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青岚,你帮我个忙。”离玉望着怀中神色茫然的小狼,轻声说道,“帮我把它带回朝瑶。”
司青岚沉默片刻,抬手抚上小狼的身子,指尖闪过一缕灵光。
数秒探视后,她将手收回,望向离玉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离玉,你疯了?它体内有……”
离玉:“天魔魔骨。”
司青岚:“你……”
离玉:“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司青岚:“……”
离玉:“我没有办法向你解释一切的缘由,但我可以向你保证,魔骨虽在它的体内,但它永远不会为祸人间。”
司青岚:“……”
那一刻,离玉静静地望着司青岚。
怀中的小狼分外不安地往她怀里钻着,似是能够感觉到那一丝犹疑之中透露出来的不善。
可忽然之间,明亮的白昼,出现了一轮圆月。
仅仅一瞬,便又消失不见。
司青岚的眼底不由闪过一抹震色,望向离玉的眼底满是惊疑。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找她。”离玉握着手中的天镜,凝视着司青岚的眼睛,认真道,“只要你帮我这个忙,等你再次见到我,我会告诉你……它究竟从何而来。”
“你,你……”
“它叫慕陶。”离玉说着,蹲下身来,低头对着怀中小狼浅浅一笑,“慕陶,把你的名字写给这位姐姐看好不好?”
小狼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好一阵沉默后,似是感觉到了那一丝不善的消散,犹豫着从离玉怀中跳回了地上,夹着一条尾巴,小爪子在雪地中抓出了歪歪扭扭的“慕陶”二字。
末了,它回到离玉身旁,贴在了她的身上。
司青岚望着地上的小狼妖,嘴巴微微张着,却是久久未能说出只言片语。
离玉:“带它走吧。”
司青岚:“你呢?”
离玉:“我也要走了……”
司青岚:“……”
小狼不由一愣,抬眼诧异地望向了离玉,慌忙地叫唤了两声,意识到她无法听懂,又连忙转身想在地上写点什么。
可是司青岚俯身抱起了它。
它止不住挣扎起来,体内魔气向外扩散。
忽有一道灵光抑住了它的身子,它再也动弹不得,暗红的双眼似是质问一般,看着眼前眸光黯淡的离玉。
那一瞬,它才惊觉她的身子似已褪去了颜色,透明得好似一缕轻烟,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可她不是说好了,会一直陪着它吗……
“慕陶,我只是……”离玉轻揉着小狼的耳朵,安慰道,“稍微离开一下,找个地方休息休息,然后就会回来找你。”
“我不骗你的,等你长大了,我一定回来。”
“到时候,我会继续对你好的……”
离玉的声音越来越轻,简直快要被那狼崽子的哭嚎彻底淹没。
司青岚:“它这样是离不开你的。”
离玉:“那就让它忘了吧。”
司青岚:“……”
离玉向后缓缓退了两步。
她可以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正拉扯着自己,要将她带离这段过往的时空。
她望着司青岚,轻声说道:“拜托了,封住它的记忆与魔骨,总有一天,我会给你答案的。”
话音落时,她已不再能够感知到自己的身体。
五感渐渐消散,意识彻底模糊。
恍惚间,她似看见一颗花种,自那水绿的灵光之中,悄然落入那片白茫茫的人间。
它会落地生根,开出一朵灵花,指引着两百年后的人类,寻到那一处藏匿在海外的仙山。
看来这所有的一切,还真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她是时候回去了,去回答自己“曾经”欠下的每一个问题。
这一次,她总该可以做点什么了。
第85章 “带我去北冥吧。”
海,是一片无尽的深黑。
身子似在向下沉溺,仿佛要沉入最深的海底。
冰冷的海水裹挟着她,恨不得夺走她最后的心跳与呼吸。
忽有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
任凭她怎么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都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抹柔和的绿。
……
晷针之影,悄然转动。
太过遥远的过往,留不下几分回忆。
唯有那一场仿佛不会停歇的风雪,不断飘落在那一颗受困于永夜的心上。
可那场风雪终究是停了下来。
风雪停下的那一刻,她睁开了双眼。
她看见了一望无际的墨蓝之海,看见参天的巨木静默扎根于深海之中。
看见幽蓝的枝叶,随着海风轻轻摇晃,柔蓝的灵光,萦绕在这一片淼茫烟水之间。
而那一片望不见星辰的夜空,高悬着一轮孤月,皎洁的月光,将远方的海面泛起的海浪映作了月白之色。
烬墟晷的一抹虚影,在那巨木之上若隐若现,月色与灵光在虚影之间相互交映着。
针影停在了一个刻度,似在等待着一个人的醒来。
她像失了魂一样,静静望着眼前的一切。
直到最后,目光落上那一轮孤月。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那一轮月了。
但她却是直到今时今日才真正知晓,这一轮曾经出现在她梦境之中的孤月究竟来自何方。
本该守护着人间的天镜,落入了时空的缝隙,跨越四千多年的漫长岁月,藏匿于这世间最不可能被人发现的,她的识海最深处。
甚至就连她自己,都只是在望见烬墟晷的那一场梦境之中,意识恍惚地见过它短短一瞬。
她不禁想,如果那时天镜没有被她带走,应该也会和上灵灯、烬墟晷一同落入“离玉”的手中吧。
可若真是如此,那一轮月必将被世人所见,司青岚也将知晓数千年来自己心中所执念的,就是四千年前死于北冥的那位堕神。
那么两百年前的司青岚,也就没有任何理由帮她将慕陶带回朝瑶了。
其实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缺一不可。
回到过去的她,并未改变任何因果,只是成全了一场既定的命运。
怪不得,系统说什么都要促成这一切的发生啊。
如果她不曾为了救下慕陶而去启动烬墟晷,那么如今所有的一切也就都不复存在了。
那一刻,她的思绪不知飘去了何方,只是望着天边的月亮,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感觉自己的一颗心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失去了。
因为无论再怎么不愿面对,她也永远都是那个食言之人。
四千年前的小狼也好,四千年后的慕陶也罢,想要的不过只是陪伴二字。每一次她都应下了,却每一次都不曾做到。
如果说第一次,誓言是在无知无觉间变作谎言的。
那么这第二次,便是她刻意编织的谎言。
她比谁都要清楚,自己陪不了那只小狼太久,可她还是说出了那句谎言,因为她不知道,除了向它许诺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在那一条远离北冥的漫漫长路中好受一点。
所幸还有无问花,那只小狼最终什么都不会记得。
它会在朝瑶慢慢长大,而她也会来到这个世界,与长大后的它进行命定的重逢。
恍惚间,她似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焦急、惊惶,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恐惧。
或许她该醒来了。
四千年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粒落定的尘埃。
任凭她再怎么难以释怀,也无法替任何人追回一分一毫了。
回神之时,她轻叹着垂下眉眼,缓步走上前去,于月光之下,伸手轻触那一棵参天的巨木。
指尖轻点巨木那一瞬,幽蓝的灵光于她所触之地荡起层层涟漪,一点一点将整片墨蓝之海彻底照亮。
灵光推动着晷针之影再一次缓缓转动。
所有的黑夜,所有的光,都随着那一片墨蓝之海,那一棵参天巨木,一同模糊,一并消散。
当眼前的一切尽数归于虚无,她望着那一抹晷针之影,任由自己的身体再一次沉重起来。
意识迷蒙间,耳边隐约传来一声声急促的呼唤。
“离玉……”
“离玉!你醒醒!”
身体好似被一阵清风裹挟,似能包容每一寸深深刻入三魂七魄的疼痛。
离玉缓缓睁开双眼,透过水绿的灵光,望见了一双满是担忧的眼眸。
冥时花开在余光之中,亮着一寸寸浅淡的微光。
时间好似过了很久很久,久得她都快要忘记自己本该置身魔界。
“你还知道要醒啊!”司青岚焦急的话语之中满是不悦,“为什么我怎么拉你,你都不愿意出来?”
“……”
“你怎么不死在里头?好给我省点儿力气!”
“……”
谁来帮她评评理,这算怎么一回事?
一边非要叫她醒来,一边又骂骂咧咧地问她为什么不死在里头……
“你知不知道,烬墟晷差一点就要停止运行了,我可不知道怎么催动它!”司青岚急得仿佛快要哭了,“如果你没有及时出来,你的神魂会消散在一个错误的时空里,谁都救不了你!”
“我不知道……”
“你!”司青岚一时气堵,急到泛红的眼眶将白眼翻上了天。
离玉:“司青岚,谢谢你。”
司青岚:“……”
离玉:“两百年前,愿意相信我。”
司青岚:“……”
离玉不由轻笑,唇色苍白到连笑意都那么牵强。
此时此刻,她的呼吸已是气若游丝,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昏迷不醒。
可她不允许自己在此刻昏睡过去,因为系统显示最终任务的剩余时间已经不到四日。
四周结界悄然散去,用以疗愈内伤的灵光萦绕在她的身旁,她努力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尽可能地平稳着自己的呼吸。
烬墟晷落回她的掌心,被她收入灵囊。
司青岚皱了皱眉,于沉默之中小声说道:“我并不只是愿意相信你。”
离玉:“我知道。”
司青岚:“那一切发生得太过反常,我只是忍不住想要知道真相。”
离玉:“那你现在猜到了几分?”
司青岚垂眸片刻,轻声说道:“在你决意开启烬墟晷后,我想我已经猜得差不多了……那一年的你,确实来自此时此刻。”
离玉笑了笑,闭上双眼,颤抖着缓缓深吸了一口长气。
“四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曾让我看见的那一轮月,是否来自当年的北冥?”司青岚忍不住一句接一句地问着,她的眼里装满了困惑,“慕陶为何身负魔骨,它与天魔有着怎样的关系?”
“四千年前的北冥,曾是一个很好的地方……”离玉沉声说着,看向司青岚的眼中,携着几分难以消解的哀伤,“那里住着这世间最温柔的神明,有着最明亮,也最柔和的月光。”
“……”
“世人口中因为一己私欲引怨堕魔的古神,才是那一年为世间吸走所有怨气,拦下所有灾祸的守护者。”离玉低垂着眼眸,微微扬起的唇角,掩不住心底的酸涩,“她用自己的性命,用后世千年万年的污名,换了一个干干净净的人间。”
“……”
“可她分明也有放不下的事,也有对这尘世的眷恋。”离玉不由得攥紧了一抹衣袖,“魔骨原非魔骨,只是一个古神以身入局之前,舍下的一缕执念。而她养大的孩子,见不得她最后的执念也消散于这天地之间,这才与之骨血相融……”
司青岚一时失了言语,只静静凝视着离玉泛红的双眼。
“那一轮月,名为天镜,与上灵灯相似,是封印天魔的另一道锁……”离玉说,“一道藏于暗处,不为世人所见的锁。”
“可它又不仅仅只是一道锁,它还是北冥苦寒无光的永夜里,唯一皎洁的月光。”
“如果你见过那一座月白的小岛,见过月色映照下的落雪,见过深黑之海上泛起的银白海浪……”
“又或是,见过月光消散之际,有一抹消瘦的身影,毅然决然走入星辰……”
“你也一定会觉得,那一段过往被风雪彻底掩埋在了黑暗之中,是一件多么令人难以释怀的事情。”
她轻声说着,温柔的话语之中,难掩心中遗憾。
她分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年的北冥,一点一点在她眼前碎掉了。
“离玉……”司青岚犹豫着想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语,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所有的言语在物是人非面前,都是那么的苍白。
她好像从没有见过眼前之人这样伤心,可哪怕伤心至此,这个人也仍旧强撑着不让自己轻易崩溃。
这个人难道就不会哭吗?
恍惚间,她看见离玉向前抬起了一只手。
掌心灵光闪过,留下一颗雪色的灵珠。
司青岚:“这是……”
离玉:“这是那位古神让我转交给你的。”
司青岚不由愣了心神,只是诧异地望着那颗灵珠,眸光似有几分忽明忽暗。
“她说,她能给你一缕神力,却给不了你仙缘,你能修出仙身,靠得是自己的造化,你本不该因此舍了自己的机缘。”离玉轻声说道,“她将此补偿于你,只愿你此生能够凭此更进一步。”
“……”
好一阵沉默过后,司青岚万般郑重地将其接过。
如雪的灵光融入她的掌心,她仿佛又一次望见了绵绵细雨下,绿雾缭绕间,幽幽亮起的那一抹皎洁月光。
她这一生仅有*的执念,始于一缕神力,也终于一缕神力。
至此,所有的念想,都可以停在这一刻了。
“司青岚,带我去北冥吧。”离玉说,“还有许多事,我在路上与你慢慢说。”
“好。”司青岚低声应着,伸手将离玉轻轻扶起。
她没有过多追问。
只因她在离玉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世上就是有着这样一种人,哪怕已经快要失去所有的力气,也仍旧能够继续前行。
她愿意相信,这样的人,一定能够抵挡黑暗的降临。
第86章 “这个地方,曾经是你的家。”
无边的怨气,纠缠着漫天星辰。
黑焰燃烧着目之所及的一切,似要将这世间化为乌有。
恍惚间,她似望见了一处极其陌生的雪夜,不过短短一瞬,便又消失不见。
只余下一条弯弯曲曲的星河,牵引着繁星作伴,绵延至黑暗的尽头。
很奇怪,那一刻的她,竟是在想——繁星散去之后,会有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吗?
可她没有看见白茫茫的天地。
她置身一片黑暗。
夜风好大,吹着漫天飞雪。
她隐约感觉,自己似乎置身在一场梦中。
这场梦里,有着仿佛永远不会迎来天明的长夜,下着仿佛永远不会停下的雪。
天边没有星光,只悬着一轮圆月。
温柔的月光把整个雪夜都映作了一片柔和的月白。
她只是一只人形都无法幻化的小狼妖,在师尊的陪伴下,行走在不知目的,没有尽头的雪地之中。
师尊好像要带她去到哪里,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她时而走在前方,时而绕着师尊打转,晃着尾巴撒娇打滚,想要去到师尊的怀里。
她虽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师尊的声音,但仅仅只是这样跟在师尊的身旁,也让她感觉分外安心。
可她们到底要去哪里呢?
她不知道,似也无从得知。
她曾听人说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或许,她只是想要和师尊在一起,走过一条漫长到没有尽头的路。不需要路过任何风景,不需要寻到任何人,只要这一生都别再孤身一人就好。
可她总还是觉得,这一场梦少了点什么。
就像她的心,好像一直少了点什么。
可到底少了什么,她却是如何都说不出口,只得本能地跟在师尊身旁,行在这似乎尽头的雪夜之中。
走着走着,她才渐渐发现,这条路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长。
她们走了很久很久,走出了漫漫长夜,望见了皑皑白雪。
师尊好像很累了,却始终不肯停下脚步。
为什么分明那么累了,却还是不肯停下来呢?
她突然好想问问,她们究竟要去哪里?
可师尊的身影,和那来时的路,竟都一点一点渐渐消散……
……
胸口沉闷得厉害,似被什么封堵着。
凄厉的风声,呼啸着掠过耳畔,似一阵阵鬼魅低语,低沉而又阴郁。
慕陶眼睫轻颤着,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身下似是一片凝冰的海域。
冰面在望不见尽头的黑暗中向外不断延伸,不知断在哪一处看不见的地方。
远方有风卷起海浪的声音,在这片好似一无所有的黑暗之中,喧闹得无比寂静。
如雪的灵光,柔和地照亮着一片不大的天地。
借着那一束灵光,她看见了一个算不上陌生的身影,静坐在不远之处,一袭黑衣,似比夜深更深。
慕陶心头一紧,慌忙坐起身来,下意识想要运灵戒备。
奈何她的身上虽无任何绳索绑缚,锁灵的术法却是封禁着她体内的每一处灵脉,让她根本无法提起一丝灵力。
“醒了。”微生玄烛低声说着。
声音似是比她为数不多的印象里,每一次远远遥望之时都要温柔些许。
这样的语气,让她恍惚了一瞬。
下一秒,她感应到了上灵灯的存在,近在咫尺。
师尊说过,此人想要得到她体内的魔骨,好以此来复生天魔。
她皱起眉头,一时目光警惕:“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不是魔界,魔界远没有此处寒凉。
“这里是北冥。”
“北冥……”慕陶不禁握紧了双拳。
传说中,四千年前天魔殒没的无光之海。
如今的自己,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注定是要成为复生天魔的容器了吗……
微生玄烛:“是不是认不出来了?”
慕陶:“……”
微生玄烛:“这个地方,曾经是你的家。”
“你在说什么?”慕陶不由诧异,暗红的双眸紧紧盯着眼前之人,似是在看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疯子。
偏偏这个疯子忽然站起身来,沉默着走到她的身旁,蹲下身子,用那一双漆黑似夜的眼,静静凝视着她。
她不知为何,不敢直视这样的双眼。
那一瞬,似有一种难言的无望,透过最是寂寥的长夜,将她重重裹挟。
她不自觉避开了他的目光。
短暂静默后,闻见了一声轻叹。
微生玄烛:“就连我,你也认不出了。”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静得好似一滩死水,又或是北冥凝冰的海。
可偏偏海面之下,或也藏着暗流汹涌。
慕陶说不清到底为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做不到不去回应那听上去莫名其妙的话语。
她好像需要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认不出他的。
可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吗?
在魔骨封印破除之前,她不过是朝瑶山中谁都看不起的一只修为低微的小狼妖,就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不太有。
为什么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是平静的,却会让她感觉那么难过。
“灵耀尊……”慕陶小声说着,说不清缘由,语气之中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安抚之意,“我认得你的。”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能被风给吹散。
那一瞬,微生玄烛眼底似有眸光闪动,却又稍纵即逝,只有嘴角微微扬起,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望向了一无所有的夜空。
他说:“从前那里有座岛,天边有一轮月,那轮月不似人间那般阴晴圆缺,它永远都是圆的,就悬在那座岛屿的上方……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它把北冥照得很亮。”
“北冥的风雪很少停下,岛上铺满了很厚的积雪,那是一片月白,像是人间快要亮起来的清晨,笼着一层朦胧的月色。你那时候比现在活泼,总喜欢在雪里四处乱跑。”
“有一次,你从雪里刨出个人来,浑身是伤,伤口都被雪冻住了,你急着跑来找我,叫唤了半天,见我听不懂,咬着我的衣袖就要我跟你走……”
“那个人来得很是突然,但你就是特别喜欢她,喜欢到恨不得天天黏着,连我都不爱搭理了,简直就是个养不熟的小家伙……”
微生玄烛说着,眼神愈渐迷离,渐渐飘远的思绪,似是陷落在某一段过往,近在眼前,却又遥远得不可追回。
“那时候,我教你识字,不过是让你写自己的名字,笔画多了,你就不高兴,对着满地的雪又抓又咬。”他轻声说着,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我要不吓唬你一下,你都不会听话。”
慕陶望着他的眼睛,心口一时堵得厉害,仿佛只剩下了最本能的呼吸。
她从有记忆开始,便一直身在朝瑶。
为什么微生玄烛会忽然和她说这些奇怪的话,说得她好像真的在这么一个苦寒无光的地方生活过一样。
他是在透过她,看什么别的人吗?
可若是如此,她为什么会在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止不住地有些难过,一颗心空落落的,好像破了个洞似的。
微生玄烛把话继续说了下去:“那天之后,你就不要我教你了,非要跟着那个外来的学。不要我教,我倒也乐得清闲,可是过了挺久我才发现,她教你的,有许多都是错的。”
“都是……错的?”
“她连自己的名字都能写错,我说她错了,她还嘴硬,非说她那边都是这么写的,我当时差点信了,要不是后来也曾去过西海,还真就被她骗到了。”微生玄烛淡淡说道,“她总是这样,每次撒谎都像真的一样,你看着她的眼睛,根本找不出一丝心虚。”
“西海……”
慕陶思绪乱了起来。
她曾逼着师尊写下过一行字,明显写错许多,就连名字也不例外。
可那时的师尊,也坚定地说自己没有写错……
微生玄烛:“我是挺想把你们两个都教会了再去休息的,可那时的我,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
慕陶:“……”
微生玄烛:“还记得我休眠之前,你眼底也曾有过不舍。”
慕陶:“……”
微生玄烛:“你问我会睡多久,其实我也说不准,只知等我醒来,你一定已经修出了人形,我未必能够一眼认出了。”
慕陶:“……”
“只是我没有想到,等我醒来之时,你已经不见了。”微生玄烛若有所思,“我一度以为,你和当初那一切都一样,消散在了那一年的北冥,再也不会长大了。”
“好在没有。”他说着,从一片黑暗之中收回目光,又一次望向了慕陶,“如今的你,确实是长大了,变化也很大,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那一瞬,纯白的灵光将她眼底泪光映得忽明忽暗。
他不自觉伸出了手,似是想要揉揉她的脑袋,却又因她下意识的躲闪滞在了半空。
短暂沉默后,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放下,眸光似也随之晦暗了几分。
“你应该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记得,那时的月也好,岛也好,都是青女大人带来的……从前的北冥什么都没有,就像现在一样。”微生玄烛话到此处,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其实,你也是青女大人带来的。”
“……青女大人?”
“就是他们所有人口中的堕神,四千年前,被诸天仙神斩杀于此的天魔。”微生玄烛说,“她仅存于世间的那一寸魔骨,不就在你体内吗?”
慕陶瞪大了双眼,张了张嘴,心底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终究稍纵即逝。
微生玄烛望着慕陶,看着她眼底的困惑与苦痛,许久,方才轻声叹了一句:“司青岚的无问花,还真能让人把什么都放下。”
“什么无问花?”慕陶无法理解,也不愿相信,她忍不住质问道,“你说的,都是四千年前的事,怎么可能与我有关?!”
“你的师尊离玉,四千年前曾出现在这里。”微生玄烛一时语气微寒,“我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但她确实带走了你,带走了你身上的魔骨,和司青岚一同瞒着所有人将你留在了朝瑶。”
“不可能……不可能的!”
“当年是她劝我睡下的,等我醒来之时,青女大人成了世人眼中的天魔,北冥什么都没有了,她也装作一副从未见过我的模样。”他的眼底没有恨意,有的只是比永夜更加无尽的茫然,“而你,我本以为,早已不存于世的你,却在两百年前,忽然出现在了朝瑶。”
他说,四千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一只三百来岁,话都不会说的小狼妖。
四千年后,当他再一次听见她的名字,带着那满心的诧异,远远望上那第一眼时,她仍是一只三百来岁,连话都不会说的小狼妖。
她变了许多,无论灵息,还是别的什么,都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可她偏偏有着和从前一样的名字,离玉又偏偏将她收作了此生唯一的亲传弟子。
他一度告诉自己,可能只是认错了。
离玉许是十分想念当初那只日日黏着她的小家伙,而朝瑶山中又恰好多了那么一只岁数相仿、名字相同的小狼妖,这才会被她收入膝下悉心教导……
可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没有办法把这一切当做巧合。
所以在未亡城时,他忍不住试探了一下。
果不其然,毫无护体灵力的她,哪怕身处引灵阵的阵眼,也不受怨气侵染分毫。
这世上,只有天魔不会受到怨气的影响。
可天魔魂种四千年前就已被封印回上灵灯中,她若不是当年那只小狼,又怎么可能身怀魔骨?还恰巧就被四千年前曾在北冥出现过的离玉收入了门下?
“她从没有与你说过这些吧?”微生玄烛寒声说道,“她也没有同我说过。”
“……”
“当年之事若无隐情,她何必装作不认识我?她若心中无愧,你与魔骨的存在,又何必非要隐瞒于我?”
“……”
“青女大人怎么可能为了一己私欲,自甘堕魔、为祸苍生?这个尘世,她守护了远远不止万年,自是比谁都要清楚,天魔会给世间带来怎样的祸患……”微生玄烛的话语无比笃定,“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她已至燃烛之末,难说未被旁人算计。”
他说,世人口中的真相,往往最不可信。
区区一只絜钩,就能让守护一方天地的仙人,沦为百姓眼中传播疫毒的妖物。
而他不过稍稍施以手段,人间仙门就能对守护了上灵灯四千年之久的神明喊打喊杀。
寻常百姓如此,修仙之人如此,当年的诸天仙神想来也是如此。
他只有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才能让这世间还她一个清白。
为此,就算担上所有的罪业又有何妨?
人间若将她视作妖魔,又如何配得她的守护?
“慕陶,她才是那个把你养大的人。就算你把她忘了,也该和我一起再见见她,向她问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是否也曾身不由己……”
“你不要说了!”慕陶痛苦地捂住了双耳。
她的头忽然好疼,疼得仿佛快要裂开!
一幕幕极其陌生的画面,似是转瞬即逝的烟火,残碎在她的心间。
恍惚间,似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倚着一扇门,望着一轮月。
银白的长发,垂落在冰雪之中,纤长的指尖,轻揉着她的后颈。
她看不清她的面容,想要伸手触碰,却只握住了一片虚无。
泪眼模糊之时,她望见微生玄烛的掌心多了一盏冰蓝的莲灯。
她怔怔地望着那一盏莲灯,暗红的眼底,闪过一丝凄然。
满天繁星忽然点亮了北冥的夜。
那是一个仿佛可以笼罩这片天地的星阵,那望不见尽头的凝冰倒映着数不清的星光。
无光之地绽放的璀璨星芒,或将于此夜惊动天地四方。
似有一颗星辰,落入了她的眉心。
那一刻,她似是在想——听闻无问花会为人留下一缕执念,藏在心底深处某个自己都未必能够触及的地方。
她好像确实凭着一缕执念活了很久很久。
曾经那些她所想要留住的,或是以为永远不会失去的,好像都已经早就不复存在了。
原来她所不知道的,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多上许多。
可此生,她还有机会寻回失落的过往吗?
上灵灯封印破除。
人间的怨气缓缓聚起来了。
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似要吞没她最后的意识。
她会成为天魔的容器吗?
她不清楚……
意识即将消散的那一刻,她似看见了一轮明月,高悬在落满星辰的怨海之中。
似要带她回到那段,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第87章 她就是那么不忍心。
从魔界去往北冥的路,远比想象中还要遥远。
这副身子,虚弱得早已不堪重负,说不出到底是沉重还是轻飘,只是被一阵灵光裹挟着,比飞蛾扑火更要身不由己地赶赴着命运的终点。
她向司青岚说着那一段早已消逝的过往。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可以如此自由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说出口。
司青岚听得沉默,只是带着离玉昼夜不息地赶往北冥。
系统在做着最后的倒计时,离玉只觉得一颗心平静得分外麻木。
这一路走来经历的一切,似是那永夜的风雪,把什么情绪都封冻了。
人间的怨气,似乎比她上一次带着慕陶离开朝瑶之时更重了一些。
离玉不禁想起了青女曾经说过的话。
天地间,有执有怨,便有天魔。
它就像那浮云聚散,虽无定数,却终有时。
四千年前,它曾聚起来过。
四千年后,它又一次聚起来了。
在作者原本的设定下,《魔骨》真正的结局,是主角再一次将它打散吗?
离玉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思考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她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曾经的她,只是故事外的旁观者,自以为是地想要根据已知的剧本去改变旁人的命运。
而如今的她,却是早已身入此局,无法自拔。
或许冥冥之中确实有着那么一种无形的力量,操纵着这数千年来的因果命数,但她愿意相信,这种力量不会来自于原文作者。
作者笔下的那个世界早就已经崩坏了,所有的提线木偶都在灵魂被辜负的那一刻彻底失了控。
她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或许也是书中人的一次反抗。
当每一个人都想为自己而活时,一个崩坏的世界也就重启了。
这个世界,没有谁应该是一本书中的傀儡,而她也不是那个知晓一切便可摆布傀儡的人。
所以原文是什么结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这副身躯仅有的余力,究竟能让她向前走到哪一步?
系统之前说过,不会再干涉她的选择了。
既然如此,那么无论这本小说该有怎样的结局,都已经不在她的考量之中了。
这一次,她只想按着自己的心意,做出那个属于自己的选择。
可是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司青岚说,微生玄烛在离开朝瑶之时,把墨夷初也一并带走了。
无论是阵法增幅,还是招阴聚邪,世间都不会有比天魄阳魂更好的阵眼。
再怎么说,那也是他亲手养大的徒弟,能做到这一步,足以看出他的决心已然到了可以利用一切,不惜牺牲所有的地步。
这样的偏执,或许会将一个人拖入万劫不复之境。
仔细想想,她也好,慕陶也好,还有微生玄烛,他们分明也处于同一个时空,却好像从没有真正相交过。
怪只怪,四千年前的北冥,一个未曾去过,一个早已忘记。最后剩下的那一个,则独自一人,永远留在了那片一无所有的无光之海。
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真相,一个能还青女清白的真相。
为了这个真相,他不惜误入歧途,做出太多违心之事。
青女曾说,纵有再多缘由,只要做错了事,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属于那个人的代价,又会是什么呢?
茫然间,她望着司青岚,忍不住问出了青女也曾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司青岚,你会恨他吗?”
“没什么恨不恨的,不过是一场难逃的劫。”司青岚沉声道,“人间怨气不散,天魔终究是要复生的,就算不是今时今日,也在千百年后的某一天。”
“可让这一切提前的人,似乎是我……”离玉低眉叹了一声,“是我去到了那一段过往,带走天镜,带走慕陶,也带走了一个他无论如何都追寻不到的真相。”
她越想越是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自己造成的。
如果还在北冥之时,她有办法在不改变未来的情况下,给他多留一点提示……
“离玉,别把什么都怪在自己身上了。”司青岚不禁皱起了好看的眉,“你已经尽力了。”
她说,三界之广,万物之多,所谓苍生,如何能够压在一人身上?
她又说,纵是当年青女以身入局,也要有神女夜昙带着四方仙神一同前往,才能重新封印那大阵之中妄图复生的天魔。
“烬墟晷的力量本就难以控制,一不小心就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无法改变过往,并不是你的错。”司青岚话到此处,顿了一下,语气认真道,“更何况,今时今日我们还有机会前去阻止一切,不正是因为你早已改变了那段过往吗?”
离玉不由愣了一下,回神之时,心底也多了几分释然。
司青岚说得没错,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曾改变,她能来到此处,就已经将一切改变了太多太多。
她想,她现在没什么好怕的。
这是最后的任务,无论成功与否,故事都该结束了。
*
北冥的夜,那么幽暗。
在失去了天镜之后,这里便只剩下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深黑。
护体的灵光照不透这片黑暗,她看不清来路,也望不到前路。
呼啸在耳畔的风,卷着层层海浪,响在她的耳畔。
在这至深的黑暗之中,她甚至无法看见海面,只能与漫天风雪擦肩而过。
而这至深的黑暗,只一秒便被满天星辰彻底点亮。
星辰骤起的那一刻,离玉不由恍惚了一瞬。
有那么一瞬,她似是望见了四千年前的那一幕光景。
那巨型的星辰之阵,又一次照彻了这片寂寥之地的万古长夜。
星辰之下,是一片远比当年那座孤岛还要广阔的凝冰,像是一面蒙了水雾的巨大镜子,倒映着天边泛起的点点星光,闪烁着似梦一般的光芒。
冰蓝的灵光,如烟似雾,于星阵之中缓缓释出了一缕黑焰。
天地间的怨气,在那一刻向此聚拢而来。
“上灵灯的封印被解除了!”司青岚心头一凉,不由得僵在了大阵之外。
到底还是迟来了一步吗?
她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望着那被黑焰灼烧的星辰,望着天地间不断向着此方飘然而至的怨气。
那丝丝缕缕的怨气,似都在这一瞬汇聚成了倒悬于空的血色之海。
狂风骤起之时,电闪雷鸣忽至。
一道道好似游龙的血色电光,似要撕破这本该静默的暗夜。
四千年前,她不曾见过这样的光景。
今时今日,亲眼所见,方觉自己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无法撼动天星分毫。
可一个消瘦的身影,却自她的身后飞身向前。
“离玉!你不能过去!”
如今的离玉太虚弱了,无论是那星辰之阵,还是阵中的天魔之力,甚至是不断向阵中涌去的怨气,都有可能将她彻底撕碎。
司青岚下意识想要阻拦,指尖灵力释出的那一瞬,却是望见了她回眸之时,眼底深处的坚定。
恍惚间,她似透过那双幽蓝的眼眸,看见了一丝淡然的笑意。
“都到这一步了,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离玉轻声说着,好似叹息的话语里,有不愿退却的决绝:“反正,还能失去的也不多了……”
话音落下,她没有半分犹豫,向着不远处的大阵赶赴而去。
所剩无多的灵力,催动了掌心的天镜。
那消散已久的月色,再一次笼罩了整个北冥。
星阵之中不断流转的繁星,于皎白月光之下顿了一瞬。
天镜,本就是一个虚无的幻境。
而这世间的幻境之力,往往能够幻化诸多有形之相。
凝冰之上,怨海之下,月色与星光交映之间,一座浮空的岛屿缓缓显现。
它只是天地之中一道如烟似雾的虚影,仿佛能被一阵风给吹散。
光影交错之时,布阵之人似是失了心神,短暂的错漏,使得离玉轻易闯入阵中。
星辰与月光,黑焰与怨海,于这天地之间构成一幅诡谲之景。
离玉望向了阵心深处。
那一抹明红,痛苦沦陷于黑焰之中,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又被无数汇聚而去的怨气渐渐侵蚀。
她的心也似刀绞一般,对上了那一双深黑的眼眸。
从前她总觉得,那双眼睛是最深的寒潭,或最冷的玄冰,没有一丝感情,映不出这世间任何颜色。
可就算真是深渊,应也曾映出过一抹最柔和的月色。
而月色照着那失了光的深黑,就像是照亮四千年前那一片无光之海。
渐渐的,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困惑与迷惘……
亦或者还有一丝的犹豫不决。
“玄烛,你要的真相,我都告诉你……”
“现在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那一瞬的轻声细语,似也随着漫天飞雪,被此夜的寒风吹至耳畔。
几乎快被怨海淹没的月色,将微生玄烛眼底一缕执念照得明明暗暗。
离玉再一次催动天镜。
记忆中那一段过往,越过数千年的光影,终在此刻借着一轮明月,在一片恨不得淹没星辰的怨海之中,向这无比寒凉的世间,缓缓映出那被永夜与风雪掩盖了太久太久的真相。
无数光影于月色之中交错层叠,他目光怔怔。
黑焰将要吞噬整片天地。
悬于半空的上灵灯被离玉收入掌心。
她飞身落至慕陶身旁,轻轻将那瘦小的身躯拥入怀中。
黑焰瞬间攀附上她的全身,仅仅一瞬便已将她层层裹挟,恨不得冻结她的心跳,夺走她的呼吸。
怨气穿过她的身体,不断涌入慕陶体内。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似曾相识,却又远比上一次更加棘手。
这里,就是结局了吧?
系统只说要她活到最后,也没说过她不能死在结局吧?
上灵灯对天魔有着很强的束缚之力,天魔魂种尚未完全融入慕陶的身体,她或许可以将天魔魂种牵引进自己的体内。
所有的怨气,她来承受就好了。
这一次的天魔,也让她来当就好了。
反正等到任务结束,她就可以回家了……
这个世界没了谁都可以继续运转,相信她离开之后的事,司青岚一定可以处理好吧。
心念起时,离玉用尽最后余力,催动了手中的上灵灯。
幽深似海的灵光,于她掌心缓缓亮起。
冰蓝的焰火,似心跳一般,轻颤着于灯芯重燃。
灵光划破远比北冥的永夜还要无边的怨气,绽放出一道近乎夺目的光芒。
她紧紧抱拥着怀中昏迷的少女,抱拥着这世间最难消解的怨气。
一股陌生而又可怖的力量,渐渐吞噬着她的每一寸五感。
她好像听见了心底深处最深的欲念,一点一滴凉薄了她的心脏与骨血。
【警告!!!警告!!!】
【宿主的意识正在受到天魔侵蚀!!!】
【系统正在全力抵御!!!还请宿主尽快设法脱离危险!!!】
这就是天魔吗?
——它可以是你、是我,是一个绝望之人,又或是野心勃勃之辈……
——它就像那浮云聚散,虽无定数,却终有时。
——如今,它又一次聚起来了。
——总要有人将它打散。
那个人,怎么就不能是她呢?
她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的。
只可惜……
“有人还欠我一辈子的饭菜呢。”
离玉轻声说着,仅有的力气,轻吻着怀中之人冰冷的眉心。
“不过你还是忘了吧,反正我也不是多守承诺的人……”
不就是一辈子的饭菜吗?
她也没有多挑食的,说不定多吃几顿外卖也就不再计较了。
谁让她就是那么不忍心,眼睁睁看着那个被自己抛下了一次又一次的孩子,沦为真正的天魔,被这个世间彻底抛弃呢……
第88章 【恭喜宿主完成本次任务。】
黑色的焰火,原来是寒凉彻骨的。
它燃在心底深处,就像是陷入了最冰冷的雪域,能将每一寸骨血凝结成冰,只剩下比烟尘还轻的魂魄,仿佛轻轻一吹,便会随着寒风消散。
她没有感觉特别疼,也不知是系统抵御了大部分的痛觉,还是这副身子早就已经伤至没了多少知觉。
她只是很累,所以闭上了双眼,任由自己在一片怨海之中不断下坠。
只是,有那么一双手,轻轻牵住了她。
幽蓝的灵光将她轻轻裹挟。
睁开双眼那一刻,参天的巨木,矗立在深海之中。
天边那倒悬的血色怨海,于电闪雷鸣之间翻起层层巨浪,似要淹没巨木之冠。
暗红的怨气萦绕着已然褪色的枝叶,曾经繁茂的生命,如今正在凋零。
月光沉在怨海之中,照不亮一片无望。
巨木之下,她又一次望见了另一个“自己”。
似镜般的海面倒映着天边暗红的血色,“她”静静地立在巨木之下,看着眼前近似崩塌的一切,身子单薄得好似透了明。
海风吹起“她”轻柔的衣衫,好似吹起一缕轻烟,随时可能飘然散去。
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又怕自己会将那一抹虚影惊散。
“你还在这里吗?”她轻声问着。
天边的雷响,耳畔的狂风,都将她的声音彻底吞没。
她茫然了片刻,刚想再次开口,便觉整片灵识之海都安静了下来。
时间好似在那一瞬被按下了暂停,忽然之间静默得再没有一丝声响。
那似轻烟般的身影,缓缓回身看向了她。
幽蓝似海的双眸,似也在无边孤寂之中,携了一丝淡淡的哀伤。
“对不起……”她望着那双眼睛,一颗心沉闷得难受,“我好像把什么都搞砸了。”
她不禁想,那双眼底的哀伤,是否也藏着对她的怨憎。
她意外来到这个世界,莫名其妙地挤占了“她”的身体,分明曾经拥有过那么强大的力量,却因不知如何运用,把这一切弄得越来越糟。
她越来越觉得,系统大概是抓错人了。
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根本没有能力拯救一个世界……
“没有的。”
忽有一声轻语,似微风般轻柔,拂过了她的耳畔。
“是我害你承担了这些……”
她望着那双眉眼,似是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那一瞬的四目相对,让她望见了“她”眼中道不尽的亏欠。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发懵。
愣神之际,足以遮蔽整片天地的巨大晷影,缓缓显像在天边倒悬的怨海之下。
巨木之下那一抹轻烟似的身影,被它衬得分外渺小,有如沧海一粟。
“早在拨动晷针的那一刻,我便已做好付出任何代价的准备。”那似萦绕在耳畔的话语,轻声说着,“将你牵扯进来,却在我意料之外。”
“我不知你来自何处,却也知你本不该承受这一切苦难……”
“只是冥冥之中,好似有那么一双手,暗中操纵着所有的一切,我越是想要改变什么,便越是将一切推向更坏的结局。”
“直到,我的力量耗尽在这烬墟晷中,唯余一*缕随时可能消散的残魂,就连回到原本的时空都已变成一种虚妄,我才不得不去承认,我并没有办法阻止一切的发生。”
几近力竭之时,“她”忍不住想,或许自己曾经收留的那个孩子,注定会将一场魔祸带往人间,而自己也注定面对那穿心的一剑。
但那个被时空乱流意外卷入的魂魄,让这一切都变得不再一样了。
“她”缓步向她走来,幽蓝的眼底没有怨憎,只有言语难以说尽的亏欠:“你做得比我要好。”
好似平淡的话语中,深藏了太多的无奈。
“是你的到来,让我看到了前所未见的一段过往,它从来都是存在的,只是我一直不曾将它寻到,便也就陷入了无解的死局。”
这是在说,四千年前的北冥?
那一刻,她望着那个单薄而又孤寂的身影,眼底满是茫然与困惑。
“不过……或许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寻到它。”
每一次逆转烬墟晷,“她”都只会成为从前的自己。
而那个忽然到来的人类女孩却不一样。
在那一场漫长的时空逆旅之中,她并没有取代四千年前的“她”。
没有人能够说清其中缘由,但这确实让一切变得不再一样了。
分明是同一副身躯,却因为不同的灵魂,短暂地出现在了同一个时空。
“她”是随着古神夜昙一同斩杀了天魔青女的众生之一。
而那个不知来处的人类女孩,才是那个唯一窥见了所有真相,接续了所有因果,足以回到正确时空,阻止所有灾劫降临的人。
“你并没有把一切变得更糟,相反,所有我曾不愿面对的因果与命数,都已经被你尽数改写。”
晷针之影,顺时转了一下,再次被一缕幽蓝的灵光卡住。
“其实,就算我能寻到它,也未必能够做得比你更好。”话音落时,“她”望向那静止的晷针之影,自嘲地笑了,“因为我总想着逃避和阻止,从未想过顺应命运,直面这看似无解的一切。”
“她”连一本早就写好的心法都不敢交予那个身怀魔骨的孩子,若是真的回到了那样一段过往,只怕真会应了那位古神之意,在那一刻将那孩子连带着魔骨一同摧毁。
哪怕明知被牺牲之人是无辜的,哪怕自己心中也有不忍,可看似应当舍下的,再怎么犹豫也终会舍下。
无所谓违不违心,反正“她”这一生顺应心意之事本也寥寥无几,只要能对得起那位古神散魂前的托付,“她”此一生不惧粉身碎骨、魂归天地。
可若真如此,“她”原本的时空必将不复存在。
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她”最终会消散何处?
那么多次启动烬墟晷,拼尽全力改变的那个未来会是何种模样,又是否还存在着“她”所想守护的一切?
这其中的后果与代价,“她”根本无法想象,也无力承担。
或许这就是“她”和那个女孩的不同吧。
说不准,“她”想要阻止一切的执念,才是一次又一次让慕陶堕入无边黑暗的源头。
“我该谢谢你……替我做到了,我如何都无法做到的事。”
话音落时,“她”站定在她的身前。
“最初拨乱时空的人是我,把你牵扯进来的人是我,所有的代价也应让我独自承受。”
满天星辰于那一刹骤然亮起,映入了那双幽蓝的眼眸。
脚下冰凉刺骨的海面,随星光化作了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银河,流淌着千千万万散碎的光景,蜿蜒向某一处至深的黑暗。
烬墟晷的针影,终于再一次转动起来。
怨海之下,每一寸月光与星芒,都于那一刻萦绕着它。
她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
几近凋零的巨木,摇晃着万千枝叶,泛起了耀目的灵光。
无尽的幽蓝裹挟着她,而那一抹轻烟似的身影,牵引着天地间所有的怨气,毅然走向了远方的那片黑暗。
她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止,却发现自己早已动弹不得——“她”夺回了自己的身子,将她困进了烬墟晷中。
黑焰燃上了“她”最后一缕残魂。
她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分明可以让她离开的,她的魂魄不会消散,不过是做完任务便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纵然心中有再多的不舍,只要这个世界能好好地运转下去,她没有什么好不情愿的。
司青岚能让慕陶忘记一次,便也一定能有第二次。
从此以后,不会再只有一个人对慕陶好了,那个小丫头只要把她忘了,应该就可以过得很好了。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哪怕此刻离开了,于这个世界而言也没有任何的损失。
“为什么……你分明比我更适合留下来……”
她模糊了双眼,沉声喃喃着,耳畔似清风拂过一般,听见了那无比轻柔的声音。
“接续所有因果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只是你,我处理不了这一切的。”
“你才是那个更适合留下来的人。”
“慕陶可离不开你啊……”
短暂静默后,她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并不沉重,好似四千年前那位古神离去之前舍下一切的释然。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北冥泛起的星光,或也如四千年前那般明如白昼。
那一刻,真正的上灵灯守护者,带着浩浩天地中重新聚起的至深之怨,从容地接受了逆天而行之人无可逃避的责任与代价。
若是拼尽最后的力量,能够换得人间数千年安宁,“她”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那是“她”不惜扰乱天命,也始终坚守如一的道。
恍惚之间,似有诸多星辰碎在她的眸中。
她看见了一次又一次在原文的字里行间不断挣扎的一张张熟悉面孔,也一次又一次被名为“命运”的字句推向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结局。
故事开始的两百年前,并未见过“离玉”与天镜的清玄尊,凭着一丝近乎拎不清的善念,将一只来历不明,且身怀魔骨的小狼妖捡回了朝瑶山。
那位启动了烬墟晷的沧溟尊,分明知晓未来,却无论重来多少次,始终无法遵循本心,对那个小徒弟稍微好一点,亦或是直接将其扼杀在故事的最初。
不知为何来到朝瑶三千多年的灵耀尊,于沉眠之前望着天边残月出神了许久,空荡荡的一颗心仿佛遗落了什么不该遗落的念想。
曾于魔界入口前,斩断同心铃的那个朝瑶弟子,在师门覆灭、三尊尽陨的那一日,满载恨意的眼底也藏有万般困惑,这一生的爱恨好似并不由心。
而那个总会一步步走向灭世之路的小姑娘,心底有着太多太多的欲念,却偏偏虚无缥缈得抓都抓不住,只隐隐期盼着一个从不曾爱护过她的人,能够给她一丝一毫的关怀——得不到,便成了一缕奇怪的执,纵是有人愿意代替,也难以填补心中空缺。
他们身在局中,像牵线傀儡一样,受着一种无形的掌控。
无关因果,不是宿命,只是一种爱恨与抉择都无法顺应心意的身不由己。
无论重来多少次,最重要的那一个抉择,似乎永远都是不能改变的。
尽管如此,那个唯一意识到了这一切并不对劲的人,仍旧竭尽全力想要改写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命运。
直到那一缕早已残破不堪的心魂彻底受困于烬墟晷中,方才等来了那一个不受控的局外之人。
寻到一抹月色,照亮一片人间。
方才得以窥见故事的原貌。
……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冰凉。
似有什么,如命运般,洞穿了一副残躯,带走了一缕残魂。
【恭喜宿主完成本次任务,成功将小说《魔骨》崩坏的主线拉回正轨,阻止了女主化身天魔灭世的最终结局!】
【宿主当前任务完成度为100%,所有系统限制皆已彻底解除!】
【从今日起,任何数据都将不再受到监控,也不再能够决定宿主的人身安全!】
她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正随着无边怨气在那一片广阔的识海之中寸寸消散。
【宿主在本次任务中的表现评级为——优秀!】
【所有允诺宿主的奖励,均会在宿主返回现世后尽数兑现!】
纷繁的星辰,忽而遵循一种似曾相识的规律,绕着那枯萎的巨木缓缓飞旋。
【百日之内,宿主可随时呼唤系统开启现世之门!】
皎白的月光,映照着漫天霜雪。
枝叶复苏之际——
整片天地,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