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薇嘀咕一句之后，便把水银温度计伸向许意的嘴巴。

不用她说。

许意就在她的注视下张开了嘴巴。

他这么乖，倒让江与薇看得一愣，还没说出来的话也因此重新吞咽了回去。

她把温度计放进许意的嘴巴里。

水银温度计就这么一点长度，她因此与许意离得格外近。

这要搁从前，他们俩还只是朋友的时候，江与薇肯定不会不自然。

但现在——

他们之间的那点事情都还没扯清楚。

刚刚忙得时候顾不上那些事情，现在安静下来，他们同处一室还离得那么近，许意的眼睛还直勾勾地望着她……江与薇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他的注视下，不自觉地快速跳动了起来。

咚、咚、咚。

江与薇想让许意别看她了，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更显奇怪。

小泡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不甘寂寞地溜进来了，直接跳到了他们之间，甩着大尾巴一边晃一边喵个不停，一只公猫却嗲得不行。

倒是也破坏了他们之间的还那点气氛。

江与薇先撇开视线，轻声说话：“许意，你自己拿着，我先打个电话。”

许意听到这话，也终于回过神了。

他这会说不清话，含糊嗯了一声之后便从江与薇的手里接过了温度计的底端，却也因此让两人的指尖相触。

这一触碰让两人都浑身一震，视线也不由相对，但谁也没说什么。

江与薇重新撇开脸，摸了摸小泡芙的头，安慰了它一会后就拿出手机给他们家的私人医生先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江与薇起身和电话那头的私人医生简单寒暄了一句，就跟他说了许意的情况：“对，有咳嗽，也发烧，我朋友说是流感，几度？稍等，我看看。”

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江与薇便转身朝许意伸手。

她比照着刻度看温度：“嗯，刚才耳温枪是38.2，额头的是38，水银的我看了下也是38度的样子。”

“多久了？我问问。”

知道江与薇要问什么，许意也不敢隐瞒，如实跟她说：“昨天有点起热，我没想太多，下午的时候有点头晕咳嗽，我以为是吹风吹多了……”

他越往后说，便越能瞧见江与薇脸上的无奈和不赞同，声音也随之变得更低了一些。

不过江与薇现在没说他，她按照许意说的跟电话那头的医生先总结概括了一下。

“好，那我现在可以给他吃什么药吗？”她说完就去翻找药箱。

好在许意这里的药都很齐全，江与薇找到医生说的那个药，又跟医生聊了几句才挂断。

“医生说你现在情况不算严重，但今晚很要紧，你先吃药看看温度能不能降下来，要是能就没事，不能的话，明天我让他过来。”江与薇说完就把药递给许意，自己则去厨房又倒了杯水让他先服药。

之后她又从药箱里拿出个退热贴贴到了许意的额头处。

贴完后，江与薇才发现她跟许意离得更加近了，比刚刚还要近。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许意的眼睫毛有多长，又有多卷。

江与薇一时恍然。

等反应过来她想要坐起来的时候，却因为保持这个动作太久而不自觉朝许意那边扑了过去。

“小心。”

许意边出声边伸手小心地扶住江与薇。

他问江与薇有没有事？

因为离得近，江与薇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扑洒在她的耳朵上，这让她本来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变得更为鼓噪了。

“没、没事。”她的脸颊滚烫，说话也变得有些磕巴起来。

江与薇说着重新坐了起来。

“我去给你煮点粥，你晚上都没吃。”

她说完就要出去，许意却跟她说：“已经很晚了，叔叔阿姨会担心你的。”

江与薇被他一提醒，倒是想起自己还没跟爸妈说一声。

但他们显然想得不是一回事。

许意是在提醒她该回去了。江与薇却是想跟爸妈报备一声，打算留下照顾许意，今晚不走了。

她说了声好后拿着手机出去，不忘跟许意提醒：“你先睡会，现在就是多休息，粥可以喝了，我再喊你。”

江与薇说完就直接出去了，顺带还把灯重新关上，还把房间里的小泡芙也捞起来抱在怀里，带上门出去了。

许意想问的话没问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房间变黑。

房门隔绝了他们俩，他不知道江与薇是什么意思，是准备煮完粥再走吗？

许意想说不用，他可以喊外卖。

但江与薇显然不会听他的。

大脑有些昏沉。

本来就发着烧，又才吃完药。

即便脑子乱糟糟的，想着很多事，但许意还是没抵抗住身体的难受又昏睡了过去。

江与薇出去后先给小泡芙重新倒了水，又放了点猫粮，打开一个柜子上的罐头。

这些事做好后，江与薇才给江母打电话。

江母刚刚就觉得她突然跑出去怪怪的，这会电话接通，她忙担心问道：“薇薇，你刚刚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江与薇也知道刚才让他们担心了，忙先安慰了一句：“妈，我没事，就是许意发烧生病了，我过来照顾他下。”

听说是许意出事，江母果然也很担心：“小意没事吧？”

江与薇说没事。

“不过他今晚有些危险，我估计得留在这。”

两家一直走得很近。

许意对他们而言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半个儿子，江母自然不会说什么，还嘱咐江与薇好好照顾。

江与薇又问她粥怎么煮，边问边进了厨房。

冰箱东西其实不少。

但江与薇能做的实在有限，她按着她妈的话淘洗了米，切了两个皮蛋，又多放了几个量杯的水，切了点姜丝去腥。

至于其他肉啊菜的，江与薇实在无能为力了，打算快好了再放点生菜进去好了。

等把电饭锅通电开煮，江与薇才跟她妈挂了电话。

之后倒是又接了个电话，是许川打来的。

许川问她怎么样。

江与薇说了情况，许川松了口气，说他还有点事就不来了，有事随时给他打电话。

江与薇答应了。

这会功夫。

小泡芙已经吃完在优雅地舔毛了。

江与薇不知道许意睡着还是醒着，怕他渴，又拿了一壶温开水去主卧。

主卧又恢复成原本的暗度了，也没声音。

江与薇便放轻了脚步，也没开灯，摸黑去了床旁边，把水壶放到床头柜上后，江与薇没立刻出去，而是先给许意掖了掖被子。

别说许意没想到他们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江与薇也没想到。

她今天联系许意，本来是想找个时机和他先见一面，然后再好好聊聊。

没想到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倒让她原本的计划都全部告罄了。

可她原本又有什么计划呢？

江与薇其实也不知道，她也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只是本能觉得他们俩之间不该像现在这样。

现在许意没醒，江与薇也没立刻出去，不过她也没坐在床边，而是就盘坐在地上看着床上熟睡的许意。

今天这件事也让她感觉到了许意对她的重要性。

她没办法想象，如果自己今天因为犹豫没打那通电话，如果

许意真的在今晚出了什么事，那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自己。

她也不敢去想许意出事……

第43章 043「人生苦短，许意，……

江与薇不知道在地上盘坐了多久，她只知道等她起来的时候，腿脚已经酸得不行了。

她小心翼翼挪动着酸麻的腿往外走去，不希望惊醒许意。

江与薇出去之后又小心地关上房门。

粥还在煮，江与薇无所事事，索性先抱着小泡芙去了懒人沙发给它梳毛，又陪着它玩了会，自己也能放空下思绪。

小泡芙很乖。

就这么靠在江与薇的怀里任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让江与薇复杂的心情缓和了一些。

江与薇又看到那只布满裂痕的青瓷茶盏了。

“怎么还在用？”江与薇轻声呢喃一句，想把茶盏放到上面一些，免得小泡芙跑来跑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倒。

都已经成这样了，许意都还舍不得丢掉，可见真是如他所说一般，是他心爱之物了。

至于江与薇看到底下那朵蔷薇花，那完全是巧合。

她也是拿起那只茶盏的时候，忽然想到这只茶盏和当初许意去日本参加那次比赛时候的那只仿宋青瓷莲花茶盏很像。

她本想看看底下的釉色底，想看看是不是许意的那个许字。

许意参赛和制作的东西，釉色底下都有一个许字。

可如果真是那一盏，她怎么记得那盏莲花盏早在比赛的时候就已经被人高价拍卖走了？

还是说，这是许意自己留下的那只？

可江与薇没想到，这只釉色底下的确有东西，却不是许意的那个许字，而是一朵蔷薇花。

冷不丁看到这朵蔷薇花，江与薇瞳孔忽然紧缩了一下。

但也不过片刻，江与薇便又恢复如初了。

如果不知道许意对她的感情，她指定是会十分震惊的。但现在，除了最开始有些惊讶之外，江与薇居然也没觉得有多奇怪。

只是指腹忍不住轻轻摩挲着那朵蔷薇花，目光也忍不住往那一柜子的收藏品看了过去。

她这些年这么关注许意，自然知道那一柜子的收藏品皆出于许意之手，估计就是他之前和她说的他自己留下来的那套了。

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江与薇在懒人沙发坐着看了好一会，最终她还是站起来了往那边走去。

那夜她未曾探知的秘密，今夜终于大白。

那一柜子除了许意之外无人知晓的秘密，终于也被江与薇这个当事人知晓了。

整整一柜子，釉色底下都是蔷薇花。

藏在最私密的家中，像极了许意那份不敢让江与薇窥见的深刻爱意。

江与薇不知道许意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画下那一朵又一朵的蔷薇花，又把它们束之高阁，偷偷观赏。

她只是不可抑制地再次想起那夜许意与她说的话。

“我舍不得。”

江与薇从前以为他说的是茶盏，如今才知道，他说的其实是人。

她这个人。

夜已经很深了。

就连泡芙都困得回到自己的小窝里去睡觉了，江与薇却迟迟驻足于这一柜子收藏品面前，没有离开。

还是主卧那边隐隐传来一声惊喊，江与薇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唤回了思绪，她这才重新往主卧走去。

主卧的灯已经被许意重新打开了。

而江与薇开门的时候，看见他正准备掀被起来，却又因为虚弱，身子摇晃着好似随时都会倒下。

直到门开。

许意的目光与门边的她对上，江与薇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慌张被震惊所取代。

知道他是醒来后没瞧见她才会如此，江与薇的心里忽然又是一软。

“我没走，在外面坐着，你病还没好就别起来了。”江与薇放软声音，边说边走过去扶人。

许意像是还没清醒，始终呆怔地看着她。

好像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直到被江与薇扶到床上，许意才眼巴巴地看着她哑声说：“我醒来没看见你，还以为你走了。”

江与薇正在给他掖被子。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许意望着她的眼睛。

他大概是真的病糊涂了，也是真的害怕，所以一眨不眨看着她，舍不得撇开视线。

江与薇不是没被人爱过，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在收获爱的路上，所以即便被宋知贺那样伤害，她也可以从这样破碎的关系中走出来。

但此时许意的目光还是令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就连动作也跟着停顿了一下。

“我不会不跟你说就直接离开。”她跟许意说。

“粥应该已经好了，我先去给你盛一碗。”江与薇跟许意交待完才准备去厨房。

即便背对着许意，江与薇也能感觉到他望向她的目光，她不由加快了些步子，似乎是想加快动作好快些回来。

粥的确已经好了。

江与薇又撒了一把刚才切好的生菜放进去搅拌了一下，这才盛了一碗回主卧去。

进去就能看到许意始终望着主卧门口。

望眼欲穿。

江与薇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么一个成语。

江与薇从前从来不知道许意有这么黏人，是因为生病了吗？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江与薇倒也没表现出来，她重新回到床边。

“你不吃吗？”许意问她。

“来的时候在家里吃过，不饿。”江与薇坐在床边，看许意毫不介意地接过，她看着那就连卖相都不怎么好的皮蛋粥，少有的产生点难为情与他说，“我第一次做，你先将就吃点。”

她刚刚尝了一口倒是还行，就是不知道符不符合许意的口味。

但许意显然并不觉得将就，他吃得毫不犹豫，一口接着一口，只是快剩下半碗的时候，他忽然开始吃得慢了起来。

他是怕吃完，江与薇就要走了。

虽然心里不想让她这么辛苦，但人难免有自私的时候，除非圣人。

许意并不是圣人，他不愿她辛苦，却也不想就这样和他分开。

这是他生病才得来的便宜。

许意不知道今天之后，他还能不能拥有这样的便宜，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还是又会变成之前那样？

他心里犹豫着，想着要不要让她忘了那些事？就像那天他们分开时他说的那番话一样。

或许对她而言，真的跟他做朋友才会感到自在。

可他如果真的说出那样的话，那他们之间就再无可能了。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以后和别人在一起？

许意又觉得十分不甘心。

他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以后江与薇会像今天对他这样般去对其他男人。

只是想想，他就如鲠在喉，浑身跟针扎了一样难受。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两半。

一半的自己不想让江与薇感到为难，希望她能永远开心，不要为他难过。

另一半的自己却又挣扎着不肯就这样放下。

他因内心的挣扎连喝粥都忘了，只是不住地握着汤勺搅拌着，把原本就粘稠的粥搅得更加粘稠了。

江与薇看到了，却没提醒。

她知道他跟之前的她一样挣扎。

其实她至今也还在挣扎。

朋友变恋人，这事或许对其他人而言很容易，但对江与薇而言，这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何况她还没做好步入下一段恋情的准备。

但想到这阵子和许意的关系，想到那一柜子蔷薇花底的收藏品。

以及今夜许意望向她时，那令人心碎又无法不动容的目光。

江与薇看着许意，忽然很轻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很轻，但许意还是听到了。

刹那间，刚才还犹豫不决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朝她看了过去。

在看到江与薇那张无奈的脸庞时，许意忽然心口一酸，这一瞬间，许意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什么纠结什么放下还是不放下，也都消失了。

他只想她能快乐。

“江与薇……”

“许意。”

两人同时开口。

许意一怔，习惯性让她先说。

这次江与薇倒是没跟他谦让，继续和他说道：“我今天去民政局拿离婚证了。”

许意没想到江与薇会跟他说这个，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接着她的话回道：“我知道。”

江与薇看着他，没问他如何知道，又为何一整天都没找她。

她知道原因。

“你那天说让我当一个梦，是真的吗？”她又问，却又是另起了话题，让人一时不知道她究竟要说什么。

许意这次却没有立刻回答，似乎还在犹豫挣扎，过了会他才看着江与薇说：“你想是真的吗？”

江与薇没直接回答，反而看着他继续说：“我之前跟临月说过，我再也不想谈恋爱了，我受不了再经历一回这样的事。”

许意蹙眉。

他想说他不是宋知贺，他不可能背叛她。

他要是能喜欢上别人、能和别人在一起，就不会这么多年还对她念念不忘，非她不可了。

可当初的宋知贺在她眼中，不也是这样的人吗？他们在多少人眼中，不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存在呢？有多少人羡慕他们的感情？

可结果又如何？

不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纵使许意能保证自己，她又会信吗？

他无法解答，却还是想给她一个答案。

“江与薇，我不知道怎么跟你保证，好像无论什么保证，不到最后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我只能和你说，我这辈子唯一爱过、想要在一起的只有你，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不可能看上别人，更不可能为了私欲和别人在一起。”

既然开了口，许意也就没再纠结。

他知道这次是他们能坦露心扉最好也是最后的时机了，他看着江与薇说：“你问我让你当做一个梦的话，是真的吗？”

“我想说是，我想让你安心，不想让你那么痛苦那么尴尬不自在，我想我们变回从前那样。”

“可我心里还是自私地想说不是，我不想只跟你做朋友。我想可以和你更亲近一些，想和你不用需要考虑别人的目光在一起，想和你牵着手，想和你永远待在一起。”许意像是费了很大的劲，甚至不敢呼吸，说完就一错不错地看着江与薇。

江与薇也在看他。

她没再躲闪，就这么跟他对视着说：“我回来之前，有个朋友来那曲，我们聊了一会感情的事，也说了朋友变恋人的可能。”

“许意——”

未等许意询问，江与薇忽然喊他的名字。

许意几乎是应激似的想开口答应，却又因为过度紧张而发不出丝毫的声音，只能点头。

好一会，他才身体僵硬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沙哑非常：“……你说。”

“你说的对，永恒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

“你要不介意的话……”江与薇看着自若，其实也紧张。

第一次主动跟人告白，要说不紧张自然不可能。

但江与薇还是看着他，把话一字一句说全了：“我们慢慢来，好吗？”

“什么？”

许意耳旁所有的声音好像都在放大，呼吸、心跳……唯独江与薇的话好像变得很轻很轻，以至于他竟不敢肯定那究竟是他幻听了，还是真的？

慢慢来？

慢慢来的意思是……

这次换江与薇直勾勾地看着他了：“我说人生苦短，我没法保证我们的未来，但我想和你试一试。”

“你愿意吗？”

心脏在这一刻轰隆作响。

许意张口想说愿意，却像是失声了一般。

以至于他只能放下手中的粥碗，用力抱住她，拼命在她肩膀上点头，生怕晚上一点，这个美梦就会破灭。

等到终于能出声了，他更是忙不迭地开口应道：“我愿意，江与薇，我愿意！”

江与薇心里原本存留的那点忐忑，也在许意的这番表现中消失不见了。

她扬起唇角，伸手回抱住许意笑了起来。

未来不知。

但此时看前路，好像并不忐忑。

她倒是有些期待以后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