈妈”,因为她知道,只要喊了这句话,人类就舍不得对她下手了。

像魔法一样美妙的词汇。 *

魔族深紫色的眼睛与休塔尔克对视,所谓通透不过是无情。

“你失神了,看来你很在乎。那么,我的这个策略是有效的。”她笃定道。

“不过,就从发生冲突这件事情来看,似乎又是一回错误选项。明明我这一次,没有吃人,没有焚屋,一直扮演着一个听话顺从的样子,但是现在看来,就是失误。”

幼年模样的魔族继续一边分析,一边动用着魔法。

魔族不需要法杖就可以直接使用魔法,这是与生俱来的。

“可是,我认为,这一开始是正确的判断,只是中途转化为错误。”

“结论,如果不让你看到这一幕,你就不会生气,对不对?”

魔族平淡的话让休塔尔克的怒火高涨。

“你似乎想听完我的故事……虽然我说是被接引过来,但勇者的剑,魔法使的魔法,速度都还是太快了点,在被接引前就差点要了我的命,”他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好在那个雨夜我被捡到了。”

“我又一次说了一声妈妈,她就把我带回了家。”

“愚蠢又心软的人类,即使她看出来我受伤严重却回复极快,即使她看出来我头生双角,明白这些都是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特征,她也依旧收留了我,这就是全部。”

“啊,你的手在愤怒地颤抖。”

“但是人类,你打不过我的,”小宝说道,深紫色的眼眸眯起,“我是魔法使,而你是战士,这是先天的差距。”

“我是不会让你有近我身的资格。”

嗡——

就在他们对话的时候,一旁被冷落的咒灵找准了时机,脱离了小宝的束缚,慌张往外逃去。

它粗浅的智慧这会是让它意识到了,目前它作为一个分身,打不过现场任何一个人!

咚——

下一秒,它被强横的咒力碾为粉末。

连术式都没有使用。

“抱歉哦,不可以让你逃离。”五条悟从暗处走出来,笑眯眯道,“当然,干扰现场也不行。”

他天蓝色的眼睛隔着眼罩观察着休塔尔克和那名魔族。

实力相差不大。

正好可以观察一下新苗子。

……

此刻,与两人不同,灰原雄正在阿嬷身边,他赶紧探知阿嬷的生命体征,她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

可是这附近可没有急救,根本来不及了。

“不要死,拜托……”灰原雄慌张地晃着手。

他对死亡,对他人的死亡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恐惧,这似乎是死后带来的影响。

他曾经,不想让谁死去来着。

黑色的眸子深处有什么一闪而过。

奇迹的事情出现了。

灰原雄感受到阿嬷的心脏在振动,一下比一下有力。虽然身体并没有愈合,但至少能够撑到他们搬来救兵了。

他长长松了口气。

太好了。

灰原雄没有注意到,五条悟在这一刻抬起眼睛,诧异地看向他的方向。

生命的气息忽然恢复,尽管还是很微弱,但在六眼的观察下却异常显眼。

五条悟拧起眉。

发生了什么?

轰——

一旁魔族与战士还在激烈地缠斗。

休塔尔克掷下的斧子打空了,地面划出深重的烙痕。

他的手一压,拔出斧尖,再向上用力。

巨斧便自下而上挑起,能够看见一闪而过,锐利的白芒,其势不可挡。

这一次进攻,利用的不是兵器的利刃,而是它携带的气场。

魔族凝聚的防御魔法应声破碎,周围的物品也一应被掀翻,已经破损的物事变得更加破碎。

休塔尔克在战斗中总喜欢格挡,是偏谨慎与保守的战斗风格,但在面对这一次的魔族时,他心底的愤怒彻底压抑不住了,竟难得主动地发起了进攻。

“你的力道很大。”魔族的孩子的手因为休塔尔克的力道而震得有点儿发麻,他甩了甩手,面部表情依旧不变。

“而且,你的气势把我放在桌上的帽子刮伤了。”小宝看向休塔尔克,口吻不是很愉快,“我没有第二件能够遮挡魔角的东西了。”

休塔尔克不言不语,他冷眼观察着面前的魔族。

灵巧的类型,但是力气不大。

休塔尔克动了,他忽然拎起斧头,直直地冲上前。

这是要做什么?充满了破绽的进攻,艾泽的弟子会是这样的菜鸟么……

魔族的内心充斥着不解,他往后谨慎地退开一步,然后挥舞起双手,强大的魔力聚焦成一点,洞穿了休塔尔克的侧半边身子。

但他连闪避都不曾闪避,义无反顾地继续向前冲。如同飞蛾扑火一往无前。

高大的阴影覆盖在魔族孩子的身上。

小宝仰起头,眼里是战士挥舞起斧头的倒影。

不好,但是被锁定了,来不及躲了。

休塔尔克的唇角还渗着血,他却咧开嘴笑了。

整个口腔的血都涌了上来,却丝毫不影响休塔尔克的喜悦。

“小鬼,”他赤红的眼里闪烁着光亮,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你要知道,魔法使和战士,只是职业不同,可没有谁力压谁的道理。”

“魔法使,可是最怕战士近身的。”

“哈,而我——

“刚好是血厚的类型啊!!!”

血光以极快的速度一闪而过,魔族被拦腰劈成两半,这场一换一的决斗,休塔尔克赢了。

咚——魔族的身体失去控制,跪倒在地,上半身倒下的地方正巧对着阿嬷的方向。

明明已经受到这样的致命伤了,她居然还没有立刻死去。

魔族倒在地上,身躯慢慢化作黑烟。

“好疼……好疼啊,”她无神的眼往向天际,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她也许永远也不能理解真正意味的词汇,“妈妈,小宝好疼……”

……哇哦。

五条悟站在一旁,他把玩着手机的手一顿,看向休塔尔克。

够疯。

确实是咒术界好苗子。

满地凌乱破碎,休塔尔克站在最中心的位置,喘着粗气,终于结束了。

他抬起手拭去唇边溢出的鲜血,抬头看了眼灰原雄的方向,然后扯着略有点嘶哑的喉咙,朝一副看戏样的五条悟道:“喂,你有绷带吗?”

“先给阿嬷包扎吧。”在与灰原雄目光交错时,灰原雄冲休塔尔克点了点头,阿嬷应该情况还好,至少还活着,还活着就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他身子好,以前锻炼的时候被师父打习惯了,耐造,一点小伤不打紧,还是先紧着阿嬷吧。

休塔尔克是这样想的。

五条悟克制住想要原地给夜蛾校长讨要一个学生名额的冲动,耸耸肩:“我可没有绷带,但是我能带你们以最快速度见医生。”

休塔尔克倏然抬起头,对上五条悟的眼睛,不对,眼罩。

他似乎能感觉到五条悟眨了眨眼。

“走吧,还有力气么?抓牢我的衣服。”五条悟抱起阿嬷对休塔尔克说道。

休塔尔克照做了。

刷——

下一刻,他们便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紧接着,五条悟一行人出现在一间惨白的屋内,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休塔尔克感叹道:“居然是瞬移,好厉害。”

“是吧是吧。”五条悟叉腰。

“喂,可别在我这里耍宝。”一道冷而困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休塔尔克猛得回头,对上了一双冷淡的眼睛,而且——还有超级浓重的大黑眼圈。

嘶,一看就是连轴转了不知道多少天的人啊!她还穿着白大褂,是医生没错吧,医生。

休塔尔克内心充满了尊敬。

“刚刚手机发的信息,是救这两个对吧?”一看就加班了很久的女人指着休塔尔克和阿嬷道。

“不不不,我没事,给我些绷带,我自己上药包扎会就没事了。”休塔尔克摆手,“先救阿嬷。”

医生瞥了他一眼,见这家伙确实生龙活虎,于是道:“治疗还是要治疗的,这样,我先救你的阿嬷,你下一个,好了,都出去吧,无关人士谢绝入内。”

她把他们赶到候诊室去了,顺便递给休塔尔克他要求的药和绷带。

……

灰原雄在见到那位年轻医生时就开始陷入沉默。

直到休塔尔克假装无意识地捅了捅他(当然,捅到的是空气),灰原雄才勉强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我又走神了,刚才那个,她,我好像也认识,是……是硝子学姐,她医术很厉害,似乎是,反转术式。”他恍惚地开口,“不管多严重的伤,只要没死都能尝试拯救。”

休塔尔克:!

因为现场不是就休塔尔克一人,所以他不方便直接和灰原雄对话,只是拿眼睛看过去,眼神示意。

或许是开朗型和开朗型脑回路容易对线的缘故,灰原雄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所以你们是在一所学校读书的? 】

“嗯,我想起来了,我应该是东京都立咒术高专的学生。”灰原雄点点头,“比他们小一届。”

【既然如此,或许留在这里对你的记忆恢复更有帮助吧? 】

“我觉得应该是。”

【那么我……】

“休塔尔克君,你在看什么呀?”五条悟的话打断了休塔尔克和灰原雄的眼神交流。

“不,没,没什么。”

休塔尔克并不擅长撒谎,他磕磕绊绊道。

五条悟眯了眯眼睛。

休塔尔克硬着头皮试探道:“就是想问一下,之前一直想问——”

手术室的大门被猛得拉开。

“手术很成功。”

“那个,你们认识灰原雄吗?”

家入硝子和休塔尔克的声音同时响起,交叠起来。

接着,整个候诊室都安静下来。

家入硝子和五条悟的动作同时顿了顿。

休塔尔克身体僵住了:好奇怪的气氛,难道我说错话了?

他身旁的灰原雄重重叹了口气,眼神死:不是哥们,你这,拷打都还没有拷打,直接就被唬得快全交待了,万恶大漏勺啊!

最后,还是五条悟打破了静默的氛围。

他望向手足无措的休塔尔克,语气古怪:“你认识他?”

“啊,没有,就只是听说……”休塔尔克很清楚自己的试探手段糟糕透了,试图打个哈哈就这么装傻装过去,但是在两人沉默的注视下,他被打败了,咬着牙坦白了一部分实话。于是,他含含糊糊道:“好吧,其实就是被拜托了,想了解一下……”

声音越来越低落。

“总之,所以你们知道他吗?”即使胸闷气短,休塔尔克还是坚强地说出了最后一句,不辱使命。

五条悟:……

“他是我们的学弟,已经牺牲了。”

“死在了出任务救人的时候。”

五条悟这样说。

……

家入硝子处理好两位伤员后,她把医用手套取下,扔进医疗废物垃圾桶,走出了门。

一抬头,刚好看见正在阳台倚着栏杆的五条悟。

家入硝子走了过去,也学着五条悟的姿势,身体前倾,曲起手抵扶住栏杆,眺望远方。

她摘下口罩恹恹道:“你高层那边打好掩护了吧,我可不负责处理那部分。”

“嗯哼,会解决的。”五条悟扭头道,“多谢了,硝子。”

“你知道的,我一般都是负责治疗重伤术士。”家入硝子表情依旧不变,看起来很严肃。

“了解,请你喝酒。”五条悟秒懂。

她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识趣。

然后,家入硝子点起了一支女士香烟,烟雾很快升腾起来,氤氲开来,遮盖住她眉眼里的情绪。

“硝子,你不是在戒烟么?”五条悟一下又一下地瞥她。

“在戒,”家入硝子敷衍地点点头,双指碾着烟,吐出一口白烟圈,“只是忽然想起点学生往事罢了。”

这下五条悟不说话了。

他们是同期,家入硝子的往事也是五条悟的往事。

他们一起想起了过去那个开朗到人缘极好的小学弟,还有他死去时身体上蒙着的白布与白布底下下陷的半边身子。

“那个谁……”家入硝子开口,但一下子就卡住了,她不知道那家伙的名字。

“休塔尔克。”五条悟贴心告诉她。

“哦,休塔尔克,”硝子吞云吐雾,“怎么,你想他入学?”

“是啊。”

“和校长说了吗?”

“没呢,我连休塔尔克小同学的意见都还没问耶。”五条悟爽朗道。

“你还真敢说,就这么自信他会入学啊。”硝子扭过头嗤笑他一声,然后又转了回去,说道,“那么,既然这样,接下来应该没有我的什么事了吧。”

她又深吸了几口烟,淡淡说着:“如果是,那我就要好好休息了。”

“连轴转还要爬起来给你加班,我可不是什么铁人啊。”

一本正经里带着颓丧的促狭,倒是缓和了几分沉重。

“好啊,”五条悟伸出拳头,“这么多活,真是辛苦你了啊大忙人。”

“嘁,你不也一样。”硝子顿了顿,与他拳头相抵,冷淡的面庞难得浮现出一星半点笑意。

“还有这个动作,真中二啊你。”

第44章

【好晕……】

“休塔尔克, 休塔尔克,喂,快醒醒, 你这家伙别睡了啊。”

急切的声音像是被水给过滤了一遍,听起来非常之含糊不清。

【谁, 谁在叫我? 】

眼皮在挣扎着振动。

“休塔尔克, 如果再不醒来的话,你之前买的点心就要被吃光了哦, 全部(重音), 被吃光(重音)了哦。”

【……点心,什么点心?等等,不对,用我的工钱买的点心! ! ! 】

休塔尔克猛得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白晃晃的天花板。

他懵懵地直起身子,低头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触感,棉的。

他这是在床上吧。

“唷,醒啦?”

五条悟搬了个小椅子,坐在休塔尔克床边, 见他已经清醒,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休塔尔克幽幽地盯着五条悟手上的点心纸袋,这logo ,眼熟啊,这上面的便签标识,无与伦比的眼熟啊!

五条悟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在他的盯视里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哦哦,你是在看这个呀,这个可是你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我可是个好心人,帮你捡起来暂作保管来着,一口都没有吃过哦。”

休塔尔克(眼神逐渐怀疑):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他真没吃,”好在还有飘在一旁的灰原雄能够证明五条悟的清白,“之前那些话,其实都是我为了刺激你醒过来才说的。”

听到灰原雄的声音,休塔尔克登时来了精神。

在被麻醉治疗之前,他和五条悟他们有过一小段对话。

【“他是我们的学弟,已经牺牲了。”

“死在了出任务救人的时候。”】

……

休塔尔克朝灰原雄的方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余光瞥见五条悟的存在后,又很快把声音咽了回去。

五条悟看着他的一系列小动作,眼底若有所思,不过并没有直接点出来。

他只是忽然用双手托举下巴,一扭一扭,背景也好像跟着亮起来了点点灿烂的星星。

“啊,年轻的孩子,既然你醒了,那么——想不想成为伟大的为拯救世界而战的魔法少年呢?”

休塔尔克茫然地眨眨眼:?什么东西。

五条悟再接再厉:“来成为我们东京都立咒术高专的学生吧,我们学校可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而且在校包食宿,出去包工作,日常美美拿报酬哦。”

食宿,工作,报酬!休塔尔克很心动。

但是他的节操克制住了他自己,休塔尔克很艰难地婉拒道:“不,还是不了,我有师父的,早就拜过师了。”

五条悟循循善诱:“但是这并不冲突!学校呢,和学生就只是一个传授知识的关系,正常地上学,完全可以既有师父又来学习。”

休塔尔克:好像,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休塔尔克被说服了,他点点头答应下来:“那如果是这样也行。”

忽然,门外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屋子里的人都把目光聚了过去。

“进来吧。”

五条悟脸朝门口道。

看来是五条悟认识的,不,或许就是他安排的也有可能。休塔尔克想。

果然——

“老师,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嘛?”门被吱呀一声打开,还没见到人影,就有一道明亮的声音优先闯了进来。

【我们】。

休塔尔克抬起眼,门外第一个探出头的是一个有着粉色短发的少年。

他挥了挥手,准备跨步进来。

但是在下一秒,他左顾右看的视线便与休塔尔克对上。

虎杖悠仁:!

这还是休塔尔克第一次见到有人的眼睛是能够被一下子点亮起来的。

虎杖悠仁正打算说什么,外头又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女声。

“虎杖悠仁你磨磨唧唧地在干什么啊。”

虎杖悠仁立刻把门开大了一点,他挠了挠头:“我不是故意的啦,钉崎。主要是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我们好像要有新同学了?”

“哈,插班生吗,这种时候?真的假的,”被叫作蔷薇的姑娘语调一下子抬高,像是来了兴致,“让我看看让我看看,男的女的?帅不帅?”

虎杖悠仁往左跨步,让开一条道,露出了少女的身形。

相似的制服穿在虎杖悠仁身上像开朗阳光dk,穿在面前这位少女身上却多了几分干净利落的帅气。

钉崎野蔷薇上下大量了一番床上躺着的休塔尔克,亮闪闪的眼神明显回落了温度。

“哎。”钉崎野蔷薇又瞥了一眼虎杖悠仁一,默默扭过头,超沉重地叹了一大口气。

又一个和虎杖一样,看着就一股土味的* ,肯定是那种小时候经常在泥坑打过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