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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个时辰,谢阁老的人就来找宁王。

宁王已经换了身衣裳,看不出身上的伤。

来传话的是兵部尚书元轩,他看到紫宸殿一片祥和,姜颂和沈美娘都还没死,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谢阁老不是说宁王一定会动手吗?

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宁王懦弱胆小、不敢动手,又压下了心底的疑惑。

元尚书厉喝:“来人,将此叛贼拿下!”

宁王没想到谢党人会如此待他,连忙质问元尚书这是要做什么。

元尚书置之不理,跪在寝殿前请罪:“陛下,微臣救驾来迟!”

沈美娘陪姜颂从殿中出来,瞥了眼元尚书,和他带来的士兵。

元尚书又道:“宁王联合逆臣郑愔、卢述二人谋反,宁王已被臣拿下,郑卢叛军定也能不日被拿下。”

原来谢阁老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宁王,至于郑卢二人——沈美娘也说不准谢阁老是早有舍弃之心,还是见二人半个月了都还没攻下两座城,才心生抛弃之意。

但不论是这两者哪个原因,沈美娘

都还越来越佩服这个谢阁老。

卖队友卖得如此熟稔,还真不是一般的心狠。

也不怕以后没人愿意和他一起做事了。

姜颂随口夸赞了元尚书几句。

他和沈美娘一样,都想看这个谢阁老究竟要做什么。

元尚书又道:“陛下病危,膝下无子,欲册立幼弟为皇太弟。谢阁老承陛下旨意,已召朝中重臣进宫,还请陛下移驾宣政殿。”

姜颂反问:“幼弟?”

元尚书脸不红心不跳继续道:“谢太后当年所生幼子,并非早逝,而是与陛下命格相冲,被送往宫外祈福……如今陛下方想接回幼弟,托之重任。”

沈美娘听到这话,悄悄捏了捏姜颂的手。

看她多厉害,猜的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

姜颂任沈美娘捏他的手,面上看着元尚书,轻声反问:“是吗?”

他的语气很淡,再加上他身子一日比一日差,本是该没什么威胁的一句话。

但元尚书也不知为何,总觉姜颂的眼神像是已经将他看透。

这种不怒自威的神态,让他不得不回忆起从前先帝在时的岁月。

但箭在弦上,如今已经做了,那他也必须做绝了。

元尚书硬着头皮道:“陛下,您昨日派亲信宦官去谢阁老府上送的密诏,难道您忘记呢?”

他扬了扬手,他带来的兵都露出了刀刃。

“谢阁老已经去请谢太后了,太后年老乏力,正在往宣政殿去。再说——”元尚书看向姜颂身边的沈美娘,“卢郑联军和宁王打出‘诛妖妃,清君侧’的旗号,但谢阁老已经为娘娘安排好了去处。”

姜颂对这件事似乎更在意:“什么去处?”

“新帝当继续尊立谢太后为太后,至于贵妃娘娘不论是留在宫内,还是移居行宫,谢阁老和谢太后都会多加照顾。”郑尚书道。

谢阁老也算是退一步了。

姜颂听到这话有些嘲讽地笑了笑:“你们倒是思虑周全。”

“那就如你们所愿,去宣政殿罢。”姜颂道。

沈美娘听到姜颂这话,悄声问:“你还能撑住吗?”

她虽对谢阁老的计划好奇,但也很担心姜颂的身体。

今日先是宁王来闹了一通,等会儿姜颂还要去前朝听谢阁老那个老不死的说话。

姜颂摇头:“没事的,我没美娘你想的那般脆弱。”

沈美娘不信姜颂的话,在他耳边小声道:“你等会儿,要是不舒服,就捏捏我的手。”

姜颂应了一声。

沈美娘一路上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等今日的事情解决,姜颂也最多就一两个月时间了。

沈美娘从前都是得过且过,珍惜眼前,可因为姜颂的病,她却不得不担心两月以后的事。

她的眼底难得有怅然、忧伤,和……几不可见的恐惧。

等到宣政殿,沈美娘作为女子,本不该踏进这里,可是姜颂还是坚决地拉着她的手。

这是沈美娘第一次踏足这座用来接见朝臣、商议国家大事的宫殿。

殿中站满手执笏板的大臣,几乎全都是紫衣、绯衣的大臣,中间自然有沈美娘认识的,但更多的都是沈美娘并不认识的人。

沈美娘在陌生的大殿有片刻失神,旋即回神过来——

谢阁老将这般多的重臣召进宫,既是逼姜颂立皇太弟,何尝不也是逼这些大臣站队。

在谢阁老如今眼里,整个皇宫都被他控制,这些重臣也被他诓骗进宫。

等会儿探讨册立皇太弟之事,就算有大臣不同意,他也直接可以下杀手,直到无人敢反对为止。

大不了宫城门一关,把中书省和门下省再屠一遍……

被史书骂一万年,也比功亏一篑,全家遭殃好。

沈美娘默默看了眼几位“得意”的谢党人。

不过这些文人想来是不会那么狠的。

可惜政斗这种事,不够狠,那就没什么好下场了。

沈美娘扫视一圈,却发现谢阁老迟迟未来。

她虽没有直接和谢太后说过关于这次政变的事,但是借苏云卿和她的手下,沈美娘已经让人暗示过谢太后此事了。

沈美娘也叫人传达了她的意思——

她要谢太后今日直接到殿上来,揭穿谢阁老混淆皇室血脉、政变逼宫等一系列真相。

可如今谢太后和谢阁老都没来,沈美娘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她知道姜翩翩是谢太后的女儿,但她没有拿这件事威胁谢太后。

沈美娘不喜欢用孩子威胁人,之前对谢明安母女也是利诱,而非威逼——那还是在她认为谢明安母女,也亏欠陈盈一家的情况下。

沈美娘策反谢太后的理由很简单。

如果谢太后愿意站出来做这个揭穿谢阁老的人,并由她太后的名义,大义灭亲赐死谢阁老,沈美娘承诺她不会诛谢家九族。

对于谢家而言,这已经是最可以保全谢家,保全谢太后自己命的方法了。

沈美娘也早就吩咐伺候谢太后的宫人,让她在谢阁老进宫后,知道这一局都是姜颂做的戏。

谢太后肯定会知道该怎么选的

姜颂做这场戏是为了让沈美娘的路顺遂,沈美娘的目标也很简单——

杀舅舅和辅政大臣这种事不太光彩,所以沈美娘得找个人来杀谢阁老。

她不允许任何一点污水泼到她身上,更不准泼到姜颂身上。

沈美娘摩挲着小指的旧疤,心里不免焦急。

但显然有人比沈美娘更急。

一位大臣站出来,道:“陛下,既然您已有传位于皇弟之意,不如早些命人拟诏,也好叫天下人安心。”

沈美娘不认识这位大臣,但她看这人一身紫,就知道他定然不会是什么低职。

“崔缄!什么皇弟,一个流落在外十一年的乞丐,一朝认回,如何能证明便是天子血脉?陛下,臣以为立此人为皇弟,动摇国本,万万不可啊!”另一位大臣立刻反驳。

沈美娘认得他,这是上次负责看管告发她杀过人的沈家人的官——好像是刑部侍郎,姓言来着。

当然沈美娘也不觉得这个言侍郎有多忠心。

就算之前半个月,京城气氛微妙,如今到了大殿上的人也都该明白,这是谢党和叶党的你死我活时刻了。

尤其是对叶党来说。

一旦皇太弟册立,谢党占了拥立之功,那叶党可就惨了。

叶党人不管是为了所谓忠心,还是为了自己的脑袋和仕途,此刻都得和谢党人针尖对麦芒。

崔缄被人反驳,正欲让禁军将言侍郎拿下,就听到一声尖利的声音——

“太后娘娘到。”

众臣和沈美娘对姗姗来迟的谢太后行礼。

可来人只有一个谢太后,不见谢阁老。

沈美娘在谢太后免了众人的礼后,抬眼向这个女人看过去。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太后。

不是从前清冷出尘、不问世事的仙子模样,此刻的谢太后眼神无比坚毅。

从眼角余光众人的神情来看,沈美娘能确定,这些做了很多年官、比她认识谢太后更久的人,可能也没见过这样的谢太后。

冷漠、矜傲和睥睨天下的气势。

沈美娘想起在姜颂梦境里见过的先帝,只能得出谢太后和先帝不愧是亲戚的结论。

才会气质这么像。

可是谢阁老……去哪里了呢?

很快沈美娘就有了答案。

谢太后让人端了东西上来,掀开白布,才发现下面是一颗头颅。

是谢阁老的。

谢太后不给众人反应的时机,指着裴渡骂道:“枉你自幼是先帝的伴读,竟然与人勾连,意图混淆皇室血脉。怎的你裴渡,是打算谋朝篡位不成?”

谢太后不知道裴渡是姜颂授意,假意答应谢阁老,没给他半分好脸色。

她又指向谢阁老

的头颅,道:“罪人谢凡,逼宫政变,意图混淆皇室血脉,现已伏诛。至于那混淆血脉者,哀家已命人乱棍打死,曝尸于宣政殿前。”

“尔等,难道还要执迷不悟吗?”谢太后目光扫过殿中禁军和几位临时投靠谢党的将领。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结,沈美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谢太后。

她从未如此具象化地领悟到权力的魅力。

这种魅力,吸引着她,诱惑着她。

沈美娘看得出神,心里无比期待有一天,她也能如谢太后般,站在这群男人面前,对他们发号施令,叫他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几位将领还未说话,士兵却已反应过来,扔了刀剑,跪在地上。

谢太后点头:“众将士听令,捉拿崔缄、元时等谋反之徒。哀家知道你们也是受人蒙骗,自不会追究过广,卢郑二人联军亦是如此,若有人受蒙蔽者,皆可诛杀逆徒,自证清白。”

姜颂到这里才道:“裴将军与沈尚书早将谢凡有谋反之意告知了朕,皆是得到朕的指令。”

谢太后有些错愕地转头看向姜颂。

她这么聪明的人,当然很快就明白了姜颂的所有意图。

先帝还说姜颂不像他,这哪里不像?

父子俩都是为爱痴狂,像疯子一样。

姜颂拉起沈美娘的手。

沈美娘这才从刚才对谢太后的艳羡里回过神。

姜颂对她笑了笑,方对众臣道:“朕今日确实是要当着诸位大臣的面,托付江山……”

他刚才在谢太后说话时,就与叶丞相眼神交流过了。

一个小厮打扮的孩子被送进了殿。

想来是叶丞相今日“闻诏”进宫时,察觉不对,把这孩子装成小厮模样特地带进了宫。

姜颂将小孩抱起,塞到沈美娘怀里。

他道:“此子乃文帝七子淮阳王之孙,是个聪明听话的孩子,朕赐名栩,立为太子,日后就交由……皇后抚养。”

姜颂握着沈美娘的手,对她又温柔地笑了笑。

沈美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颂这一番操作,算是帮她的路全都铺好了。

说不感动、不高兴是假的,可是沈美娘一想到姜颂的人生将要燃尽,最会假笑的她也笑不出来一点。

姜颂没得到沈美娘的回应也不难过,继续对众臣道:“朕时日无多,朕去了……你们要尊敬皇后,好好辅佐太子。”

“叶明舟、沈温、裴渡,你们三人要悉心教育太子,太子若与皇后有不和之处,需以皇后意见为先。”姜颂道。

“是。”

姜颂交代完一切,正准备帮沈美娘抱孩子,但却忽然有些站不稳。

“陛下!”

“姜颂!”

沈美娘连忙放下孩子,去抓姜颂的手,被他捏了捏手。

她明白姜颂这是有些撑不住了。

姜颂依旧撑着力气道:“诸位爱卿今日若是无事,便退朝罢。”

沈美娘扶着姜颂,直到出了宣政殿,姜颂才攥紧沈美娘的手,无力地跪坐到地上。

他不住地咳嗽了几声,血就像是失控般,从他口中不断涌出。

姜颂越想伸手去挡,就越无济于事。

沈美娘立刻让人传太医,帮姜颂擦着嘴边的血。

姜颂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看到沈美娘为他担心得手忙脚乱的样子,还有她裙摆上的血……

他好看爱笑的眼,蒙上一层阴翳:“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裳。”

沈美娘最喜欢她的漂亮衣裳了,他却把她的衣裳弄成这样。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沈美娘抱住姜颂安慰他。

姜颂觉得他好像格外的累,眼皮合在一起,都睁不开了。

他感受到落在他脸上的泪,伸手凭感觉去摸沈美娘的手,道:“美娘,你别哭,我不疼,我就是有点累而已。”

“但是,你抱着我,好像就没那么累了。”

第84章 第84章“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太医赶来时,姜颂已经晕了过去。

沈美娘的手落在他的手腕处,生怕那一丝微弱的脉搏也消失。

太医替姜颂把了脉,施了针,喂了药,却依旧说不出个姜颂身体的所以然来。

沈美娘握紧姜颂的手,目光挪到跪了一地的太医身上,问:“陛下什么时候能醒来?”

太医院的院判抖如筛糠,道:“陛下脉象虽弱却无大碍,兴许今晚就能醒来,也可能……”

他磕了两个响头:“还请娘娘早做准备。”

空阔的大殿因这句话陷入诡异的沉默,太医、宦官和宫人全都跪下不敢言语。

谁都知道这种时候,是最会有人倒霉的时候。

更何况,陛下年纪轻轻,身染怪疾,太医院的太医却都手足无措。

许久以后,沈美娘闭了闭眼,道:“本宫知道了,都先退下吧。”

姜颂的病本就与这些太医无关,她就算怒极,也不会牵连无辜。

太医们如蒙大赦,全都退出殿外,等着后续沈美娘传唤。

沈美娘望着姜颂苍白的脸。

就像她当时在山林里救他那般。

她伸手轻轻描摹着姜颂的眉眼。

抚过他比墨都浓的眉、过长的眼睫,最后依依不舍地落在他毫无血色的唇边。

“冤家。”

沈美娘轻斥一声。

对着已经陷入沉睡又将不久于人世的姜颂,她终于敢剖白最深处炽烈的感情。

“你走了,我还这么年轻,我该怎么记住你啊。”沈美娘的手指不甘地摩挲着姜颂的脸。

她紧紧盯着眼前人,像是要把他的容颜,镌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许久以后,沈美娘俯身,轻轻靠到姜颂身边,很小声道:“你果然是我的冤家。”

沈美娘闭上眼,也沉沉睡去。

梦境里,也是皇宫,但又有些许不同。

沈美娘感觉有股奇怪的力量催促着她循着方向,往某个地方去。

她走过宫道,踏过长阶,终于走到了紫宸殿,一路上竟没有宫人阻拦她。

沈美娘推开紫宸殿,穿过前殿,绕过回廊,在院中看到了盛开的牡丹。

一大片,一大片的牡丹,紫的、红的,竟还有极难得的豆绿。

能看得出这座宫殿的主人,定是爱极了这种花。

沈美娘从牡丹旁掠过,来到寝殿,终于看清了这座宫殿主人的样貌——

是她自己。

另一个“沈美娘”坐在寝殿里,批阅着奏折,她穿着属于皇帝的衮服,头上的冕旒也没有取下。

沈美娘猜测她或许刚结束一场祭祀,又可能是要奔赴下一场朝会。

果然如她想的那般,另一个世界的“沈美娘”,对姜佑不过是利用罢了。

那个“沈美娘”眼里只有权力。

“沈美娘”看向她笑了,眼角浸满威严的皱纹皱成一堆:“你也是沈美娘吗?”

眼前人的一举一动都是久居上位之人,才会有的威仪。

也是沈美娘从前最想成为的人。

但……

“什么也是?我才是沈美娘,这天底下,有且只有我一个人是沈美娘!”沈美娘坚定摇头。

“沈美娘”眼神微滞,反驳道:“我就是你……”

“你才不是!”沈美娘起身指着眼前的女人,“你知道我娘是谁吗?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知道我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吗?你又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女人愣在原地,好似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她循循善诱:“那是因为你的人生被破坏了,你本该和我一样,是高门贵女……”

“那你根本就不是我,你才不是沈美娘!”沈美娘厉声道。

她不想再被这个梦境耗着。

什么她本来该是什么样,什么男主本该是姜佑。

沈美娘才不认。

只有她自己活出的人生,她自己经历过的,她才认。

沈美娘觉得梦境开始坍塌,她从殿中跑出,凭

着直觉往外跑着……

世界的尽头,人声鼎沸,有人似有察觉,向沈美娘看过来。

那是姜颂,更确切些说,应该是如果生活在他阿娘世界的“宋江江”。

少年穿着蓝白配色的露出手臂的奇怪衣裳,和身边同样打扮的朋友们,说说笑笑,与她擦肩而过。

沈美娘有些失落地转头,少年也停下脚步,向她这边看了过来。

他身边的朋友,拍了下他的肩头:“时念,你发什么呆呢?等会儿是老班的数学课,他舍不得骂你这个A大苗苗,我们可就惨了。”

沈美娘猜,时念或许是宋江江活在她娘世界,可能会拥有的名字。

“你们先回去吧。”时念道。

少年逐渐走到沈美娘面前,他像是看不见沈美娘,也摸不到她,只能不断在她附近徘徊。

许久以后,他终于停下脚步,默默站在原地。

“你在找什么?”

沈美娘忍不住开口询问。

时念好像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忽地抬头向四周探寻。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时念大声质问。

沈美娘开口回答自己的名字,却发现迷茫的少年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

时念站在原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喃喃:“我好像忘了你,我不该忘记你的……”

沈美娘不知道少年为何会这般悲伤。

她想伸手摸摸眼前,和姜颂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

可在她快要触碰到少年发丝时,梦境彻底坍塌,沈美娘猛地惊起。

天已经黑了又白,沈美娘感觉心空落落的。

梦到另一个“沈美娘”她能理解成,是那个宁王天天念叨的结果。

但是那个和姜颂那般相似……不,沈美娘可以确定,那就是姜颂。

是活在现代时空的他。

沈美娘还没完全从奇怪的梦境里脱离,就感觉一只泛着凉意的手,轻柔地为她擦去额上的冷汗。

“姜颂,你醒了!”沈美娘立刻握住姜颂的手。

她正欲唤太医进来,就被姜颂笑着打断:“美娘,你知道的,太医看不出来什么。我自己有感觉的,应该暂时没事了,说不定……还能再陪你一两个月。”

沈美娘憋了一肚子想骂姜颂的话,可真看到姜颂如今的模样,她那些话都说不出口。

她只乖顺地贴到姜颂身边,把姜颂如今不复从前般温暖的手,放到她袖中,帮他暖着。

姜颂道:“我还以为你要骂我。”

“是该骂。”沈美娘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但我舍不得。”

姜颂知道沈美娘脾气倔,她从不随意示弱,大部分时候都是把示弱当作武器。

此刻沈美娘如此温软的语气,他也知道沈美娘心里有多不好受。

姜颂转移开沉重话题,语气轻松:“美娘,你刚才做了什么梦?怎的脸色会那般难看?”

他刚才梦醒,看到沈美娘的脸,差点以为她受伤了。

沈美娘把刚才梦中的见闻将给了姜颂,也跟着开玩笑:“我也没想到,梦里就算是现代的你,也那般好看。”

姜颂听完沈美娘的话,微微有些出神。

沈美娘问他是怎么呢。

姜颂连忙摇头:“没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心里闷闷的……想来是美娘,你把那个梦境描述得太过凄美了吧。”

沈美娘认可姜颂的说法。

回忆起那个少年茫然无助,四处询问的神情。

他又顶了张和姜颂一模一样的脸,沈美娘当然不免怜爱。

可能是因那个梦境,沈美娘忽然问:“姜颂,你说如果两个人都忘记彼此,却在很多年后重逢,还会爱上对方吗?”

姜颂想了会儿,道:“如果还是那个人的话,肯定是会的。”

相爱的人,就算隔着时间、经纬,但只要有能灵魂共振的地方,那就能在重逢那一刻爱上。

沈美娘抱紧姜颂,认真道:“好,下辈子,你可要说到做到。”

姜颂知道沈美娘是个“唯物主义战神”。

她这个人神鬼之说不信,更视轮回转世为无稽之谈。

可她在此刻,竟然和他说了“下辈子”。

“嗯!”姜颂补充道,“我一看到你,就能认出你。”

沈美娘略微和他拉开一段距离,摇头:“不够。你还得一眼万年,爱上我!要死要活那种爱,非我不可地爱我。”

“好。”

第85章 第85章不许说不行

姜颂身体好转一些后,谢太后就唤了沈美娘前去见她。

沈美娘以为谢太后是找她算账。

在这次谢阁老逼宫一事中,沈美娘自认她算不上光明磊落,就算被谢太后阴阳怪气骂一通她也认了。

事实却是,沈美娘进殿以后,谢太后的态度依旧和从前一样温和。

她偷偷观察谢太后,发觉她衣着精致,面色竟比杀死谢阁老前还要红润,根本不像权衡利弊后,杀死自己亲生父亲的模样。

谢太后察觉到沈美娘的目光,道:“沈贵妃,是在好奇哀家为何要帮你吗?”

沈美娘点头,又摇头:“臣妾只是没想到太后娘娘做事竟如此——果决。”

这世上能当机立断杀死自己亲生父亲的人可不多。

谢太后听出沈美娘的言下之意,勾了勾唇,未多说什么。

她命女官将一枚金印送了上来,嘱咐道:“陛下那日在殿上已经宣布了你是皇后,如今诏书和册封礼想来都快了。这枚凤印,该交到你手里了。”

沈美娘起身推脱,谢太后却像看穿她般:“三辞三让这种把戏,就不必了。”

“你是个厚道孩子,没有拿翩翩要挟哀家,哀家当然也不会为难你。”谢太后道。

沈美娘垂眸。

她在政变逼宫前后,都有让苏云卿的人盯紧谢太后和姜翩翩,事后谢太后只要查到了这些事,肯定都能猜到沈美娘知道她们二人的母女关系。

谢太后淡淡笑开:“哀家身子不好,皇帝恐怕日子也不长了,以后翩翩还得仰仗你这位好皇嫂。”

沈美娘思索片刻,承诺道:“长宁郡主性情聪慧,喜好舞刀弄枪,臣妾定会好好照顾她,叫她顺心如愿。”

谢太后但笑不语:“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沈美娘被谢太后的贴身女官送出殿外,路上她看到有进进出出的道士,他们手里拿着做法事要用的香烛、铜铃和净水等物。

沈美娘驻足,问:“这是做什么?”

谢太后就是选择保全整个谢氏一族,才会那般决绝下令杀了谢阁老。

难道这样一个人,还会拎不清在宫里给谢阁老做法事不成?

女官解释:“是太后娘娘请进宫,为永寿公主做法事的。”

永寿公主是谢太后的亲生母亲,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沈美娘一直都很奇怪谢太后说杀谢阁老就杀,此刻她看着这些忙碌的道士,像是有了答案。

她问:“我记得永寿公主是病逝?”

女官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皇家和谢阁老怕丢人都对外说是病逝,其实,永寿公主是自缢而亡,死的时候才二十一岁,花儿一样的年纪……你说好端端的金枝玉叶,怎么就想不开呢?”

永寿公主怎么会想不开呢?

大谢太后为了稳固地位,把亲生女儿嫁给了自己的亲弟弟——也就是谢阁老。

谢阁老年长永寿公主十五岁,年轻时素有风流之名,那又是谢家权力最煊赫的岁月。

几乎可以想见,年轻的永寿公主过的日子有多艰难。

原来如此。

沈美娘就说谢阁老的那颗头颅有些奇怪。

她小时候陪田幼安看她父兄验尸,看到不少尸体,谢阁老那颗头肤色青紫,舌尖微露,一看就是被勒死后才被砍下。

谢太后要杀谢阁老,可以下毒,可以命宦官用棍棒打死,也可以叫太后亲卫砍下他的头颅。

可谢太后偏选择让人用白绫或是绳索勒死他。

沈美娘忍不住笑出声,身旁的韦阿宜不解看向她。

她回身看了

眼寿康宫,道:“原来事情比我想的还简单。”

谢太后杀谢阁老绝不仅仅是什么明哲保身,而是一个五六岁时,就看着亲生母亲悬梁自尽的女孩,从小就深埋心中的仇恨。

沈美娘自嘲。

恐怕谢阁老这般聪明、重利的人,从没想过他竟是栽在自己从不放在心上的家事里。

谢阁老的死,让很多事情终于有了答案。

沈美娘终于知道了陈家被灭门的真相。

这件事她到蜀中也查过,但因为陈家这事被处理得确实太干净,更因为谢阁老还在,沈美娘几乎查不出来什么。

颜舜华又说像陈盈,这种和原剧情没什么关系的人,系统没权限知道她们的命运。

如今,谢阁老死了,沈美娘才知道当年陈家被灭门,仅仅是因为二十年前,陈盈的舅舅,发现了蜀中的流民有些不对劲儿,将此事禀告给了他的上司。

但那位上司也是谢党人,这件事自然就被压了下来。

陈盈的舅舅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自己多思了,却没想到不久后就招致了灭门之祸。

沈美娘听完这整件事后,心里对这个谢阁老还真是“佩服”至极。

他是在约莫三十年前,就开始在西南一片有意培养自己人,利用地方官员、士族豪强和民间信仰,一直都想要将这片地方握进谢党人手里。

若不是先帝没有死,若不是有一个横空出世的蜀王,还有祝羽将军、陈家人的警觉,兴许谢阁老早就得逞了。

谢阁老也算是精心谋算,却还是输给了“命运”两字。

沈美娘是在沈府听沈温和她讲的这一切,听他说完,沈美娘问:“你如今是如何想的呢?”

她现在没本事帮沈温洗清祝氏一族的罪名,但谢阁老倒台,究竟是他们一家倒霉,还是夷三族,乃至夷九族,这中间可操作的空间还很大。

沈美娘以为沈温蛰伏这么久多年,肯定是想要谢家像他们祝家那般夷三族,才能解心头之恨。

“按《燕律》该如何罚便如何罚罢。”沈温道。

沈美娘有些意外地挑眉看他。

沈温无奈笑道:“美娘,我没你想的那么坏。”

“我从前确实恨不得杀光他们谢氏一族,但是……”沈温起身眺望远方,“我做不到。牵连无辜的事,违背了我爹娘对我的教导,就算我死后到了地下,他们恐怕也不会高兴。”

沈美娘听到沈温的这些话,默默看了他许久。

她第一次觉得,她也没有她以为的那般了解沈温。

沈美娘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祝小将军当真是,不愧对祝家门风。”

沈温听到沈美娘喊他“祝小将军”愣愣地转过头,又听到她道:“谢阁老死了,谢党却还在,如今谢党你为领袖,叶党可能会暂时压你一头,还请你坚持住。”

沈美娘起身告别:“我不信任裴渡,更不信任他们每个开国勋贵,这军权我迟早会找人托付……你若是想重新做上将军,最好证明给我看,你有那个本事。”

祝羽没管沈美娘后面那些话,只是回味着沈美娘喊他“小将军”的话。

他眷恋地望着沈美娘离开的身影,什么也没有说,只攥紧拳头。

沈美娘一出来,就问她派来暗地里监视沈府的人,这几日还有谁来找过沈温。

探子说了叶明舟的名字。

沈美娘对这个答案丝毫不意外。

她就说沈温可不是那般容易放下仇恨的人,尤其是这种血海深仇。

原来是叶明舟来劝过他了。

沈美娘不知道叶明舟出于何种目的来劝沈温的。

可能是他和谢太后有私情,他也不希望谢氏真倒大霉。

也可能是叶明舟知道,沈温自己清醒过来之后,肯定也会力保谢氏——沈温日后就是谢党的领袖,他当然得尽力保谢氏。

所以,叶明舟自己找过来,来给沈温卖个人情。

当然,也可能是叶明舟就是当年,劝说沈温改刺杀为蛰伏的人。叶明舟在旧友祝羽出事时没有捞他,出于愧疚想要多提点故人之子“沈温”也有可能。

沈美娘揉了揉太阳穴。

这些人都太复杂了,情情爱爱堆在一块。

要是换了沈美娘,管它那么多,直接夷谢阁老三族,最多用大义灭亲的功劳赦免谢太后就是。

不懂。

沈美娘对这些做事拖泥带水的人,都不理解。

回宫后,沈美娘一进殿就抱住躺在小榻上看书的姜颂。

姜颂轻轻拍着她的肩:“你这是怎么呢?”

沈美娘没好气道:“终于知道你以前上完朝,怎么都和被吸干一样了……”

当皇帝真的好累。

尤其是明明很简单的事,却被一群本来很聪明的人,齐心协力弄得很棘手之后。

姜颂轻笑了一下:“你这下知道了。”

沈美娘听出了姜颂语气里的调侃,“嗯”了一下。

等沈美娘在他怀里趴了好一会儿,恢复元气后,姜颂就给宦官使眼色。

宦官立刻把圣旨呈上来,姜颂把它塞到沈美娘手里。

沈美娘展开圣旨一看,发现是封后的圣旨。

她有些奇怪:“不需要宣旨,我再接吗?”

姜颂摇头:“那些都是虚的,只要有这道圣旨,以后我们在史书上就是谁都拆不散的帝后啦。”

沈美娘摊开圣旨,认真看了很久:“名门毓秀?”

姜颂解释:“七娘封了国夫人,岳父封了国公,还有美娘你的祖父母、外祖父母我都追封了国夫人和国公……当然就是名门毓秀。”

沈美娘点头。

也行吧,反正圣旨肯定得把她大夸特夸才行。

她又看了很久,反正就是什么都夸了。

说她孝顺,长得漂亮,太后也喜欢她,宫人们都很感恩她的恩德。

沈美娘把圣旨一合,“吧唧”一口亲到姜颂脸上:“姜颂,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姜颂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傻呵呵笑了。

沈美娘看他这样,故意又在他脸上盖了好几个“章”。

亲完以后,沈美娘又不免担心起来:“姜颂,我听说封后的典礼很繁杂,你还称得住吗?”

“我当然可以!”姜颂听到这话微微起身,像是想要证明自己。

沈美娘看他这样,止住他的动作,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你可以了,行吧。”

果然,天底下,男人都一样嘞。

听不得别人说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