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被关入复仇者监狱,犯人脸上却毫无悔恨痛苦之意,相反,他的目光近乎释然地落在沢田纲吉身上。
“Kufufu……这次算我们平局。”
她赢了,但他也没有输。他相信了彭格列的首领或许并非败类,但他不相信庞然大物之下的触须当真每一天条清白!
沢田纲吉下意识道:“什么平局?”
六道骸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你不知道么……哼,该说轻易就被蒙蔽的首领可悲,还是该说肆意妄为的手下胆大包天?”
“你弄错了一件事,”稻川秋道,“他可不是我的首领。”
她从树上跃下,穿林的风振起了她的和袖,她轻飘飘道:“晚上好。”
“小秋!”沢田纲吉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你回来了!”
“不是回来。”
“……诶?”
Reborn幽幽道:“反侦察能力不合格。蠢纲,你一路上没发现有人在后面跟着你么?”
沢田纲吉终于明白自己感受到的若有若无的目光是怎么回事。他有些委屈地为自己发声:“但我以为那个是你……”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是变态跟踪狂啊!
“Kufufu……还真是旁若无人呢,就这样叙起了旧,”六道骸出声打断了他们包饺子阖家欢乐式结局,沢田纲吉总觉得他的声音阴森森的,“我还会回来的,等着吧,彭格列。”
沢田纲吉看向Reborn:“你不是说复仇者监狱是里世界最可怕的牢笼,谁也无法逃脱吗?”
Reborn无辜地眨眼睛:“监狱这种东西建造出来不就是为了让犯人越狱吗。”
“……明明是为了关押罪犯吧!不要颠倒黑白本末倒置啊!”
家庭教师感动地掏出手帕擦眼镜:“好感动,蠢纲,你居然会用这种程度的成语,看来国文水平确实提高了呢。”
等等,哪里来的眼镜啊!不要又cosplay啊!!!
这边家庭教师和弟子在唱二人转,那边六道骸却是走进今日说法现场。复仇者手中的锁链越缠越紧,使之难以挣脱,接着便要将他带走。
“他会被关进哪里?最下层的水牢?现在的水牢还和之前的一样么?”稻川秋站在旁边用熟稔的语气询问。
复仇者是里世界中特殊的存在,因实力神秘强大,哪怕对上彭格列的首领,也显得傲慢无礼。
然而对上稻川秋,他们居然顿了顿。
“连声音和光都不能传入的底层水牢将是他余生的归宿。”
复仇者的音色沙哑低沉,叫人难以分辨其性别和年龄,亦无人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只能猜测他们的职位更迭是以神秘的方式进行。
稻川秋却知道,面前的复仇者至少已经活了两百年。
两百年过去,曾经被关押的犯人已经连骨头都化成了渣,他们却还存在着,守着一座复仇者监狱。
她感叹:“有时候都不知道,到底你们是狱卒,还是说你们是犯人?”
复仇者面色微变,所幸这一切都掩藏在斗篷之下,不会被发觉,他匆忙而生硬道:“告辞。”
他忘了稻川秋看人又不只是看脸。
复仇者身旁的情绪粒子总是灰暗的,很少有明亮的颜色出现。这也很正常,常年守着监狱,谁的心情会明媚?稻川秋偷偷向他们身边雀跃了一点儿的粒子挥手,又道:“小心点,这家伙可能会越狱。”
复仇者很听话地振了振锁链,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意思是这小子跑不掉了。六道骸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笑着和他比了个“八”的手势,接着是“七”。
他便又把目光收回了,柿本千种和城岛犬落在她的手上总比跟着他一起进复仇者监狱好得多。
他也不担心她真的见死不救、任由千种他们死掉。
他在她的梦境中没有窥见什么有用的画面。但人的梦么,再怎么扑朔迷离,底色总是离不开某人的心境。
他甫一进入她的梦,就知道。
——这人是个拖泥带水的好人。
拖泥带水的意思是偶尔会忍不住发善心。但善心的程度很有限。
柿本千种的伤养好之后就被稻川秋扔了出去,要求他打工偿还地毯钱。
柿本千种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女生。她对他实在很敷衍,取出了子弹之后就不再管其他,好几次他伤口感染发高烧以为自己要死了,她也还是在旁边打游戏。
但他居然还是活得好好的,不知道是命大还是她做了些什么。
因为这人不吃饭,所以给他提供的食物都是便利店里临期降价的速食,连着吃了三天同口味的披萨他忍不住问能不能换点别的,她嘴上说爱吃不吃,第二天却还是给他换了个口味。
……虽然新换的口味貌似更加便宜。
柿本千种跟着六道骸逃亡,一路上碰到的都是亡命之徒犯人种子,也算是见过人性。但还是很难形容稻川秋,仿佛此人是佛家不可说,根本没有形容词能来说她。
她插着兜指点他:“你去便利店找个收银员的兼职。”
他胸口仍然有点闷痛,咳嗽了两声。
她接着道:“便利店的时薪五百日元,你每天干八个小时,每个月就有十二万,我算过了,最低生活水平只用六万,你每个月给我六万,持续一年。”
柿本千种:“……?”
大概他脸上的疑惑实在太浓,她的脸色也变了。
女生压低了眉毛,不善道:“你想赖账?”
柿本千种:“什么地毯值七十二万?”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
“意大利纯手工羊毛地毯,要你七十二万是我大发慈悲。如果你还想讨价还价,那就每个月给我八万,持续一年。”
柿本千种平时情绪内敛,此时也不免震惊:“你一个普通中学的校医,为什么用那么贵的地毯?”
“因为我收受贿赂以公徇私贪污,”她眼也不眨,“地毯贵一点又有什么奇怪。”
地毯可是最重要的家具之一好吗。
柿本千种:“……”行吧。
六道骸进入复仇者监狱,他和城岛犬侥幸逃脱,一时之间却失去了行动的目标。看大人的意思,他们还是暂时驻扎在此,等候时机好了。
因为不用上学,柿本千种和城岛犬的竞争力比普通学生高,两人一块找了家便利店打工,赚的钱勉强够养活他们。
库洛姆出现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为了便利店的骨干精英,因为城岛犬一张脸太凶,吓退了常来找事的混混,老板还给他们涨了薪水,但同时,两人也承担了便利店的所有事务。
“可恶!怎么那么多!”
“你去搬那边的,我整理完这里的就去帮你。”
“知道了,啧……”
今天是进货日,两人忙得不可开交,昔日武力今天用在整理货物上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累得满头大汗。库洛姆便来帮忙。
库洛姆髑髅,原名凪,是六道骸新收的手下兼弟子,曾经为了救一只猫而身受重伤,如果不是六道骸出手,她就会因失去身体的内脏而死亡。
稻川秋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她。
当时紫色头发的小姑娘正在货架之间穿梭,小心翼翼地将歪倒的商品扶正,稻川秋在冰柜面前纠结时被她看到了,纠结的时间有点久,小姑娘犹豫再三,还是小声问她:“你需要帮忙吗?”
稻川秋意外地转头看她,她紧张地抓紧了货架,嗫嚅了一下:“我,我可以帮忙。”
“喔,”稻川秋指了指冰柜,“你觉得哪个品种最好吃?”
她常吃的那个牌子冰棍已经售罄,现在冰柜里面的都是不认识的牌子。
库洛姆不常吃冰棍,以前当乖小孩的时候接触的机会不多,现在跟着柿本千种他们一起跑,两个粗神经的男生对她很好,在小事上却不免疏忽。
她迟疑了一下,指了指常在电视上看到广告的那个牌子:“芒果味的,好像很可爱。”广告上的芒果精灵很可爱。
稻川秋便推开门,拿出了两根冰棍。一根拆开包装塞进了嘴里,一根递给了库洛姆:“请你的。”
“诶……诶?”
“不吃吗?”
“……吃的。”她接了过来,有些笨拙地撕了两次,才撕开了包装。
冰棍在舌头上融化开又冰又甜的感觉。
在仓库中整理商品的柿本千种和城岛犬再次走出来的时候,稻川秋已经和库洛姆并肩坐在便利店的餐台吃冰棍儿了。
“啊!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城岛犬指着稻川秋大喊一声。
虽然他没有和稻川秋直接接触过,但六道骸和柿本千种都说过她,在莽撞直肠子的城岛犬眼中,稻川秋便是个会读心的超可怕恶魔。
稻川秋把吃了一半的冰棍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讨债。”
说着就伸出手去。
柿本千种兜里确实揣着白天老板发的工资:“……”
“对了,”稻川秋指了指旁边的库洛姆,“我拿了两根冰棍。钱从那里面扣。”
柿本千种沉默了一下:“你请她吃的?”
他本来以为她是刚好和库洛姆坐在了一块。
稻川秋笑眯眯道:“你想请我们两个也可以。”
柿本千种:“……”
他从口袋里掏出微薄的薪水,数出了这个月的六万给她,又道:“算我请你们的。库洛姆来帮忙也辛苦了,还想吃别的吗?”
库洛姆局促道:“不用了……我不饿的。”
稻川秋道:“原来你们认识。怎么认识的?”
柿本千种不太想回答,因为不久之前,他们还是敌人;现在的关系也不尴不尬,不像敌人,亦不像朋友。
但稻川秋根本不用他回答,便看了出来,嗤道:“六道骸诱拐小女孩啊?”
城岛犬呲牙道:“你在说什么呢!”
“就像诱拐你一样,”她看了他一眼。
城岛犬:“……”
库洛姆捂着嘴笑了,城岛犬不禁问她到底是哪一边的,她便小声地替六道骸澄清:“是骸大人救了我……”
如果不是六道骸救了库洛姆,以她的伤势,她早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六道骸为什么这么做?稻川秋想来想去,只能把对方定义为发善心的大好人:比她有良心多了。
她举着半根冰棍走出了便利店。
然后,就在路上被人袭击了。
第87章 Chapter87“指针再次转……
一片前后无人的小路上。
斯库瓦罗半蹲在墙头上,不爽地盯着下方缓缓靠近的人,他问玛蒙:“就是她?”
玛蒙道:“就是她。”
斯库瓦罗啧了一声:“这种事你一个人来就行了吧。为什么还要我跟着?”
“因为我的幻境对她不起作用,”玛蒙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我不能靠近她。我可不想白白吃子弹。”
斯库瓦罗怒极反笑:“所以就浪费我的时间?小鬼,你发什么疯。”
“这可是老大交代下来的事,你也不想回去看到老大发火吧。”
来到日本之后,Varia众人并没有马上出动,而是侦查并盛町中的情况。对于临行前泽田家光的委托,Xanxus并未放在心上,而是顺手将责任并着盒子一道扔给了玛蒙,由后者全权负责。
干着活没有多余薪金,玛蒙亦很是拖沓,迟迟不见他传来消息。直到今天他突然拉上了斯库瓦罗,说需要他协助。
斯库瓦罗道:“真的是她?你不会搞错人了吧?”
玛蒙道:“看来你从不曾翻过彭格列的家族史。”
斯库瓦罗嗤道:“我追随的是老大,又不是彭格列。”
话虽如此说,但他还是凝神去看那逐渐靠近的人,想要从她身上找出不同寻常之处。
女生穿着轻薄的夏日羽织,黛黑色织金松花纹,宽大的袖子随着她的行动而一晃一晃,她一只手举着冰棍慢慢啃,两只眼睛满不在乎地看向四周,有种流水映月盈盈的散漫。
斯库瓦罗横竖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同。玛蒙这小鬼总是装神秘,谁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随着下方身影的前进,他的耐心逐渐消失,当对方进入攻击范围的时候,斯库瓦罗已经完全失去耐心,提剑站了起来。
玛蒙抬头看到青年脸上迸发的战意,他眯着眼问:“你想做什么?”
“不是说一见到就知道是她了么……对我来说,只有我的剑见过了,才算是我见到了她!”
斯库瓦罗大笑着,悍然拔剑挥出。
稻川秋豁然抬头!
剑风狂暴地席卷而来,势不可挡地摧毁了沿途的绿化带,草屑漫天飞舞,遮挡了人的视线,却无法挡住“Voi!!!”的笑声,震耳馈聋。
剑风周密地卷过她周身,她却毫发无损;但这仅仅是前奏,银发剑帝一击不中,即刻挥出第二剑,气势排山倒海,磅礴汹涌。
稻川秋跃起躲过这横劈的一剑,脚尖在剑上一点,接着向后旋身落地,手肘下压被吹得猎猎作响的宽袖,这瞬间她对上了斯库瓦罗的眼睛,看到了对方脸上狂涌的战意。
“……”哪里来的疯子?
剑刃上挑,她亦随着这股力道起跳,在空中旋了个身,似轻盈的鸟一般落地。这动作幅度实在很大,她虽做起来并不勉强,却皱了皱眉,觉得膝盖发疼,干脆站定了,在原地接连躲避。
她几次险些被劈成两半,但总是差这毫厘。斯库瓦罗被她的回避激得战意更盛:“Voi——!你的武器呢?!给我攻击!”
他一剑刺出,直冲她的面门剑光如鲛,凶猛、可怖、寒光凛凛。
她的脸被剑身折射的光映得明亮,额发被剑风掀起,露出铅灰色的眼眸,眼看着就要被劈成两半,她的神情却还是那么淡定,反而是耳边的符文耳坠被风吹得胡乱飘摇,一点金色乱颤。
稻川秋道:“你对你的剑有感情吗?”
斯库瓦罗略微晃神,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既然没有感情,那我就不客气了,”她低低地道,不知怎么动作,竟跟上了他的速度,手指搭在了他的剑刃上,剑光凛凛如杀人月,但在她手中却像是顷刻晃过数十亿年,月亮已被恒星吞噬,薄如纸张,她屈指轻弹,“珰”一声,斯库瓦罗手心一空,剑柄并剑身一同消散在了空气中。
他的动作亦随着手中剑的消失而错了一步,睁大了眼。
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做到的?
没有了剑,斯库瓦罗近身体术亦不错,然而,除了剑术,他无意在其他领域与人比拼,一时间兴趣寥寥,停下了动作。
“你用了什么火焰?”他迫不及待地问。
在他的认知中,只有火焰——由自身迸发出的、超越自然的火焰,才能够将他手中的剑顷刻湮没。
对方却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顿在了原地,似乎有什么更加紧急的、亟待解决的大事需要她去关注。
斯库瓦罗耐着性子,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半根冰棍躺在地面上,融化开的甜水在空气中漫出芒果的香甜。
斯库瓦罗:“……”
没记错的话,她刚才好像手里抓着半根冰棍。
稻川秋缓缓回头,伸出了手:“赔钱。”
斯库瓦罗怒而笑道:“你只想说这些?”
稻川秋莫名其妙道:“那不然呢?你想要我赔你的剑?你不分青红皂白袭击我,恐怕你还要赔我精神损失费。”
斯库瓦罗道:“赔又怎么样,不赔又怎么样?”
他只觉得荒谬,自己居然会在这样一个地方,同这样一个人,因一根廉价至死的冰棍而纠缠。
刚才的交战中,他已经看出对方于剑术上没什么建树,仅仅是凭着古怪的能力消化了他的剑,这才占了上风。他没有同剑术上的弱者比拼的打算,勉强将“再来一次”的请求压下,将玛蒙找了出来:“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可不是故意的,”紫色斗篷身影显现在他身边的空气中,玛蒙假惺惺道,“你还真有点狼狈呢,让我看得入了神。可惜忘了录像,否则你不花大价钱,我可不会删胶片。”
斯库瓦罗啧了一声,并不同他计较:“你不是要把东西给她么。东西呢?”
“在这里,”玛蒙道。
他从斗篷中掏出一个盒子,送到了稻川秋手上。后者才接住盒子,便忍不住摩挲了一下,又摩挲了一下。
古老的木盒已经有两百年历史,上面的海浪纹严丝合缝地填进了时间。
“你们是彭格列的人?”
她想起了之前配合Reborn踏青时杀手说的,“初代的遗物”。
玛蒙不动声色地端详她,同时回答:“我们是彭格列独立暗杀部队的人,受沢田家光之托送东西给你。”
稻川秋“喔”了一声,开始解盒子的机关,同时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这是两百年前的盒子,机关同现在的完全不同,一些诀窍已经失传,大多数人只知关不知如何打开。她却很娴熟,在盒子边缘摸索机关的动作好像已经做过很多次。
玛蒙道:“一看到是你,就知道是你。”
看过彭格列家族史的人,一定对她这张脸望之难忘。说来是很奇怪的,十八世纪的绘画风格失真、夸张,怎么偏偏这样清晰地画出了她的特征呢?玛蒙曾经翻过彭格列的家族史——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利益的收割:谁知道有没有一天他会靠着这上面的情报赚钱?他飞快地翻过了书中的照片页——死人是没有价值的,着重看后面的内容,看完之后再没有打开过那本书。
他对那上面的文字资料如数家珍,对照片觉得模糊。对泽田家光语焉不详的“看到了就知道是她”的形容,他一开始发笑,后来偶然在并盛町中叫到她,震惊地以为世界重置回到两百年前。
她这双铅灰色的眼睛在时光中熠熠生辉,哪怕油画变得黯淡,也不掩主人的风采。
现在这双眼睛茫然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
“……这个还留着啊,”她说,“我还以为早就已经丢掉了呢。”
玛蒙于是想起了被他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没错的,彭格列家族史上写着的:
“初代们竭力保存着她留下的奇异的馈赠,明明知道不可能,却仍想将它送到她面前,看看她那时脸上的神色。”
初代们没有看到的,他看到了。
玛蒙将斗篷压下,遮住了眼睛,同斯库瓦罗一道走得远了,留下稻川秋一个人沉浸在盒子中。
泛黄的玻璃,停止走动的时针,镶嵌在表盘上的红色的、小小的、簇成丛的果实和振翅又凝固的飞鸟。
——一支早就停止了走动的现代电子手表。
稻川秋第一次穿越的时候,身上最值钱的是手上的手表。那是她妈送给她的七岁生日礼物:说是礼物,但应该只是商场搞活动中了奖、正好她又幸运赶在这个时间生日,才顺手给了她的廉价货色。
表带很长,而且是金属制的,挂在小孩手上不免嫌长,看上去很是累赘古怪。稻川秋却不嫌弃,仍然戴着她,直到穿越那天。
手表用的是纽扣电池,穿越之后续了好长时间的命,同时给了她一点慰藉,叫她知道自己不是发了疯,也不是癔症:她确实来自另一个时空,这个手表就是证明。
但这个时代还没有手表。
朝利雨月说这像一只小钟,阿诺德怀疑这是间谍暗器,蓝宝说那也太酷了给我玩玩,G熟了之后提醒她不要在外面把它露出来,否则所有人都得猜她的身份,她说,猜我的什么身份?
“当我们是傻子吗?”他不客气地说,“猜你来自一百年以后。”
她大惊失色,Giotto看着她的表情笑了。
他们当然知道她不来自于这个时空。这是显而易见的:她对雨月所说的日本很了解,后者却总是对她偶尔的形容感到迷茫陌生,她偶尔蹦出的字句其实同这个时代的不同,在轻微形变之后仿佛来自下一个世纪,她实在很不会掩饰,叫人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她大惊失色完,讷讷地说,你们不会把我供出去吧?
D刚刚从战场上回来,听了这话不客气地嘲笑她,把她供出去干什么?她这小身板够人家研究的吗?
她追着D打,后者消失在迷雾中,然后伸出手按她的头压制她作乱的手臂:“Nufufu……幼稚。”
到底谁幼稚啊!
纽扣电池毕竟储电量不大,手表在她穿越的第二年停止了走动。指针停在零点零零分,也算寿寝正终,她看着它颤动着死掉了,觉得自己和现代已经割席,或许自己就要在十八世纪的彭格列活一辈子。
第四年,她把它送给了Giotto,让他帮忙保管。
“为什么要送给我们?你不是最喜欢它了吗?”
青年迟迟没有接过手表,而是问她。
她难得觉得不自在,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圆,又画了一个。
“哼,你们肯定觉得我随时会有消失,我知道,”她说,“但我才不会呢。把这个送给你们,你们会高兴一点吗?”
Giotto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稻川秋其实看什么都很清楚明白。只不过大多时候她装傻,假装自己蠢得什么都看不出来,装得久了把自己都骗了。其实她从头到尾,当然什么都知道的啦——她可是稻川秋啊。
她装傻只是因为装傻更符合她的利益罢了。不看不动不去想,世界就维持一成不变,这样又有什么不好?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大着胆子的真情流露。这都已经是她来彭格列的第四年了。
Giotto接过钟表,装进一个漂亮的木盒子里,说帮她保管。他开玩笑地说,哪怕你真的又跑了,只要几百年之后彭格列仍然存在,你就还是可以找回它。
她别扭地说才不会再跑,就让这表在这盒子里呆一辈子吧。
……
手表在盒子里呆了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两百年。
最后又送到她的手上。
已经显得老旧过时的款式,不管是红果还是鸟儿的图案都磨损变得黯淡,可是它居然还存在着,送到她手上。
她将它戴回手上,指针指向零点零零分,也许是错觉,她觉得时间走动了。
盒子里有一张纸,她拿起来,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不同的字迹写下了同一句话。
“指针再次转动,我们将会重逢。”
第88章 Chapter88小气泡
稻川秋前往沢田宅中做客的时候,据说前往南极挖矿的沢田家光回来了。
这个大咧咧穿着矿工服、临回来前借着意大利狭长的海岸线将自己晒得黢黑的男人一进门就惹得鸡飞狗跳,沢田纲吉很是震惊他的回归,反应过来之后给他介绍家里的客人。
“爸爸,这是我的朋友……”他挠着头说。
山本武、狱寺隼人、碧洋琪……这些人泽田家光当然都认识。但听自己的儿子再介绍一遍,感受似乎是不同的,沢田家光不动声色地看到提起山本武和狱寺隼人时棕发小孩脸上的笑容,提到碧洋琪时有些畏惧和胃痛,说到一平的时候宠溺,提起蓝波的时
候无奈,最后稻川秋举着冰棍走进来时,正好沢田纲吉追着蓝波到了门边。
“等等,不要举着手榴弹乱跑啊!”
“就不就不!蓝波大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蓝波一脑袋撞到稻川秋腿上,呆呆地抬头,然后哇得大哭出声:“忍耐——要忍耐!”
你忍耐了吗你就要忍耐。
“……到底是我腿痛还是你的脑袋痛啊。哭那么大声干什么。”
稻川秋拎着衣领子把他提起来扔给追上来的沢田纲吉:“你们玩什么?一二三木头人?”
沢田纲吉抱着蓝波头疼:“那有那么简单……”
山本武抱着几个梨子走了出来,招呼她:“小秋!你来了啊,要吃梨吗?”
稻川秋看了一眼,没答话。他又笑眯眯地补充:“我帮你削皮。”
她同意了。多汁的梨子应季时是很好吃的,如果有人削皮,当然更好吃。她自然地走进房子里,在沙发上坐下,山本武开始给梨子削皮,技术娴熟,很快薄薄的皮堆成小山,他切成小块推给她,她吃得便很高兴。
这时候她想起来山崎樋。……她实在不常想起某个人,这么长时间过去对方的名字都有点陌生了,可是山崎樋给梨子削皮的技术是很厉害的,比山本武还厉害一些,她翘了翘唇角。
沢田奈奈从厨房里探出头招呼她,“小秋来了?先坐一会儿,很快就开饭啰。”
稻川秋礼貌地应了,沢田奈奈没有马上转回去,而是笑眯眯道:“我给你买了一套猫咪的碗筷,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呢。”
“是黑猫还是白猫?”
“嗯……我不会分品种呢,但是是橘色的,应该是狸花猫一类的吧。”
“橘色的可爱,”她一边说,一边提醒山本武,“要去核喔。”
好有剑术天赋的山本武开始用水果刀去核。
一平有点儿扭捏地蹭过来,问能不能吃梨子,因为她也很想吃。稻川秋干脆把她抱到身边,用签子给她好大一块。稻川秋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向来很有一套,所幸山本武没什么意见,他还在和她随口抱怨她最近神出鬼没,校医室里老是夏马尔——夏马尔快要把她的岗位给顶了。
“没关系,”她的反应是,“反正给我的薪水照发。”
“哈哈哈,那个不是重点啦。重点是我总是找不到你!我很想见到你。”
“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事。不过很想见到小秋……总觉得看到你会很开心,不管是写作业还是练剑还是打棒球,身上都充满了力量,满怀动力呢。”
“我知道了。我是电池。”
“嗯。小秋牌电池超好用的!”他一边削皮一边竖大拇指。
蓝波和沢田纲吉又跑了一段,最后狱寺隼人帮忙拦截,终于抓住了捣乱的小牛。大伙回到客厅,聚到一起,吃着水果说起最近发生的事。因为人很多所以闹哄哄的,自成一派,外人插不进去他们的对话。
外人沢田家光:“……”
他看着一群少年愣神,片刻后退出了这个不属于他的主场,跑到屋外的廊下去坐着。
Reborn出现在他身边,杀手富有同情心地道:“我可以抽出一点时间来听失意中年男人的苦水。”
“还用不到‘失意’这样的词吧……”沢田家光苦笑着抗议。
沉默了半晌。
他摸着鼻子道:“好吧,我是有点出乎意料。阿纲这小子真是长大了,身边有了这样多的同伴……”
沢田纲吉和沢田家光是很不像的。沢田家光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西西里,知道里世界,知道彭格列,知道他自己的身份。他是在枪林弹雨中成长起来的,他是走南闯北的钢铁硬汉。如果不是沢田奈奈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谁知道他现在还在哪个城市做风流浪子?
沢田纲吉出生时,沢田家光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一声啼哭之后,他满怀期待地从医生手里接过那一小团,好丑,好弱,好可爱,好强大。新生的小孩皮肤皱巴巴得丑,弱得一只手就能捏死,但怎么这么可爱?他的血脉,他的孩子,强大得能在他的心脏中注入力量的存在。
那时候沢田家光发誓一辈子不要让他的孩子被里世界的风雨侵蚀。他在平静到偏远的小镇中安置了房产,将之作为妻儿的庇护所,满怀希望地想要看到妻子和自己一起老去、孩子长大。
沢田纲吉一开始被保护得很好。他单纯、善良、被吉娃娃吓到了都会哭。他不知道什么里世界西西里,不知道什么彭格列门外顾问,他的世界里没有打打杀杀,他只知道并盛町。
沢田家光觉得这样就很好。
可时间是这样可怕的东西。最开始沢田家光发现自己不得不常驻西西里的时候很茫然,甚至抗拒。后来他在意大利处理完事务之后回想起妻儿的时间越来越少,到了最后他听到“沢田纲吉”这个名字,是手下汇报说所有的候选人都死了,只剩下他的儿子——沢田纲吉,那个他看着他出生的孩子——他的儿子要成为彭格列下一任继承人。
他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的孩子。
他缺席了他人生中这样多的时间,不了解他的那么多特质。他看着沢田纲吉,又茫然,又骄傲,又悲哀。你是谁啊?我的孩子那么厉害啊。我的孩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厉害了?
Reborn辛辣评价道:“追悔莫及不是因为你良心发现,而是因为你发现一切都超出了你的掌控。”
……
沢田家光很想反驳,然后发现无法反驳。
他曾经试图掌握沢田纲吉的人生,自以为为少年安排了完美的道路。可他半途而弃地缺席了沢田纲吉生命里这段本该由他领着的人生,使他的儿子养成了懦弱自卑的性格;倘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他却没有真正的遮风避雨的能力,只能看着命运轰然砸向沢田纲吉,叫这连打架斗殴都不会的孩子接受自己崎岖的人生。
一切都是他的错。
如果说一定要有帮凶,那么沢田奈奈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是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呢?父母到底在孩子的人生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到底怎样才算是有资格去当父母,靠考试吗?
沢田家光转头看室内的少年们,有一种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的颓然,他原本想问Reborn更多关于稻川秋的情报:他觉得她的出现有种命运降临式的不怀好意,他对她心怀警惕,但现在毫无必要了,因为就在刚刚的短暂的观察中,他意识到,不管他做什么,都抵不过稻川秋在沢田纲吉,在这群少年们生命中的影响了。
他只能叹息着说,唉。我像阿纲那小子一样以为自己碰见了命运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奈奈呢。
Reborn:“蠢纲抛妻弃子的话可是会被我逐出师门的。”
沢田家光静默了片刻。
“啊,没关系。那孩子一点也不像我嘛。”
沢田家光回来是为了彭格列指环。
“谁能拥有彭格列指环,谁就能成为彭格列的下一任继承者。”
Reborn手中的彭格列指环一共有七枚:“作为首领,你要招揽你未来的家人和同伴,就由你将戒指送出去,阿纲。”
狱寺隼人和山本武分别拿到了岚之戒指和雨之戒指,都好奇地将之举起来,尚且不明白它有多么厉害。
稻川秋坐在旁边伸手:“给我看看。”
“……诶,好。”
沢田纲吉下意识把属于自己的大空指环递过去,她接过来看了看,往上扔又接住:“只有一半啊……”
她当然也是见过彭格列指环的。Giotto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枚,戴上作战的时候超级帅,就连最怠懒的蓝宝看上去都正经了不少。
“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区别,”虽然历经两百年时光,但好像时间没有在戒指上留下分毫的痕迹,摩挲着上面的花纹,依稀又回到从前的笑谈中。
沢田纲吉有些紧张地道:“那小秋想要吗?”
事实上他还在发愁戒指的人选,六枚戒指看上去很少,实际上符合的人选却很苛刻:要知道Varia可是连云守都没有。
看上去只是随口的邀请,他却惴惴不安地低下了头,半晌想起Reborn说的邀请要真诚,又赶紧把眼睛抬了起来,努力直视对方。
不过,他这种纠结的表情最近倒是越来越少了。
山本武盘腿坐在一边,赞同道:“一想到可能和小秋并肩作战,获胜的动力都变得高涨了呢。”
狱寺隼人勉勉强强道:“如果是你的话……哼!也不是不行。”
三双眼睛看着同一个人。
“不要,”稻川秋说,把戒指扔了回去。
沢田纲吉手忙脚乱地去接,听到她声音的时候愣了一下,错过了接住
的好时机。戒指掉在地上,珰的一声轻,滚了几圈落定,他急忙抓住攥紧,又顿了顿,才说:“嗯……嗯。”
他的声音低得像小兽的呼吸:“这也很正常啦,哈哈,毕竟怎么看,我们都很难赢……诶。”
他呆呆地看着落在自己头发上的手。这只手很不客气地搓他的脑袋,像在搓一只傻猫,把他搓得昏昏然。
“不是因为不看好你们,”稻川秋说,“只不过我身上没有火焰,注定不可能和彭格列指环共鸣。”
“可是……”
“你们所以为的我的火焰,其实是我的异能力。……忘了吗?我说过了,我是来自异世界的游客,异世界可都是像我这样的异能力者啊。”
稻川秋笑了一下:“我可是在努力地调整我的异能力……”
她止住了话头,没有说完:“总之,去邀请你的同伴吧,就像Giotto那样。你可以的,对不对?”
“……”
沢田纲吉呆呆地吐出一口气。
……对。他听到听到自己这么说。听到自己胸腔振动的声音,像小气泡,迫不及待地往上涌,咚、咚咚。
第89章 Chapter89熟稔
求问指环争夺战中最可怕的是什么?
如果问沢田纲吉这个问题,他不会回答和Varia作战,不会回答现场恐怖的机关,也不会回答其他不着四六的答案。他会心如死灰地道,“并盛中学……作为指环争夺战的场地……?”
“没错唷。你还要在并盛中学将云之戒指送出去。怎么样,蠢纲,是不是觉得心里油然而生责任感?”
责任感没有。大难临头、形容憔悴的感觉倒是一股脑儿往上涌,把人衬得脸色发青。
沢田纲吉花了一晚上接受这个恐怖的答案,第二天,他拜托山本武和狱寺隼人陪自己一起去送戒指。
他一个人真的不行啊!!!上次风纪委员长将他抽飞的感觉还历历在目,沢田纲吉苦中作乐地想,云雀恭弥哪怕转行去干蹦极——指手动使人蹦极——也肯定很有前途。
“总之,拜托了!”他双手合十。
狱寺隼人当然义不容辞,山本武挠了挠脑袋,慢吞吞提出疑问:“但是,我们该去哪里找委员长啊?”
……啊。
作为风纪委员长,云雀恭弥称得上忙碌,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人知道他具体的行踪。如果一定要算,那他早晨偶尔会在天台上看着三两的学生走去校门,限定咬杀。问题是今天的早晨他不在。
“那就只能到处去找了……”
沢田纲吉庆幸地松了一口气。能推迟一点就推迟一点:谁会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找抽啊?
三个少年放学之后便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在校园中游荡。期间有人同山本武打招呼,他也举起手臂哈哈回应,只是在对方邀请他去打棒球时说了不。
“抱歉,我有重要的事去做。你们打吧。”他的笑容热情又疏离,把仍想再劝的人都堵了回去。山本武说一不二,软绵绵的劝语有什么用呢?众人识趣地离开,只是忍不住议论。
“山本还真是狠心啊……说退部就退部。”
“偶尔还会回来和我们打几场,那也不错了。毕竟他一直在的话,棒球部所有人都被他压着,真是毫无出头之日。”
“啊啊,话是那么说,可是果然还是很想念他在部门里的时候……”
路人的声音并不大,被风稀释之后零零碎碎。沢田纲吉知道山本武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去参加棒球部的课后活动了:更多时候他们几个一起行动,但他不知道他已经退部。
“就这样退部了吗?”他情不自禁道,“是不是太莽撞了……”
“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同时兼顾两件事,”山本武笑着解释,“就像打棒球一样,一定要全神贯注在面前飞来的球上——其他东西都变得不重要了。想要一击必中,就要舍弃其他。”
山本武从来不会主动说这些东西。因为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想要什么东西,在出声之前就要先动手,小心翼翼地收网之后再忙着庆祝也不急。他道:“而且偶尔我也还会回去打两场。现在的状态就很好。”
他确实很满意现在的状态,沢田纲吉见劝不动他,只好作罢,三人在校园中游荡,夕阳影斜,参加课后部活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空荡的建筑开始回响他们的脚步。
“嗯……也许在天台?”
“但是天台不许随便上去吧……”
“不上去怎么知道他在不在?走吧,阿纲!快跟上狱寺。”
“喂你这个棒球笨蛋,放开十代目!十代目身边的左右手位置是我的!!!”
三人打打闹闹地爬上螺旋楼梯,走上了天台。门虚掩着,没有锁,沢田纲吉咽了口口水:“委员长不会正好就在吧……?”
这样不就是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找死吗!
他犹豫再三,最后战战巍巍地推开了门,毕竟他总觉得Reborn就在暗处看着他,保不齐突然给他来一发死气弹,“拼死也要上天台——!”什么的,到时候可就丢脸大发了!
门推开的声音很小,他轻轻地探出了脑袋。山本武和狱寺隼人也和他一样,拿出了最高警戒,三人叠成一团,去看天台上的人。
“……”
出乎意料,天台上有两个人。
作为风纪委员长常驻地的天台,平时不会有人来,显得冷清空荡。夕阳已下行,太阳被高楼啃掉头角,余下的晖光铺在地面上,反射出粼粼。
但现在有人在逗鸟。
云雀恭弥斜倚在栏杆上,目光左移,属于他的小宠现在正躺在另一个人的手心,啾啾啾地大叫。
“说多少次了是秋不是啾,”稻川秋戳它脑袋,“你是真不会还是故意的?”
“啾啾啾,”黄鸟歪着脑袋看她,没感受到怒意,当即高歌一首,“绿茵葱郁的并盛,不大不小中庸最好……”
“你不会真的不知道你跑调了吧,”稻川秋满脸吐槽的欲望,看在是它的份上好歹忍住,听完了它唱的一曲:八个调有七个跑得干干净净,崎岖不平,青藏高原。
她给它鼓掌:“唱得太好了,奖励你。”
她从口袋里掏磨牙棒,平等众生地分发。云豆张大嘴去啃……啃不动,绿豆大的眼睛转过去看云雀恭弥。
云雀恭弥:“……”
“它啃不动,”他提醒她。
“你不是它的主人吗,快点对它负责,”稻川秋把磨牙棒递给了他。
云雀恭弥并没有拒绝,接过来将之碾碎,铺在手心,向云豆招了招手,动作很有几分熟练。云豆抬着脑袋看看稻川秋,又看看主人,似乎有点犹豫不决,稻川秋便笑了。
“不知道是谁躲了我一个月,现在这么黏我,好傲娇啊,你说是不是?”
云豆飞进校医室是个巧合,但她看到它的时候就很喜欢,追着它好久,后来又认识了云雀恭弥,两人有那么一点喂鸟的交情,云豆是牵线人。
云豆可不管什么傲娇不傲娇,用脑袋蹭她的手。
她调侃着,把云豆戳得滚了个圈。黄鸟原地站起来,啾地叨了她一下才飞走。这一口毫无威力,只让她觉得痒,弯起了眼睛。
“乖一点去吃饭,”她说,“我要走了。”
云豆扑扇翅膀飞
向云雀恭弥的动作便止住了。少年将它笼住放到自己肩膀上,它便站着,眼睛控诉地看着它:你要走了?你这就走了?
“明天再来看你,”她承诺。
云豆仍然很不满意,但被主人笼住了飞不走,只好看着她走到门边,猛地一拉,咚地从门后摔出三个人来:“哎哟哎哟哎哟。”
山本武沢田纲吉狱寺隼人三个一并儿滚了出来,像从袋子里滚出来的花生,滚得昏头昏脑。稻川秋全然没有自己恶作剧成功的错觉,她正经道:“哇,偷窥。”
“不不不不是偷窥哇!”
“那就是偷听了。”
“也不是啦!!!”
沢田纲吉被她两句话闹得满脸通红,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我们是来送云之戒指的……不小心、不小心看到你们……”
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在预定的场景之外看到了预期之外的人,就像是兴冲冲地推开门以为自己回到了家,却发现门外是茫茫一片大草原:总之不像他想的那样。
沢田纲吉知道稻川秋认识云雀恭弥。但他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熟稔——当然了,这已经称得上熟稔,不管是对稻川秋而言还是云雀恭弥——有一种无法插入他们对话的默契。
其实对方和谁来往,又哪里是他能控制的呢。人连自己这一辈子和谁往来和谁断交都控制不了。所以什么也不能置喙的、但心脏里漫出的酸刺的感觉,仍然像是初秋的青果一般,酸涩涩。
“嗯……没想到你们关系这么好……”他支支吾吾地说。
稻川秋的注意力在另一点上:“云雀恭弥是你们选定的云守?”
沢田纲吉点了点头。
“……你不会还想告诉我说你们选定的雾守是六道骸吧。”稻川秋表情复杂。
怎么说呢、她早就觉得初代和沢田纲吉他们的阵容很像。沢田纲吉很像Giotto,长相像、火焰像、连看人的眼神,有时都很像。狱寺隼人有点像G,山本武和朝利雨月一样用剑,算起来,云雀恭弥的口头禅是“咬杀”,阿诺德的是“铐杀”,如果再加上一个六道骸,那简直配置齐全了:到底是什么样的默契,才能让他和D一个人想到“Kufufu”,一个人想到“Nufufu”……?
沢田纲吉听了却大吃一惊:“骸吗……不是他。”
山本武替他补充道:“雾守的人选定下来是库洛姆啦。她是……”
“我认识她,”稻川秋松了口气,“嗯,不像D……那还好。”
不然她真的要对着十代的脸,不断想起初代了。虽说这种事无可避免,但谁都不想当替身吧、这样对Giotto他们也不公平。
“你们要送戒指就送,在门后面鬼鬼祟祟做什么,”她刚才就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只是想知道这几个家伙要做什么,才按捺不下,谁能想到就是为了这个。
“我走了,”她不打算多说,跟他们挥了挥手,“明天见。”
往下走了几步又回来:“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比赛。晚上对不对?几点开始?”
他们把时间和地点告诉了她,又问她要不要来旁观。
“我很无聊吗,”她诧异,“好好的不睡觉来看你们打架。”
那为什么问这个……?
“当然是为了避开你们打架的时间点,免得惹祸上身。毕竟我可是好柔弱、被误伤的话怎么办。”
“……”到底是谁好柔弱啊!
“虽然你们很想吐槽,但我建议你们先不要吐槽,”她善意地提醒,“你们看看后面是谁。”
沢田纲吉&山本武和狱寺隼人:“……”
三人额头上同时冒出冷汗,眼看着女生轻快地跑下楼梯,他们硬着头皮转身。
“晚晚晚晚上好,委员长。”
第90章 Chapter90意大利
指环争夺战的时候,稻川秋并未观战。
严格来说,她甚至不在并盛町、日本。
——她到了意大利。
两百年后,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了能给她接机的人。她从西西里机场出来,被一堆黑车司机追围得水泄不通,价格从十欧到五欧到三欧,一群人互相内卷,立志卷死对手:“我的车又快又稳!这个价在别的地方可是找不出第二个!”
稻川秋只说出自己的目的地,这群人面面相觑,很快就呈鸟兽散。
彭格列总部并不在这座城市的中心,相反,它有些低调地坐落在一片有些偏僻的森林中。不识路的游客看到地图上的绿色,或许以为这是荒郊野岭,然而识相的本地人都躲着那儿走。
谁都知道,里世界的无冕之王,彭格列就在那里。哪怕九代目因年纪渐长,近年的手段转向温和,但仍然无人胆敢捋虎须,老老实实地交着每年的保护费。
稻川秋连问了几个司机,都被拒载了。没关系,她有一个百试百灵、屡试不爽的好办法。正好她没有行李箱,就这样空着手走了一段路,站在路边,这人满脸纯真地伸手拦下一辆车。
“吱——”轮胎在干燥的柏油沥青路上急刹,发出尖锐的叫声,车窗摇下,驾驶座上的雀斑青年探出头,将这当成一场艳遇,笑着邀请她上车:“小姐,你要去哪里?”
稻川秋坐上副座,慢吞吞地系好安全带:“索维尔森林。”
索维尔森林就是彭格列总部所在之处。西西里本地人的禁忌之所。
雀斑青年的脸色变了。他上下打量稻川秋:柔和的面庞轮廓,浅灰色的眼睛瞳孔,黛黑的短发长到下巴,发着卷儿。典型的东亚人。应该是来旅游的。他提醒:“那里不是旅游景点,不对外人开放。你想游玩的话,我带你去几个有趣的地方怎么样?大教堂的鸽子很——”很——
“……”
他闭上了嘴巴,半晌在稻川秋的目光中又举起了手。
见了鬼了。不是艳遇,不是爱情片。是抢劫,是恐怖故事。
稻川秋举着枪,对准了他的脑袋:“油箱里的油够吗?”
他结结巴巴地道:“昨天我充满了油箱……”
“那太好了。开吧。”
她又把枪放下了,雀斑青年很想提醒她,你忘了扣上安全栓,但她已经开始看窗外,他便默默闭上了嘴,开始充当尽职尽责的司机。
随着车子逐渐靠近彭格列总部、稻川秋看到了森林之上冒出来的、城堡的尖顶越发靠近,雀斑青年肉眼可见得不安起来:“如果贸然靠近,没有足够的证据,可能会被抓进去……”
“你觉得是在牢里蹲三天,还是被一枪打死划算?”
雀斑青年:“……”
他大气不敢出,老实如鹌鹑地将车开到了门岗处,果然有人将车子拦下,敲车窗问他是来干什么的。
雀斑青年往后仰,尽力躲避对方的视线,将稻川秋的脸露出来,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对方脸上愕然的神情有点滑稽。
稻川秋下了车:“我要找彭格列的九代目。”
“……我知道了。请您跟我来。”
并盛町这边。
看似漫长的战斗,压缩起来也不过短短几天,指环争夺战落下帷幕,Varia离开日本,沢田纲吉则成为彭格列正式继承人,一旦九代目退位,他就将成为彭格列的新主人。
对此显赫身份毫无自觉的沢田纲吉兴冲冲推开校医室的门,失望地看到夏马尔正翘着二郎腿躺在病床上:“……怎么还是只有你。”
“不欢迎我啊?能不能尊重一下我这个团队里尽职尽责的医生!”夏马尔坐起来,虚着眼看他们。
“不是不欢迎你啦,但是,小秋她还没回来吗?”请假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那丫头没跟你们说吗,”夏马尔晃了晃手里的盐酸乌尔拉第,嘟囔,“她去意大利了啊。”
“什什什么——?!”
众人发出惊呼,夏马尔满脸你们惊讶什么的无语:“哦,原来你们真的不知道啊。那你们对家族的
掌控力真是低得可怕……她正在彭格列总部做客。”
这么说来,确实是未来首领对自己即将统领的家族掌控力不足的问题。譬如跳马迪诺,这家伙虽然在继承家族之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废柴,但因为自小生在家族领地,他的手下也都是忠实于他、有风吹草动会和他报告的——虽然这家伙一开始老是逃避、不愿意处理就是了。
沢田纲吉算是半路出家,对彭格列的所有想象都来自于Reborn的灌输和对意大利来客的印象,至于说家族本身,他是半懵懂、甚至仍然认为凶恶的。
夏马尔不出意外地欣赏到了彭格列未来首领吃了冰似的表情:“小秋,她在彭格列做客?”
Reborn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常回家看看。你呢,蠢纲,你要回家看看么?”
“什么常回家看看……等等。”
沢田纲吉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他终于意识到了,稻川秋回到彭格列总部,确实算得上是“回家”。至少,在家族史上,她出现到离去,短短的数年时间中都在彭格列——对于一个异世界来客而言,那未必是“家”,却也能算得上是最熟悉的地方。
山本武凑过来揽住了沢田纲吉的脖子:“哇好厉害。我可以去阿纲家做客吗?拜托了!”
Reborn提醒他:“作为彭格列的既定雨守,彭格列也算是你的家了。”
“原来如此!”他兴冲冲地道,“那我能回家看看么?”
“当然。阿纲呢?”
沢田纲吉数了数手指,用他可怜的数学成绩,得出了结论:“很快要放暑假了……暑假的话,43天。”
“如果说是去旅游的话,妈妈肯定会同意的,”他说。
Reborn幽幽地评价:“不错。倒是有点我说慌话不眨眼的真传了呢。”
“……Reborn!”少年一秒破了功,恼羞成怒地大喊。
杀手充耳不闻,拉出早已经做好的日程计划表:“那么,明天前往意大利西西里,体能特训、情报训练、刑讯训练……统统都能提上日程了呢。”
……你是魔鬼吗你是?!
稻川秋到的时候,彭格列的九代目Timoteo不在总部,但雨守恰好在。
“要我领着你介绍一遍吗?”雨守同九代目年纪相仿,但与Timoteo的慈眉善目全然不同,是个脸上有疤,神情严肃的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略微温和,眼神却凶得能把小孩吓哭。
稻川秋看到他的时候松了口气。和沢田纲吉相处的几个月,她眼睁睁看着他身边聚起的伙伴和初代越来越像,总有世界轮回的错觉。九代雨守是和朝利雨月全然不同的类型,这说明彭格列并没有落于窠臼、一昧效仿先人。
“不用了,”她说,“我还记得路。”她以前还给路痴罗德曼指过路呢,“现在有哪些地方是我不能进去的吗?”
雨守摇了摇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初代猜到你可能会回来,所以留下遗言,彭格列永远为你敞开。”
“猜到你可能会回来”,好大的信息量。稻川秋却像是已经有所预料,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只是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九代雨守看着她的背影,面上仍然严肃,心中却不免有几分异样。
一手缔造了彭格列的初代们,曾经在遗言中留下关于她的字句,篇幅甚至多得不大正常。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这么多时间过去了,后人都将他们的话当成了执念未消、念念不忘,不过往事。
谁能想到,两百年后,恰好在他这一代时,对方真的回来了呢?
她连影子都和过去的相同,分毫未变;初代们却已经化为了尘土,连骨骸都不剩下。
不过——
九代雨守想起了彭格列戒指,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在继承式上看到的灵魂。
啊,或许,真的还会有重逢,也说不定呢?
“吱呀——”
稻川秋推开了门。
这是她从前在彭格列的房间。
阳光从彩色玻璃窗外漫进来,带着属于夏天的热度,以及丁达尔效应。在金色中起舞的尘埃以每小时2.5厘米的速度下降,如同海浪一般翻涌。两百年后这已经不再是她专属的房间,但摆设没有多少改变,老样式的木头床架,摆在床头柜上的花瓶,毛绒毯子铺在地上,看到上面一些除不掉的液体痕迹,已经干涸了,散发出时间的尸体的余味,但这是她熟悉的尸体。
九代雨守为她安排了这个房间,佣人已经铺好了被褥,躺上去暖洋洋的。
她便在床上打滚,翻来覆去,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好像被子外有人正拉长声音叫她起床。
打滚够了,她才把手往下伸,探到床底下,摸到了木头刻成的纹理,流畅顺长,逐一摸下去,有一个断开的不连续。她按了一下。
“咦,这两百年前的机关居然还没坏吗。”
还是说里面根本什么也没有?
沢田纲吉一众人见到稻川秋的时候,她正在塔楼上。双臂懒洋洋交叠在栏杆上,弓着腰往下眺望,森林、夜空、远处的建筑,她眯着眼睛,听风声如旧两百年,然后看到有人走进彭格列庄园。
高大的拱顶门雕着精美的纹样,古老森严的围墙仍然是从前的样式,神色匆匆、脸上带着刚下飞机的疲倦,少年们左顾右盼地走进来,发出了惊呼声。
山本武眼尖地看到塔楼上的人,向她使劲儿挥手臂。
她没有回应,而是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东西。
“果然,我很想念你们……”
那么,她至少要得到三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