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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求我不要死 木倚危 19723 字 1个月前

第131章 Chapter131咒力天然亲近……

夜蛾正道提出这个要求时面色严肃,让人看不出他心底的忐忑。

事实上,作为一名在咒术界摸爬滚滚滚打多年的咒术师,夜蛾正道再清楚不过,在咒术界,对自身术式的公开是一种有风险的举动。虽然此行为能够带来实力上的一定增幅,但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被敌人掌握了潜在中的弱点。

咒术师并不是群聚动物,他们独来独往,身后空无一人,只能自己建立起防护的屏障,故此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会隐瞒或扭曲自身的术式,避免被抓住弱点。

夜蛾正道的要求听上去理所当然,实则已经属于十分冒犯。可是夜蛾正道并不愿他的学生在阴谋之中沉浮,他更希望他们能够坦诚以待,往后至少身后有能够信任的同伴。

于是,他用沉沉的目光扫视四人,默默施以班主任的威压。

出乎意料的是,几人脸上都没有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倒是五条悟和夏油杰偷偷议论:“果然每个班主任开学第一天都会来下马威。”

“用词和表情都很像。”

“哪怕不当咒术师也可以去当人民教师。他考教师资格证了吗?”

夜蛾正道听着他们的对话,不自觉拳头就硬了,但他确实没有教师资格证,严格算起来就是无证上岗,因此只能沉默:“……”

家入硝子左看右看,自觉担负起打破沉默的重任,举手:“我先来吧。”

“我的话,术式是反转术式,听起来很拗口,其实就是奶妈。大后方支援就靠我了,我救人很有一手的。不过找我治疗记得付钱。”

家入硝子眯着眼睛:“当然了,大家都是同期,我可以给你们优惠。小秋的话免费,夏油八折,五条悟同学——二十折吧。”

五条悟拍桌而起:“这不就是翻倍了吗?!”

“反正五条大少爷有钱嘛大少爷。”

“你说得倒也是,”五条悟又坐下了。

夏油杰在旁边表情复杂:“……”

家入硝子流畅地自我介绍完了,夜蛾正道想起了不久前的传闻:反转术式救人很有一手,但贵也是真的贵——

一开始总监部想直接白嫖反转术式的能力,照他们的思维,反转术式已经在他们手里了,这不就相当于一台治疗机器吗?人用机器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既然如此,家入硝子治疗咒术师也是理所当然的,总监部的人甚至为了争家入硝子每天治疗哪个派系的咒术师争得脸红脖子粗。

结果争到最后,正主停摆了。家入硝子听完了他们的来意,满脸不耐烦。

“什么?不给钱?那不治了。你等死吧,对了,你想要什么颜色的骨灰盒?我认识一个殡葬行业的,找他能打八折……”

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咒术师:就算他快死了,也不用快进到骨灰盒的颜色吧!

家入硝子的术式没有攻击能力,总监部以为可以轻松将她拿捏,事实却是她练了一手好枪法,在总监部的人试图威胁她的时候直接给人来了一枪。

可以想见咒术师正准备动手、手上却突然多了一个大洞时,那个场面有多地狱。

家入硝子甚至意味深长地盯着对方的手,吹了声口哨:“哟,耶稣。”

……更地狱了啊!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老头们想把奶妈当软柿子捏,却发现奶妈法器不是血包而是南无加特林净化器的喜闻乐见故事。总监部一开始还试着威逼利

诱,到了最后不得不放弃挣扎,咒术师们捏着鼻子给钱,家入硝子赚得盘满钵满。

相比起家入硝子嚣张的发言,夏油杰要内敛得多。他露出好学生微笑:“我的术式是咒灵操使,能够通过转化收服的方式来操纵咒灵。”

夜蛾正道想起不久之前三人乘着咒灵而来,顿时了然。但疑问随之而来,他问:“你登记咒灵的咒力了吗?”

夏油杰“啊?”了一声。

夜蛾正道耐心道:“高专内设有结界,陌生的咒力接触会引起警报,你虽然收服了咒灵,但本质上它们还是不同的个体,也就是说它们的咒力应该是不同的。既然如此,结界应该发出警报才对。”

他半是欣慰半是迟疑地问:“你是提前登记咒灵的咒力了吗?”

夏油杰终于反应过来:“原来那个是结界啊。”

黑发少年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恐:“什么,那个是结界?”

进入高专之前,他感受到了一层无形的隔膜横在建筑之上,透明却隐隐散发着威压,他虽然疑惑了片刻,但马上就要迟到了——好学生的本能让他无视了这层隔膜,直接蛮横地撞碎后飞走。

当时他还觉得这隔膜不堪一击必定不怎么重要,结果夜蛾正道告诉他这是高专的结界?

不对!就算他不知道这事,五条悟肯定是知道的啊!

夏油杰猛地转头看向五条悟,后者隔着墨镜和他对视,笑容十分张狂。

“五条悟——”

夜蛾正道见势不对猛拍桌子,用咆哮“異議”的表情压下即将到来的纷争,急忙转移话题:“好了!你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也不迟。不过,就算你闯了进来,结界也应该发出警报才对,为什么我并没有察觉?”

稻川秋幽幽举手:“因为我的术式能够改变结界的形态呢,老师。”

夜蛾正道大吃一惊:“什么?改变结界的状态?”

坐在教室另一头的五条悟的身体有片刻的凝滞。

改变结界的状态,这种术式……与之类似的,夜蛾正道只听过一位咒术师曾经拥有,那就是天元。

稻川秋颔首:“我改变了它们的形态,因此它没有发出警报。”

夜蛾正道问:“你……实施这个术式对你而言,费力吗?”

稻川秋指了指眼下的黑眼圈:“应该算是费力吧,老师你看我精神大损啊。”

夜蛾正道:“……我还以为这是因为你熬夜造成的。”

稻川秋:嘿嘿。

这当然是熬夜造成的了。没办法,游戏这种东西,一个人玩算有趣,两个人玩其乐无穷,如果三个人抢两个游戏手柄玩——

战斗一整夜!

坐在蝠鲼咒灵上,被两个男生夹在中间,作为人肉墙壁隔开小学鸡打架,稻川秋被奇妙的推背感裹挟着,这让她有一种自己还在打《O里O赛车》的错觉。

咒灵载着三人一路畅通无阻,唯独在高专面前遇到了微妙的障碍。

咒力这种东西,和咒灵一般,本质上来源于人类的负面情感。人类一日不死,嫉妒、恐惧、悲伤、彷徨、愤怒就永不消散,于是咒力也长存,它们盘亘在人类社会之上,仿佛天气阴。

而稻川秋的异能力是【食我嗅闻】。

无论是负面还是正面,情绪和情感的粒子都将在她的手中,为她所用。

咒灵对稻川秋天然畏惧,或者说远离,是因为她身上除了负面的情绪粒子,还存在着正面的情绪。正与负如同水火,燃烧熊熊湿湿漉漉的粒子们本身无法相容,于是咒灵们躲避着她的存在,越有灵智的咒灵越会避开她走,倒是一些低级的咒灵无法辩知危险,故此飞蛾扑火地涌向她,接着被她顺手祓除变成纯粹的粒子,再也无法重组融合。

比起咒灵,天然的没有归属的咒力对稻川秋更加青睐。它们踊跃地讨好她,哪怕她并不需要,就算她对它们一无所知,它们也无法无动于衷地伤害她。

于是,在蝠鲼咒灵大摇大摆闯进高专时,结界应声碎裂,原本应当蜂鸣不已的警报随着结界的融化而消止,他们就这样长驱直入,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咒灵上的少女伸出手,好像自己正坐在一叶小舟上,她正捞着水中的游鱼。飞速掠过她指间的咒力们带来了轻如光点的触感,像在草地上飞奔时脚踝被草上的露珠点湿。

咒力天然畏惧她,却又不由自主亲近她。

咒术界的明争暗斗在稻川秋眼里也只如这些露珠,对她造成的最大烦恼不过是要小心裙摆被沾湿。

让她坐在这里的,不过是因为她的同伴们。

夜蛾正道无法在稻川秋脸上看出更多端倪,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结界术本就是一种特殊的术,强者如天元般镇守咒术界数百年,实力不够者对于结界的运用却要费尽全力。

他和蔼道:“你的术式有名字吗?”

稻川秋托着下巴,目光如同某种盛满了酒液的杯壁上浮起的水雾。

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这个世界15年,不知不觉、半推半就、她坐到了这里。

已经没有反悔的必要了。

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含糊过去,而是轻轻地说:“【食我嗅闻】。”

就像是初登场的角色一样,承认自己融入了这个世界,站上了这个舞台,于是自我介绍:“【食我嗅闻】,能够改变结界形态的术式。”除此之外,对于咒力的捏造也很有一手。不过,这样的进阶版描述,还是等以后再说、就像是反派大Boss放出底牌时、众人惊悚那样,不是更有趣吗?

教室中众人形态各异,夜蛾正道在心中更正了几分对稻川秋的认知。改变结节形态的术式,听上去弱,实则运用得当能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五条悟最后登场,懒散地用暗网上已有的信息介绍了一番无下限和六眼。

夜蛾正道正想揭过这一环,他却还没完,高高地举起了手。

“老师说的是让我们介绍我们的‘优缺点’吧!你们根本没介绍缺点,但是我是好学生,所以我当然得从实道来——”

他笑嘻嘻地露出了一口白牙。

原本只是夜蛾正道随口的说辞,此时却被他揪住不放。五条神子轻飘飘地放下重磅炸弹:“其实无下限是可以被攻破的哦!只要破解了无下限,我的弱点就暴露无遗了呢。”

夜蛾正道猛然意识到他在说何等惊天骇俗的内容,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五条悟道:“只要把我的咒力收归己用,又或者找到特殊的强制解除术式的咒具,比如说天逆鉾——就能杀死我。怎么样?这笔买卖不亏吧?”

“……”

夜蛾正道松了一口气,在他的认知里,这两样条件都是严苛得近乎不可能,且有极大漏洞的。

但五条悟这话并不是说给他听的。

相反,第一次听到【食我嗅闻】的介绍后,五条悟又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冬天。

数不清的线……漫天的雪……铅灰色的眼睛……随着风雪律动的咒力的痕迹……世界。

五条悟摘下墨镜,直视着教室另一端的稻川秋。

他畅快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第132章 Chapter132那又怎么样呢……

五条悟拥有“六眼”。自出生以来,所有人都告诉他,没有六眼无法解析的事物,世界本该在他的眼中平铺直叙地展开,没有任何秘密,没有任何意外。一直以来,五条悟都将此以为理所当然——世界也从不曾辜负他,倒映在他眼中的就是一片澄明。

然而,他看不穿稻川秋。

初见的时候,她的面容藏匿在高天悬下的线后。五条悟分不清它们是什么——咒力?不像;某种实体?更不可能。他花了一些时间去琢磨它们的来历和本质,最后不得不承

认,老祖宗的结论也有纰漏,六眼也有看不穿的东西。

所以他们认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五条悟的视野中,稻川秋都是一个被无数的线纠缠着的毛线球。当然,他偶尔也能看清她的面容:在她厌倦了被线们缠绕,随手将它们挥开的时候。但很快,线们又缠了上来,仿佛某种不可解的咒。

“那些是什么东西?”有几次,他干脆放弃了,认输——他直接问她答案。

她的回应是,你猜。

她偏偏不说出那个答案,五条悟就像被毛线球逗得一阵跑的猫咪一样,心里告诉自己别再追了有点尊严,身体却很诚实地扑上去,恨不得把人又舔又揉。

如此纠缠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她也觉得不耐烦了,于是和五条悟通过家族留下的资料和秘术,给他弄了副可以降低信息量筛选的墨镜。

白发少年戴上墨镜,世界瞬间在他眼中降了一个维度似的。从四维到三维、从密密麻麻的信息转跃到简单的视觉感受,他睁着眼睛,过了一会儿,觉得眼珠发干。

稻川秋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喂?喂?说话。还看得见吗?看不见的话要不要给你弄把二胡?”

她的语气调侃,眼尾微微翘起来。墨镜把世界变成高浓度的黑白灰,五条悟转了转脑袋,觉得她的眼睛亮得过分。

这是他第一次剔除了一切信息量、用普通人的角度来望着她。

她看上去很普通。柔软的面庞轮廓,基调寡淡的五官,线条却很分明,眼神含笑,却又因为眼尾翘起的弧度太低,以至于像中世纪的画家青睐的形象,有种神性的美:你分不明她在笑或者不在,你看不穿她的心绪起伏或者茫然。

五条悟喃喃道:“哇,好普通。”

她便又笑了,说,是啊,世界就是这样普通的。

戴上墨镜和摘下墨镜看她,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角度。这个世界上,仅仅五条悟拥有六眼,于是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没有之一。

他问她:“你的咒术是什么?”

只要知道这一点,他就能解析她身上的一切不明之处,对于五条悟而言,这就是他出生以来面临的最大挑战。

她故意停顿,在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后拉长声音:“怎么,你想作弊?”

五条悟嘟囔:“不可以吗?”

“不可以,”她凑近他,“你本来就已经作弊了。再提醒你,那就是偏爱了。”

五条悟呆呆地,隔着墨镜,看着她的手指伸过来,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

这一瞬间,好像有谁举着锤子在五条悟心脏上来了重重的一记。他的心脏不可自抑地疯狂跳动,像一架完全失去控制的汽车,载着他本人冲向一条不归路。在墨镜黑白灰三色的视野中,她是唯一的异类,是第四种色彩。

额头上温热的感觉仿佛能够贯穿灵魂,那一刻,五条悟无师自通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用抱怨的语气撒娇:“那为什么不能偏爱我?”

偏爱我,又有何不可呢?

“那可不行,”女生笑吟吟地说,“那样不公平。”

说着,她松开了点着他的额头的手,曾经靠近过的温度飞快远离,近在咫尺的呼吸也变得薄弱。

“想要知道我的术式,那就自己来找线索吧。又或者,等到有一天……”

等到有一天……?

等到什么时候?

五条悟怀揣着满心的不甘,开始寻找她生活中的一切不寻常,包括但不限于转学进兰放国中、一有假期就黏着对方到处去玩(当然途中得带上某个电灯泡呵呵)、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周围如同邪恶莫斯卡。

这一系列行动下来,她在他眼中更加云里雾里,任他使出浑身解数,无法找到她的破绽。

仿佛梦或者限定季节的雪,如同冬或某天骤起的狂风,假设她作为一只偶然路过森林的飞鸟,被路过的城镇少年看了一眼之后念念不忘。

久而久之,五条悟已经习惯了没有答案的生活,更习惯了一直存在于她的生活中。

没关系,五条神子已经了悟,何必寻根究底呢?——只要她一直在他身边,直到生命的尽头,那么答案是什么又有多重要么?

或许更重要的是探寻的过程。

他已经做好了永远得不到答案的可能。

直到此时此刻,他骤然得到这个名字——

【食我嗅闻】。

夜蛾正道被蒙蔽过去,五条悟却不会。他看到了这个短短的名字背后的重量。

联结的信息一瞬间冲入他的大脑,他摘下墨镜,直直看向稻川秋,狂喜、得意、茫然、彷徨、不安、嫉妒、愤怒和不甘——胸腑间升腾而起的情绪让他的理智被扔到九霄云外。

他放声大笑,形容痴狂。

教室内的咒力猛然升腾,仿佛瓶中暴沸的液体,噼里啪啦,狂涌着向外界倾泻。

夏油杰直觉不对,召唤出咒灵,裹住自己向外奔去,顺便还带上了一脸懵逼的夜蛾正道。至于家入硝子,奶妈对危险的敏锐极高,夏油杰才把咒灵召唤出来时,她已经翻出了窗户,顺便掏出了枪,砰砰两发打断了附近的监控摄像头。

被咒灵捆住往外跑的夜蛾正道:“?”

人民教师呆了一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咒力狂泄而出,仿佛人造核弹,将他们几个全部炸出几米开外。

夏油杰顺便提起家入硝子,三人坐到蝠鲼上升空,他又召唤出两只咒灵对抗源源不断的气流,架势之娴熟让人生疑,夜蛾正道却顾不上他,他目瞪口呆地趴在蝠鲼上低头向下看。

“嘭!!!”

爆炸声让夜蛾正道呆若木鸡。

他颤颤巍巍地道:“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他甚至没来得及管刚刚换了就又炸了的教室,而是电光火石之间想到还留在教室里的稻川秋。

天呐,难道他当上教师的第一天,就要亲手签署学生的死亡通知书了吗?

就算咒术师的折损率很高,也不能这么离谱吧?!

教室内,咒力如同风暴一般碾压着所有造物。桌子、椅子、黑板、讲台、窗玻璃、窗框、门、墙壁……

世界像要毁灭了似的。

稻川秋却冷静地想,她好像从前也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当然了,造成如此灾难现场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批人。

但相同的却是,风暴再如何狂野,都温驯地绕过了她,她的发丝被不断吹起向后,露出的眼睛却没有丝毫动容。暴雨倾盆又何妨?天地坍塌又何妨?

世界眷顾她,所以在她出生的时候天然缺少了畏惧这种东西。

——唯独这一点,让五条悟感到深深的不甘。

他仍然在狂放咒力,眼睛却思思盯着她,声音下意识放轻。

“你……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不,应该说,你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些缠绕在你身上的线,都是你从前和人结下的缘,对不对?”

五条家的书籍记载的信息海量不止,五条悟难以全然精通,但可以匆匆浏览。所以,他是知道的——

“缘”,是一种晦涩的咒。

它不会形成咒灵,也不像咒力一样可以被直接使用。它是一种间接的力量,缠绕在灵魂之上,大多数时候它们浅薄地一斩就断,哪怕六眼也无法观测,但也有一些时候,它们无法被分割,哪怕用世界来作为分割单位。

谁能在另一个人的人生中长盛不衰?又有谁能够用一生来记住某个人?

——倘若真有人能够做到如此,那么被他念念不忘的幸运儿,灵魂上存在的缘,就将永远存在。

五条悟曾以为“哪怕用世界来作为分割单位的缘”是祖先在夸大夸张。他的短暂的人生里,从未曾见过相对应的存在。

于是他甚至以为这不过是假说。

所以他认不出她身上纠缠着的那些,是跨越世界也无法被割断的缘。

直到此时此刻,他猛然醒来,好像被敲醒了他故意沉浸不出的梦。

他终于意识到了——他来得太晚了,不止是夏油杰,不止是绫子奶奶——在他之前,已经有那么多的人与她相识,他所以为的独属的宝藏,本就曾是其他人念念不忘的缘。

五条悟紧紧盯着稻川秋。

他期望她像过去那样,语焉不详、不如他意地糊弄过去一切。

然而,她仅仅是不如她意。

女生微微歪头,她的神情自若,她并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她甚至微微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终于有人明了她的秘密,她感到一种“世界并未辜负我,我确实来源于另一个世界,这不是我幻觉”的轻松和甜蜜。

“是啊,”她轻飘飘地说,“那又怎么样呢?”

是啊,你知道了一切。那又怎么样呢?

你能抽身离去吗?你能把它当成你们决裂的借口吗?你能就这样淡然一笑地对自己的心说没关系吗?

“轰——!!!”

五条悟手中的咒力爆破了一连排的房屋。

第133章 Chapter133所

以果然还是……

上学第一天,学校没了。

夜蛾正道、家入硝子、夏油杰三人坐在蝠鲼咒灵之上,俯视下面烟尘滚滚的建筑。

夜蛾正道满脑子都是学校没了以后去哪里上课、建筑队多久才能把学校重建、上学第一天学生就归西了该怎么和家长交代、以后他还有好日子过吗。

家入硝子手里夹着根烟,长长吸了一口,眯起眼睛:“快完事了吗?”

夏油杰看穿了烟尘滚滚之后的战局,苦笑道:“应该……快吧。”

只见地上混乱不堪,白发少年泄愤一般狂放咒灵,直面咒力的人却眼睛也不眨,这反应近乎冷漠了。

五条悟讨厌的、恨的就是这冷漠。

凭什么他喜怒哀乐与她相关,她却不为他眨一眨眼?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五条悟全然没有收敛的打算,咒力不可控地喷涌而出,将收到消息紧急赶来查看的咒术师们纷纷撞出,众人在气流中勉力稳住身子,抬头看清了情形后大骇:“怎么回事?!难道是有特级咒灵出世了?在高专?!天元大人的结界呢?”

只见原本稳固无摧的结界已然消失,恐怖的咒力正向天地四溢,忽而有人指着天上喊道:“那是谁?五条悟?”

对于“另一个世界确实存在”的肯定,使得五条悟打通了神经一般明悟了过去苦思不通的节点。他悬空而起,风灌入他的五脏六腑,有一瞬间少年感到了无所束的畅然快意,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触及在远处看着他的夏油杰三人,以及地上终于站起来,抬头看他的少女。

啊、她的眼睛,居然比这世界还难懂。

五条悟蠢蠢欲动,屈指打出了一发“赫”,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能够轻易摧毁丛丛建筑的力量在她面前自然分解,最后在她指间缠绕须臾,便无声无息地消散。

五条悟又感平常,又深切不甘。

“好了,已经玩够了吧。”

在狂风的呼啸声中、被摧毁的建筑碎块碰撞声中、在万物振鸣的群声中,她并没有刻意提高音量,他却精准捕捉到了她的存在和她的语句。

“过来,”她向他招手。

你让我过来我就过来,我是你的狗吗?

五条悟心中如此大喊,却情不自禁降下高度,落到她面前。

他故意掌握不好落点似的,落下来时离她很近。他的眼睛追溯到属于她的气息,他的鼻子嗅到关于她的元素,他伸出手,在她动作之前紧紧抱住了她。

触及到她的时候,他那颗不甘的酸胀的心脏突然平复下来。

“我错了,”他抢先开口。

“你哪里错了?”

他理直气壮地说:“不知道。”

稻川秋原本想说他一顿。他突然发什么脾气呢?他都已经十五岁了,能不能成熟一点?转头忽然又想起来,十五岁,也还是个年轻人。

她又怎么能让年轻人压抑自己的心绪,活得心如槁木。

她叹了口气:“那我也错了,一开始遮遮掩掩,什么也不说。”

他眼睛一亮:“那——”

“但本质上,这是我的隐私,说不说本来也由我自己决定,”她冷酷无情地打破了他的顺杆子往上爬。

他马上就蔫儿了。刚才还气势汹汹如同煞神要毁灭世界的少年,这时候抱着她,仗着自己长得高,将脑袋在她脖子边蹭啊蹭:“可是——可是——”

“你是猫吗?”

“可以是你的猫,”苍蓝色的眼瞳亮晶晶的。

稻川秋敲了敲他的脑袋:“就算你是猫,也不许把鼻涕蹭到我身上。”

他不满大叫:“哪有鼻涕——”

“——。”她不回应他了。

有一阵可疑的沉默,或许是明白胡搅蛮缠没用了,他终于停下了搞怪的动作,他用冷静的声音说:“虽然这是你的隐私没错,但现在你把它们说出来,是因为我已经——至少已经在你的世界里了吗?”

“你说呢?”

“我觉得是。但你应该给我一个准确的指向。否则我怎么知道我以后应该做什么?”

稻川秋挣了挣,很轻松就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没有了肢体上的直接接触,只与对方的眼睛注视,却仿佛现在他们才真正地走近了。

他的苍蓝的眼睛,倒映着高天,然而掠过这双眼睛被世俗赋予的意义——从始至终都是如此——稻川秋仅仅看到的是它的主人,那就是五条悟。

世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于是这个人的名字眼睛一切,都变得与众不同。

她已经心软,却还是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逗他:“倘若我连准信也不同你说?”

“那我只能凭我的欲望走了。”

“你的欲望是什么?”

“咒术师都不知道自己的欲望是什么,常常后知后觉。”

他说着不知道,眼睛却定定落在她身上。其实根本不是不知道,而是太清楚了——反而陷在欲望之中茫然无措。

最后,只能伸出手,抓住泥潭中最后一根稻草——管它是不是稻草呢,总之,死死地抓住它,要么被救赎,要么一起沉沦。

稻川秋摸了摸脸,总觉得对方好像看的不是她这张脸,而是别的什么东西。这眼神太过直白、透彻、简直像是某种光,穿过了她的外表,直接擒住了她的灵魂,叫人毛骨悚然。

……原来少年已经有这样的眼神。

该说他不愧是咒术师吗?——每个咒术师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稻川秋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但总之,是因为我身上的这些线吧?”

她指了指自己身上蔓延而出的红线。

“缘这种东西,不本来就是用时间来堆彻的吗?如果你实在介意,为什么不来和我建立起相应的联系呢?”

“还是说,你没有这种把握?”

她脸上的笑容仿佛濒死之人呼吸间出现的幻境,大门半掩着,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五条悟无法拒绝。

他伸出手,果断推开那扇门。

“不,怎么没有把握,”刚刚才把学校爆破的少年斩钉截铁,又变成了相应的年纪,信誓旦旦地放大话,“你等着吧,我绝对会变成你最重要的人!”

“说说吧,你蓄意爆破高专的原因?”

总监部的审讯室内,五条悟翘着二郎腿坐得像个大爷,对面的审讯人员则坐得端端正正,好像两人角色反转。审讯人员问完之后,推了推眼镜,掩饰自己的慌张,背后偷偷落下冷汗。

五条悟语气散漫:“原因……教室、食堂、医疗室、宿舍……全部都太破了。”

“所以你为了这个把高专给炸了?”

“那倒也没有,”五条悟摊开手,露出无辜的笑容,“我是为了学校好啊。”

“你的意思是……?”

“破旧的设施不应该换新的吗?换新的之前肯定得把旧的拆了吧?我这是帮学校省了一大笔钱,学校就算不表扬我,好歹也不能这样——把我当成犯人——来审讯我吧?”

审讯人员听着他的话,刷刷刷地记录,反应过来自己写的是什么的时候,脸都青了。

实在是这份证词太离谱了啊!

破旧什么破旧,教室医疗室就算了,宿舍不是前几天才被你装修成迪厅吗?而且就算是破旧了,想要换新也得有个程序吧,你一言不合把人家给炸了是什么意思!

审讯人员还在绞尽脑汁试图挖出点什么消息来,五条悟已经不耐烦了。

他收起二郎腿,站了起来,扔下一句“账单送到五条家”,就这样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没人敢拦他。

他悠闲地哼着曲子,在走廊中漫步,与此同时,另外两间审讯室中,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分别咬紧了证词。

“不知道啊,他突然就发疯了。”

“我差点受伤,能不能给我点精神损失费?”

“他发疯关我们什么事,而且五条悟这个名字听上去就经常发疯呢,呵呵,与其问我们不如去问他

本人。”

夏油杰正在推卸责任,门外突然探出个白毛脑袋来:“杰,回去吃晚饭?绫子奶奶催了。”

说着举起手里的手机,上面的信息果然是绫子奶奶发的。今天是他们上学第一天,老人家可不知道学校不翼而飞的好……惨痛事件,还惦记着给他们做丰盛的大餐来庆祝。

夏油杰“唔”了一声,在审讯人员惊骇的目光中站了起来,原本束缚在他手上的符纸手铐随声而破。

“你……你,你怎么……”审讯人员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僵硬。

夏油杰笑眯眯道:“虽然你们制住了我的咒力……可是,我是咒灵操使啊。”

话音落下,他身后冒出庞然狰狞的咒灵,对着审讯人员露出獠牙大笑。后者在威压下瘫软如泥,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出去。

家入硝子推开门走出来,满脸不耐烦:“你们怎么来得那么慢?早知道我就不动手了。”

夏油杰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审讯人员正蜷缩着身体捂着手尖叫,家入硝子插在后腰的枪枪口倒是不冒烟了……他好心提醒:“你好像没上保险栓。”

“谢了,”家入硝子道,顺手扣上保险栓。

其实她本不打算开枪的,因为五条悟和夏油杰肯定会掀桌,她等他们来找她就行了。但或许是她看上去太过无害,负责审讯她的人居然色眯眯地将手伸向了……

家入硝子果断开了两枪,子弹是特制咒具,能够打碎符文,物理和法伤都兼容,审讯人员吃了两发子弹,如遭雷击,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倒在地上哀嚎。

三人成功汇合,转向最后一间审讯室。

稻川秋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

“这里也不是,”她说。

“那就走喽?”

“走吧,回家吃饭。……没有宿舍了,所以果然,我们还是走读吧。”

第134章 Chapter134将目光投注到……

于是他们就开始走读了。

学校被轰了个一干二净,除了地下的建筑,地面以上几乎被夷为平地,属于是告诉别人这里曾是个学校会被惊呼,“什么!这不是片荒地吗!沧海桑田的速度也太快了吧!”的速度。好在高专们的学生数量很少,临时迁移到其他地方上课也没关系。

“但我们真的有课上吗?”

夏油杰发出这个疑问时,脚下正踩着他的第十三个目标。从嫉妒中脱胎而出的咒灵被他一通痛殴后成为他的宝可梦,温驯地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长长的头发正如同海藻一般纠缠着他脚下的咒灵。

“显而易见,”五条悟耸肩,“只是用‘实训’的名义来雇佣童工而已。”

入学两个月,他们被派遣的任务超过半百。这个数量显然不正常,且分布的范围遍布全国,如果不是夏油杰有蝠鲼咒灵,那么恐怕他们每天都要在动车上辗转了。

“但以前还没有到这种离谱的程度……毕竟不是谁都像我们这一届一样厉害嘛。”

他高高举起手机,比了个wink,夏油杰敏锐地转过来,下意识摆出个漂亮的表情,咔嚓一声,一张照片新鲜出炉。

五条悟撇了撇嘴,手指飞快编辑彩信:【又在努力工作~今天也超级帅气~小秋在哪里?今晚要一起去喝一杯吗?你喝醉之后调戏我那种。】

夏油杰看了眼他的彩信,皮笑肉不笑道:“谁超级帅气?”

“当然是我了。难不成还能是小眼睛吗?”

夏油杰召唤出长发咒灵,咔嚓一声咬在他头上。他真是受不了这混蛋同伴——故意拍他的丑照陪衬自己的帅脸,至于那么心机吗!五条悟!

五条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抱着手机喜滋滋地不断发送骚扰信息。夏油杰嫌弃地转过头去,似乎不忍直视,然而手诚实地掏出了手机。

夏油杰:【任务已经完成了。小秋今天晚上忙吗?】

两个人背对背,踩在刚刚被他们轰成废墟的草地上,给同一个人发短信。

手机那头的人却迟迟没有回复。

……也很正常。

任谁被消息轰炸骚扰多年,都会练成面对手机铃声不断却面不改色的本事的。

“不需要接听吗?”青年迟疑着问。

“不用。”

稻川秋把手机收回口袋里,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

“恕我直言,”她酝酿了一下,礼貌而诚恳地开口,“我的记忆里并没有你的存在。”

坐在她面前的人对此似乎并不意外。然而,明白事实是一回事,理解它又是另一回事。青年眼中流露出的哀伤像一条已经蜿蜒许多年的河流,迟钝、沉闷、绵绵不绝。

“其实已经猜到了……,但还是想要碰碰运气,”他苦笑着说,“果然还是这样吗。”

稻川秋端详着他。棕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穿着休闲的风衣,却下意识坐得很直,似乎常年在正式的场合中应酬接待着他人,他应当是生活在欧美地区,在饮食和环境的影响下,原本线条柔和的东亚人的面庞变得瘦了一些,线条变得更加凌厉,皮肤更加白皙……她可以肯定,在她短暂的十五年的人生中,从没有这样一张脸出现过。

然而没有出现过是一回事,是否感觉到似曾相识又是另一回事。她甚至一眼看出了违和,潜意识中认为他相比过去变化很多。

稻川秋常常想,如果大街上突然冒出来个陌生人和她说,“我们上辈子认识”,她会觉得诧异还是理所当然?这个问题在她心头萦绕了许多年,现在终于落实了。理所当然——这就是她被他叫住之后停下脚步,在他蹩脚的邀请中来到这间街边的酒馆的原因。

他显然知道她对烧酒的偏爱,叫来酒保时自顾自为她点了瑞泉,还娴熟地吩咐了她常喝的方法:“请多送一杯温水上来……”

他几乎比她还要了解她自己。绫子奶奶不赞同未成年饮酒,所以稻川秋也是上了高专之后才有了小酌的习惯。她逐渐摸索出自己曾经的爱好,这是一个尝试的过程,可他却好像站在了终点,自顾自地定义了她的喜欢,而她也真的喜欢。

所以他们上辈子真的认识。

她托着下巴看他一个人忙碌,仿佛独角戏一般转来转去,青年分明头都不敢抬起,眼睛却突破了主人的限制,一个劲儿地偷偷看她。好像少看她一眼就是损失,多看一眼就是他赚。

她突然开口:“你不喝酒。”

“我……啊,我,我不怎么喝。”他被吓了一跳,竖起了兔子耳朵,惶惶地看着她,又不舍得这个话题被随便放过,他匆忙补充,“偶尔会喝葡萄酒,是在一些宴会上,如果不喝的话会被以为是不把客人放在眼里……Reborn定了品酒课程,我虽然很认真去学,却还是结业得很狼狈,最后……最后学得最好的,是你曾经说过很好的酒。”

他这段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太多了。可她不置可否,又问:“为什么你学得最好的,是我说过

很好的?”

他的脸像一只瞬间成熟的苹果,红得让人不忍心再刁钻他。他下意识想要躲避她的目光,可她一直看着他,他又不舍得将它们挥霍,于是又将脑袋转回来,直视着她。

沢田纲吉望着这双暌违多年的眼眸。

平和的、深邃的、柔软的、像宇宙黑洞一样,向你警告快快远离,你却忍不住一头扎进去,只期望她更多地看向你。

青年觉得喉咙发干,胸口发闷,全身都僵硬。

然而心脏却还在跳,将他的心声慢慢挤出他肺腑,于是他的灵魂开始喷涌思念。

“因为……因为。”

“因为我喜欢你。”

世界在融合,这个消息是白兰先传过来的。

这一年,沢田纲吉已经二十二岁,那场没有任何人牺牲却有人离去的战役已经过去八年。在解除了彩虹之子的诅咒之后,伽卡菲斯短暂在他们面前露面,之后消失无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沢田纲吉继续成长,在伙伴的陪同下接手彭格列,已持续两百年的荣光在他手中继续光辉荣耀,少年逐渐成为合格的黑手党首领,地下世界尊敬他为教父,所过之处人人俯首,再没有人叫他从前的绰号“废柴阿纲”。

世界静好。

静好得让他们想发疯。

稻川秋的消失比死亡还要彻底。一个人纵使死了,好歹还是有尸体留在世界上的吧?她没有。她消失在茫茫的虚无中,仿佛从未曾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一切尽是他们年轻时不慎踩进了树边的洞窟,结识的兔子是他们青涩的梦,醒来之后就破碎。

他们本该梦醒,却偏偏记住了梦中的点滴,无法忘记分毫,记忆残忍地折磨着他们,让他们痛苦无以言表。思念是酷刑,没有人能挣破它的枷锁,只能被它摧磨心脏,习惯长彻时光的疼痛。

初代从戒指中出现后,和他们描述了她的“家乡”。他们试着寻找她的故乡,为此日本超越北美,成为彭格列的第二大据点,彭格列的势力足够把世界上任何一处地方翻过来,偏偏找不到与她形容相近的地方。

伽卡菲斯道:“所以说啊,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们找来找去没有用的,只能等。”

只能等。只能等!

等待这个世界上最无情的词语,它甚至不给你一点儿期望。

他们等待着,时间长了之后,越发理解初代的心情。

沢田纲吉上门拜访时,Giotto:“如果她一辈子都不回来,该怎么办呢?”

在彩虹之子的诅咒被解除之后,彭格列戒指也发生了变化。二代到八代了无遗憾,陷入沉睡,初代们却来到现实,拥有实体。但他们并没有重回彭格列,而是在日本定居。

Giotto化名泽田家康后,曾在并盛町建起神社,后来随着时间破败,他重回人间之后,又重建了神社,常住在此处。沢田纲吉来时,他正看着神像出神。

沢田纲吉从没在意过神像的模样,此时漫不经心一瞥,忽然大惊失色。

“这……这……”

神像的脸,赫然有七分似他心上人。

神像高坐明台,面容平和,眼中无雪无花无世界。因没有灵魂的点睛一笔,它看上去极普通,然而在信徒千百次的目光描摹之中,又好似有了灵性,慈悲地垂眸望过来。

沢田纲吉只觉得心脏被摄住,思念啊痛苦啊欢喜啊,数不清的情绪涌上来,半晌他喃喃:“这算是不尊敬……”神明?

“在日本的文化中,神明不正脱胎于人的信仰和感情吗?”

明明是意大利人,金发青年却比沢田纲吉对日本的文化更加熟悉。

“一粒米上可以有八位神明,头发也可以是神明,一株草也可以是神明。——只要有人将目光投注到某样事物上,他就可以说它是神明。”

“既然如此,我以为她是神明……又有什么不可以?”

神明好过虚无缥缈的承诺和未来。他可以将思念投注在她身上,仿佛信徒将自己全身心奉给神明后,便能求得神明降临。

初代回应了十世的问题:“如果她一辈子都不回来……没关系,至少我也已经注视了她一辈子。”

沢田纲吉见过Giotto之后,恍然明白从前稻川秋看着他的目光为何有时怪异、有时思念。那时他又茫然又羡慕,或者说得阴暗一些,嫉妒——当然了,少年当然会有这样的情绪。他嫉妒他没有经历过她的那些人生,他嫉妒陪着她成长的那个人不是他,他嫉妒……

然而,然而。此时此刻,看着正望向神像的金发青年,他无法生出任何阴暗的心情。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他酸涩而认命地想,哪怕在她心中占据位置的人不止有他,他却无法对其他人产生任何的厌恶和排斥。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大家怀揣的心情都一样。

又哪里有争夺高低先后的意义?

第135章 Chapter135沢田纲吉也快……

大约过了八年,他们开始接受现实。

人死了世界也一样转,活着的人被推着走,总有一天会明白缅怀过去没有意义。沢田纲吉终于懂得这个道理,他自认再没有八年前那样痛苦,于是也学会了收敛难过,慢慢地大家都以为他放下。

他的同伴也一样。他们都不乏从痛苦中走出来的勇气,于是在忙碌的战斗、继承仪式、处理工作中,少年们慢慢成长为合格的大人。

唯一证明他们从未忘记的,大概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声明了不婚。

在里世界,血缘是极重要的象征。一个人再冷血无情,他都会对自己的血脉格外温情些的——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于是少年们才巩固了地位不久,催婚的声音就不断传来。

彭格列的长老们希望能延续首领的血脉,免得像当初那般所有候选人死光了十代被迫上位;其他家族的首领们希望守护者们能够看上他们家的某个女儿,好让他们搭上裙带的顺风车,家族势力崛起。

除了长辈的施压,宴会上或偶然或故意撞向他们的女生同样难缠。

第一个声明自己不婚的是山本武。他这人一贯大咧咧,宣布这件事时脸上洋溢着笑容,好像他正站在甲子园的土地上,接下来他要捧起冠军的奖杯。事实上他说出接下来的话语时脸上的骄傲尤甚前者,参与宴会的宾客们一阵错愕,听到彭格列的雨守用云淡风轻的声音说:“抱歉抱歉!但果然这种事应该事先说明吧,否则以后往我身上倒红酒的小姐们一定更多,这实在令人烦恼。”

没有被指名道姓的几位小姐涨红了脸,身上的裙子上的红酒渍让她们看上去有些狼狈。

青年无视自己西装上的污渍,接着道:“我并没有成婚的打算。当然,我也不想如这边的风俗一般有几位情人。我的心已经被取走,请不要再在我身上费脑筋了。”

他的心早已经被取走,不知是什么时候,总之回过神来他追着自己的心一路跑,再也追不上、没法将它按回胸口中。

青年将话说得太过直白,称得上冒犯粗鲁,但没有人敢反驳他又或者提出异议,因为彭格列,因为他是山本武——

在里世界声名鹊起的恐怖杀手,仅仅凭着一把剑就能挡下热武器的围攻,轻巧地砍下敌人的头颅。没有人不畏惧他,更没有人敢当面驳斥他。

甚至没有人敢问他,那将你的心夺走的人是谁?

——他的表情,已然证明了那个人不管是死是活,都将在他的心里长存。

少了一个山本武,还有其他守护者。岚之守护者狱寺隼人同样是众人眼中的香饽饽,晴之守护者笹川了平已经结婚,可是云之守护者云雀恭弥不是还未婚吗?还有其他人——

银发青年干脆利落地推开了少女探过来的手,眉宇紧蹙,冷冷道:“别碰我。”

身着华服的少女苍白着脸:“为什么?你……”

狱寺隼人看着面前的人,黑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明明不是同一个人,外貌有很大的分别,连神情都截然相反,他却出神了,刹那之间想起了另一个影子。

不会穿那么繁琐的裙子,潦草搭在肩膀上的羽织、被风拂起的短发、篝火边熊熊明亮的眼睛,那时候她偷偷点着了他的眉毛,心虚地没有告诉他,于是伸出手揉他的头发想要转移他的注意……

狱寺隼人忽而回神,从那昏暗的森林和温暖的篝火中抽身,回到被水晶灯照得明亮苍白过头的大厅。眼前的人和她并不相似,可只是些微的相同,都能让他以为已然蛰伏的心绪再次澎湃。

他收回了眸光,淡淡地道:“我已经爱上了一个人。”

“……”

彭格列的高层,除了晴之守护者之外,居然都决定终身不婚。连情人也不会有。

长老们唉声叹气,为彭格列的未来继承人;里世界传闻不断,赌他们为谁深情、什么时候结束这段深情。

在流言匆匆中,白兰杰索带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世界正在融合,你们想到了什么,彭格列?”

十年后的白兰杰索被杀死后,世界线回溯,玛雷戒指的作用被消除,十年前的他本不该记得这一切。

然而,回到十年前后,他找上了沢田纲吉,居然保留了从前的记忆。彭格列本以为他是不甘死亡的结局,想要重来一回,却发现他的愿望已经不是毁灭世界。

而是“找到新世界”。

他形容得语焉不详,像个疯子,根本难以理解他的意思。好在精神虽然不太正常,白兰理智上还是能够独立行

走,此人很快重新建立起密鲁菲欧雷,并和彭格列达成了合作。

保持着警惕,双方进行了接洽合作。白兰倒是没有动什么手脚,只是请求观测彭格列戒指,并且进行一些实验。

至于实验的内容……

“关于新世界的构想和建立,”白发少年弯起眼睛,将手指竖在唇前,笑容似曾相识:死之前,他曾经说过会在新世界再见,那么,新世界是什么?

没有玛雷戒指之后,白兰已经掀不起更多风波,哪怕他真打算做什么,沢田纲吉也能将他压下去,在超直感的提示下,他配合了白兰的实验。

这一实验就是八年。

这天,白兰传来讯息,“世界正在融合”。

“你发现了吧,彭格列。新事物正在融入我们的世界……你的记忆已经出现问题,而事实也随着你的记忆的变化而变化……”

沢田纲吉在他的提示下面色骤变,回溯记忆,意识到了异常之处。

是的,世界改变了。

首先是在史书上做手脚。沢田纲吉愕然发现,这世界上一些人消失了,一些人出现了。较为明显的是文豪们——流芳百世的文豪名字直接消失——不,不对,不是消失——他们不再是文豪了,他们变成了异能力者。

超越者的存在能够改变战争和世界的局势,异能力者用着他们曾写下的书的名字构成的异能,变成了里世界中重要的一支。

接着是在现实中出现,无声无息地融合。彭格列和欧洲的钟塔侍从建立联系,和北美势力Guild在金融领域合作,当沢田纲吉看到一份来自日本横滨的情报时,他看着上面的名字——港口黑手党——“樋口一叶”“太宰治”“与谢野晶子”——他感到了心脏的怦然跳动。

世界也太荒谬了。

“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不会有悲痛来临。”

——写下这句话的知名的作家,其实早已经作为线索,被那个人投放在隐蔽的角落中。

沢田纲吉品尝着这酸涩交加的意味,迫不及待想要赶往日本,想要见一见被她提到过的人。他相信他们必然和她有所联系——什么联系先不管——至少他想知道与她有关的讯息。

然而到了横滨之后才觉得大失所望。

“那家伙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呢,”穿着沙色风衣的青年似笑非笑,沢田纲吉意识到他并不喜欢自己,“请问这位先生——您有什么头绪吗?”

沢田纲吉兴尽而来,失望而归。

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一个人漫步在这座她曾经生活过的城市。天气阴,云黑压压地沉着,雨下起来的时候,青年仿佛自己少年时代一般狼狈奔跑,抱头跑进一家书店。

因为文豪都转职了,从前沢田纲吉记忆中常有的印着文豪名字的书籍都不见了踪影。然而,明亮的柜台后从来不缺文字的宠儿,同一名作者的书几乎占满了客人的全部眼球。

沢田纲吉随手拿起一本,看到封面的时候,忽而愣住。

封面上是一只半面鲜妍,半面腐烂的苹果。

举着苹果的人正在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应该下口;她舍不得香甜的果肉,却又为她预见到的它反面的恶臭而震慑,就像人总是面临抉择,到底该接受一段关系,还是就这样提前地预知到它可能的不堪而停住脚步。

书的名字是“食我嗅闻”。

封面的导语很简短。写的是:

“吃下一只半腐烂的苹果的勇气要甚于接受它全然破败。”

接受一段可能带来不堪的关系甚于一开始就明白它一塌糊涂。

犹豫踌躇的人缺乏的不是勇气,而是某一刻毅然决然伸出手的决心。

“我只能承诺下一次重逢。”

她的面容与伸出的手,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模糊,而在等待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书店中躲雨的客人惊讶地看到,穿着西装的青年连头发都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他看着书上的字无声哭泣,泪水滴落在地面,像某滴雨的涨潮。

沢田纲吉过了好久才明白,那个人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握住了他们的手、为他们许下承诺。

世界融合的速度时快时慢,而且源源不断有新的世界元素出现。

在融合之中,不同的世界甚至连时间流速都是不同的。有的时候他们这里过了一天,另一个世界却已经过了一个月、一个年——明明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却拥有不同的体验,沢田纲吉感到怪异,又心急如焚。

“世界这种东西,哪里是那么容易观测和控制的,”神出鬼没的伽卡菲斯不以为意,只一味吃拉面,“等着吧,等着吧。”

等。

又是等!

然而除了这又有何办法呢?

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一年,沢田纲吉二十三岁。夏天已经过去,秋天来得无声无息。地下世界平静了一段时间,沢田纲吉有了一段空闲的时间。他和同伴回到并盛,在沢田宅里抱过奈奈妈妈后,他兴起整理过去的物品。

又看见了国中时期的课文。

“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不会有悲痛来临。”这句话因世界的融合而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篇平平无奇的散文。

沢田纲吉的目光掠过文章,他忽然想起什么,急切地翻过几页,“嚓”一声轻响,一张漂亮的、被压平的镭射塑料糖纸夹在书中,重现天日。

他拿起它,嗅到一点穿隔光阴的甜味。甜味已经快要消失殆尽。

沢田纲吉也快要疯了。

第136章 Chapter136线条小狗汪汪……

并盛町虽然偏远,却也在东京圈内,沢田纲吉并没有停留多久,就被时任门外顾问的Reborn远程投送了个晚会。

“不是说好了休假吗,”他隔着电话嘟囔,“我才闲下来不到两天。”

“会上有咒术界的人物出席。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沢田纲吉握着手机的手便顿住了。咒术界是一个新近融合来的世界,彭格列技术部门约一个月前观测到它的存在,然而相关的资料还很不完善,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接触到相关人物,他无法拒绝。

于是才软弱不到两个小时,沢田纲吉又重新穿上西装,变回了大人。匆匆吃掉沢田奈奈给他准备的汉堡肉垫肚子,他推开门,赶往东京的市中心。

他没有坐彭格列的专车,而是略一思考后自己坐上了电车。虽说彭格列总部位于意大利,但这些年他回日本的时间很多,因此对电车系统也有了解,轻松坐上车后便靠在窗边,看着阴沉沉的天在他的视野中划过去。

偶尔狰狞的怪物很快又消失,沢田纲吉已经习惯它们的存在。无法被物理打击,但火焰能够对付它们,这就是咒灵。世界拥拥攘攘地挤成一团,让清楚记得它从前的人哭笑不得,又期待不已。

沢田纲吉回到日本的这几天里,东京总是在下雨。没有下雨的时候,天气阴,地面也湿漉漉的,脏水横流,在行人的脚下不被在意。沢田纲吉看到一些人还举着伞,伞面遮住他的视线,一个影子、两个影子、三个影子……“喀!”

“?!”

一声闷响从沢田纲吉手下传来,被他无意识扶住的座椅扶手竟被他捏得塌陷下去,他却无暇他顾,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窗外,粉色的雨伞、黑色的雨伞……在雨伞之间穿行的人……

他的目光迫切地追逐着那个影子,呼吸和心跳都停住,直到那个影子消失在伞面后,他才如梦初醒,仿佛一座被和尚敲醒的钟,咚——他的心疯狂跳动,催促着他,快追上去,你没看到她在那儿吗?!咚——一定是她,除了她还能是谁呢?咚——趁着电车停住,他跳下车,拨开沿途的人,引来抱怨无数,心跳如雷。潮湿的水汽涌进他的身体,当他终于站到她面前时,那水

汽又化作泪水,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你……”

青年已经比她还高了,身型也不似过去单薄,颀长又高挑,然而站在她面前,垂眉耷眼,眼泪往下流,全然像当年他们初见,他蜷缩在角落里看着她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