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死掉后是不会做梦的
时间的指针缓缓划过，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十一点，周向阳顾不得感伤难过，拽着星星上下检查，确定这小家伙今天穿得可爱帅气无敌，绝对能够在见面的时候一下子让人眼前一亮后，就开始忙忙碌碌给小朋友做“辅导”。
“星星见到人之后，如果不想喊爸爸妈妈奶奶，就不喊，不要紧张，你什么都没有做错知道吗？”
“如果他们都想跟星星说话，比如问你今年几岁啦？有没有上学呀？平时都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啊？你就慢慢回答他们，别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等下我们还要出去吃饭，要是饭桌上有什么想吃的，就跟爸爸说，你人太小只了，夹不到菜，爸爸人很大只，你想吃什么都能夹到。”
“还有，如果……如果最后他们问你想不想跟他们回家，你就说、就说想，知道了吗？”
周向阳坐在星星面前，仅有的那只手握着小朋友稚嫩单薄的肩膀，目光认真，一遍遍重复叮嘱可能会发生的对话和应答。
然而同样坐在他面前的星星小朋友，以往都很聪明乖巧，今天却总是跟他唱反调。
此刻被再次提及想不想回家这个话题，小朋友五官都皱巴巴的，不高兴地看着他，闷闷回答：“爸爸，我不想去别的家。”
虽然现在的家小小的，家外面吵吵的臭臭的，但星星不想把向日葵爸爸一个人丢在这个小小空空的家里。
“傻，那不是别的家，那是你生下来就该待的地方，只是被坏蛋抢走了一段时间，现在坏蛋被警察抓走了，星星也该回去了。”
周向阳屈指敲了敲小朋友的额头，没舍得用力，所以星星不痛不痒。
“那爸爸跟我一起去。”星星抬手抱住爸爸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
周向阳哭笑不得：“我跟你一起去算什么？我又不是他们家的人，我只能去当客人，客人是不能一直住在别人家里的，知道吗？”
星星攥着爸爸满是茧子的粗糙手掌，闷声道：“可爸爸是我家里的人，我和爸爸一起去当客人。”
周向阳：“……”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个话题上一直停留了，否则很容易引起小朋友的逆反，他的本意是想要让星星和程家人好好相处的，而不是在中间当绊脚石挑拨他们，所以他及时止住了话题。
动了动被小朋友攥住的手，周向阳隐约听到楼道里有脚步声，他赶紧起身，一边往门口走，一边紧张地叮嘱星星：“他们来了，星星等下要乖乖的，不要再像刚才那样说话，知道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敲门声响起的一瞬间，周向阳打开紧闭的房门。
逆着门外突然倾泻进来的天光，星星微眯着眼，仰头隔着爸爸的身影看向整整齐齐站在门外的三人。
熟悉的奶奶，陌生的……周沉星小朋友的亲生父母。
也在这一瞬间，他接连撞上了相同又不同的三双眼睛。
慈祥怜爱带着暖和笑意的，激动温柔满含泪光的，还有隔着镜片看似冷漠实则呆住的。
“快请进吧。”周向阳在短暂愣了一下后，侧身让开位置。
小屋里还是那么狭窄，也还是只有四张小板凳，其中一张还是周向阳之前去商店拿回来的呢。
星星就坐在其中一张小板凳上，用小手托着白嫩嫩的脸颊，歪头安静地注视着三个人类在门口踟蹰好一会才格外小心紧张地走进来。
像是要一脚踏进什么龙潭虎穴一样，客气礼貌到爸爸都浑身不自在，刚才还假装镇定，现在直接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最后还是张雅玉先打破这种尴尬无措的氛围，她笑着和星星打招呼，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小手捧脸的星星轻轻眨眼，朝奶奶抿嘴乖巧笑了一下，然后看向她身后的两人。
“你们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小朋友才不管什么是合适的开场白，也不懂得什么循序渐进，在向日葵爸爸僵硬震惊不敢置信地目光中，星星仰着白白净净的小脸蛋，在夫妻二人怔愣的时候，又脆声清晰地问了一遍：“请问，你们是来接星星回家的吗？”
动画片里说，优秀的小朋友讲话都要懂礼貌，所以星星在末日里，就会用“请”字开头了。
这一次，程玉陵率先反应过来了，他扶着情绪激动的妻子，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颔首回答：“对，星星，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今天来就是想要接你回家的。”
下一秒，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小朋友就瞬间转变了话锋，他歪歪头，在向日葵爸爸恨不得冲上来捂嘴的懊恼中，收起乖巧的笑，板着小脸认认真真地软声强调：“可是我只有一个爸爸，我不是属于你们的星星。”
“叔叔，你们已经将自己的那颗星星弄丢了。”
“不可以来抢我爸爸的星星。”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好像安静了。
周向阳：“……”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周！沉！星！”
星星眨眨眼，无辜地望向爸爸。
周向阳才不会被这臭小子的外表欺骗，他今天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子根本不是什么乖乖崽，完全是颗黑芝麻馅儿的糯米白团子，看起来白白嫩嫩，内里的馅全都乌漆嘛黑！
他抱歉地朝神情僵硬的程家人笑笑，然后走过去没好气地拍了下小家伙的脑袋，气得眼眶都红了：“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了是不是？！”
星星仰头看着他红红的眼眶，又摸摸自己被打的头顶，眼眶突然也变得酸溜溜难受起来。
“星星没忘。”
他伸出小手去拉爸爸有点发抖的大手，仰着小脸委屈地看着爸爸，小声哄他：“爸爸不哭，星星听话的～”
小丧尸也不懂人类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幼崽往外推，还想方设法让幼崽表现得很乖巧，像一只能被挑选的优秀货物。
但他知道向日葵爸爸的言不由心，他可以惹程家人生气，却不想把向日葵爸爸气得掉眼泪。
周向阳却不理他了，挣开被小朋友牵住的手，转身一脸抱歉地朝欲言又止满眼心疼的程家人道歉：“对不起，星星一直都很乖，可能是这件事太突然他有点接受不了，他还小，以后、以后就懂了。”
这次是许梦先摇头，她尽力藏起哭腔，笑着说：“不，您将他养得很好，比我……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表面乖巧，实则心里自有主张。
孝顺，所以才会在养父的千叮咛万嘱咐中故意说那种话，就是为了给自己和养父撑腰。
遇到这种事，可以坚定自己的立场，虽然还很小，可能并不知道社会地位财富权利这些东西的重要性，但他一定也听养父提起过，却始终没有任何动摇。
理智清醒，从见面第一眼到现在，这孩子唯一说的一句软话就是对周向阳认错，唯一露出的一个笑脸，是给婆婆张雅玉的，对她和玉陵两人，这孩子虽然喊着叔叔，眼中却干净清澈，并没有令人伤心的敌意。
仅仅只凭这些，刚才那句“叔叔”，不仅不会让她和丈夫觉得难受，反而只会让他们心生更多愧疚。
如她所说，周向阳真的把星星养得很好，三岁的小朋友，条理清晰地反驳他们的来意，用自己的办法维护养大自己的周向阳，这个孩子远比很多小孩都更好更优秀。
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孩子还能够被养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这就完全足够了。
程玉陵沉默地将手上拎着的东西一一放在屋子靠墙的地方，而后才顺势半蹲下来，对眼眶湿润润泛着红的小朋友说：“星星，对不起，刚刚我说得不太对，爸爸妈妈和奶奶这次过来，是想要感谢你的周爸爸，还有亲眼看看你，看你过得好不好，这才是我们过来的主要目的。”
星星沉默听夫妻两人各自说完，低头看看自己被爸爸甩开的小手，这才抬头，轻声对蹲在自己面前的人类说：“我没有骗人，你们已经将自己的那颗星星弄丢了，他现在躲在那里哭，你们看不到也听不到。”
“他哭了好多的眼泪，叔叔，你们来得太晚了。”
星星说着人类似乎听不懂的话，看着属于周沉星小朋友的那抹越来越浅淡的灵魂蹲在自己旁边哭得身体一抽一抽的，只觉得脑袋被吵得都要爆炸了。
人类真难懂。
一边抗拒，一边奢望。
一边不顾意愿把他往外推，一边又希望他过得更好。
周沉星是这样，周向阳也是这样。
星星死死抿着唇，盯着眼前皱眉思索他刚才那番话的意思的程玉陵，闷声道：“叔叔，你可以哄哄他吗？”
你去哄你的星星，我去哄我的向日葵爸爸，谁也不要打扰谁。
程玉陵张了张嘴，刚准备说话，就被星星用小手捧住脸，硬生生把他面对的方向扭转到了旁边，然后认真告诉他：“叔叔，你的星星就在这里哭，你快哄好他。”
完全不给程玉陵拒绝的机会，星星站起身，走到向日葵爸爸面前，仰头，理直气壮地盯着他。
“爸爸，抱～”
小朋友凶巴巴地张开小手。
周向阳：“……”
身上突然多了三道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
他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本故作冷硬的眉眼松软柔和下来，倾身弯腰将眼眶红红的小朋友抱了起来。
下一秒，他下巴就被小朋友略微用力地啃了一口。
看到这一幕，球球险些当场应激：“崽！不可以吃人！！”
星星松开嘴巴，看着向日葵爸爸下巴上那一排新鲜的牙印，板着小脸不说话。
球球很懵：“……不是说要来哄向日葵爸爸吗？”
怎么现在变成啃他一口了？我家崽的哄人方式难道如此独特？？
星星继续板着小脸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被咬痛的向日葵爸爸看。
周向阳：“……”
对视一秒钟，他无动于衷。
对视两秒钟，略微有点心虚。
对视三秒钟……
“对不起……”高高大大的向日葵爸爸顶着下巴上的牙印软声软气地认错：“爸爸错了，刚才不该吼星星的，星星原谅爸爸这一次好不好？”
臊眉耷眼的，一点都没有之前预想中的，在程家人面前一定要表现出来的镇定淡然不急不躁。
“你喊我周沉星。”星星认真强调，严肃表达自己的生气。
周向阳：“……对不起，星星。”
星星继续说：“你吼我，说我不记得你的话。”
无形中，周向阳高大的身体都好像平白矮了一截：“我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这么凶星星了。”
然而小朋友还在指控：“你打我的头，打得很痛。”
周向阳：“……”
这次他是真的矮了怀里的小家伙一截，垂着脑袋，有商有量地道歉：“爸爸错了，我不该动手打星星的，要不星星打回来，多打两下解气？”
星星不理他，举起自己的小手，低声说：“我牵你的手，你把我甩开了，现在我的头很痛，我的心脏也很难过。”
小丧尸星星不是第一次体会到“难过”这种情绪，但这是他第一次用人类的身体感受到。
原来人类难过的时候，浑身都会变得很不舒服，眼眶会变得酸溜溜湿漉漉，心脏会缩紧变得难以呼吸，就连眼泪都会变得不听话。
周向阳这次是真的被星星给说哭了。
因为小朋友举着被甩开的那只小手，可周向阳却没有多余的一只手能用来握住它。
他又一次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懊恼甚至憎恨。
“对不起，星星……”他的眼泪砸在星星的手背上，温温热热的，有点烫手。
星星抿抿唇，终于张开小手用力把自己的向日葵爸爸紧紧抱住。
他脑袋枕在爸爸的肩膀上，猝不及防对上两双同样红红的满是泪花的眼睛。
星星：“……”
人类真难哄。
哄了这个还有下一个，下下一个。
他故意移开视线，垂眸去看蹲在地上傻乎乎对着空气安慰的程玉陵。
原本蹲在那个方向哭哭的周沉星小朋友已经偷偷跑到向日葵爸爸这边来躲着了，可程玉陵蹲在那儿，还真的在绞尽脑汁地哄那个看不见的小孩。
星星听得到屋子里每个人的心声，所以知道程玉陵并没有将自己的话当真，他不知道那里真的有个掉眼泪想被哄的星星，他只是听星星的话，觉得星星还在跟他生气，所以老老实实蹲在那儿对着空气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的奇怪话。
“崽，周沉星小朋友的这个亲生爸爸，怎么看起来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啊？”球球小小声吐槽。
星星赞同地点点头，抱紧自己的向日葵爸爸。
虽然这个爸爸有点爱哭幼稚，但是不傻，是个健康的好爸爸。
程玉陵浑然不知自己在无形间又被另一个爸爸给比了下去，他说得口水都干了，突然意识到屋子里好像特别安静，整个空间里就剩下他自己的声音。
于是他下意识闭嘴。
这下好了，屋子里就更安静了。
他转身，仰头，对上小朋友露出来的那双眼睛，也看清了那双眼瞳里鲜活晶亮的一丢丢嫌弃。
他一哽，忍不住继续去看自己的妻子和母亲。
她们眼中的嫌弃更明显了，对上他茫然受伤的视线，还都往后退了一点，好像完全不想和他沾上关系的样子。
程玉陵最后看向周向阳。
这人眼里没有嫌弃，只有不太好意思的歉意，对视后，窘迫地说：“那个……程先生，您要先喝点水吗？星星还小，他……”
完了，撞上程玉陵受伤的目光，周向阳发现自己好像怎么都说不出“孩子还小，不是故意的”这句万能用语。
不是错觉，良心会痛。
“我没有骗人。”被哄好的小朋友认真强调。
周向阳无脑点头附和：“嗯嗯，星星说得都是真的，他、他是小孩子嘛，看世界的视角和我们大人不一样，所以……所以说不定，真有另一个星星呢。”
话音落下，周向阳后知后觉地心脏一痛，好像自己说中了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又好像无形中真的失去了一个名叫星星的孩子。
他沉默了一瞬，抱紧星星，对程玉陵和程家两位女性开口道：“或许，真的有另一个星星，等着你们哄他呢。”
谁也不知道他在那短暂的沉默里想了些什么，只是他抱着星星的力气比之前更紧，好像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言语间也完全不提要让星星喊他们爸爸妈妈的引导了。
许梦是个很敏锐的性格。
她当然也不懂星星和周向阳话里透露的意思，但她顺着星星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那团虚无的空气上，片刻后，温声对星星说：“如果真的有两个星星，那是我们赚了，无论哪一个星星，我都希望他能够过得开开心心，不要偷偷掉眼泪，也不要躲起来变得不开心。”
她看着星星清澈明净的眼瞳，擦掉眼角的泪，柔声道：“我希望，我能成为两个星星都会喜欢的妈妈。”
星星睁着圆圆的眼睛安静望着她。
片刻后，小朋友突然摇摇头，强调道：“不光有两个星星，还有一个球球。”
他轻声问：“你也愿意当球球的妈妈吗？”
“球球是什么样的？也是一个和星星一样可爱的小朋友吗？”许梦温声询问，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可偏偏是这样认真慎重的询问，让原本就忐忑的三个小朋友都变得小心起来，两个星星，一只球球，全都紧张兮兮地屏住呼吸。
星星眨眨眼，特别肯定地点点头，眼睛亮亮地说：“球球是特别可爱的小朋友，它和我一样大，它一直陪着我，不管我去到哪里，球球都不会离开我，它很乖，也很厉害。”
说完，小朋友紧张地攥着向日葵爸爸的衣服，眼巴巴地问：“你愿意也当球球的妈妈吗？”
许梦将小朋友的表情变化和小动作都收于眼底，而后在星星紧张的目光中，倏然笑了起来，漂亮的和星星相似的眼睛笑得弯弯，看起来温柔极了。
她轻轻颔首，笑着回答小朋友的追问：“当然愿意，不过妈妈这次只准备了给星星一个小朋友的见面礼，等下一次，我一定把另一个星星和球球的见面礼都带上，星星让他们两个小朋友这次不要生妈妈的气好不好？”
星星都还没来得及说话，耳边就想起两个稚嫩着急的声音，一连串地说不生气。
“崽，你快跟妈妈说，我一点都不生气！我超级幸福的，我有好多好多的幸福和爱，我被埋在里面，都快要不想当系统了！”
“星星哥哥～你跟妈妈说，我、我没有生她的气，我也不要见面礼，我……我很喜欢她，特别特别喜欢，只比喜欢爸爸少一点，和喜欢奶奶一样喜欢她。”
周沉星小朋友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说话都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却揪着向日葵爸爸的裤腿，着急地直蹦跶。
星星：“……”
好吵。
星星趴在爸爸肩膀上，对笑得温柔漂亮的妈妈轻轻点头。
然后抱紧自己的爸爸，一边听着吵闹的心声，一边软声问：“你想抱抱我吗？”
不等爸爸身体变得紧绷僵硬，也不等这个新认识的妈妈点头，星星就很有原则性地摇头：“现在不可以，要等我爸爸抱不动了，你再抱我。”
许梦一愣，然后笑着点头：“好，那妈妈先在星星的周爸爸后面排个队，要是他抱累了，星星一定不可以被别的人抢走喔。”
旁边两个“别的人”：“…………”
星星认真地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然后小朋友扭过脸，盯住始终慈爱注视着自己的奶奶，抿出一个乖乖的笑，脆声道：“奶奶，你排在第三个。”
然后无视程玉陵暗含期待的目光，把头往爸爸怀里一埋，不吭声了。
程玉陵：“……”
他忍不住向妻子求救，用手指指自己，无声问：“那我呢？？”
许梦抬手，擦掉眼角又一次沁出来的泪光，朝丈夫温柔一笑，然后转过脸和婆婆一起跟抱着星星的周向阳聊天，问起星星的成长过程。
程玉陵：“……”
第一次怀疑自己温吞斯文的伪装是不是真的如此遭人嫌弃。
没人管他，这个屋子里，从开始到现在，所有的焦点都在星星身上，至于一个别扭的大人？都是大人了，还不能自己学着哄哄自己吗？
虽然不能第一时间抱抱自己的孩子，但许梦还是牵到了星星的小手。
软乎乎的，小小的，轻轻握在手里，根本不敢用力。
在皮肤相触的那一瞬间，许梦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说：自己生的和别人的就是不一样。
大概是母子天性，又或者是她太敏感想得太多，在真正用手心托住星星的小手那一刻，许梦整个人都被那种奇妙的感受震在了原地。
说是感动也不对，但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心里疯狂发酵，转瞬间就想要涌出眼眶。
这是她怀胎十月，在产房里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
是她被人恶意调换，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被自己这个妈妈亲手抱一抱哄一哄的孩子。
世人总说，爱是常觉亏欠，以前许梦不觉得是这样，因为她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了孩子最好的生长环境。
可本该享受这一切的孩子，却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尽磨难，跟另一个并不健康的爸爸，住着小小的屋子，要很努力才能平安地长大。
在确定星星就是自己孩子的那一瞬间，许梦甚至回想不起来程祈安的模样和过去，她被满心的无措和巨大的愧疚所淹没，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不是这次意外，这个孩子的结局又会是怎样。
是不是……此生，都不可能找到自己的亲生孩子了？
是不是她无知无觉把另一个孩子当做亲生孩子疼爱，把偷走自己孩子的畜生的血脉当做自己的血脉，给他爱，给他钱，让他继承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日日夜夜为那个孩子铺出一条通天的坦途？
许梦更不敢想，如果再晚几年发现星星被调换，那那时已经和另一个孩子建立起深厚情谊的自己，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坚定，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毫无保留地重新腾空心脏把自己的孩子装进去。
她怔怔地看着星星，眼前的小朋友眉眼间像极了自己，如果没有这次意外，他们母子二人，是不是一辈子都会是不见面的陌生人？
他长大之后，会不会恨抛弃他的亲生父母？会不会羡慕别人家孩子优渥的家庭环境？会不会在自己看不到也管不着的地方被别的家境更好的小孩欺负却无人撑腰？
“星星。”许梦轻轻开口，好像生怕惊动了谁，虚虚握着星星的手指，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现在才找到你。
从进门到现在，许梦记得星星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并不觉得这个孩子是不听话才故意对他们说那些奇怪的话。
特别是那句“我不是属于你们的星星，你们已经将自己的那颗星星弄丢了。”
许梦很难形容在听清的那一瞬间自己大脑中的空白尖锐的嗡鸣是什么感觉，但她很在意，在意极了。
所以她此刻认真对星星说的话，不是哄他喊自己妈妈，而是跟他道歉。
对不起，都怪妈妈太笨太糟糕，才会把你给弄丢了。
可她不知道，这些深藏于心，缄默于口的话，全都一字不落地被星星听得清清楚楚。
星星曾经也有一个妈妈。
星星的妈妈是红色的，是星星最喜欢的颜色。
妈妈用实验硫酸毁了星星的眼睛，将星星当垃圾一样丢掉，星星这只眼盲口哑的小丧尸，和球球一起在末日里跌跌撞撞找了她好久好久。
后来，星星学会了说话，学会了走路，也不再是小瞎子，还被好多生命爱着。
于是那抹漂亮的代表妈妈的红色，就这样被星星安安静静地从记忆中擦得干干净净。
星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有爸爸妈妈，只会有叔叔，有同类，有大蜘蛛网网。
但他来了新的世界。
先有了爱哭的向日葵爸爸，现在又遇到了很温柔的妈妈。
她不是星星最喜欢的漂亮红色，她更像温柔的月白色，浅浅淡淡的，却一点都不显得空荡。
于是，这一刻，星星看着眼前的人类女性，忍不住用新奇的声音和球球分享：“原来真正的妈妈和我想象的妈妈一点都不一样。”
球球跟着用力点头。
原来有爸爸妈妈的星星，也和末日里的星星一点都不一样。
星星牵住这个妈妈的手指，在她含泪的目光中，认真地点点头：“星星知道了。”
两个星星都听到了妈妈的对不起。
两个星星都没有讨厌这个妈妈-
“哥哥，死了也会做梦吗？”虚无的灵魂体小朋友偷偷凑到星星耳边小声问他。
星星好奇地看着他。
周沉星小朋友紧张地绞了绞手指，垂着眼轻声说：“我就是……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个好奇怪好温柔的梦，梦里所有人都喜欢我，大家都爱我，可是哥哥……如果他们真的爱我，我怎么会死掉呢？”
死掉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周沉星小朋友看过原本该有的剧情，他回忆了一下，有点无措地对星星说：“哥哥，我们会不会是偷走了别人的爱？爸爸妈妈，还有好多好多人，都对那个小朋友很好很好，他们不认识我和爸爸，我们死的时候，谁也不知道。”
“哥哥，如果妈妈和爸爸真的爱我，为什么他们又会爱另一个孩子呢？为什么最后找我的只有奶奶？他们现在的爱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做了梦还没有醒呀？”
小朋友眼底的茫然清晰可见，星星看着他的眼睛，趴在向日葵爸爸怀里朝他摇了摇头。
灵魂的心声传递，四周的一切声音都化为了虚无。
“是真的，你没有做梦，人类死掉后是不会做梦的。”星星软糯的童音轻易打破小朋友眼前遮挡的迷惘。
星星朝他弯眼轻轻地笑，小声说：“向日葵爸爸的爱是真的，奶奶的爱也是真的，你的亲生爸爸和妈妈的爱，都是真的。”
“你并没有得到很多很多的爱，才四个人类的爱而已，你不要害怕，我会努力攒来更多的爱，这样你以后去轮回，变成新的小朋友的时候，不会再被丢掉，会有很多很多的人爱你。”
“可是……如果爱我，为什么又能爱别的小朋友呢？”周沉星想不通，小脸皱巴巴的，看起来和向日葵爸爸难过想哭的时候一模一样。
星星喜欢这个给自己新生命的小朋友，虽然他笨笨的，呆呆的，又有点小小的贪心，但星星愿意把自己的爱都分给他。
所以他抬手，趁人不注意，学着向日葵爸爸的动作，偷偷摸了下小朋友的头顶，在他懵懵看过来的时候，小声回答：“因为人类的爱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能把爱分成很多份，分给好多人，有的人却只有一份爱，谁先得到了，就再也给不了另一个了。”
“你爸爸妈妈不知道你被偷走了，他们以为那个小朋友是你，所以才会先爱他的。”
“星星，那个小朋友在剧情里得到的爱都是他偷来骗来的，现在落在我和你身上的，才是真正的爱。”
“*你没有在做梦，是那个小朋友在做梦，梦里他偷走了你的爸爸妈妈，但梦醒后，你的爸爸妈妈就来找你爱你了。”
星星重生过一次了，他当然知道那不是做梦，但同一个时空里时间回溯一次，对于这些身在其中的人类而言，又怎么不是一场突然惊醒的噩梦呢？
梦醒之后触碰和感知到的，才是真正的现实。
“……真的吗？”周沉星伸手握住星星的手指，软巴巴地说：“谢谢哥哥，等我长大了，我也想像你一样厉害。”
他不是末日里的星星，他也没有倾听心声的能力，所以在周沉星小朋友的眼里，这个天上的神仙们派来完成自己愿望的小哥哥，就是特别特别厉害的小朋友。
他能把爸爸惹哭，还能让爸爸说对不起。
他能让坏蛋小朋友变得听话，还能找到自己亲生的爸爸妈妈。
都不用攒很多很多的钱，不用努力吃饭等长大，现在就找到了，而且大家都爱他。
星星：“……不要。”
迎着小朋友软乎乎懵懵的目光，星星鼓了鼓脸，闷闷说：“不要像我一样厉害，我什么都没做，是他们本来就爱你。”
爱是很难算计来的。
星星得到的爱，是以周沉星为基底的爱。
他们本来就爱周沉星，所以现在来爱星星。
星星一点都不厉害，不要跟星星学，要好好当周沉星。
又轻轻摸摸小朋友的头顶，星星歪头靠在爸爸怀里，被抱着往外走。
要去吃午饭了。
在无数好奇探究的视线中，程家人和周向阳一起下楼，穿过偏僻狭窄的小巷。
今天程家人没有带司机，也没有带管家，是程玉陵开的车，现在他给几人开了车门后，就自己坐上了驾驶位。
星星在爸爸怀里趴得正舒服，突然被爸爸单手托起来递给了旁边的奶奶和妈妈。
“前面副驾驶不好抱星星，而且我手也抱酸了，这小子看着小小一只，实际上沉甸甸的坠手……你们抱着他在后面坐吧。”周向阳有点局促，但他眼神明亮，看向许梦和张雅玉的神情里带着几分真切的笑意。
他早就想好了要让她们抱抱星星。
之所以没有在家里就将星星给她们抱，是怕下楼的时候，他们抱着孩子不好走。
一出来，就找了合理的借口把星星塞给了她们。
怀里猝不及防多了个崽，许梦下意识将星星抱稳，反应过来后，克制着激动的情绪，满怀感激地朝周向阳点点头，同样有点无措地说了谢谢和好。
星星对此没有太大的反应，被爸爸递过去，就乖乖地伸手被抱，然后被妈妈和奶奶放在中间，两人一人一边挨着他坐下。
唯一苦恼的是，两只手手都不太有空，一边牵一个，还都被牵得好紧。
“等下次星星就能坐儿童专用座了，今天来得太匆忙，没来得及装。”程玉陵从后视镜里往后看，在车辆启动时温声解释了一句。
星星听到了他的心声。
这个人类在撒谎。
才不是没来得及装，而是原来的儿童专用座是程祈安一直在坐，所以来之前拆卸了准备装新的，只是新的还没送到他们就迫不及待先出发了。
爱撒谎的人类。
星星默默往这个人类脑袋上按下一个大大的灰色标签。
与此同时，坐在前面的周向阳偶尔会回头担心地看一眼星星。
张雅玉察觉到他的行为，疑惑地问了一声。
“没事，只是我一般都只带星星坐过公交和三轮车，他坐公交的时候偶尔会晕车。”
有好几次，星星为了不晕车，都是在上车前就钻在他怀里睡觉睡过去的。
可每次一下车，还是会难受，小脸惨白的看得人揪心。
他这么一说，许梦赶紧问星星难不难受，在星星摇头后，车里几人这才松了口气。
但即使星星不晕，程玉陵也硬是用最稳最慢的速度慢吞吞磨磨蹭蹭到了提前订好的饭店。
有人接过钥匙去泊车，有人笑容满面引着他们往里走。
星星新奇地打量着自己在末日从未见过的这一切，可这幅神情落在许梦几人眼中，却被他们心疼地解读成了另外的缘由。
下车后，星星就被许梦抱着往里走，程玉陵伸手试图从妻子手里接过儿子的时候，被妻子避开，又被母亲挤开，上手抱崽这种好事，大半天了他愣是没轮到过一次。
周向阳在一旁安静观察着，在心中衡量他们的关心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演出来的。
等到了饭桌上，在上菜的间隙里，一直被他们追问星星日常的周向阳第一次主动开口。
“我能问问，你们家另外一个……那个名叫程祈安的孩子，是怎么安排的吗？”
他一开口，程家人便都绷紧心神，斟酌着思考回答他的问题。
“那个孩子现在被送到他亲生父母的直系亲属家里去了。”
程玉陵慢声解释：“我们给了他的养父母一笔抚养费，以后他不叫程祈安了，会改回原有的姓，姓陈，耳东陈，他会有自己的人生，将来无论过成什么样，都不会再和我们程家有丝毫关系。”
第23章 我是爸爸的星星
这个安排，即使是周向阳，也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他见过那个孩子，和星星一样的年龄，却比星星更高一些，浑身上下都透着精致感，就连胸前的小胸针看起来都晶亮昂贵。
在不知道他代替了星星的身世时，周向阳只会感叹富贵人家就是会养孩子，可当他知道那个孩子拥有了本该属于星星的一切后，周向阳就很难再对其升起任何好感了。
哪怕那只是一个孩子。
周向阳觉得自己的心已经长偏了，偏到星星身上，几乎不问缘由地排斥所有会抢占星星利益和感情的存在。
他知道，但他不会改，也不愿意改。
此时在饭桌上，周向阳也绝不会做出任何伪善虚假的感叹，只是平静地继续问：“那当初调换星星的事情查清了吗？”
在整个上菜的过程中，成年人们都在紧张地应对所有问答环节，但小朋友却不愿意耐着性子听那么多。
周沉星小朋友揪着星星的衣袖，好奇地小声问桌上的菜好不好吃，它们都叫什么名字？吃起来是什么味道的？
但他问错了人。
因为刚从末日来到这个世界不久的小丧尸也没见过这满桌的菜。
程家人很细心，并没有预定那种特别大看起来特别高级的餐桌，而是在一个包厢里，就像平常普通人家里摆着的大圆桌，桌上逐渐摆满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
两个小朋友好奇地打量每一道不认识的菜，球球就蹲在星星肩膀上进行扫描匹配，每扫描出来一道菜的名称和特点后，告知星星，又由星星转述给周沉星小朋友听。
等到餐桌上年龄最大的张雅玉率先动筷给星星的小碗里夹了一只天妇罗炸虾后，大人们停下了盘问式的闲聊，小朋友也差不多将整个餐桌上的菜色都了解了一遍。
炸虾酥脆可口，星星试探着咬了一小口，咔滋咔滋的声音就在牙齿间被嚼碎，旁边的周沉星眼巴巴看着，不停地吞咽口水，却没有哭闹着说自己也想吃。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死掉的小朋友了，死掉的小朋友不会做梦，也吃不到香香的食物。
但是看着星星哥哥吃，他也觉得好满足好快乐！
球球给自己编写了各种口味的代码，蹲在星星肩膀上陪他一起嚼嚼嚼。
饭桌酒席永远是国人商谈事情的不二之选，但周向阳没有再追问更多，而是一边顾着星星，一边慢慢回忆讲述起星星更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
三小只原本在认认真真吃好吃的，结果星星先停下动作，歪头看向餐碟里并没有任何食物垃圾的爸爸。
星星一动，周沉星和球球也跟着好奇看过去。
“哥哥，怎么啦？”
“崽，怎么了？”
两道稚嫩的询问声让星星回神，他低头看看自己同样空荡荡的餐碟，又偏头看妈妈面前已经堆满食物垃圾的餐碟，抿抿唇，踩着凳子站起来，举着小叉子努力给自己叉了一只虾。
“星星喜欢吃虾吗？”许梦扶着他踩着的凳子，一边又往他的小碗里多夹了几只。
星星点点头，然后低头捡起一只虾，坐在那里笨拙生疏地剥壳。
在末日里，星星从来没有去过有大海的地方，更没有吃过除了鱼以外的任何水里的生物，他都是看妈妈怎么剥的，自己跟着慢吞吞地学。
等把一只虾剥完，他看看手里坑坑洼洼的虾肉，又去看看爸爸空空的碗碟，想了一下，还是学着妈妈之前的动作，用虾肉蘸了一点点酱汁，然后举着小手喂到爸爸嘴边。
“爸爸，啊～”他嘴巴微张，跟哄小朋友似的。
周向阳下意识张嘴，都没看清那只虾长什么样，就被小家伙塞到了嘴巴里。
虾肉Q弹细嫩，蘸着酱汁只会增添风味，并不会掩盖掉虾肉本身的鲜甜。
周向阳嚼着嘴巴里从未吃过的鲜虾，看向儿子的目光格外柔软。
他和星星一样，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吃过虾肉。
一是他很穷。
二是他没有另一只手来辅助自己完成剥虾的举动。
这个城市不是沿海，新鲜的虾很贵很贵，周向阳连超市速冻的虾仁都只买了一次，那次过年，父子两人吃了小小的一盘，混着西蓝花一起炒的虾仁。
当时并不觉得美味，但因为昂贵，他记忆深刻。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新鲜的虾和速冻的虾，味道真的差了很多很多。
而速冻的虾仁，又和星星亲手剥出来喂给他的虾仁，天差地别。
他以前从来不觉得小家伙是个细心的孩子，但最近……最近星星变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活泼了，虽然惹事的能力直线上升，但又乖得让他根本舍不得多凶一句。
之前凶的那一回，就凭星星当时的控诉拥抱，凭现在这个被剥好递到嘴里的虾，周向阳都已经愧疚到半夜想起来都会心疼掉眼泪的程度。
这颗星星暖呼呼的让人捧着就舍不得放手。
“星星自己吃。”周向阳看小朋友又低头开始剥虾，忍不住想要阻止他。
可话刚出口，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上又多了三道隐隐羡慕的视线。
周向阳：“……”
阻止的话突然又被咽了回去，周向阳挺直脊背，停止闲聊，耐心等着小朋友把手里那只虾剥得坑坑洼洼，然后在星星又一次举起小手递过来的时候，眉开眼笑地欣然吃掉。
他不会一昧退让，把星星完全交还给程家人。
因为星星一直都很坚定选择他这个爸爸，周向阳不想让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失望难过。
程家人看起来都不错，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可以，周向阳当然希望星星不要忘了自己，而他自己也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至少将来能为星星提供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小屋。
这是周向阳深藏内心的野望，他谁也不会说，但他在程家人还没有找到星星之前，就已经在为此而努力了。
“谢谢哥哥～”周沉星趴在星星手边，看着他慢慢剥虾，又看看眼角眉梢都写着开心的爸爸，突然就捧着小脸崇拜地望着星星。
自从哥哥来到这个身体里以后，爸爸每天的笑容都和眼泪一样，变得好多好多。
“哥哥，我以后也可以当你的爸爸吗？”周沉星小朋友忍不住发散自己那天马行空的幼崽思维。
星星：“……”
球球：“……”
两小只震惊，两小只沉默。
然后听到星星转述的球球当场炸了。
屏蔽掉球球炸毛的极限语音输出，星星用沾着油的手指轻轻戳了下周沉星的脸颊，轻声拒绝：“不可以。”
“可是、可是我也想让哥哥喂我吃好吃的，我很乖的，哥哥就算给我喂苦苦的药，我也能乖乖喝下去的！”
所以，向日葵爸爸收到的其实不仅仅只有三道羡慕的视线。
而是五道。
这个屋子里一切会说话的生物，都在偷偷羡慕他。
当然也包括球球。
星星收回手，又成功投喂了一次向日葵爸爸后，才对周沉星小朋友说：“那你乖乖的，我们一起攒好多人类的爱，将来你就可以被好多人喂好吃的了。”
周沉星小朋友委屈地瘪嘴。
他才不是那个意思。
他想要哥哥喂的，不是别的人。
可是小朋友也很清楚这件事有多难，于是自己哼哼唧唧缩到餐桌底下蹲着生闷气。
“……崽，你会不会也这样？”球球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和周沉星顶着同样一张脸的星星崽，也这样委委屈屈蹲在桌子下面生闷气的画面，那简直可爱到爆炸！！
于是下一秒它就被小朋友用油汪汪的手指捏了一下。
“球球，坏。”-
饭吃到最后，星星捧着温热的牛奶坐在凳子上发呆犯困，程家人和周向阳却在不经意地对视后，全都再次打起了精神。
“小阳。”张雅玉率先慈祥地开口：“我们也已经认识了，你对我程家是有大恩的，这桩恩情我们怎么报答你都不为过，我也拿你当自家小辈一样对待，有些话再犹犹豫豫藏着掖着，反而会让我们大家心里都始终记挂难受。”
她顿了顿，给了周向阳沉默接受的时间，然后才继续说：“所以我们干脆趁着今天就把关于星星的事说得清楚明白。”
周向阳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裤腿，他绷着脸，在程家人的目光中沉默地点头。
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小手，轻轻戳了戳他绷起青筋的手背。
于是周向阳满心的不安和慌乱，就这么被小朋友轻轻一下给戳破了。
他看向身边捧着牛奶杯，嘴边一圈奶白胡子的小朋友，突然就从星星鲜活乖巧的神色中汲取到了更多的勇气。
收回视线后，他深吸一口气，主动开口为自己摆明立场并进行争取：
“您说得对，我跟您的想法一样，干脆就趁今天将星星的事情都理清楚。”
“你们来之前应该已经讨论过了，现在我就先说一下我的想法吧。”
周向阳端正坐姿，身体绷直坐在凳子上，对程家人特别是明显能做主的老人家沉声道：“你们可以把星星接回去，星星马上要上幼儿园了，我不会妨碍他的学习，但我希望每周周末的时候，能让我见见星星，实在不行，通话视频也可以。”
“除此之外，我不太清楚你们的社会地位和圈层，但我希望你们能够保护星星不被同一圈层的人排斥欺负，他没有接触过那些，我不想星星被别人的恶意伤害到。”
“我不需要你们的感恩，我只想让你们能真心对星星好，他跟着我吃了很多的苦，每天天不亮我就要去上班，他吃的都是凉透的早餐，肠胃有点弱，不能吃太多生冷的东西，还有他生病的时候很折腾人，太苦的药咽不下去，吃了就吐……”
周向阳说了好多好多关于养星星的注意事项，大到星星身体不好容易生病，小到星星不爱吃葱姜蒜这种都说得清清楚楚，絮叨着叮嘱了好久，他才在满室的安静中停下声音，愣了片刻，身上的气场一点点降了下去，最后颓然苦笑道：“算了，我太唠叨了，你们不用记，以后要是拿不准了，就直接给我打电话吧。”
他绷直的脊背一点点放松下来，青年高大的身躯像是被人抽走了精气神，却还倔强地撑着一口气，执拗地望着三人，要亲眼看到他们的态度，听到他们的回答。
然而打破这间隙里沉默的人，是原本还乖巧坐在凳子上喝奶的小朋友。
星星双手抱着牛奶杯稳稳放到桌面上，然后踩着凳子轻易跨过那点距离，把自己栽进向日葵爸爸的怀抱里。
饭桌上他们没有喝酒，向日葵爸爸怀里还是温暖熟悉的气息。
“爸爸。”星星背对着其他人，盯着周向阳暗淡失神的眼睛。
周向阳心虚地想要避开，却再一次被星星用小手严肃地捧住了脸，被迫对视。
“我是爸爸的星星。”
安静的包厢里，小朋友轻软但坚定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朵里：“向日葵爸爸不可以失去星星，星星也不会丢掉向日葵爸爸。”
“星星可以喊奶奶，喊妈妈，喊程爸爸，但是星星要和向日葵爸爸在一起。”
星星直直看进向日葵爸爸愕然无措的眼睛，板着小脸凶巴巴地说：“不可以把星星送给别人，是你先捡到的星星，他们来晚了，要排队才可以。”
凶完爸爸，星星又踩着爸爸结实的大腿胯，转身看向程家人。
然后，一个挨着一个地叫过去。
“奶奶～”
“妈妈～”
“程爸爸。”
原本被自家孩子这么称呼的程家人该是格外激动的，可看着小家伙气鼓鼓又软乎乎的脸颊，莫名的，他们都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得到这声称呼。
因为星星在维护他的向日葵爸爸。
小朋友在用这种方式示弱，也无声维护周向阳，用自己当周向阳身前的盾，替他撑直身躯，也替他挡住伤害。
“……”许梦看着稚嫩但坚定的星星，眼眶一酸，不用星星再开口说什么，当妈妈的就已经先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忍着心痛，对有点警惕望着他们的星星轻声说：“星星别怕，妈妈不会伤害你和你周爸爸的，如果你想一直跟着周爸爸……也没有关系，星星不要怕，也不用在你周爸爸和我们之间做什么选择。”
许梦抬手试探着触碰了下小朋友软软的脸颊，星星没有躲，这让她松了口气，眼睛还藏着泪，却又温柔地弯弯笑了起来。
“妈妈可以搬家，也可以给你和周爸爸搬家，以后我们住在很近很近的地方，我们只有你一个宝贝，大家一起养你爱你，一起陪你长大，谁都不要做选择，好不好？”
“……真的吗？”星星小声问她。
许梦笃定地点头：“当然是真的，妈妈不会骗星星的。”
她话音落下，张雅玉也满是慈爱地对星星说：“星星别担心，奶奶和你程爸爸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已经是很大的大人了，大人是不会欺负小朋友的，所以星星不用为难，不用做选择，我们四个大人，加起来总能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
一个两方都让步妥协，却都心甘情愿，只为了能让星星开心自在的完美解决办法。
球球在许梦妈妈说话的时候，就暗戳戳盯着向日葵爸爸看。
根据它在人类文娱产品数据里搜索浏览的众多小说里的剧情经验来判断，这个时候，向日葵爸爸就该有贫穷不能移的坚定傲骨，冷声拒绝程家人承诺的“搬家”等众多好处，然后说一句：“我养星星是因为我爱他，这不是你们拿钱就能衡量买断的！不要拿利益来侮辱我的感情！”
球球一边跟星星分享自己看文后总结的经验，一边激动地期盼着向日葵爸爸开口。
星星：“……”
他看看激动到浑身发光的球球，抿抿嘴，欲言又止。
很快，球球就等到了向日葵爸爸的回答。
“好。”
球球：“？！”
周向阳点头，抱稳星星，对程家人说：“如果你们都觉得这个方法可以的话，我没有任何异议，能够一直照顾陪伴星星，比我原本想象的结局好了百倍。”
球球：“？？？！！”
向日葵爸爸！你怎么不按小说套路来呢？？！
球球懵得很彻底。
星星眼里藏着亮晶晶的笑，踩在爸爸大腿胯上，朝着同样松了一口气的长辈们抿出一个乖巧无害的笑。
作为向日葵爸爸最爱的崽，星星当然不能告诉奶奶妈妈和程爸爸，跟他们揭穿向日葵爸爸心理活动。
不能说向日葵爸爸在听到妈妈的话后偷偷在心里松了口气，然后大声欢呼。
不能说向日葵爸爸以退为进，就为了能让程家人给出更好更中肯的解决方式。
更不能说，向日葵爸爸在心里噼里啪啦地算账后，果断选择先接下程家人退一步后主动提出的条件。
周向阳并不贪图程家的钱和权，但如果只靠他自己，靠他残疾的身体和没读过大学的文化水平，他和星星之间的差距以及社会地位只会越来越大。
周向阳不想将来儿子来自己家里，坐在饭桌上，父子两个只能尴尬地面面相觑，毫无话题。
他想变得更好，想要努力跟上星星成长的脚步，在星星的生命里留下鲜明的不会太早褪色的印记。
所以他对程家随手给出的好处，并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周向阳，从小就知道生存的真谛：想要变得更好更强，就要抛弃所谓的尊严和脸皮，就要去争去抢，想方设法得到更好的资源，这样才能比别人活得更好更久。
更何况，程家人并没有侮辱他的人格和自尊，更没有高高在上做出施舍的姿态。
因为星星的维护，周向阳得以和程家人处于同一个水平线上，不卑不亢地商谈条件。
周向阳感激程家，但他更清楚，是星星在示弱，才将处于弱势的他拽到了和程家人平等的位置。
是星星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挡在他面前，为他填平了方方面面的差距，这才让他还能端端正正地坐在这里，他有什么理由将这份好处拱手丢弃？
因此，在双方都配合的情况下，今天这顿“家宴”，虽有波折，但也算得上是顺利结束了。
既然已经决定以后要当邻居共同养育星星长大，那周向阳就没有什么不舍了，出了饭店，他照样将星星塞到车后座，然后对程家人说可以带星星回程家住两天。
而他自己，刚好也要趁着这个时间，回家收拾父子两人那点少少的但承载着许多记忆的家当，还有别的一些事需要处理。
程家人自然是喜不自胜的，许梦抱着星星，跟小朋友贴贴脸颊，浅笑着点头：“你收拾好了就告诉我们，新地址的落户手续之类的到时候会有人来陪同你完成，搬家那些也不用你操心，另外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我都会让星星给你打视频的。”
大概在今天真正见面之前，两边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和谐收场。
但在他们都愿意退让的情况下，似乎这样的结果也并不让人意外。
星星被妈妈抱在怀里，手指还攥着爸爸的手，在爸爸要走之前，软声叮嘱他：“爸爸要把照片带上，还有星星藏起来的钱，还有那个小汽车玩具，还有……”
明明那个小小的屋子里根本没多少东西，但被星星这么一说，莫名有种全都是他藏起来的宝藏的错觉。
但星星也只是转述了周沉星小朋友的话而已。
“谢谢哥哥～”在爸爸点头后，周沉星小朋友心满意足地闭嘴，再眷恋地看看爸爸，还有亲生的奶奶和爸爸妈妈，几近透明的灵魂愈发空荡干净了起来。
他心中那些大大的或小小的执念，已经在被星星一一抚平了。
或许再过不久，他的灵魂体就只能像个小挂件一样随身跟在星星身边，不能再有属于“周沉星”的记忆，但会陪伴星星一起，感受被人爱着的幸福和温暖。
等到将来星星脱离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周沉星小朋友也会带着这些满满当当的收获，开开心心无牵无挂地去转世轮回-
星星不是第一次来程家。
上次送失去记忆的程祈安回程家的时候，他就在门口车里好奇看过程家了。
但这一次又不一样，他被奶奶抱着，在好多人新奇的目光中真正进到了这个大大的陌生的家里。
“星星，这里以后就是你家了。”
“欢迎回家。”
第24章 爸爸，你会害怕吗？
相比起和向日葵爸爸一起住过这几天的租房小屋，星星其实对别墅更熟悉。
正如球球所说，末日里的星星，除了一开始饿过肚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苦。
末日里遇到的人类和同类都将他照顾得很好，很长一段时间，哪怕一天需要赶路数十公里，星星也从没有被放下来自己走过几步路。
他是在人类和同类的怀抱中生活的小丧尸，是在大蜘蛛网网的背上睡觉的小丧尸，他拥有末日里别人拼尽全力都难以触及的一切。
安全的居所，新鲜的食材，专为他修复的游乐园……
对人类而言那是末日，但对于身为丧尸王的星星而言，是被大家层层叠叠细细密密编织出来的温暖小窝。
所以当他被抱着在这栋很大很大的别墅里闲逛时，小朋友眼中并没有太多的惊奇和憧憬，大房子和小房子，在星星眼中都只是居住的地方。
“这里是星星的卧室。”许梦推开一扇挂着小鸭子毛绒玩具的门，温声对怀里的小朋友说：“不过这是今天才刚重新装修过的，还要一段时间通风散气，所以接下来星星就跟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旁边的奶奶也笑着慈爱地说：“星星先跟你妈妈和程爸爸睡，明晚再陪奶奶睡，再过两天你周爸爸搬过来了，你再跟他回家睡觉，怎么样？”
把星星的夜晚安排得明明白白。
星星看着崭新的还散发着家具气味的卧室，抱着妈妈纤长的脖颈，侧过脸颊轻轻和她贴了贴。
“好～”星星眼睛弯弯地点头。
然后他对奶奶说：“我陪妈妈睡觉，另一个星星陪奶奶睡，明天再交换。”
主打一个端水，谁都不落下。
两人被他可爱得心尖发软，老人家更是忍不住握着星星的小手捏了又捏，笑得本来浅浅的皱纹都深了几分。
至于在欢声笑语中全然隐身的程玉陵，则在手机振动之后就悄然去了走廊尽头，语气淡漠地和电话那头的人吩咐着什么。
等他挂掉电话回来，许梦给了他一个询问关心的目光。
程玉陵温和地笑着朝妻子摇摇头，目光也跟着落在正被母亲带着玩积木的星星身上。
他没有去打扰他们，而是放轻了脚步往外走。
见状，许梦也跟着出去，并顺手将门半掩上。
“怎么了？”许梦走到程玉陵身边，轻声问：“是法庭那边宣判结果了吗？”
程玉陵并不意外妻子的敏锐，他点了点头，语气微凝：“他们认罪态度很好，加上两个孩子都没有受到明显的伤害，也不属于拐。卖，所以判决结果下来得很快。”
但这也意味着，结果并不能让他感到满意。
《刑法》中并没有针对偷换孩子的罪名和处罚条款，所以想以此给陈桂霞和她弟弟弟妹定罪并不可行，只能转移到类似的罪名当中再进行判决。
但与之相近的针对婴儿的保护条款中，只有“拐。卖儿童罪”与其最为接近。
可在“拐。卖儿童罪”的范畴里，被调换的两个孩子都健康地活着，并没有更为严重的伤害情节出现，更没有具体实施的贩卖行为。
所以陈家人不仅不会被判死刑，还因为坦白配合交代犯罪事实，主犯陈金川和陈桂霞被判十年有期徒刑，陈金川的妻子，也就是那个孩子的亲生母亲，因为丈夫决定偷换孩子的时候，她刚生产完并不知情，后续只能算知情不报，所以被判三年有期徒刑。
“这种程度的量刑，根本不需要三年十年，他们就能被释放了。”
程玉陵声音冷冽，显然对此结果极为不满。
许梦在听完丈夫转述后，也不由冷笑：“刚生产完并不知情？那生产完三年，次次用陈桂霞做借口来我们家看孩子……整整三年，她依然不知情吗？”
许梦记得那个女人，也记得陈金川这个人，因为陈桂霞在程家做保姆，平日里看起来尽心尽责，对程祈安更是好到骨子里，有时候就连许梦这个当妈的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有事业心，所以不经意间忽略了孩子，否则怎么那孩子总是跟保姆走得最近，无论是哭闹还是撒娇，总是第一个去找陈桂霞。
许梦还和丈夫以及婆婆感叹过她的尽心，在这三年里，一次又一次给她加工资，给她发奖金，陈桂霞在这三年里甚至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大平层，平日里她在程家管吃管住，那个房子就交给陈金川夫妻二人居住。
正因为对陈桂霞的印象很好，所以这三年里，偶尔陈桂霞家里来人，她这个当主人的还会热情招待笑脸迎人，就连逢年过节，都不会忘记给陈桂霞和她弟弟弟妹带一份诚意满满的丰厚年礼。
结果她才是那个最大最愚蠢的傻子。
不光养着鸠占鹊巢的孩子，还养着鸠鸟的一家。
而她自己的孩子呢？早被这家人扔在臭气熏天的垃圾桶旁边，如果不是被周向阳捡回去，恐怕连活着看到这个世界的机会都不会有。
许梦只要稍微一回忆着三年里陈家姐弟的表现，就觉得恶心反胃。
她怎么可能不恨？她恨不得让这三个人现在就去死！
“既然法律不能制裁他们，那就等着将来吧。”
许梦眼眸微沉，语气清冷：“将来他们踏出监狱的第一步，也是走向家破人亡的第一步。”
即使不触犯法律，程家也有的是办法让陈桂霞姐弟一家生不如死。
程玉陵站在妻子身边，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轻声应下：“好，到时候，我亲自安排，绝不让他们有半点挣扎喘息的空隙。”
屋内，星星一边听着妈妈和程爸爸那些狠厉果决的心声，一边在奶奶慈爱的目光中，举起一小块蓝色的积木，小心翼翼搭在粗糙的小房子上。
球球蹲在星星的头顶，傻乐着欢呼：“好耶！又搭上去一块，崽你加油，这个积木往左边放，对对对……哇！我们两个一定是世界上配合最厉害的搭档！！”-
两天时间，谁都没有闲着，包括星星。
如果能从球球那里得到关于“被认回豪门后的第一份礼物是什么”的答案的话，大概能*得到很多小说里常见的回答。
比如给刚认回来的孩子成立慈善基金会，或者直接开一场盛大的宴会作介绍，再不济也该给钱给各种昂贵的物质，这样才能最大化展现迟来的亲情，体现豪门亲人对真少爷的愧疚和补偿心理。
但实际上呢？
实际上是星星回到程家的第一天，就被带去医院做了全身体检，规划了最合适他当前生长状态的营养摄入表格，还有补打上婴幼儿早就该打的各种疫苗。
有的疫苗之间需要比较长的间隔时间，所以星星的手臂免于再次被扎出好多青青紫紫的小针眼。
除此之外，就是在忙碌他的幼儿园学籍，因为没有上过早教课，想要顺利进入最好的那所幼儿园并不容易，哪怕程家在其中多有运作，星星也是在幼儿园园长的办公室里考过试，拿了卷面分和表现分后，才能顺利被登记在册，只等九月开学。
短短两天时间，星星像个小陀螺一样忙忙碌碌，等到周向阳那边尘埃落定来接他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蜷缩在厚软的小窝里，埋着小脑袋打瞌睡的崽崽。
“这两天事情太多，就连大人都累得够呛，星星却始终不哭不闹，乖得让人心疼。”老人家笑着给周向阳解释了一句，但仅是这短短一句话里，她都恨不得用其中三分之二的字句来夸奖星星。
“……怪我以前太粗心了。”周向阳没想到养孩子还有这么多讲究，什么疫苗，什么早教课，他光是养活自己和星星就已经费尽全力了，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精力，也没有多余的金钱支撑他对星星做得面面俱到。
闻言，张雅玉笑着摇摇头，温和赞叹道：“小阳，你把星星养得很好，没有任何人能够责怪你，因为我们都清楚，你已经尽自己所能了。”
她暖融融的目光温煦地落在睡成一小团的星星身上，缓缓宽慰面前的年轻人：“正相反，是我们该觉得愧疚才是，如果不是你，或许将来发现养得不是自己孩子的时候，就算我半截身体都入了土，也会心有牵挂，死不瞑目。”
周向阳为她话语中深藏的情感而惊愕，被心声吵醒的星星却慢吞吞打了个哈欠，小手揉着眼睛，迷迷糊糊从软乎乎的小窝里探出头来。
“爸爸，抱～”小朋友一边习惯性地张开小手，一边困到哈欠连天，眼角挂着打哈欠后的生理性眼泪，整只崽看起来都呆呆懵懵的，像是还身在梦里。
周向阳将困迷糊了的小家伙抱到怀里，明明只是两天时间没见，抱着怀里这小小软软的一团，他却恍惚感觉自己空荡荒芜的生命重新被填满。
而星星一到爸爸怀里，原本还强撑着想要醒过来的思维立马被困意席卷，又在爸爸臂弯里缩成一小团，闭着眼睛睡得格外安稳。
张雅玉看着这一幕，心里到底是有点遗憾的。
他们作为星星的亲人，终究是错过迟到了整整三年的时间。
所以也只能羡慕星星在周向阳怀里时安稳不设防的依赖。
她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转而说起关于周向阳的一些安排。
“你的情况虽然特殊，但你许梦姐已经给你找了专业老师进行培训，你跟着好好学，等过段时间，玉陵会把原本属于另一个孩子的那部分股份和分红都转移到你名下，到时候你上手起来也会容易一些。”
“至于星星的那部分，我们整个程家名下所有的资产以后都会是他的，所以你既然想要上进，想要成长成星星的依靠，那你就要比以前更努力，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不会溜走，你有足够的时间学会伸手抓住它。”
这些话，无论是许梦还是程玉陵来对周向阳说，都不太合适，但张雅玉作为两家里唯一的长辈，她能说，她说的话周向阳也一定能够字字句句都听到心里去。
周向阳也的确听进去并深深记在心里了，他在抱着星星从程家走出来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这栋代表着富贵圈层的别墅，胸膛起伏，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一步登天，不过如此。
三年前捡到那个被包裹在襁褓里的小家伙时，在抱着吃了药打了针依旧高烧不退的星星坐在门口呜咽大哭的时候，在几天前用旧手机没有头绪地熬夜学习时……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周向阳从来没有想过，当初捡到的这个小家伙，会给自己的命运带来如此巨大的转折。
“这下，爸爸还真成了沾你的光才能升天的鸡犬了。”他笑着低头贴贴小家伙的额头，原本是自言自语，谁知会不期然撞上一双晶亮干净的眼睛。
周向阳微愣，下意识又低头贴了一下，然后才问：“星星什么时候睡醒的？”
星星歪头，抿着笑乖乖软软地回答：“爸爸说自己是小狗的时候～”
周向阳：“……”
“幼儿园应该能提前开学吧？”他磨了磨牙，自觉这小家伙是故意曲解他话里含义的。
毕竟这真的是颗芝麻馅的汤圆星星。
星星眼睛弯弯地在爸爸怀里蛄蛹半天，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熟稔地把脑袋枕在爸爸的颈窝里，随着爸爸往前走，他也一边看着两边的景色，一边小声问：“爸爸，你会害怕吗？”
周向阳稳步前行的脚步一顿，片刻后又自然而然地往前走，语气温和地反问：“星星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星星晃晃悬空的脚，崭新的鞋底上一点灰都没有，无意间踩到爸爸衣服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歪头趴了好一会，大概是在想该怎么形容，毕竟还没有上幼儿园的小朋友的词汇量其实并不多。
过了大概一分多钟，周向阳才听到耳畔响起小朋友软糯糯的童音。
“因为，向日葵爸爸在硬邦邦的没有水的泥巴块里扎根，现在被人连根拔起来，会不会痛？痛的时候，爸爸有没有害怕？”
问完，星星直起小身板，眼睛专注地盯着爸爸看，根本不给他撒谎的余地。
周向阳在儿子关心担忧的目光中沉默了更久的时间，久到他已经走回了程家隔壁的别墅里，也就是以后他和星星的家。
把怀里盯着自己不放的小朋友放到地上，关门，换鞋，然后牵着好奇张望的小朋友走到沙发上坐下。
沙发很软很软，星星小小一只被放上去，都没坐稳就歪歪倒倒地偏向一边，恰好周向阳在旁边坐下，怀里自然而然就栽进来一颗暖呼呼亮晶晶的星星崽。
周向阳把歪倒的小朋友扶稳，看他自然而然就趴进怀里的模样，眼眶微红，轻声说：“会的。”
“因为爸爸为了活着，为了汲取到更多的水分，只能在干旱的土壤里拼命拼命地扎根。”
“我的根扎得太深太深了，所以被人连根拔起来的时候，我会痛，会害怕，甚至觉得：为什么一定要移栽我呢？就让我在原本的土壤里继续活下去不好吗？”
周向阳伸手拍拍神情专注倾听自己回答的星星，隔着衣服，拍在星星的脊背上，又更像是借着星星的传递，轻轻拍在那个惶恐不安的自己身上。
他便想边慢慢回答，眼眶红红地泛着泪，唇角却一点点扬了起来。
他说：“但是我很清楚，这些懦弱的想法都是错的，因为爸爸扎了好深的根，拼尽全力尝尽了辛苦，最后却还长得歪歪扭扭，那么在爸爸身边学着扎根的星星将来又该怎么办呢？”
“我的星星要在沃土里扎根，要有温暖的阳光和清甜的雨露，要在最好的花圃里惬意安心地生长。”
“不用像我那么辛苦，不用拼了命去扎好深好深的根，也不用被人当做杂草随手清理丢弃。”
他低下头，亲了亲小朋友的眉心，温声道：“爸爸是沾了星星的光，才有了这样做梦都不敢奢求的机遇，所以就算被人连根拔起时再疼再怕，爸爸也只会把这些疼和怕，变成对新的生长环境的期待和向往。”
“因为从此以后，爸爸和星星，都会拥有比从前好上千百倍的未来。”
有人怯弱便退缩，有人恐惧却逆风而上。
周向阳是后一种，怯弱和疼痛只会让他更清醒地认知到自己正在改变，变得很好，将来也只会更好。
但问出那个问题的星星其实没有听得太懂。
他安静地盯着爸爸看了几秒钟后，举起小手，捏成拳头，学着动画片里小朋友的行为，认真说：“爸爸很棒，爸爸加油！”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当个懂礼貌还会夸夸人类的三好小朋友吧。
这样爸爸的眼泪不会变得咸乎乎，也不会发现星星其实并没有听懂那么长那么绕的一串话。
周向阳不知道星星的“伪装”，他觉得自己被儿子给一步到位地鼓励了。
大手包着小小的拳头，周向阳浑身都充满了积极的干劲儿。
他也跟着认真大声地说：“嗯！我一定会加油的！！”
“崽，向日葵爸爸好像偷偷打了肾上腺素喔，精神波长显示他现在特别激动亢奋，现在让他出去一口气搬一千块砖都不在话下诶～”
星星好奇地看着爸爸，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情绪变化这么强烈。
最后，两小只没找出原因，只能在脑海里偷偷交流：
星星：“人类好奇怪～”
球球：“嗯嗯，向日葵爸爸就是奇怪的人类！”
星星：“爸爸说好多话，没听懂～”
球球：“没关系的崽，我们现在还小小只呢，先把这些话记在脑袋里，等将来长大了，读完幼儿园了，应该就能弄懂这些话啦！”
星星：“爸爸说他很痛，说害怕。”
球球：“唔……那要不抱抱他？人类都好好哄的，抱一抱，有人陪着的话，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星星点点头，信了。
然后一整天都赖在爸爸怀里，很讲道理地占据了他唯一的一只手。
周向阳无奈，最后连晚饭都是厚着脸皮去隔壁程家蹭吃蹭喝。
当然，最主要还是想让星星多和程家人培养感情-
在度过最开始两天的忙碌之后，一切终于慢慢走回正轨。
星星该去幼儿园报道了。
开学那天，全家人一起送他上学。
其中属看起来最冷静的程玉陵最不淡定。
今天开车的是许梦，所以程玉陵和周向阳坐在后面，两个大男人夹着中间小小的崽，你一句我一句地叮嘱。
程玉陵：“星星去了学校要是被人欺负了，一定要打回去，不要忍让，大不了就让老师叫家长！”
周向阳：“星星去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不可以欺负别的小朋友，要是被欺负了，也不要怕，用手表给爸爸打电话，爸爸不管在做什么都会来给你撑腰的。”
程玉陵：“星星去学校如果交到了好朋友，可以邀请他们来家里玩，但如果有小孩孤立你，你就用书包里装的东西，谁跟你好，就把东西分给谁。”
周向阳：“书包里的东西不能这么用，交朋友是看心意和眼缘的，如果没有特别喜欢的小朋友，星星要记得宁缺勿滥，用物质得来的朋友，是很难长久的知道吗？”
程玉陵：“星星在学校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就立马给我们打电话，然后去找老师，让他们带你去校医室检查，要乖乖喝药，如果怕打针的话，就先往嘴里塞颗糖。”
周向阳：“你程爸爸说得没错，星星如果觉得自己生病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去找老师和医生，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不要害怕，因为爸爸肯定会尽快赶过来陪你的。”
程玉陵：“星星你……”
周向阳：“星星你……”
星星：“……”
两只耳朵被迫听了一路意见相左的叮嘱后，在停车的一瞬间，乖巧忍耐了一路的小朋友终于没忍住，在进校开学之前，就先因为晕车，吐了两个爸爸一身的牛奶。
于是最后脸色苍白的小朋友晕晕乎乎地被奶奶和妈妈护着走进教室，两个话痨爸爸则被留在校门口罚站，谁看对方都挺不顺眼，偏偏今天闯的这祸，两个人一人得承担一半。
星星早上原本就只喝了一小杯温牛奶，现在胃里吐得空荡荡，反而比坐在车上晕乎乎的时候更精神了些。
他背着管家爷爷准备的小书包，新奇地打量着全是人类的幼儿园。
成年人类，和人类幼崽。
食物，和储备粮。
看着挨挨挤挤的大小人类们，星星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香香～
饿了～
第25章 爸爸就是被捡到的宝宝
背上背着小书包，手腕上戴着可爱的电话手表，穿着嫩黄色可爱校服的星星小朋友成功融入了一堆行走的储备粮当中。
像是小老鼠掉进了油缸，他眼睛都亮了不少，对每一个不经意看过来的小朋友都报以乖巧地弯眼笑。
谁能在面对满地乱跑的储备粮时，还保持淡定呢？
星星不能，星星的口水已经咽了好多次，惹得球球高度紧张，就等瞅准时机把自己往小朋友的嘴巴里塞。
克制不住食欲，那就堵住犯罪的源头。
星星捂了捂空荡荡的肚子，在满教室撕心裂肺的幼崽哭嚎声里抱着小书包往外看。
妈妈和奶奶正站在窗外朝着他笑。
挨挨挤挤的家长脑袋里，还有两颗格外眼熟的，本该在校门外罚站的脑袋也正在努力伸长脖子从外面往里瞅。
抿了抿嘴巴，星星还是没忍住朝他们扬起一个萌萌的笑，小脸白白净净，坐姿端端正正的星星，在这一刻和教室里哭成一团的小家伙们格格不入。
看着这一幕，莫名的，周向阳又有点想哭了。
真好啊，他看着乖乖坐在那儿笑眼弯弯的小朋友，忍不住想：真好啊，当初那个在襁褓里连哭声细弱得像小猫一样的崽子，竟然真的被自己养大养活了，现在还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坐在了窗明几净的教室里，正准备迈出长大的第一小步。
心底油然而生的感动和自豪让他完全控制不住脆弱的泪腺，站在窗外挨挨挤挤的人群里又哭又笑像个傻爸爸。
“要上课了，走吧。”程玉陵推了推眼镜，看不过去地拽了下周向阳的衣袖。
要是不拽这一下，这人估计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不能就在这里一直看着吗？”周向阳完全不舍得走，要是条件允许，他甚至想搬个小板凳坐在教室后面陪读！
程玉陵：“……别耽误星星挣小红花。”
硬拽着袖子把人往外拖，程玉陵深深觉得自己以后可能得当个严父，不然一家人都这么无脑溺爱怎么办？惯子如杀子！
一到外面，他就顶着周向阳不敢置信的目光，迅速用平板输入账号密码，然后打开了星星教室里的监控。
程玉陵不太自在地干咳一声，多此一举地解释：“学校考虑得很周到，只在公共区域配备了监控，不会侵犯孩子们的隐私。”
周向阳没有反驳，周向阳正盯着屏幕里星星的小小背影看得认真。
很快，许梦和张雅玉也出来了，但因为星星是第一天上学，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上过任何早教课，更不认识班里那些小朋友，所以一家人都担心得很。
于是一家四口，全坐在路边车内聚精会神地盯着监控屏幕看，大有屏幕里的星星一被欺负，他们就立马组团冲去学校解救的架势-
教室里，星星低头从小书包里翻出一包饼干，在一团乱的教室里安安静静吃着。
幼儿园小班的老师焦头烂额中无意见到，竟然会觉得欣慰。
但这份欣慰只维持了不到三秒钟，就变成了更剧烈的头痛。
有小孩抢了星星的书包，里面装着的小零食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始作俑者还高高举起小手告状：“老师！他带了好多零食！！”
声音之大，瞬间盖过了整个教室的哭声。
被他这嗓子一压，那些原本哭得正伤心的小孩，哭声都弱了许多，甚至下意识扭头好奇地张望起来。
老师：“……”
紧张地看向被抢走书包和零食的小朋友，而后愣住。
……竟然没哭？
星星的确没哭。
抢他书包的小孩比他高，星星又是坐在小板凳上的，此时就仰着小脸看着自己的书包被对方拎在手里，一边的书包带子晃啊晃～
不期然对上了这个人类幼崽挑衅得意的视线，星星歪歪头，有点难以理解。
为什么心声是：这个小孩好可爱看起来好乖好好欺负，想和他交朋友还想看他哭。
不矛盾吗？
星星还在思考，球球已经炸了。
“为什么！所有的！人类幼崽里！都有这种熊孩子！？！？！”
球球气得都破音了，整只球肉眼可见地圆了一圈，气势汹汹地朝着那个小孩撞过去。
撞了个空，懵了。
星星眼睛偷偷弯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星星一直没有什么反应，老师只分出心神关注了两三秒，就又开始焦头烂额地哄身边一堆眼泪吧嗒的小祖宗们了。
至于还高高拎着星星书包的小孩，小小年纪就在这片混乱嘈杂的诡异沉默中感受到了何为尴尬。
“……我在欺负你。”他默默怒瞪坐在小板凳上的星星，脸蛋尴尬地涨红。
星星盯了他一秒，然后移开视线，事不关己地低头继续吃手里没被抢走丢掉的小饼干。
车内。
四名原本还很紧张愤怒的家长面面相觑。
“星星为什么没反应？”程玉陵发现自己看不懂这个才三岁的儿子。
包括他在内，三人齐齐看向周向阳，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周向阳也有点懵，他努力回想，终于想到了什么，迟疑道：“可能是因为星星真的不在乎？”
“怎么可能？这样都不在乎？！”程玉陵有点破防，难道儿子的表面功夫比自己做得还好？？？
这不应该啊！他才3岁，不是30岁！
“那星星在乎什么？”许梦盯着屏幕里安安静静好像一切都和他无关的小朋友，心里也有些疑惑。
周向阳斟酌了一下语言，然后将那天和赵东喝酒的时候，赵东喝醉了随口说出来的话告诉他们。
“……赵哥当时只提了一句，想让星星离开我去附近的福利院，结果话都还没说完，星星就直接从他正在行驶的自行车上跳下去了。”
周向阳当时也醉了，听到这一段的时候，气得眼眶通红，边哭边用仅有的一只手狠狠锤了赵东一顿，之后酒醒了好几天没搭理他。
他都不敢想，在自己看不到听不到的地方，有人怂恿星星离开自己，主动去孤儿院那种地方……
那不是为了他和星星好，那是想要了他的命！
听完他的叙述，许梦沉默了下来。
每当他们以为自己对星星过去的了解已经够多的时候，现实就会一盆冷水狠狠泼在他们身上。
彻骨的冷，细想甚至不寒而栗。
何止是周向阳不敢深想，他们更不敢想。
车内没人再说话，所有人都目光复杂地盯着屏幕里正在安静吃小饼干的星星看。
“喂，你是哑巴吗？还是听不到的聋子啊？你是残疾小孩？”挑衅落空的男孩没趣地随手丢掉星星的书包，好奇地趴到他桌子上，一只手伸出来就想戳星星的脸和嘴巴耳朵。
星星放下小手，嘴巴还在嚼动，眼睛却已经抬起来盯着对方看了。
“……你听得到我说话？那你刚才怎么不理我？”男孩后知后觉地生气，脚尖落在地上用力踢走星星书包里掉出来的零食。
[靠近我，会被吃掉。]一颗无形的种子安静栽种到男孩的灵魂之中。
星星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弯腰捡起小书包，蹲在地上认认真真把掉了满地的小零食都重新捡回来装进去。
三秒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响彻整个幼儿园小班的教室。
还夹带状告星星是吃人小怪物的恐惧指控。
星星重新抱着自己的小书包，打了个哈欠，心里认真和球球复盘。
“叔叔说，如果有人类幼崽欺负我，我就让他们哭，刚刚他欺负我，现在他哭了。”
球球用力点头：“没错！星星你做得一点都没错！你完美执行了胡叔叔的叮嘱，星星就是最棒的崽！”
“幼儿园好吵。”
星星恹恹地抬手捂住耳朵，已经没了刚开始的新奇。
他不光能听到现实中的声音，还能听到这一群小朋友和老师们各种崩溃尖叫的心声，于是吵闹翻倍，更刺耳了。
将异能范围尽可能控制在自己身边不出一米的距离后，星星这才揉揉脸颊，重新打起精神。
“崽，幼儿园都是这样的，你知道吗，人类只活短短几十年，在出生一年左右，就要开始学习。”
球球翻看着自己找到的人类幼崽成长经历小结，偷偷倒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分享鬼故事一样的语气贼兮兮地说：“一岁就开始学着分辨颜色进行敏感度测试，两岁左右上早教课，三四岁开始幼儿园，七岁左右上小学，小学要读整整六年，小学之后还有三年初中和三年高中，这些读完后还有四年大学。”
“等大学毕业，人类就从小小的幼崽长成了高高大大的成年状态，但是他们当中有一部分还会选择继续读书学习深造，另外一部分则进入人类社会，开始学习当一个能够养家糊口的大人，学着完成工作，学着照顾自己，学着成家立业，学着养家教子。”
“最后，他们的学习又会在他们的后代身上继续延续下去。”
它说得越多，原本无精打采的小朋友眼睛瞪得越圆，最后小小声问它：“星星，也要这样学？”
球球语气沉痛万分：“是的，崽，你现在还只是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将来你人类生涯的二十多年，都会在学校里和学习作伴。”
最恐怖的不是要学二十多年。
而是每个世界星星都要从三岁开始，从头到尾学一遍。
于是一个又一个二十年加起来……
球球眼前一黑。
星星懵懵地发呆。
两小只在人类的恐怖学习历程中安静了好久，直到老师终于安抚好所有的小朋友，让这乱成一锅粥的开学第一课勉强顺利结束，星星才从怔愣中回神。
“可以不学吗？”星星轻声问。
球球摇摇身体：“不可以喔，星星，每个世界结束后，为了能让你顺利进入下一个世界的小朋友身体里，我会辅助你封印前一世的记忆，到时候你什么都不记得，所以什么都要从头再学。”
至于为什么进入这个任务世界的时候不用封印在末日里的记忆？
因为在末日里，从出生到死亡，星星也仅仅只活了短短一年而已。
一年的记忆，不像程祈安重生后的记忆那样庞大，但也让星星在进入周沉星小朋友的身体后变得格外嗜睡，就是为了能顺利融合。
解释到这里，球球忽然察觉不对劲。
它愣了一秒，然后傻乎乎地问星星：“那、那第二世，拥有成年人灵魂和记忆的程祈安，是怎么好好活下去的呢？”
不仅活下去了，还成为了被所有人喜爱的豪门团宠？？
啊？这根本不符合逻辑啊！！
“连我们快穿局都不能有效解决这种问题，只能依靠记忆封印，那为什么他能好好活着？？”球球彻底傻了。
星星盯着球球，发现它正在发出乱七八糟的光，像是程序失控快要死机了。
伸手，把乱糟糟卡机的光球捏到手里。
两只小手一起合拢，捂住它。
“不要想。”小朋友软糯糯的声音里仿佛真的带着一种能够令人心安的魔力。
球球发烫的芯片缓缓降温，它缩在星星用两只小手给它构造的安稳小窝里，慢慢冷静下来，短路的思维也终于上线。
“我要立刻上报总局，程祈安的灵魂绝对不对劲。”球球的声音第一次这么严肃。
星星分开合拢的小手，轻轻点头：“嗯。”
球球飞起来，亲昵地蹭蹭星星的脸颊，不放心地叮嘱他：“我就离开半天时间，很快就会回来的，星星你在学校里乖乖的，遇到事情就找老师和向日葵爸爸他们，实在不行就动用异能直接控制他们，造成的影响等我回来了帮你处理，不管怎样，星星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在球球和两个爸爸几乎同款的谆谆叮嘱中，星星眼睛弯弯地点头：“好～”
球球有很严重的对星星的分离焦虑。
如果不是这件事的确很严重，必须尽快上报处理，球球无论怎样都不可能留星星一只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
理智上知道没人能够伤害星星是一回事，但球球一旦离开星星，它最缺少的就是理智。
“崽……”球球还准备再多叮嘱些，然后眼前的光线又重新变暗。
星星的声音隔着拢起的小手传进来：“球球乖，星星也乖。”
球球乖乖回去总局汇报，星星乖乖在这个世界里等球球回来。
两个小朋友都把彼此当更小的崽崽哄着护着，星星一直拢着小手，直到一颗不会发光的透明小球沉甸甸地坠在他的掌缝中。
星星低头摸摸小球，然后把它小心地揣进自己的衣服兜兜里，就像在末日里的每一次一样，一边发呆做自己的事情，一边耐心等着球球回来。
在等待的间隙里，星星终于慢慢接收了球球之前纠结慌乱的原因。
小朋友的身体承载不了大人多多的记忆，但是程祈安在剧情里活得很好。
是和星星一样有特殊的异能吗？
还是那个大大的程祈安，杀死了小小的程祈安？
杀死后，自己就能活下去了吗？
星星也想不通，于是用小手托着脸颊，继续自己最熟悉的事情：发呆。
车内，屁股都坐麻了的四人终于有人开腔打破了安静。
“星星好像没有交朋友的想法？”张雅玉后知后觉地猜测：“星星的性格会不会有点太过安静了？”
安静到和那些好动的小朋友格格不入。
周向阳盯着星星，思绪回到某一天，而后轻声回答：“也许，是因为星星已经有朋友了吧。”
程玉陵很快理解他话里的意思，诧异道：“另一个星星？还有……球球？”
很明显，他当初看似不在意，其实把星星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周向阳点头，第一次说谎：“星星一直都比较安静，或许他的世界和我们看到的世界不太一样吧。”
不是的，星星并不是一直都很安静的。
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安静呢？
是从……赵东拎着星星来那条美食街的时候。
“是我们的错。”许梦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保持平静，“我会预约好医生，等星星放学后，再带他去医院做一次更全面的检查。”
她看向皱眉的周向阳，认真承诺：“你放心，无论检查结果怎么样，都不会影响我们对星星的感情，这本来就是我们亏欠他的，更是我们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周向阳没有回答她的话。
但他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无论他们是不是如许梦说得这样毫无芥蒂，周向阳都不会让星星从亲生家庭这边受到任何伤害。
只是回到曾经扎根过的干旱地而已，他不怕，反而在真正见识过沃土之后，他能够更用心为星星在那片土壤中尽可能营造一个更好的生长环境。
比不上沃土的舒适，但一定保证他会健康地长大-
总局。
球球火急火燎地冲回来，谁也不知道一串数据是怎么做到风风火火气势汹汹的，反正出现在总局办公室里的球球很是急迫，将自己遇到的情况用最简洁也最易懂的方式陈述清楚后，它看向自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张口就是一句熟稔的称呼：
“老大，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我怀疑那个人类的灵魂被替换过，您要不派统下去检测监察一下？”
虚无的办公桌后，静静悬停在半空的光幕上很快浮现出一行文字。
[不用，那个灵魂没有任何异常。]
球球不存在的脑门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怎么可能？？”
[小说类小世界的本质，就是围绕主角展开的世界，无论它是单薄或厚重，其中运行的所有逻辑，一旦涉及到主角，就会自行进行更改和逆转。]
[我们是外来者，进入的身体也非主角，所以不得不用封印记忆的方式。]
[主角是小说世界的核心，重生就是成年的主角杀死幼年的主角，二者中只要有一个还活着，世界运转的逻辑就会自动无视其中的矛盾点。]
球球：“……”
“所以那天那个小孩找上门来，星星凭直觉清除他的记忆，竟然真的就杀死了对方？！”
当时球球还觉得星星说“公平”或许并不公平，结果不光公平了，还杀死了原本可以混乱世界逻辑的成年版主角？？？
[嗯，它一直都很敏锐。]
这个“它”，明显是指星星，无论星星在小世界里是什么人的幼崽，在总局这边，它都是那只小小的长不大的非人族丧尸崽崽。
球球：“……”
难怪当初自己递交申请的时候，上头通过申请的速度那么快。
居心叵测的老大，怕不是早就想好了要怎么把星星骗来当打工崽！
“那没事我走了，星星还在等我回去呢。”球球得到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匆匆忙忙就要走。
等它消失在这处空间，原本展开的光幕上的内容一变，赫然变成了星星在幼儿园里发呆的画面。
隔着无尽长河的时间，隔着无垠层叠的空间，时空总局的一把手正在用自己的能力观看小丧尸勇闯人类世界的现场直播。
唔，该想想这次任务结束之后，给星星一些什么用得上的小奖励了-
幼儿园里。
星星遇到了认识程祈安的小朋友。
“我妈妈说，小安抢了你的爸爸妈妈，你会讨厌他吗？”一个小姑娘趴在星星身边的小桌子上，一边问，一边把手里洗干净*的葡萄递给星星，嘴里含糊说：“送给你吃～很甜的。”
她靠近了星星的心声倾听范围，但星星没有觉得吵闹。
因为这个小朋友的心声和她问出来的话一模一样。
星星从发呆中脱离，听完她的话后，对她摇摇头。
“为什么呀？你不讨厌小安的话，为什么小安都不来幼儿园读书呢？”小朋友苦恼地叹气：“他之前还跟我拉钩，说以后长大了就给我当男朋友的，现在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了。”
星星盯着她苦兮兮的模样，安静了足足三秒，才茫然问：“男朋友……是什么？”
下一秒，星星得到了人类幼崽鄙视又惊奇的目光。
“你也太笨了吧？”小朋友下意识感叹，反应过来后又很快捂嘴，含糊着道完歉，兴致勃勃地给星星科普男朋友和女朋友是什么东西。
“就是以后长大了要在一起结婚，然后生宝宝的大人！就像你爸爸和妈妈一样。”
可被她科普的星星小朋友反而更茫然了，在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轻声问：“一定要两个人才可以生宝宝吗？不可以捡吗？”
在末日里，星星捡到了两个人类，最后其中一个人类成为了自己的胡叔叔。
末日里有好多好多的小朋友，周叔叔家也捡了一个宝宝，还是星星亲眼看着捡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