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极星公司的股东，甚至是缔造者，齐南对这些机器人身体里的数据了解程度比自己的身体还要超出百倍，所以刚才哪怕只是不到半秒钟的一闪而过，他也能笃定没有看错。

星星懵懵地点点头，心里有点想拆开人类爷爷的脑袋，看看是不是也觉醒了和胡叔叔一样的脑域异能。

真不愧是被极星再三肯定的顶级天才维修员！

星星眨眨眼，再次扭头看向齐南，“爷爷，那有谁能更改它的数据指令呢？”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每个智能机械产品体内，可是在出厂之前，就会被编入最核心的三道命令指令。

不能伤害人类这一条，简直刻在了机器人们那不存在的灵魂深处。

那么，除了齐南，还有谁能隔空更改它们的核心指令呢？

闻言，齐南缓缓收回落在光幕上的手，星星不能透过那只机械义眼看到他眼中的情绪，却能从他身上感知到一种熟悉的迷茫。

“我也不知道……”齐南的确有些茫然。

他低头，对上星星懵懂干净的目光，想了想，再次对小朋友说：“要是他们能把那只机器人带来给我看看，或许我就能更快知道原因了。”

不过在那之前，或许那些人会选择先为他强加罪名，将他扭送到联邦法庭进行全民审判吧？

第156章 我想将你藏起来

齐南猜得没错。

事情发酵后没多久，就在当晚，联邦便直接发布了一级逮捕令，要将齐南和星星从放逐星逮捕回主星进行审查判决。

直播间自然也被封禁了。

看着官方发出遣词造句都格外义正言辞的新闻内容，星星看了眼沉默的齐南，伸手一如既往地将一碗看不出原材料的糊糊端给他。

“去了主星，你的身体就不会被辐射侵蚀了。”这是小机器人很努力才想出来的安慰的话。

齐南伸出来端碗的手一顿，有些复杂又好笑地摇摇头：“他们算计这么多，无非是想要将我重新带回去，将我还没有公布的那些知识重新垄断，可我尚且还能苟活，你怎么办呢？”

从始至终，他担忧的都不是自己。

毕竟他这条命早就该死了，是星星不知道用什么药一次次将他从死亡边缘生拉硬拽回来，硬是吊着他的命不让他回归星海。

他担心的，是星星的安危。

“你不知道人类的心能有多脏，也不知道人类会往你身上使用些什么手段，一旦你落在他们手中……我只怕你会彻底变得面目全非，甚至没了神智，重新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机器人。”

听完齐南的这番话了，星星歪头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等他仰头把碗里的药喝完后，才轻声问：“那爷爷觉得，他们会怎么对待我呢？”

“最简单也是最容易的办法，就是先把你芯片中所有的记忆和数据全部复制上千份后，再按照你的生长环境进行不同的模拟唤醒，试图激发新的能够觉醒的智能生命意识。”

“至于你本身……”齐南顿了顿，嘴巴里苦涩的味道让他眉心死死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好半晌，才哑声说：“至于你本身，他们或许会直接更改和添加你身体中的核心指令，编写让你不得不无条件配合研究的数据命令，让你彻底沦为他们研究这个方向的乖顺实验体。”

而这，仅仅是齐南能想到的，最最简单也对星星伤害性最小的研究过程。

还有更多更折磨的，他说不出口，也不想提前说出来让面前这个天真到有点傻的小机器人感到恐惧。

比如……想办法将它的芯片植入生命体体内，链接生命体意识和神智，让它从一串无知无觉的数据，变成能够感知到无限疼痛的生命体，然后用不同的实验来观察它所有的变化等等……

或许有的实验也不会如他所想的那么痛苦，但结果无非只有那几个。

最好的，是他说出来的那一个。

星星却从他的举例里感觉到了几分刻骨的熟悉。

它安静了一会，就在齐南以为自己的话吓到它的时候，小机器人突然仰头，用一种很奇怪又说不上来的语气和神情轻声问他：“爷爷，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被他们抓走吗？”

齐南没有说话。

他显然已经思考了很久，却依旧没什么头绪。

或者说，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却一直打不定主意。

星星便没有再追问，只是抱着机械娃娃和球球，转身像个真正的人类小孩一样躺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床上。

该睡觉了。

睡醒之后，一切自有定论。

黑暗里，齐南却仍旧呆坐在轮椅上，双眼看着星星蜷缩起来后愈发小小一团的背影，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轮椅冰冷的扶手。

该怎么办呢？

他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将星星交给联邦，那无异于亲手送小机器人去上刀山下火海。

可被人一步步逼到这个份上，自己到底还能挣扎出个什么结果呢？

齐南一向清明的大脑此刻乱糟糟犹如一团黏腻的浆糊，迫在眉睫的危机让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冷静又能起什么作用？冷静只会让他更为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苍老年迈和无能为力。

如果是年轻的时候，他还有更多的选择，比如启用自己的人脉和关系，直接带着星星脱离联邦都未尝不可。

但现在他老了，脖子底下早就已经被埋进土里，眼看着也活不了多久的人了，他现在为了保护星星……好像也只剩一条路可以走了。

心底的想法逐渐清晰坚定，可齐南却始终下定不了决心。

自己所谓的保护……对于星星而言，真的是保护，而不是被送入另一个地狱吗？

可事到如今，除了这个办法，齐南当真再也想不出别的“活路”了。

这么想着，他无声深吸了一口气，垂眼打开了光脑。

明明能直接用恢复大半的精神力直接链接光脑进行操控，可此时此刻，齐南却像曾经被废后一样，看着自己抬起颤抖的手指，一下一下，缓慢迟疑却又不曾真正停下地在屏幕上敲出了一行字。

在最后点击发送的那一刻，齐南的手指悬停在光幕上许久都未曾落下。

好像这一落下，就彻底断绝了其余所有可能的生机，也彻底斩断了星星短暂的人生。

他下不了决定。

但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齐南很清楚，自己此时犹豫不决的每一秒，都是在将星星往联邦那些研究员跟前推近一步。

根本没有多余的能够容他纠结考虑的时间！

齐南深吸了一口气，身体无声颤抖了一瞬，好似终于做出了决定，也终于颤抖着指尖要将早已经编辑好的信息发送出去。

可就在指尖落下的前一秒，光幕上忽而探出一个突兀古怪的询问框：

[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

一行冷冰冰的文字下面，还给出了两个选项：

【确定】【极其确定】

像黑夜里某人和他开的一场最为荒诞怪异的玩笑。

齐南眼眶里那颗老旧的机械义眼猛然颤动，他猛地抬头，屋子里却安静极了，他很清楚，至少屋内，没有任何监视工具的存在。

除了自己手里的光脑。

可又有谁能突破重重防御节点，在自己将要发出信息的关键时刻，突然给自己弹出这样的消息？

齐南心里第一个想到的能做到这个地步的，是星星。

可转瞬他就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因为理智告诉他是星星，感性却跟他说不可能。

星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更不可能和他开这么恶劣的玩笑。

星星除了偶尔说话会有点呛人扎心以外，真的是个很好很乖的小朋友。

于是齐南不再猜测，也没有做出选择，而是直接在黑暗中冷声询问：“你是谁？”

屋内一片黑暗。

只有光幕散发的微光照在他苍老的脸颊上，将他面上警惕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选项还在，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可明明刚刚才下定了决心，此时被不知名的存在用一个询问打断，齐南再看光幕上宛如怪诞玩笑一样的选择……

他陡然发现，重来一次，无论是“确定”还是“极其确定”，他哪一个都不敢点下去。

就好像，自己决定的星星的命运，在那一刻突然被别人操控和书写了。

齐南混乱了一整晚的脑袋，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他轻轻舒出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我哪个都不选，等……等星星自己选吧。”

他不再看光屏上的选项，而是看向小床上闭着眼睛的小机器人。

“星星。”齐南苍老的声音在黑暗中温和响起。

本来就不可能熟睡的小朋友听到自己的名字，翻身坐起来，歪头疑惑地看向他。

“爷爷，怎么啦？”它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因为刚才星星在和球球一起看星际的动画片。

齐南看着它。

黑暗并不能阻挡两人目光的相接。

小朋友眼中清澈的疑惑也格外明晰。

齐南忽而笑了笑，抬手朝小床上歪着小脑袋的星星招了招手。

“星星，来爷爷这。”

“喔～”星星没有犹豫，掀开被子，又给还躺着的泡泡和球球盖上后，自己下了床穿好鞋子朝爷爷走了过去。

“爷爷，怎么啦？”它站在老人面前，仰头又软声问了一遍。

齐南俯身将面前的小朋友抱了起来。

放到怀里，然后拿起光脑。

在这之前，他看了眼光幕，刚才弹出的那个选项已经消失了，他挑了挑眉，有点小小的意外，又好像并没什么意外的。

因为他自己，也在拿起光脑的那一瞬间，驱动精神力，将原本准备发给林野的那条消息删除得很干净。

所以……大哥不说二哥吧，他和那个不知名的存在，在隐瞒星星这一点上，都很默契。

齐南将光脑递给星星。

而后在小朋友疑惑的目光中，他抱着怀里的小机器人，温声道：“星星，联邦晚上发了逮捕令，但他们要想在放逐星上降落，并定位找到我们，还需要大概两天的时间，而这两天，就是我们的机会。”

他用精神力操控光脑展开一张地图，上面赫然是放逐星的地势图，在他讲解的时候，星星就捏着光脑认真听着。

“我们往深处去，还能将这个时间拖延至三天。”

“我并不惧怕联邦将我逮捕后会面临什么，但你绝对不能被他们找到，因为你不一样。”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齐南的声音沉凝，抱着星星的手臂也无意识用了几分力。

“星星，你是这片宇宙星海唯一一个自主觉醒的数据生命意识体，一旦你被他们得到，那你就只会成为他们唯一的研究实验体。”

唯一，意味着珍贵，也意味着将要承受一切。

“我想将你藏起来。”他低头，仅有的机械义眼直直对上星星清澈黝黑的眼瞳，缓声对它说：

“星星，我想将你藏在我此生最得意的作品当中，而你……本身也来自于那里。”

第157章 是我亲手创造的孩子

“……而你，本身也来自于那里。”

齐南的话让星星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什么意思？

来自于哪里？

他此生最得意的作品……难道不是那架名为“北斗”的神级机甲吗？

一瞬间的怔愣后，星星终于后知后觉理解了齐南这句话里暗藏的意思，它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瞪圆了许多，仰头呆呆地望着齐南，好半晌都没能给出别的反应。

齐南将心中隐藏近百年的秘密告诉当事崽后，反而轻松了许多，神色也不如之前那样沉凝。

此时见小朋友一副懵懵呆呆的模样，更是无声地柔软了眉眼，抬手轻rua了rua星星的头顶，低声道：“知道你为什么叫极星吗？不是因为你的生产编号，而是因为你是全世界第一架神级机甲中衍生出来的第一抹生命意识，而0-19，是我第19次尝试将你完整地导入新的机器人身体并终于成功。”

“那时候我已经因为神级机甲‘北斗’而被有心人盯上了，但比起他们想要的神级机甲的整体数据，我更怕你被人发现，所以我创造了极星这个公司，就是为了掩盖你的存在，将你更好地隐藏起来。”

齐南似乎说上瘾了，又或者是秘密终于有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几乎完全不给星星思考的空隙，抱着怀里的小朋友，在漆黑安静的小屋里，用年迈嘶哑的声音缓慢解答那些曾经一直困扰着星星的问题。

“我导出并删除了你作为神级机甲智能系统的记忆，让你就向每一个出厂的普通陪伴型小机器人一样被放在市面上售卖。”

听到这里，星星疑惑地歪歪头，搜寻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可是我也没有被购买和服务于人类的记忆……”

难道这段记忆也被删除了吗？

迎着小朋友满怀探究的目光，齐南不由失笑，对它摇摇头，说：“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被别人购买，我用留作纪念为借口将你买下来了，只是我的生活里有着无处不在的监视，所以直到我被判放逐之刑，才将你一起带入了这颗星球。”

“不对。”

星星摇摇头，低头看向自己身上无数留下的痕迹，又看向齐南。

而后抿着唇无声等待他的“辩解”。

齐南同样看向它破破烂烂的身体，温声解释道：“这都是假的。”

“？”

星星脑袋上缓缓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就连原本听得同样很起劲的球球也懵了。

啥？啥假的？？

你说星星的身体……是假的？？

不等星星彻底陷进困惑当中，齐南便屈指敲了敲星星的手臂链接处，声音里藏着几分笑意：“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剥开外面这层仿生皮，就会发现里面什么痕迹都没有。”

“可是……”星星又抬手去摸自己的脖颈，那里的编号也能作假吗？

在齐南略显自豪甚至得意的神色中，星星默默咽下了多余的疑问。

只是一串编码而已，齐南作为极星公*司的创始人，他出手的小机器人，就不可能会有仿品。

所以这串编号是真的，难怪那么久了，明明极星官方能够查询过往售卖的每一个编号的机器产品，直播间里的人却都没有对星星的外貌有过任何怀疑。

但星星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是怎么被带进来的呢？”它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明显感觉到人类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特别是……那只机械义眼，转动得飞快。

这次的答案，星星等了很久。

时间每一秒的流逝，都似乎极为漫长。

直到……齐南伸手，表情平静地摸了摸自己皮肉萎缩的眼眶。

“我将装着你和北斗残骸的空间钮，藏在了我的眼睛后面。”

他低头，温声对星星说：“你们是我此生最重要的财富，是我雕琢出的最得意的作品，也是我亲手创造出来的孩子。”

星星彻底沉默下来。

它仰头看着齐南的两只眼睛。

一只空洞洞的只剩凹陷进去后愈合萎缩的皮肉，另一只则装着老旧古怪的机械义眼。

他是怎么想到要将空间钮藏在那里面的呢？

他是怀揣着怎样的痛苦和决心，才将东西藏进去的呢？

不害怕吗？不痛吗？

没有后悔过吗？

星星不知道。

它伸出手，温热的指腹轻轻碰了碰人类低垂的眼睑，感受着四周肌肉无力轻微的颤动，自己的手指仿佛也跟着轻轻颤了颤。

于是星星又想到了和他的初见。

“嗯？为什么眼瞳颜色会发生转变？难道是机体内部数据经过受创后的自行纠正调整？”

那时极星-019刚刚开机启动，如果齐南此前从未见过它，只是无意间从垃圾堆里将它捡出来的话，又怎么会知道它的眼瞳颜色？除非那双漂亮湛蓝的眼瞳，本就是齐南自己亲手编写的颜色。

“怎么不动了？难道不只是眼部数据出了问题，肢体部位的各项数据也有毛病？”

那时候的齐南早已经失去了精神力，他根本无法用精神力链接机体进行维修，只能拆卸机体进行一些简单的修复，但他说着就准备把星星拆掉，明显对这具身体熟悉到不需要使用精神力也能够进行肢体部位的数据维修和复原。

“原来没坏啊，小机器人，你是极星第一代产物，身上的编号是极星-019，我把你修好了，作为报答，你以后就要在这颗垃圾星上和我作伴了，知道吗？”

哪怕失去了记忆，还需要人类提醒自己的产品类型和编号吗？除非他根本不是提醒，而是试探它是否还留存有曾经身为神级机甲智能系统的记忆。

“人类你好，我叫星星。”

星星清楚记得，自己说完这句话后，人类眼中那抹极为明显的错愕。

那时候，他的机械义眼便转动得飞快，人类自己更实现下意识就要伸手来抓它，只是被它躲开了。

人类也并没有行走的能力，根本没有他所说的什么拆下来后用于修补星星的神经接驳器，因为联邦的人根本不会让他有机会重新站起来。

星星还记得，在自己因为好奇和试探而亲手切断胸腔中所有和能源块相接的链接线，并陷入休眠之中后，球球说那时候的齐南看着自己的“尸体”说了一句话。

他说：“被放逐太久，都忘记小孩最喜欢听好话被哄着了。”

或许，早在那个时候，或者更早之前，在他眼中，星星就是一个需要被好听话哄着的小朋友了。

因为他刚才说，星星是他亲手创造出来的孩子。

后来人类将它唤醒，仍旧在各种言语试探，直到星星直接说出自己没有以前的任何记忆，他再次说让星星跟在他身边，并且欺骗小朋友，说这颗星球很乱，他能给星星进行维修和唤醒。

从那时候开始，星星就被他揣进了怀里，从那之后，星星几乎就没有自己下地走过多远的路。

“……”

相处近一年的记忆纷至沓来，处在全新的视角上，星星越是细想，越能从过往的那些记忆里看到齐南的“另一面”。

原来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齐南就暴露过，并且暴露得那么明显。

可无论是曾经的极星，还是如今的星星，在那时候都从没有看清过人类那些举动里暗藏的深意。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上一世的时候，齐南会做出将极星嵌入神级机甲的“背叛”行为，其实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

只是那时候的极星没有看到，齐南也没有给它这个自我选择的机会，更没有告诉过它任何只言片语的真相。

所以，是不是同样还意味着，上一世极星的结局，其实是齐南无可奈何，所谓的主角，也只是齐南为了保住极星而提前选中的“幸运儿”？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上辈子齐南作为给主角林野送金手指的炮灰，实际上却是殚精竭虑谋算良多，只为了给他生命里真正的主角寻一份生机。

那么在它们眼中所有的不能原谅，都会变成情有可原，甚至苦心孤诣。

但……这样的真相，真的是现在的时生，上一世的极星，所想要的吗？

星星也不知道。

它沉默地缩在人类的怀中，过了许久许久，才对抱着自己的人类老者说：“爷爷，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齐南苦笑着摇摇头。

“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可这样你会死掉的。”星星闷闷地提醒。

头上又落下了那只熟悉的手，还有老人释然温和的劝说：“没关系，星星，我本来也已经活得够久了，我这一生，既见过低谷，也到过巅峰，早就无憾了。”

真的是这样吗？

那为什么来到放逐星几十年，直到辐射侵蚀身体，到终于要死亡的年纪，却突然选择将自己的“孩子”唤醒呢？

是孤独，还是不甘，又或者……是还有所遗憾？

“我想要你活着。”星星抿着唇，伸手揪住他的衣角，极为认真地说：“爷爷，你要活着的。”

本来星星早已经预设好了，三年时间用来改善齐南的身体，三年后的异兽潮，联邦哪怕是为了得到自己，也会开启撤离通道，那时候齐南一定会在撤离名单当中。

但星星到底是非人类，所以低估了人心，也低估了那些为达目的而不折手段的算计。

就像它和时生没想到过齐南对林野的算计，星星也没想到联邦对齐南的算计。

想到这里，星星突然一愣，下一秒突兀抬头，追问道：“爷爷，你其实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对吗？”

所以，在和联邦达成协议，被林野无意间找到的时候，才会顺水推舟答应让林野跟着他学习机械知识。

早在那个时候，齐南就已经想过今天了，因此才会早早埋下林野这颗棋子，就为了之前那条险些发出去的消息，为了给星星留出这样一条“后路”。

第158章 给人类的“礼物”

齐南并不意外星星能够联想到这一层。

他摸了摸小机器人和人类幼崽极为相似的软乎乎的发丝，温声道：“我原本就欠他许多，所以教导他那些知识和对他的关注都是真的，并非虚伪演戏。”

“只是……算计也是真的，我并不觉得愧疚，因为我对他的算计，不仅不会让他陷入危险，还能让他挣脱必死的局面，离开这颗放逐星去往更辽阔无垠的星海。”

他的算计，搭上了自己和星星，给林野铺了一条直上青云的路。

最终目的，也只是希望星星能够脱离联邦的视野，好好活着。

哪怕活得并不自由，哪怕对他全是愤恨。

原本齐南是这么打算的，也准备这么做，但……

那个突兀弹出来的选项框让齐南迟疑了，迟疑了一瞬，就会节节败退。

也因此，他才会叫醒星星，对它吐露这么多年深埋心底的秘密，才会宁愿耽误时间，也要将一切都摆在星星面前让它自己做出选择。

屋外黑漆漆的夜色褪去了些，但肉眼所见，无论近处薄雾还是远处天光，都仍然晦暗不明，就如同此时正摆在星星和齐南面前的选择一样。

选择这条后路，齐南会死，星星也会被禁锢在神级机甲中再次为主角服务一辈子。

可若是不选择这条路，星星会面临无异于地狱开局，而齐南，也未必能留下一条性命。

齐南不在乎自己这条早就该死掉的烂命，但齐南想要亲手将星星托付给可堪托付的人，想亲眼看到星星平安。

在满室黑暗和沉寂中，球球散发着微光停在星星的肩膀处，在某个瞬间飞起来轻轻撞了撞正在发呆的小朋友。

“崽，别怕，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球球悄声说完，就对上小朋友格外安宁的眸光。

星星并不害怕，也不急躁。

它拢住落在自己手心里的光球，安抚地拍拍，然后仰头对始终安静等着自己回答的老人家摇了摇头。

在齐南骤变的神色中，小机器人眼睛弯弯地笑，软声对他说：“爷爷，我选择接受联邦的邀请，和您一起离开这颗星球。”

只有离开这里，齐南才能活。

哪怕活的希望只能算是渺茫，但总比困死在这颗星球上，身体内脏和每一寸骨骼皮肉都被辐射侵蚀伤害，最终成片腐臭掉落来得强。

小机器人做出选择的语气就好像在分享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静，它伸手抱了抱人类的身体，嗅着对方身上传来的隐约腐朽的老人气味，轻轻闭上了眼睛。

星星不知道时生在偷偷听完那些“真相”后会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它的执念能不能被抹平消去，但星星已经真切享受了齐南的“偏心”，所以星星不想让齐南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它不要齐南为它而死，它要齐南不再是那个籍籍无名的拾荒者，最终也只能藏着满腔才华和不甘，孤独倒在这颗重金属和辐射完全超标的垃圾星上。

“爷爷，你不能死在这里。”

星星抱着他，将脑袋埋在他的怀中，片刻后才抬头，眼睛弯弯地对他说：“我们要去太阳底下，要去明亮温暖的星球。”

“爷爷，你是联邦的机械之父，是机甲史上挪不开的里程碑，所以就算真的要死，你也要在灿烂温暖的阳光下，在无数的鲜花簇拥中，安安心心毫无遗憾地死去。”

小机器人并不顾忌谈论人类的死亡，在齐南逐渐无奈又柔软的神色里，它坦率天真地描述着它所认为的，最配得上齐南的“死亡”。

最后，它安抚般地拍拍人类僵坐一整晚后愈发冰冷的身体。

“爷爷，你在发现我的时候选择保护我，而你们人类在我被发现的时候又为我辩解。”

“我想让爷爷活下去，我也感激那些为我讲话的人类，但我具体不到某一个人，所以我想，哪怕只是为了你和他们，我也想要送给他们一份礼物。”

星星的话让齐南长久地沉默。

他盯着小机器人满是干净赤诚的双眼，胸膛无声起伏着，半晌，才叹息着无力劝说：“星星，你将人类想得太好了。”

星星摇摇头。

它伸手攥住老人枯瘦发抖的手指，撒娇似的晃了晃，软声反驳：“爷爷，你们有亿万万同类，却不是亿万万个坏人。”

星星其实从不天真，因为它曾经在末世里就早早倾听过无数人类心中的阴暗和恶毒，它只是一如既往很珍惜自己得到的每一份善意。

正因为讲坏话的人那么多，所以善良的人才会像小星星一样亮晶晶啊。

星星喜欢他们，也喜欢齐南，所以星星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

齐南被星星的话反驳得哑口无言。

并不是他说不过星星，而是惊愕于星星的想法竟然会那么……单纯。

它真的很像被保护得很好的小朋友。

恍惚间，齐南发现星星身上原本的那种稍显冷冽尖锐的非人感，似乎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许多，它不是变得像个人类了，而是变得柔软温暖，就像一个收起了刺的蓬蓬球，让人忍不住想要戳一戳蹭一蹭捏一捏，就像市面上最火爆的解压小玩具一样。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齐南盯着小朋友，语气艰涩地开口：“那我们就在这里等联邦军方的人找过来吧。”

星星先是乖乖点点头，又捧着小脸眼睛弯弯地提醒他：“爷爷，束手就擒只会变得很被动，所以我们要主动说出真相呀，不然真相永远被藏着，你也只会永远被误会，坏蛋还会谋害更多和你一样的人。”

人类的词汇说，这叫助纣为虐。

齐南：“……”

说出真相？

他要如何说？

又有谁会信呢？

可星星根本不给齐南犹豫的时间，而是敲了敲自己的右眼，眼底闪过一道极为明显的数据流光。

“爷爷你猜，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直播的呢？”星星边说，边在齐南陡然变幻的复杂神色中，眨了眨眼，将被自己隐藏的直播光幕投射到半空。

直播间里早已经疯了一群又一群的观众。

天知道半夜的时候突然被直播提醒无差别攻击吵醒时他们有多懵，可还没等他们满含怨气挤进直播间咒骂主播开播时间太过阴间，就陡然发现这个直播间好像有点……熟悉？

再仔细一看主播ID……那可不熟悉吗？毕竟白天的时候还全网关注，他们也不知道噼里啪啦发了多少咒骂和恶意揣测的弹幕呢，直播间白天登顶直播平台热度第一，其中就有他们各自不菲的贡献。

可这个直播间不是刚被官方封了吗？

当时他们还说官方这次终于支棱起来了，行动快得不像过往那个磨磨蹭蹭的官方。

结果封禁还没五个小时吧？怎么突然又开了？难道是官方出BUG了，还是查清事情前因后果和齐南没关系了？

当时直播间里所有人都在猜测，怀疑的询问密密麻麻刷了满屏，可镜头前的黑暗中却没有人会为他们解惑。

哪怕有人无数次地举报直播间，这个直播间也诡异地再也没有被封禁，反而在齐南开口说出那些过往秘密的时候，依然安安静静悬浮在观众们面前，没有任何要被封的危险。

可齐南口中的那些秘密，就是天大的危险啊！

观众们“被迫”听了满耳朵的过往，只听得他们脑子浑浑噩噩，神情恍恍惚惚，甚至有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还没醒。

不然怎么会听到有人在直播的时候光明正大揭穿联邦官方那些烂橘子烂蒜头的事情，却始终不被封禁？

直到他们看到相关部门用看似官方，实则有些气急败坏的弹幕来警告和威胁齐南不要胡乱污蔑造谣……

那时候，观众们不傻的都知道了，原来官方不是不管，而是根本管不了啊。

再一联想星星的身份，观众们当然也就知道为什么官方管不了了。

于是他们一边幸灾乐祸，一边满屏吐槽联邦相关部门藏污纳垢，一边还支棱起耳朵兴致勃勃地听着一老一小继续在黑夜里“谈心”。

吃瓜很快乐，吃上层那些阴暗龌龊的瓜，就是一边恶心一边快乐。

那感觉，就像是快快乐乐啃了口西瓜，结果瓜瓤烂了臭了，他们本该一口吐掉再扔掉手里的瓜，可西瓜汁早已经顺着喉咙流进了胃里。

想吐都吐不出来。

这就是观众们对联邦官方，特别是机械制造相关部门的感受。

当他们听到星星竟然来自神级机甲“北斗”的时候，那份震动更是难以言喻。

要知道，北斗可是早在一两百年前就被齐南亲手创造出来，世人竟然只知有神级机甲“北斗”，却对星星的存在一无所知！

这意味着，早在那个时候，齐南的处境就已经非常不好了，否则能够拿出神级机甲造福民众的他，不可能费尽心思隐藏星星的存在。

那一瞬间，整个联邦所有在关注这场黑夜直播的观众们，都隐约明白了，联邦失去齐南，到底损失了多少无价之物。

无论是齐南的才华，齐南脑子里的创新和知识，还是星星和唯一一架能够诞生自主生命意识的神级机甲。

要知道，后来联邦也按照齐南留下的笔迹和思路制造出了新的神级机甲，但其中所付出的代价远超齐南当初，最重要的是……那些机甲的性能仍旧比不过初代的“北斗”。

更别说自主诞生出像星星这样的智能生命意识了。

然而观众们对那些蛀虫烂橘子们的愤怒怨恨，还没来得及爆发，又被星星做出选择后的那番话给轻易抚平了回去。

白天还被揣测咒骂的小机器人，为了让齐南能够活下去，为了回报直播期间收到的一份份善意，选择主动配合联邦的调查和所有可能出现的实验手段。

它说，那是一份给人类的“礼物”。

第159章 真假心愿

直播间弹幕里说什么的都有。

感动的，难过的，感慨的。

但就是没有真正开口拒绝星星这份“礼物”的。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无论联邦内部如何腐败，无论齐南和星星到底是被算计还是一场“意外”，最终的结果都是要将两人献祭，成为人类未来共同命运体的利益牺牲品。

所以他们只会感动，只会夸赞，或许也会有人说星星很傻，但绝对没有人能够拒绝星星的傻瓜行为。

哪怕是之前直播间里真诚对待和喜欢星星的观众，他们也不会说。

但他们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否则他们将会被一双双无形的眼睛盯上，最后成为拖累全人类科技飞跃的罪人。

所以他们只是安静地看着这场因为星星的“妥协”而出现的人类单方面的狂欢。

他们心疼镜头前那个小小的身影，却也好像被它所保护着，因为小朋友说得很清楚，那是因为他们才会有的礼物。

是因为他们，星星才会毫不犹豫做出这样的选择。

哪怕他们只是亿万万人类里最微不足道最渺小的些许个体。

就宛如无垠星海中渺小闪烁的星子一样微渺而不起眼。

但因为星星的选择和理由，他们当初的善意摇身一变，成为了这份科技飞跃最开始的推动者。

如果向星海许愿能有回响的话，那他们希望星星和齐南能得善终，希望这个小机器人即使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也能笑得那么开心温暖-

群众的声音并不能整齐阔大到掀翻这片璀璨星海，也就不足以掀翻联邦暗潮翻涌的各大管理层。

但联邦似乎并没有真正烂到骨子里去，至少在无数人愤怒或审视的目光中，他们揪出了当年联手算计齐南的那些人，并在最高法庭宣判了他们也将被判放逐。

所以当那艘巨大的星舰终于在这颗晦暗的放逐星停靠时，齐南抱着星星，带着当年的同伴和林野，同一群神情灰败憎恶不甘的“熟人”擦肩而过。

齐南在放逐星待了四十七年。

而这些人，不出意外的话，会在这颗星球上待到死亡。

他们的死亡方式也有很多种。

或许死于被辐射侵蚀，或许死于被污染的水或食物，还能死于随时出现的异兽又或是比异兽更为野蛮凶残的拾荒者之手，也可能……因为没有足够的钱，饿死在安全区外的某片垃圾场里，终将成为垃圾的一部份。

这原本是这些人费尽心思为齐南撰写的结局。

如今，却是换了他们亲自来品尝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观众们既觉得解气，又暗恨这群恶心的老鼠屎竟然直到今天才被揪出来，之前将近两百年的时间里，他们可不知道风风光光享了多少福。

在星舰入口处，齐南停下轮椅，抱着星星转身，和它一起目送着那些人被丢弃在这片满是晦暗污浊的土地上。

“我很高兴。”齐南面无表情地说着开心的话。

星星抿了抿唇，小脸上同样没什么高兴的表情，低声道：“星星可以亮晶晶，也可以灰扑扑，但星星不应该被垃圾掩埋，变得脏兮兮。”

哪怕自己前途未卜，星星仍旧没有忘记自己当初的想法。

它想在这颗灰扑扑的星星上，种下能够发出嫩芽的种子，种子会长出绿色的叶开出彩色的花。

黯淡的星星说不定就会因此变得明亮多彩。

一只大手轻轻落在它头顶，齐南收回看向那些人的目光，温声哄着怀里的小朋友：“会有机会的。”

星星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星舰启程。

它偏头看了眼坐在各自座位上的人类，又看了眼正新奇瞪大双眼看向窗外的林野，在林野因为晕氧而迅速昏睡后，才低下头，轻轻捏了捏怀里的两个机械娃娃。

星星还没有来得及和时生有过单独的对话。

但时生回到了这具机械娃娃的身体里，在那天安静清晨，熟练地翻过窗，把自己塞进了星星整理好却还没来得及装进空间钮的行礼堆里。

就挨着银色眼瞳待机状态的泡泡。

星星将它们两个都拿了出来，开机后抱在了怀里。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星星轻声对它们说。

时生举起小圆手朝它晃了晃，稚嫩清冷的声音并没有什么改变，“你可以把我交给联邦，我也愿意配合他们的研究，并且，我比你更合适。”

星星抬手救捂住它的嘴巴。

“不要。”小朋友皱眉，一板一眼地拒绝：“时生是时生，时生不是极星，时生有自己新的人生和未来了，不要再回到过去。”

时生的小圆手还举着呢，突然被星星捂嘴，它呆呆地眨眨湛蓝清透的眼眸，同样一板一眼地回答：“可你也不是真的极星，同样不该承受本不该你承担的责任。”

话落，它就被小朋友举了起来。

旁边还有一起被举起来的泡泡。

星星把两个机械娃娃面对面，让它们看清对方后，才轻声说：“看，机械娃娃也不该变得厉害和神秘，更不该觉醒自我意识。”

所以时生能做机械娃娃也能在星网中遨游做更多的事情，星星自然也能尊重自己的选择，承担起属于这具身体的责任。

“我会努力的。”星星拍拍极星的头顶，就像齐南拍自己那样，“努力配合人类，也努力让爷爷多活很多年，只是有点对不起，我好像没有完成你的心愿。”

时生放下自己的小圆手，直勾勾地看了星星几秒，然后才有点别扭地扭头去看星舰窗倒映出的隔壁齐南因为不适而沉睡的身影。

整个星舰舱里只有寥寥几人，包括齐南和林野在内，他们身上都挂着营养瓶和氧气过渡机，因为骤然离开放逐星的他们，身体根本不能迅速适应正常的空气和环境。

也正因为齐南昏睡着，时生才会这样去看他和观察他。

时生其实已经有点忘记上一世的齐南是什么模样了。

齐南死后，它在机甲里独自生活了很多年，除了林野上战场的时候，剩余时间，时生的世界里都只有自己。

它的芯片记忆里还留存着齐南最为清晰的画面，但不翻看那些回忆的话，时生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和上一世的齐南真正隔世了，它甚至记不清齐南的五官和声音。

只是现在，它看想窗户上倒映出的齐南，惊觉这个人类似乎被星星养得很好。

哪怕他依旧满身伤病，但他的眉心是平和放松的，无论它怎么看，都好像并不能将这个齐南，和上一世那个偏执到宛如研究疯子一样的齐南重合到一起。

最大的差别，大概是上一世的齐南眼里只有林野，这一世的齐南，怀里却随时都抱着明明长了腿的星星。

齐南所有的“坦白”，时生都听到了。

但它仍旧对上一世的齐南感到模糊，大概是这个人类心思太深藏得也太好了吧，哪怕将齐南的那些话和他的行为一一对应，时生其实也并不能太过理解对方的选择。

它觉得，自己是个不懂情绪的非人类，上一世的齐南其实也不像个感情充沛的人类。

两个性格都冷漠的非人类凑到一起，即使都想让对方变得很好，中间似乎也隔了好宽好深的隔阂。

星星能够打破这份隔阂。

无论是对齐南，还是对时生。

星星明明也是非人类，但它很有温度，摸上去是暖呼呼的，相处起来也是暖呼呼的，极星有时看着齐南抱住星星的画面，就总会觉得齐南像是伸手抱住了一颗会发光还会散发热度的亮晶晶小星星。

而星星抱住自己的时候，时生同样会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在被一颗璀璨温暖的星星所拥抱着。

上辈子，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极星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更没有生出过这种人类才会有的错觉和比拟。

这辈子却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时生就体验过无数次了。

现在，它同样被温暖的怀抱包裹着。

于是时生发现自己好像也慢慢有了温度，哪怕多半只是被星星的温度短暂焐热了一些。

所以听到星星关于未完成心愿的抱歉，时生眨了眨眼，不再看向齐南，而是仰头看向抱着自己的小朋友。

“你已经完成了我的心愿。”它也学着星星之前的样子将蓝色的漂亮眼睛弯成月牙儿，对懵住的小朋友说：“因为我们签订契约的时候，说的是希望你能陪在他身边，保护他好好活下去。”

回忆被翻出来，星星有点呆住。

球球也傻眼了。

它愣愣地看着莫名变得有点狡猾的时生，电子音都有点失真：“啊？可它后面不是还有一个真正的心愿吗……”

之前球球和星星可都是按照它后面的那个心愿在执行任务的！！

大概是猜到星星和球球心中的疑惑，时生依旧学着星星的模样，笑眼弯弯地朝它歪歪头，解释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是自由的，是独立的，你不用是我，你可以完全是你自己。”

“所以，其实不管是哪一个心愿，完不完成都没有关系，因为在你睁开那双银白色的眼睛后，你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并且完成得非常棒，你一直都有在好好地做你自己。”

不是极星，也不是另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小机器人，而是被养得很好拥有很多爱，所以也不吝啬投入感情认真体验生活的小丧尸星星。

和当初一样，时生举起自己的小圆手，碰了碰星星的手臂，对完全呆住的小朋友说：“星星是一个很好的幼崽，是一颗很亮的星星，我和这片星海都很幸运能够遇到你。”

所以，从一开始，被禁锢一生失去自由的它，就从没想过将自己的心愿变成星星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你是自由的，是独立的。

你不用是我，你可以完全是你自己。

第160章 实验体极星-019

星舰在星海中航行了38个星时，经过了五次跃迁，最终在一个明媚晴朗的天气里，顺利抵达主星。

“爷爷你看。”

星星坐在爷爷怀里，抬头看向头顶湛蓝的天空，“有阳光，蓝天，白云，它们都很干净。”

是星星和齐南在放逐星上永远都看不到的清透干净。

“就像时生的眼睛。”星星把手里的机械娃娃高高举起，让蓝天白云成为它身后的明媚温暖的背景。

齐南顺着星星的目光同样看向这片久违了的天空，轻轻吸了一口气，却被和放逐星截然不同的清新空气呛得忍不住咳嗽了好一阵，呼吸才慢慢放缓平复。

“是啊，像极了时生的眼睛。”齐南轻叹。

球球宛如被放风的小狗一样绕着一老一小转了几圈，刚准备停下来，就听到齐南的这句附和，不知道为什么，它总觉得齐南的语气有点怪怪的。

不过人类本来就藏着好多乱七八糟让球难懂的心思，自己也没有星星的倾听异能，所以球球只是有一瞬间感觉不太对，也没有想要深究，而是飞到星星肩膀上，小声对它说：“崽，我们可以选择结束任务了，如果不结束的话，你就要在这个星球待到很久很久喔，因为机械智能生命体的生命是很漫长很漫长，甚至接近永生的。”

其实球球也没想到任务能这么快又这么莫名其妙的完成。

时生真的很好，从始至终它都没有让星星背负什么，连任务都只是让星星做好自己。

但球球对这个世界的警惕心还是很强。

和这个世界比起来，之前那些世界真的不算危险。

进入这个世界后，星星其实无形间避免了很多可能落在它身上的危机，就连极星的任务要求，原本也可能会成为危机之一。

现在一切还算顺利，任务也已经完成，齐南还活着，时生有了自己新的生命形态和命运，球球就想在实验开始之前带星星离开这里了。

它很担心，在实验过程中，星星会因为人类的各种实验而痛苦或者死亡。

它从不忽略，这是一片充满危机的星海，是一个遍布危险的世界。

但星星想的似乎和它所考虑的并不一样。

“再等等吧。”

小朋友声音轻轻，慢吞吞地对它说：“等爷爷活到最后一秒，再等人类收到我的礼物，我们就离开这里。”

星星已经承诺过的，就不想违背失约。

而且它要是离开了这具身体……为了保住齐南，时生一定会再次成为极星，那一切都将回到原点。

球球：“……好吧，那星星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球球有点无奈，但也并不觉得意外，因为星星就是这样很好很好的小朋友-

抵达主星的当天，联邦将齐南和星星送回了他曾经的居所。

这栋别墅和放逐星上的小破屋比起来，简直就是城堡和茅草屋的区别。

齐南抱着星星，身后仍旧跟着老伙计还有他们的家人以及始终沉默观察四周的林野。

他们暂时无家可归，所以一起被齐南带了回来，联邦也承诺会尽快安排他们工作和上学的事宜。

“没想*到我还能重回这里。”齐南看着眼前的别墅，语气里藏着诸多怀念和复杂的情绪。

“是啊，没想到我们还有再回到主星的一天。”齐南身后响起同伴同样怀念的感慨。

他们都已经很老了。

本以为会在放逐星上苟活着直到痛苦死亡，余生都再不见天日。

可命运不愧是世上最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存在。

他们又回来了，身体不算健康也说不上完整，纵然失去了很多，但同样也收获了不少。

“比如……失去了健康，收获了辐射类疾病？”有人笑着说了个残忍的玩笑。

还好没有人觉得悲苦，反而在短暂的怔愣后，全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时光好像在这一瞬间呼啸着回溯到了一百多年前，他们的笑容仍旧明媚灿烂，少年的意气也仍旧轻狂炙热。

星星听着他们畅快愉悦的笑声，看着他们全都被皱纹爬满的苍老面庞，低头捏了捏怀里的两个机械娃娃，也垂着眼轻轻地笑起来。

大家都笑得很开心的话，就算身体时刻都在承受着辐射和污染，无时不在的疼痛应该也会减轻一些吧？

“走吧，我们回家。”齐南揉揉星星的头顶，当先操控轮椅往里行去-

星星只在人类的家中待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阳光还没来得及升起来的时候，它就见到了来接它去实验室的军人。

“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齐南牵着小机器人的手，在联邦军人们的注视下，温声安抚着星星的情绪，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却仍旧没能主动松开手。

“齐老……”为首的军人不得不上前示意齐南该放手了。

齐南看着安安静静乖巧站在面前，神色看不出丝毫恐惧和不安的小机器人，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着，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无声攥紧了星星的小手。

感受到他不断加重的力气，星星抿了抿唇，上前一步，伸出另一只小手抱抱他，还在他背上轻轻地拍拍，软声叮嘱道：“爷爷不要怕，我把药都放在家里了，记得要每天都喝，好好喝药，好好活着，要活得久久的。”

不知为何，齐南听着耳边稚嫩的絮叨，早就萎缩的眼眶一瞬间就变得酸涩起来，他强压了一下情绪，不断点头，“好，爷爷都记着呢，会好好喝药，好好活着，一个字都不会忘记的。”

于是他得到了小朋友奖励一样的拍拍。

“我会每天都想你的。”星星松开抱住爷爷的小手，把另一只手也从他满是老茧的枯瘦掌心中抽出来，抬起来朝他挥了挥。

“爷爷再见。”

“……”

齐南看着星星转身走向那些军人。

看着星星小小的破破烂烂的背影进入飞行器后消失不见。

他的眼眶早就流不出眼泪，所以只是缓缓佝偻下腰背，捂着胸口重重地艰难喘息了两声。

他又想到了星星刚睁开眼的那天。

小小的机器人，像个小大人似的站在他跟前，一板一眼地对他说：

“人类你好，我叫星星。”

“齐南你好，我叫星星。”

“爷爷你好，我是星星。”

齐南闭了闭眼，压下心中诸多翻涌的情绪，拿出光脑，翻出一个数十年没联系过的账号，颤着手给对方发了一条通讯申请。

视频接通。

齐南看着对方，嘴唇蠕动着，半晌才开口。

“我同意交出北斗所有的资料和研究笔记，我也愿意交出我这一生所有的研究成果和研究思路，作为交换，我只有一个要求……”-

大概所有的实验室都长得很像。

至少星星看到的这个实验室，就和它曾在末世开始前待过的实验室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四周都是干净到刺目的雪白，能够被嗅到和分析出的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还有来来往往穿着同样纯白大褂的研究人员……

星星在踏入其中的一瞬间，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僵化，手指更是宛如短路一般地无声抽搐了一下。

它被勾起了很多不太好的回忆。

球球担忧地飞在星星眼前，努力让自己发出最亮最温暖的光，想要以此缓解星星此刻极为明显的不适。

视线被挡住，星星有点迟缓地眨了眨眼。

“崽，没事吧？”

“极星-019，来这边我们先做个基本的检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星星抿了抿唇，让球球停在肩膀上后，抬脚跟上前面的研究员-

星星在这个研究所里拥有了自己的小屋。

透明的，四周全是监控的，只有用来测试它能力的局域网……

唯一人性化的，是他们给了星星一张可以坐也可以躺下的小床。

但星星作为很有经验的实验体，它知道，这张小床在一些特殊的时候，会直接成为小推车甚至是手术台。

星星此时就坐在纯白的小床上，小手托着下巴，在脑海里用局域网和另一串数据聊天。

“会后悔吗？”时生用正常数据覆盖它和星星的沟通。

星星回答它：“没有喔，就是有点讨厌白色的东西。”

“我可以制造混乱……”

星星打断时生的话，“不用啦，你要帮我看着爷爷喔，他总是嫌药苦，不好好喝药，要是他忘记了，你记得帮我偷偷提醒一下他。”

时生：“……嗯，我会注意的。”

“谢谢时生～”星星眼睛浅浅地弯起来-

时间慢慢过去了三天。

三天里，星星配合研究人员做了很多很多的测试和检查。

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慢吞吞一点点划过，但当天晚上，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研究人员站在它的小屋门口，眼神悲悯又复杂地看了它好久。

就在星星疑惑回望的时候，这个研究人员收敛了自己的表情，用冰冷的声音通知它：“实验体极星-019，我们需要得到更多更详细的实验数据，所以在经过多次会议后决定，明天将会在你身上装载最新研究出的数据神经接驳器，接驳器能够让你完全接收和感知到身体的五感。”

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星星会感知到冷热，会尝到甜苦，也能嗅到香臭。

最关键的是……它将会感知到最真实的疼痛。

球球在他话出口的一瞬间就炸了，猛地冲到他跟前大声咒骂起来。

球球身后，星星歪了歪头，没有错过人类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悯。

它没有讲话，对方也并不需要它的回答，毕竟这只是单方面的通知。

当对方离开后，小屋四周陷入寂静，只有球球的骂声回荡在星星耳边。

星星仍旧安静地坐在小床上，静静等待着自己看不到的天亮。

球球陪在它身边，焦急地劝了一晚上。

直到天亮。

星星并没有等来所谓的神经接驳器。

他看到处于所有研究员最前方的人类老者。

熟悉的轮椅，熟悉的机械义眼。

“星星，来爷爷这。”熟悉的人类朝自己的小孩伸出颤抖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