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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51章生日,礼物,花

沈美娘在生辰前,又召见了谢明安一次。

谢明仪想起谢党这次为难沈美娘的事,有些忐忑:“娘娘,臣妇不知家父会揪着您昔年的事不放,不然臣妇定然会提前告诉你。”

自从她在李守义倒台后,谢绝了父亲的几次邀请,父亲大人已经对她这个从前最听话的好女儿失望了。

她与谢阁老没有来往,不然她一定会将父亲的打算告诉沈美娘的。

“本宫知道此事你不知,没有来责备你的意思。”沈美娘轻笑,“我今日是想问你,你可知二十年前蜀中的局势?”

沈美娘还记得李守义死前说,陈家被灭门一事是谢阁老叫他做的。

她原本是打算等李守义的事情过去段时间,再去谢阁老那里试探的。

如今谢阁老已经算是与她撕破脸了,她恐怕在谢阁老那里是试探不出什么来了。

但谢明安不论怎么说都是谢阁老的女儿,她兴许会知道点什么。

谢明安想了想,道:“当时蜀中士族力量不小,先帝害怕旧士族和南边的蛮夷搅和在一起,割据西南,就将蜀王的封地封在那里了。”

沈美娘注意到了谢明安话里的蜀王。

她追问:“蜀王和谢阁老私下有来往吗?”

“没有,而且蜀王很讨厌家父。”谢明安压低声音,“从前有过传闻,说姜忠与文昭皇后有私情,此事虽不知真假,但……蜀王确实一直处处与家父做对。”

谢阁老是先帝元后的父亲,当年最初也是最反对先帝更立皇后的几人之一。

沈美娘听到姜颂他娘的名字,感叹他们上一辈的恨海情天的同时,又问:“那蜀王当时和叶丞相关系想必不错?”

谢明安摇头:“姜忠与叶丞相关系也不好。”

沈美娘这下是真的觉得奇怪。

绵州陈氏在蜀中也算是能叫得上的郡望,陈盈家又是他们族中比较显赫的一房。

如果沈美娘是那个蜀王,自己治下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是绝对会彻查,而不是草草以一个“天灾”结案的。

沈美娘原以为可能是蜀王和谢阁老之间也有勾结,可谢明安却说他们二人并无往来。

谢阁老远在上京究竟为何要灭一个西南小郡望满门呢?

况且,他又是如何做到灭了人满门,却还能将这件事轻而易举结案的?

陈家又不是后来陈盈待的道观,可以轻松瞒下。

谢明安见沈美娘深思不语,问:“娘娘还有什么别的想问吗?”

沈美娘摇头,又问:“没什么……姮娘近日还好吗?”

“那孩子很好,这些日子比从前面色红润多了,她的身子有娘娘派去的太医诊治,也一日比一日好了。”谢明安笑道。

沈美娘笑得真切:“那就好,本宫让尚服局给她裁了新秋衣,你等会儿带去给她吧。”

她又给了许多赏赐,让谢明安捧着东西欢喜离开了。

沈美娘还在想陈家的案子,就听到宝儿嘀咕的声音:“美娘,你怎么总是赏赐李姮东西啊?”

“怎么?你吃醋呢?”沈美娘促狭道。

宝儿摇头:“我才没有!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这般大方,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那可是钱,还是那么多钱!

“李姮是我女儿,做娘的多给女儿点东西,不是很正常吗?”沈美娘轻笑,“还有……”

沈美娘解释:“从利益上说,李姮和谢明安就是我的一块招牌。”

宝儿不解:“招牌?”

沈美娘点头:“对,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沈美娘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让他们都知道给我卖命是件稳赚不赔,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说不定啊,哪天谢阁老的夫人,甚至谢颖都觉得与其跟着谢阁老,不如投靠我。”沈美娘轻笑道。

宝儿这下明白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沈美娘就听到宫人通传,说是陛下来了。

沈美娘刚站起身,姜颂就从殿外跑进来,抱住她。

他贴着沈美娘,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这些日子查案的辛苦都好像瞬间消失了。

真的是好神奇。

沈美娘有些无奈地抚着姜颂,道:“陛下,也不怕被人笑话?”

“谁笑话我就是嫉妒我,嫉妒我有老婆可以贴贴。”姜颂道。

沈美娘被这话逗得唇角笑意更深。

姜颂看到沈美娘如她所愿笑了,在心里得意。

他又道:“美娘,明日就是你生辰,我白日里还得继续审问那人,等下午我们就可以出宫去玩了。”

“整个下午和晚上,我们都可以待在一起!”姜颂看起来比过生日的沈美娘还要激动。

沈美娘应道:“好。”

她看着姜颂即使很疲惫,却还是要强撑活力满满的样子,垂下眼睫。

沈美娘知道姜颂这案子查得慢,没有线索是一回事,他没让对那人动刑也是原因。

姜颂讨厌刑讯逼供,他说什么那违背了“法律精神”。

沈美娘若是从前会觉得姜颂又在发癫了,但……看了宋薇的书以后,她其实也能理解姜颂的很多想法。

他做不到下令更改燕律,让大燕也成为那个世界那样。

但他至少自己不想做用“屈打成招”这种手段的人。

正因姜颂的性子,沈美娘才必须按她自己的想法,去查当年的事。

不然姜颂说不定会投入更多成本还不见效,到时候他肯定会被文臣和后世诟病……

更何况,沈美娘也不希望她当年的事,是借助姜颂的权力才得以昭雪的。

“美娘,你想什么呢?”姜颂问。

沈美娘道:“没什么,就是我也很期待明日的生辰。”

虽然她计划在明日离开上京,但在那之前她好歹要和姜颂好好过一个生辰。

姜颂信了沈美娘的话,继续想着明日下午出宫要吃什么、玩什么,还有晚上要给她的惊喜。

沈美娘则继续想着陈家的案子、自己的旧事,甚至还想起到了“沈温”顶替他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可能是想的事情很多,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的快。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日。

沈美娘按之前的安排,让宝儿在白日先出宫去了。

姜颂下午来找沈美娘,看宝儿不在问她去哪里了。

沈美娘按想好的回答:“那姑娘说是在玉泉观给我求了什么平安符,今天早早地就出宫去

了。”

姜颂没有怀疑,带着沈美娘就出宫了。

沈美娘进京也有大半年了,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姜颂如此悠闲地在上京漫步。

之前上元节那次不算——当时几乎是人挤人,她大半时间都在担心和姜颂走散。

但这次不逢什么年节,街上行人不多。

他们就像上京最寻常的一对有情人。

沈美娘如今也不用担心她的美貌招惹祸端,不用像之前在南州那般得戴着帏帽。

她仰着头看天上的太阳,可太阳还是有些太刺眼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挡。

姜颂以为她是被晒得难受,连忙打算给她撑伞。

沈美娘摇头拒绝:“我没事,我喜欢晒太阳。”

姜颂还是有些担心:“可是上京夏天的太阳很大的……”

虽然和南州比不了,但可能还是会很难受。

沈美娘笑着解释:“我真的喜欢……而且,这个太阳才哪儿到哪儿啊,公子知道我家乡的夏日的太阳有多大吗?”

姜颂:“有多大?”

“能把你皮都剐一层下来!我家呢,住在黔和巴中间那块地,可是啊,既不像巴蜀那般富庶,也不像黔中般凉爽些许。”沈美娘道。

她提起家乡,眼里尽是怀念之情:“有点热又有点贫苦……不过呢,我还是很喜欢的,我们那个寨子乃是交通要地,行脚商人特别多。”

当年沈美娘就是从他们口中,才知道山的外面是哪些地方,往北走能到哪里,往南走又能到哪里。

姜颂看沈美娘这样,有些意外:“原来美娘你不讨厌你的家乡啊。”

他还以为,沈美娘被家乡人诬陷,又没人愿意为她证明清白,她会讨厌那里的。

“我当然不讨厌啊,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沈美娘忍不住期待,“那可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做梦都想回去。”

“我想从前的朋友,也想屋前招展的山茶,还有下了雨后,就如仙境般云雾缭绕的山间。”沈美娘眼里都是深深的思念,“还有七娘做的豆花,阿爹给我打的木秋千,我以前那些好看的衣裳……”

这一切的一切,都叫沈美娘才那般执着于出人头地,能够再回家乡去。

沈美娘看着姜颂道:“总之,我就是很喜欢我的家乡。”

姜颂这才知道他有多狭隘。

原来在沈美娘心里,那些坏的人和事根本不会在她心里占太多位置。

她总是更在意那些美好的东西。

沈美娘就是被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填满的,难怪她叫“美娘”啊。

沈美娘不知道姜颂为何又用“星星眼”看她,和以前寨子里的人拜月神差不多。

她不知道缘由,心里却很受用。

就像沈美娘喜欢被人夸漂亮、聪慧一样,她也喜欢被人仰望,被人视若神明。

沈美娘和姜颂闲聊在上京的街上漫步了很久。

她讲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其实都是些很无聊的小事,但姜颂就是听得很认真。

姜颂也讲了点小时候的事——他八岁前的记忆几乎没有,所以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他父皇的不是。

两人讲来讲去,讲得喉咙都有点疼了,才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出来。

姜颂看天快黑了,就带沈美娘去了一处宅子。

他给沈美娘准备的晚饭是她家乡的饭食,不过路途遥遥,有的食材实在是运不到上京来。

但姜颂还是尽他所能找了。

沈美娘看到“凉拌蕺菜根①”有些惊喜。

她已经好久没吃到这个了,这可是她最喜欢的家乡菜!

沈美娘揽住姜颂的脖子,真心诚意道:“谢谢陛下,陛下真好!”

说完她还亲了姜颂的脸好几下。

两人坐下用餐,姜颂原本以为他会吃不惯,但可能是他幼年在西南旅居过的缘由。

姜颂竟发现他还挺喜欢这些菜的,除了那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蕺菜根”。

沈美娘给姜颂挑了“蕺菜根”,开心分享:“陛下,这个可好吃了,你尝尝!”

姜颂听了沈美娘的话,半信半疑地挑起那个圆圆的细细的东西,轻咬了一口。

他刚咽下去,就差点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了。

他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在抱着鱼啃啊!还是带着土的鱼……

沈美娘不知道姜颂已经快晕过去了,撑着下巴,兴冲冲问:“好吃吗?是不是很好吃?!”

要知道在家里,她一个人都能吃完小半碗凉拌蕺菜根的。

姜颂将蕺菜根咽下,强装无事,道:“好吃、好吃。”

他看沈美娘还想给他夹,连忙婉拒了:“你吃,你吃……我、我想再尝尝别的。”

沈美娘没怀疑姜颂的话。

在她眼里蕺菜根简直就是人间至宝,根本没想到会有人不喜欢吃它。

姜颂则缓了剩下的整顿饭时间,才从刚才的蕺菜“攻击”里回过神来。

两人吃完饭又甜甜腻腻开始闲聊。

等到天彻底黑了,姜颂盘算时间差不多了,才拉住沈美娘的手。

他道:“美娘,我们去院子里……我有礼物想要送给你。”

沈美娘跟着姜颂从屋内出来,就看到庭院里的盛开的“牡丹”。

这个时节没有牡丹,但此刻,院子里“牡丹花”却开得绚烂。

姜颂笑着对沈美娘道:“美娘,十九岁生辰长乐!这是我送给你的,不败的花。”

沈美娘上前,伸手摸了摸牡丹。

原来是绢花,用的应该是很好的绫绢,以至于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夏风时起,吹动朵朵牡丹,花瓣微颤,也像此时沈美娘的心。

她抬眼,看向姜颂:“谢谢你,我很喜欢。”

姜颂走到沈美娘面前道:“我还有礼物。”

这些绢花主要是靠“钞能力”实现的,但他觉得这不能充分证明用心了。

他还有更用心的礼物。

姜颂笑得眉眼弯弯,青涩又有些扭捏道:“我也想送你一支舞。”

就像沈美娘送他那支舞一样,姜颂也想回她一支他家乡的舞。

沈美娘有些意外:“陛下什么时候会跳舞的?”

“我不会,但我可以学!这个舞叫‘华尔兹’,我娘以前和我父皇就跳过。”姜颂解释。

不过,他就见他娘和父皇跳过一次,很多东西都记的不是很清楚了。

这些日子姜颂除了查案外,都在拼命回想当时父母跳舞的场景,他还仔细看了妈妈记录这部分的手札。

他也只是加上推想,粗略地猜测这种舞该怎么跳。

姜颂道:“应该是这么跳……”

他简单和沈美娘讲了舞蹈礼仪和舞步什么的。

沈美娘听得格外认真。

她也很好奇那个世界的舞蹈。

姜颂讲完,有些紧张道:“那我们……开始吧。”

沈美娘点了点头。

姜颂走到沈美娘的左侧,他伸出右手请舞,沈美娘抬起她的左手搭了上去。

她对姜颂明媚一笑。

下一刻,随着动作,沈美娘转到姜颂身前,两人的手掌再次紧握。

姜颂有些脸红心跳,喘不过气,他深吸了几口气才调整过来,把手搭在沈美娘的背后去。

沈美娘和他相比,就显得要游刃有余许多,随手将手搭在了他肩上。

这支舞没有音乐,姜颂虽然一个人练了许久,但他显然在跳舞这件事上没什么天赋。

沈美娘在大概弄明白这舞该怎么跳后,就基本上可以说是她在带着姜颂跳了。

姜颂时不时踩到她的脚,又或者碰到她膝盖。

沈美娘看出姜颂有些害羞懊恼,温声宽慰他:“已经很厉害了,没事,慢慢来就好。”

姜颂听到这话愣愣点头。

然后,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奇怪,不是他在教沈美娘跳舞吗?怎么好像“攻守之势异也”?

沈美娘又道:“这个舞应该不是穿咱们身上的衣裳跳吧?”

姜颂摇头:“是另外的衣服……男生好像是什么西装?女生的话是……长裙吧?”

他简单说了说这两种衣服的样子。

沈美娘笑道:“那边不会说这种衣服伤风败俗吗?”

“不会的!那边很开明,这是很正常的穿搭……而且,在那边靠跳舞为生的人不会被看不起,大家反而都会很佩服,会叫你舞蹈家、艺术家!”姜颂道。

他的眼睛在灯笼的暖光映衬下,愈加显得动人真诚:“美娘,你在那边,一定会是最厉害、最厉害的舞蹈家,肯定全天下的人为了看你的舞蹈,不惜万里都愿意。”

沈美娘笑出声:“你总是把我说得这么好。”

姜颂毫不犹豫:“就是好!美娘天下第一好!”

沈美娘不再说话,只默默跳完剩下的舞。

出于对舞蹈的热爱与敬重,她认真地将这整支新奇的舞蹈跳完。

但出于对眼前少年人的喜欢,沈美娘在谢舞散开的瞬间,又一个旋身回到姜颂身前。

她踮起脚,用力吻住姜颂。

沈美娘不断加重这个粘腻湿热的吻,像是要不死不休般。

直到两人都有些体力不支后,她才推开姜颂。

沈美娘还能在姜颂的瞳孔里,看到她动容失态、汗水浸透鬓发的样子。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回避。

她喘着气,道:“宋江江,谢谢你的礼物,我都很喜欢。”

沈美娘又粲然一笑:“你——我也很喜欢。”

与此同时,空中有烟火炸开,明亮的光将两人眼里的爱意都照得一清二楚。

第52章 第52章美娘,去哪?

沈美娘和姜颂跳完舞,沐浴更衣后,她就拉着姜颂上床了。

沈美娘有意想和姜颂做那种事,但他显然没理解沈美娘的想法。

姜颂继续白日里没说完的话,又开始和沈美娘聊鸡毛蒜皮的小事。

沈美娘深深看了眼姜颂,也没有继续原本的想法——

她想和小皇帝临别前缠绵一夜的,给他留点接下来几月能回味的记忆,但看他有些幼稚的行为……

算了,反正两人也很快能相见。

“美娘,我有点困了,我们睡吧。”姜颂打了个哈欠。

好奇怪,明明好像还挺早,但不知道为何他进屋以后,就越来越困。

沈美娘看姜颂如计划般昏昏欲睡的样子,应了一声后,就钻进他怀里了。

又约莫过了一刻钟,沈美娘感觉抱着她的人呼吸逐渐平缓。

她将姜颂搭在她腰上的手挪开,坐起身默默看了他很久。

良久以后,沈美娘俯身很轻很轻地吻在了姜颂唇角。

她将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塞到了姜颂枕下,就起身换了身衣裳离开了。

沈温安排来接应的她高手,带她从这座宅院离开。

路上两人一路避开了城中宵禁巡查的侍卫,很快就到了沈温的别院。

她刚进府中,宝儿就飞奔过来抱住她。

沈美娘对院中似乎已经等了她很久的男人拱手,道:“这次多谢沈大人了。”

沈温看她如此客气,摇头道:“小事罢了……本就是我欠你的。”

不管是在南州时,他将沈美娘献给叶司马,还是他前些日子被谢阁老传唤,将他对沈美娘过去身份的猜测,和当年两人相遇的时间地点都和盘托出。

这些事都是他沈温对不起沈美娘。

沈美娘闻言轻笑,但也没说什么。

这个沈温只要还有利用价值,她就得演好因爱生恨这个角色。

沈温宁愿沈美娘骂他,也不想被她如此轻视,他解释:“那日谢阁老唤我去时,已经有了你我从前交情匪浅的证据,我若是否认,只怕更会让他生疑。”

沈美娘觉得这个沈温真的是……总是有理由给自己开脱。

她笑意盈盈,反问:“怕他生疑?那你为何不保留一些我的过去,而是要全都告诉他?甚至连你的猜测都说了?”

当年逃难出了蜀中后,沈温是看到过官差拿着画像一个个难民盘问,沈美娘却费尽心思躲掉盘问的。

他当时才能猜出她的身份。

但如今已经过去了八年,若沈温这次只是点到为止。

这整个西南那般大,焉能让谢阁老轻而易举就查到沈美娘的旧事上?

沈美娘点破沈温的小心思:“你是迫不得已吗?不,你是害怕万一你说的笼统,谢阁老彻查时,将你的罪臣之子身份也揪出来。”

沈温听到这话张了张口,却最终还是闭上。

他确实是如此想的。

沈美娘了然地看了眼沈温:“沈大人,你这次,可是推我出来替你受死啊。”

“不是的!”沈温反驳了沈美娘的话。

他欲言又止,闭了闭眼,不甘心又不得不承认道:“陛下会保你的。”

皇帝可是天下人的君父,他有的是法子保沈美娘。

沈温也因此实在不理解,这次沈美娘为何要拜托他帮她离开上京。

沈美娘听到这话,心里愈发觉得沈温有些好笑。

谢太后觉得姜颂肯定不会保她,沈温又觉得姜颂肯定会保她。

这两人要不开个赌局,看看最后他俩谁能赢?

沈美娘回过神来,看着沈温道:“按沈大人这般说,确实是我错怪你了。”

她不想和沈温再说话。

沈美娘最看不起,沈温这种“总有理由为自己辩解”的人。

这种人比懦弱无能、愚蠢幼稚、莽撞笨拙的人还令人生厌。

“大人若是无事,我就先和宝儿去歇息了。”沈美娘道。

明日宵禁一解,她们二人可就得离开上京,日夜兼程回西南去。

她们现在马上躺床上睡觉的话,兴许还能再睡两三个时辰。

“美娘!”沈温对沈美娘的背影喊道,“你其实可以不去西南,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养你。”

他手里提着灯笼,微弱的光在他眼里跳动,显得格外真诚而温柔。

沈温道:“这次……我绝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沈美娘轻笑一声,转身睨了他一眼:“沈大人,我是缺胳膊缺腿吗?我需要你养?”

说完这话,沈美娘直接转身离开。

可能是当年为了掩盖她逃犯身份,她演的“楚楚可怜”、“善良单纯”太过成功,给了沈温错觉。

沈温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有多顽强。

别的不说,小时候她捡蘑菇、采山茶、织布绣花,可都是好几个寨子里最勤快厉害的。

如果不是十二岁的时候顶着罪犯的身份,又运气不好遇到了蜀中闹灾,她现在说不定早就是蜀中数一数二的大商人了!

沈温听到沈美娘的话愣在原地。

直到夏末,已经泛凉的夜风吹拂他的衣袖,才叫他回过神来,自嘲一笑。

原来——他从来都不了解沈美娘。

可是那个小皇帝呢?他又了解沈美娘多少?

凭什么沈美娘就这般在意他,还为了证明清白不叫他为难,不辞千里也要回去把事情查清楚。

紫宸殿内,姜颂正质问负责神策军和京畿守卫的裴渡。

姜颂道:“什么叫查不到?这都过去多久呢?你们连贵妃当夜的行踪,还有出城记录都查不到?你们拿着俸禄,都在干些什么?”

裴渡请罪:“陛下,微臣无能……贵妃想来出城前就准备好了假过所,这清查起来如何容易?”

再说贵妃这都消失月余,若是能查到什么线索,当时贵妃刚消失那几日就该有的。

这日子越往后,想要查到沈贵妃当时究竟是如何离城的,只会一日比一日困难。

姜颂听到这里,也知道今日是他被气昏了头,连忙叫裴渡起来,让他退下。

姜颂想起那日那封信,沈美娘说什么她不想拖累他,打算一个人找个清静地方隐居起来。

他现在想起来那封信都还是来气。

沈美娘把他当什么人呢?

他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哪来的拖累不拖累?

姜颂生了一通闷气后,又不得不继续想沈美娘去哪里了。

她真隐居去呢?

姜颂想到这里还是不信,她那般爱荣华富贵的人会愿意去隐居。

再说大燕最有名的几个“隐居圣地”,他早就派人一路查过去了。

沈美娘要真的是去这些地方了,肯定早就找到她了。

姜颂仔细回想沈美娘过生辰那日的话和神情,想到一个地方——

她的家乡。

沈美娘之前就说过他在上京查旧案肯定成本很高,说什么不值得……

那会不会沈美娘是打算自己先偷偷回去查?

“传叶相进宫。”姜颂刚说完这话就又道,“不……”

他若是贸然叫叶相进宫,

定会叫谢党警觉,说不定他们会猜到沈美娘这次失踪不是逃跑,而是回西南去查案了。

姜颂心中担心沈美娘的安危,可她既然已经迈出最危险的那一步了,他就不能拖她后腿。

沈美娘如果是离开查案去了,又为何不提前告诉他呢?

正在姜颂出神时,他听到宦官说裴渡求见,说是虽未找到沈贵妃的下落,但那夜帮贵妃逃跑的人找到了——

是沈温。

听到这话,姜颂终于反应过来。

沈美娘这是把每一环都算好了,她现在恐怕人都已经到蜀中了吧!

“阿嚏——”坐在船头的沈美娘打了个喷嚏。

宝儿看她这样,担心问:“美娘,你可是受凉呢?”

这都坐了两个多时辰的船了,一路上都是迎面吹来的冷风,沈美娘还坐在船边玩水。

说她还不听,不受凉才怪!

沈美娘立刻否认:“没有啊,肯定是有人想我了。”

她作思忖状:“我都离开上京一个多月了,宋江江肯定想我想的不得了。”

宝儿沉默片刻,又想到离开时,沈美娘让沈温在一个月后,让皇帝知道是沈温帮她离开的事。

算算时间,应该也是这两日了。

宝儿问美娘为何要让沈温这般做。

沈美娘理了理被江风吹得乱飞的碎发,道:“宋江江找我一个多月,要是还查不到线索,他不得哭鼻子啊?”

宝儿不解挠头。

她觉得陛下好像不是哭鼻子的人。

沈美娘开完玩笑,开始说真话:“我就是要让姜颂也来西南,不过得瞒着两党人。要不然他们掺和进来,这案子不知道要查到何年何月。”

“我和沈温这个老情人藕断丝连,还好像要一起私奔,姜颂千里索我命不就很顺当了吗?”沈美娘道。

她让沈温先告诉姜颂,她回南州去了,等姜颂到南州再告诉他真相。

他就可以悄悄来找她了。

就算万一败露消息,南州离上京那般远,等消息传到叶明舟、谢凡耳朵里,姜颂人也已经到这里了。

宝儿听到这话,似懂非懂,问:“那你可以直接和宋江江一起来的,暗卫应该也能演他吧。”

就像宋江江之前从皇宫逃跑一样。

“有道理,但还是暴露风险太大,况且……”沈美娘挑眉,“我想先自己查案。”

她望着熟悉的青山绿水,还有前方津渡口,家乡纤夫、苦力们为了提振力气,用乡音吼出的歌曲……

沈美娘伸手拂过江水荡漾开的水面,冷沁沁的感觉在指尖蔓延。

原来已经七年有余了。

七年不见故地景,七年不饮故乡水。

这次,她要自己还那个十二岁的沈美娘清白。

第53章 第53章沈美娘的朋友和家人()……

沈美娘走在寨中的石板路上,她和宝儿穿着中原妇人的打扮,与这座寨子妇人的服饰明显不同,惹得路上行人侧目。

宝儿被那些人的目光,看得有点害怕。

沈美娘贴心地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必担心,他们没有恶意。”

只是这些大山里的人,对外来的人会有些好奇罢了。

这里位于几州交界处,乃是蜀中与黔中的贸易交通要地,平日里来往的外来人并不少,只是女子少了些,才会叫两人如此打眼。

宝儿问:“美娘,咱们要不换身当地衣裳?”

这般高调,引人注目,万一暴露两人身份,尤其是沈美娘的身份可如何是好。

沈美娘看出宝儿的担忧,道:“我离开时才十二,如今七年多时间过去,怕是没人能识得我了。”

宝儿觉得沈美娘说得也有道理。

沈美娘就是想要张扬些。

她当时离开时,是灰溜溜地败走,如今既回来了,她就要大大方方的。

她寻了一家路边的摊贩吃饭,那些街边的小乞丐看她打扮华丽,就纷纷围了上来。

沈美娘大方答应请他们吃东西,不过却先说了条件:“可以给你们吃的,还能给你们铜板,但你们得回答我一些问题!”

那些小乞丐立刻点头。

沈美娘便问:“我这一路过来,发现你们这寨子似乎比别的寨子都大,恐怕和思州城都能作比了……你们这里竟这般繁华富庶吗?”

“夫人这就是您没仔细瞧了,小的在思州城要过饭,咱们这儿还是远远比不上的。”小乞丐压低声音又道,“不过,这些年蜀中出了位很厉害的女商人,生意做得很大,咱们这边好几个寨子的寨老都和她有贸易往来。”

“这里面啊,尤数咱们寨老田家和她贸易做得最大,咱们寨子和其他寨子比起来肯定要更富裕些。”那乞丐话中有些骄傲,“都是咱们对月神最虔诚,才能有这般好的福泽落到咱们头上。”

沈美娘听到“月神”二字,嘴角有些轻蔑地勾了勾。

这片土地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相信那所谓的神灵。

“我瞧你像是这些乞丐的老大,你知道张狗三吗?”沈美娘问。

小乞丐闻言,仔细瞧了瞧沈美娘,才道:“夫人您不知道,他已经不做乞丐了,他现在做了屠户,就在寨子东边那里。”

“他还改了名,如今叫沈志。”

沈美娘问到了想问的事,给这群小乞丐的头头多给了一粒碎银,道:“今日多谢你了。”

小乞丐忙把银子揣进怀里,连声道:“都是小事,夫人若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尽可以再来找我。”

沈美娘笑着点头。

等吃完东西,沈美娘先和宝儿找了间客栈安顿下来。

掌柜的可能是看两人都是外地人,又穿着华贵,打算狠狠宰她们一笔。

他开口道:“上房一晚八十文,中房二十文,下房八文。”

宝儿气不过道:“你这人做什么,我们在南州住一夜都没你这儿贵!”

“我这儿可是几个寨子里最好的客栈,你不愿意住,大可以去别处。”掌柜道。

但下一刻,腰间跨刀的青词就走了进来,站到沈美娘身边。

掌柜见状白了脸。

青词抬眼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更白了。

沈美娘笑意盈盈,又问:“掌柜的,你说到底能不能便宜些?”

掌柜的咽了口口水,好说话多了:“可以可以,拿之前说的一半就好。”

此处寨子来往商队众多,掌柜的当然看得出眼前跨刀的女人,是绝对的练家子,哪里还敢有宰人的想法。

沈美娘仍是笑容不变,道:“最多三十文,可以我们就住。”

在南州三十文都能住到上房了,在这里三十文怕是都多了。

掌柜的没宰成客有些失望,但他也不想失去沈美娘这个客人。

他忙道:“可以,您把几位的过所给我看看。”

沈美娘订了两间上房,等进了屋,她才对青词道:“你怎的来得这般早?”

她前些日子快到思州时,才给蜀中的青词寄了信,说了寨子的位置,也说好在这里最好的客栈见面。

沈美

娘原以为还得等几日,青词才会到,没想到她来得却这般早。

青词道:“我已经提着李守义的头颅,去拜祭了师父和观中师姐妹,阿盈和她家人的墓我也都扫过了。这次你叫我,我正好闲着,当然得快些来。”

唯一的遗憾就是,她在得知陈家灭门的事情可能有谢阁老参与后,又重新查了当年的事,但还是什么新的线索都没查出来。

沈美娘轻笑:“今日多亏了你。”

青词摇头:“你我之间的关系,不必如此客气。”

不同于沈美娘的客气,宝儿重新看到好姐妹,已经抱住青词哭得眼泪汪汪。

宝儿自从青词报完仇,一声不吭就走后,每日都很想念她。

眼下见到了青词,她当然是满肚子话想说。

沈美娘见两人聊得火热,和她们交代了几句后,去见了她要见的人。

沈美娘按小乞丐说的地方找到了沈志的肉摊。

她站在他的店前,看着正在忙碌的男人。

他小店的生意很是红火,想来这些年应该也能挣不少钱。

等其他人都买好走了,沈美娘才上前道:“要两斤精瘦的羊前腿肉,切成臊子。”

男人听到沈美娘的话,道:“今日最好那几个部位的肉都没了,还剩几个不好不坏的部位,这位娘子你看要不换个别的?或是我明日给你留着,你到时候来拿?”

沈美娘听到这话,觉得沈志沉稳不少。

和以前那个一点就炸,动不动就打架的他相比——当真是全然不同了。

“那就不必了,我是打算买去做肉饼请你吃的,既然没了,便也算了。”沈美娘笑道。

原本低头还在宰肉的男人,这才猛地抬头看沈美娘。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敢置信,试探道:“美……”

但他可能是想起沈美娘当年离开前的事,又把话咽了回去,问:“沈娘子?”

沈美娘这才笑着点了头:“沈志,这才几年啊,你就认不出我呢?”

“不是,就是我也没想到你长大以后会……”沈志顿了一下。

他小时候也想过沈美娘长大以后肯定很漂亮。

虽然那时候大家都叫她“阿怪”,但他就是坚信美娘长大以后一定会是大美人。

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长大以后的沈美娘,会如此漂亮。

沈志觉得直接说沈美娘如今很漂亮,有些轻浮,迂回道:“就是觉得你和以前,完全都不一样了。”

沈美娘认同他这句话。

那确实,小时候她瘦小得跟个猴似的,又喜欢漫山遍野乱跑,常常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

那时候的她,想来和“美人”是沾不上边的。

不然她也不会如此招摇地回来。

沈志想到沈美娘从前犯过的事,道:“我今日先收了摊,咱们去我家再说吧。”

沈美娘点头,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回家路上,沈志看沈美娘的妇人打扮,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开口问:“美娘,你如今已经成婚了吗?”

沈美娘点头。

沈志听到这里,沉默了一下,继续道:“那恭喜你啊……对了,我去喊幼安,她应该也下职了。”

沈美娘没有阻止他。

一是因为她确实也想见田幼安,二是……她也知道沈志喜欢她。

但沈志和沈温不一样,沈美娘是把沈志真心当朋友的,她就不能玩弄他的真心。

她不喜欢沈志就是不喜欢,她不能钓着他。

沈美娘先拿了沈志的钥匙回了家,她在他家中坐了一会儿,就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

“美娘!”

一道蓝色身影猛地扑到沈美娘怀里。

田幼安出身仵作世家,她从小就跟着父兄到处跑着验尸,一身肉很是紧实。

她这一扑差点把沈美娘撞倒。

沈美娘听到怀里的人,哭得惊天动地:“你这些年怎么一封信都不给我写!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还以为……呜呜呜……”

田幼安倒是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个会吵着要和父兄去验尸,但验尸完了又会和沈美娘说她怕得睡不着,缠着沈美娘陪她睡觉的小姑娘。

沈美娘安抚田幼安,道:“我当年顶着罪名,你又不是不知道。”

“美娘,那件事怎么可能是你做的?你这么好,肯定是别人诬陷的!”田幼安道。

沈美娘道:“你现在也在官衙当差,你又不是不明白,凡事都讲个证据,没有证据,怎么能证明我的清白?”

田幼安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问:“那美娘,你这次回来,是来找证据的?”

“对,我今日也想问你,当年那些尸体,如今可还能查验?”沈美娘问。

她要证明自己没有虐杀那些人,首先就得从尸体入手。

田幼安道:“若是有文书自然可以,但是如今那些人已经入土,想来他们的家人都不会答应。”

“而且眼下美娘你的身份,恐怕也不便让官府知道。”田幼安想了想,“就算咱们私自开棺验尸,那些人当年的尸体被你那把火烧了一次,又在地下埋了这许多年……想来我也看不出什么来。”

沈美娘听到这里垂眸。

她就说十二岁的自己蠢笨又冲动。

当年她被诬陷虐杀了那十几人,又被亲手救下的那些人背刺,便冲动放火将月神庙,和按族中风俗停在里面的尸体都一把火烧了。

才叫她现在的罪名会这般难以洗脱。

等等——

“风俗?”沈美娘喃喃。

对了,他们这块地方的人,除了上山安葬前要在月神庙停一晚,好在投胎上路前得月神庇佑,还有别的风俗。

他们本地盛行“悬棺”葬。

所谓“悬棺”葬,便是于山崖绝壁上凿钉木桩,再将棺椁至于木桩上。

他们这里的人信奉月神,也格外喜欢这种能离天更近的安葬方式。

族中的大户,更是会在棺中放以名贵香料,可令尸体腐烂变慢许多。

当年他们沈氏一支的头人就是那死的十几人之一,以他的地位,想来很有可能会用悬棺葬。

沈美娘将此事说给田幼安。

“沈头人确实是悬棺葬的,可是那棺在崖壁之上,这该如何去呢?”田幼安问。

这种丧葬方式都是独门绝活,整个地区会的人没多少,若是去找那些人,他们答不答应先不说。

就算那些人答应,可是这要攀上绝壁,可需要像安葬时那般再来一次——肯定会被发现的。

沈美娘道:“这个不是问题,我那里有人可以做到。”

以青词的武功,应该足够她去将棺椁取下,给田幼安查验再重新放回去了。

一旁的沈志道:“好,到时候需要帮忙的话,也可以叫上我。”

说完查案的事,沈美娘垂下眼睫,问起了另一件事:“沈志、幼安……七娘和我阿爹近来可好?”

沈志和田幼安对视一眼,交换了下意思后,沈志才开口:“他们二老如今都还好。”

他道:“就是你当年逃走以后,他们两人也没再过问你的事,旁人问起,他们都说是当你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死了。”

沈志看沈美娘眼眶红了,连忙道:“美娘,你娘最信月神了,你当年那样,她肯定有怨气。但你要相信,她肯定也是爱你的。”

沈美娘抹掉不自觉掉出的眼泪,笑着“嗯”了一声。

“我先回去了,等过两日这个点咱们再见,到时候就去开棺验尸。”沈美娘起身告辞。

她怕自己再不离开,就会哭出声。

从沈志家出来,沈美娘心里想着父母,可眼泪反而没掉出来。

其实想想也能理解,她当年不听七娘话,去多管闲事。

明知道七娘最信月神,因为她天生六指,是被月神惩罚的孩子,都不让她喊她娘……

她却破坏了月神娶新娘的仪式不说,还把月神庙砸了,还烧了。

现在七娘肯定恨死她这个“孽种”了。

沈美娘心里又愧疚又难受,却还是想去家门口看一眼。

反正她现在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七娘肯定认不出她来。

沈美娘的家不在寨子里。

她的父母是本族人和中原人结合,他爹原本也只是七娘买来的奴仆,后来又生了她这个“孽种”。

寨子里的风言风语太多,沈家一姓的人也不大愿意接纳他们,他们一家人就搬到了寨子外的深山里。

沈美娘

走得很慢,她走在小时候走过、跑过无数次的小路上。

这里本是没有路的,但是阿爹怕她和七娘上下山不方便,就一层层垒了这条路。

等到太阳日薄西山,沈美娘才走到家前。

一切都还很熟悉,院子里的秋千,屋前的山茶。

她站在原地看到在院中摘菜的七娘,她的动作很快,还是沈美娘记忆里利索的样子。

沈美娘感觉眼泪好像又从眼角溢出,忙低头擦了擦。

在此时,她却听到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

沈美娘抬头,就看到七娘手中的菜散落在地,板凳也翻在地上。

她心里一紧,又像是在隐隐期待什么。

但沈美娘知道,过去了七八年的时间,她容颜变化还这般大,肯定不会被认出来的……

但是——

“幺幺?”七娘喊了一声。

片刻后,她就像是确定了,奋力跑向沈美娘抱住她,声嘶力竭般道:“幺幺!娘的乖幺幺……”

沈美娘没想到七娘会认出她来,愣了一下,才俯身抱住可能是太过激动而脱力跪坐在地的七娘。

“七娘……”沈美娘哭出声。

她以为七娘就算认出她,肯定也会先数落她,怪她的。

沈美娘没想到七娘会哭得这般伤心。

七娘伸手捧着沈美娘的脸,泪眼朦胧地看她,道:“幺幺是不是还在怪娘,以前不准你喊我‘娘’?你才难得入我梦,都还是不肯喊我娘?娘错了,娘该准你喊的。娘是当时太蠢了,才会信他们说的什么不认你,月神就不会觉得你是我与外族人生的。”

可她明明都那般虔诚了,都忍住让亲生女儿不喊她娘了。

那个所谓的“月神”却还是让她失去了女儿,让她的女儿生死不明。

“没有、没有!”沈美娘也哭着摇头,“我从来都不怪娘,我知道娘最爱我了。”

娘会给她做好多好看的新衣裳,会给她买丽娘都没有的首饰,她只要一说想吃什么七娘就会给她做,直到她吃腻为止……

沈美娘知道七娘是很好的娘亲。

沈美娘握住七娘的手,放到她的脖颈间,道:“娘,不是做梦,是我真的回来了。”

七娘感受到手下的温热。

死人的身体是冷的,梦里的女儿是摸不着的,但面前的姑娘是实实在在的。

……

“娘,不用你给我做豆花,我真的随便吃点就行了。”沈美娘看着眼前忙碌起来的七娘,愧疚道。

她让七娘确定这不是梦,是她真的回来了之后,七娘就坚持一定要给她做豆花。

七娘摇头:“娘记得你最喜欢吃豆花了,娘得给你做。”

沈美娘见七娘坚持,只能随她去了。

她想帮七娘推磨,却被她打了手:“这是幺幺回家的第一顿饭,哪里有让你动手的道理?快去给我坐好,不然娘可真的生气了。”

沈美娘只好搬了小板凳坐到石磨旁,像小时候一样,等着娘给她做豆花。

沈美娘看阿爹不在,问:“娘,阿爹去哪里呢?”

七娘道:“你当年是犯事逃走的,我们如果明面上找你,怕真找到你,叫官府把你捉去砍头。但我和你爹,这些年一直都在私下找你。”

“前不久,有去蜀中的商队路过这里,你爹就又跟着他们去找你了……你当年不是往蜀中逃的吗?”七娘道。

沈美娘听到这话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她努力压了压泪意,道:“可是我杀了人,还不敬尊长、不敬神灵。”

“幺幺,娘知道你绝对没有杀人。”七娘停下动作,帮沈美娘擦眼泪,“至于那些人嘴里什么‘神灵’说得好听,不过都是生意罢了。”

沈美娘呆呆的。

她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从前那般信奉神灵的七娘,竟然也会如此不敬神灵。

七娘道:“娘的乖幺幺当年没说错,这个世上,没有鬼,也没有神。”

只是她,和这世上愚昧的人太多,都需要相信神鬼之说来慰藉自己。

七娘很快给沈美娘做好了豆花,她洒了点葱花在上面,又给沈美娘煮了白米饭。

沈美娘看七娘吃的杂粮饭,忙道:“娘,你也吃白米饭吧。”

七娘原想拒绝,可听到沈美娘的话,她才注意到如今沈美娘的打扮。

穿金戴银不说,沈美娘这一身衣裳好像还是绸缎。

刚才沉浸在找到女儿喜悦之中的七娘,这才发觉其中的不对劲儿。

她问:“美娘,你这是……发达呢?”

沈美娘低头,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勉、勉强也算吧。

她看七娘想追问,忙把筷子递给她:“娘,吃饭。”

要是把她这些年在外面的经历全告诉七娘,七娘肯定会心疼死的。

沈美娘舀了勺豆花,尝了一口,欢喜道:“娘,你做的豆花真好吃,我在外头做梦都想吃。”

七娘被这一打岔,也忘了原本想问的话,只笑道:“幺幺喜欢,娘以后天天给幺幺做。”

沈美娘刨了好几口饭,用力点头:“好!”

她笑得眉眼弯弯。

七娘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的米饭粒,宠溺道:“还真是个小孩,吃饭也和以前一样满桌子都是。”

沈美娘“嘿嘿”笑了两声,给七娘也舀了豆花:“娘,你也吃。”

吃完饭,沈美娘却还得回客栈去,不然她怕宝儿和青词担心。

七娘坚持要送沈美娘到客栈,就算沈美娘再三说那样会被发现,七娘也还是坚持。

还说什么等会儿快进寨子了,沈美娘先进去,她再进去都好。

沈美娘拗不过她娘,只得答应。

回去的路上,月色清浅,即使没有灯笼都能看得清路。

沈美娘牵着七娘的手,记忆就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在寨子里看完花灯回来太晚了,她们也是这样牵着手。

大大的月亮,高高的七娘和阿爹,还有小小的她。

七娘听到沈美娘说完计划,又提到了沈志,叹了口气道:“那孩子这些年,对我和你爹颇为照顾,你若是对他有意……”

“娘!我不喜欢沈志。”沈美娘打断她娘的话。

不要给她乱点鸳鸯谱啊。

七娘愣了一下,道:“可是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和他一块玩吗?还有那个女仵作和摸包儿……乞丐勉强行,不过那个摸包儿不行,偷东西的决计不行。”

“娘,我们只是朋友。”沈美娘道。

七娘点头,语气更加惋惜:“那孩子还算有志气,年纪大点,就拿攒的钱去开了肉摊。不像那个摸包儿这些年跟着那个仙师,还在搞那些愚民的神鬼之事。”

“这些年他时不时接济我们家,还改了沈姓,说什么只要我和你爹点头,他就给我俩当儿子,替你给我们养老送终。”七娘道。

沈美娘以为她娘要劝她,却没想到七娘话锋一转,道:“你既然不喜欢人家,那钱娘和爹会慢慢还给他,你也把握好和人家的相处尺度。”

沈美娘愣了一下,抱住她娘,用力道:“好!我知道了!”

“不过,娘,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沈美娘道。

七娘挑眉:“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干什么坏事呢?”

“没有……”沈美娘有点迟疑,但还是坦白道,“就是——我成婚了。”

七娘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沈美娘,问:“什么?”

她又仔细打量着沈美娘,看到她满头珠翠,质问:“你夫君很有钱?”

“算是吧。”沈美娘心虚道。

七娘瞪大眼睛,厉声道:“不成,决计不成——那小兔崽子这是雪中送炭!”

沈美娘小声道:“那叫‘趁人之危’。”

她娘还是这么爱乱用词儿。

“不管送炭,还是什么危的……反正不成!”七娘捏了捏沈美娘的脸,“你听到没有?”

沈美娘哪里敢反驳她娘,笑了笑,点头:“听到

了,听到了。”

反正苦的是姜颂,又不是她。

小皇帝好歹也是个皇帝,自己来和她娘说吧。

沈美娘可不敢和她娘讲大道理。

第54章 第54章查案进程40%/姜颂赶……

明月所照的另一地,则是另一番景象。

浩浩汤汤的车马人群驻扎在空旷的平野上,沈温将饭菜呈给马车中休息的人,可掀开帘子却发现里头的姜颂已经不见。

只有他身边那两个近侍之一的见安。

沈温低声问:“陛下呢?”

见安有些惶恐:“回大人,如今快到南州了。陛下说,他直接去思州找贵妃娘娘,免得到南州还要折返一段路。”

“陛下还说,他最懂娘娘心思,就算娘娘不说,他也能猜到。”见安道。

沈温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小皇帝这是在做什么?和他炫耀,他姜颂才懂沈美娘?

幼稚蠢货一个。

沈美娘才不会喜欢他这种人。

另一头,“蠢货”姜颂已经骑马跑出去很远,他像浑然不觉累。

最后还是知宁实在是扛不住了,道:“公子,歇一会儿吧。”

公子上次从皇宫里逃跑都不见他这么着急,逃跑整得跟个体察民情一样,东管一下闲事,西看一下民生。

他这次倒是知道日夜兼程赶路。

姜颂听到这话才“哦”了一声,翻身下马:“是该吃饭了。”

他从衣袖里翻出糗面,就着干腊肉就吃,不过实在有些太干了,他被噎了好几下。

知宁见状道:“公子这些吃的确实难以入口,要不明日天亮了,咱们找户人家去……”

“不必了。”姜颂又灌了好几口水,把糊在嗓子眼的麦粉咽下去,“太耽搁时间了,再说这麸麦炒的糗面已经是好东西了。那些羁旅行人不都是吃这个吗?他们吃得,我自然也吃得!”

姜颂虽然很不满沈美娘这次又不提前把计划告诉他——明明之前遇刺的时候,她说过以后再遇到那种情况不会再瞒着他的。

但仔细想想姜颂也可以理解沈美娘。

不怪她。

都怪他看起来太弱不禁风,也怪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天真了。

美娘不带他一起,不提前告诉他计划,肯定是因为她心疼他,舍不得他跟着她一路跑回思州吃苦。

姜颂又狠狠吞了一口糗面。

总之,无论如何,他得多吃点苦,快点成长起来。

让美娘知道他才不是需要呵护的傻白甜,让她知道他比那个沈温厉害多了!

他才是她最该信任的,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彼此的战友。

姜颂“报仇雪恨”般地嚼着糗面,本就圆圆的眼睛在月光下,更是闪闪放光明。

知宁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爱情果然使人有病……不对,是使人强大。

时间很快来到沈美娘和田幼安约定好的开棺验尸那天。

沈美娘带着青词赶到沈志家,她给早已在屋中等她的两人介绍青词:“这是我这些年在外面新认识的朋友,是江湖中人。”

她又给青词分别介绍了两人。

青词不爱说话,但还是和两人点头示意了。

几人简单认识了一下,吃了点东西就往埋葬沈头人的山崖赶去。

“头人”是他们这片地区人,对各支的主要话事人的称呼。

沈头人地位如此高,他的悬棺自然也在本地常用来葬尊长者的地方。

那山崖离寨子很远,需要走两个多时辰。

赶到山崖下时,也就青词和田幼安因常年跋山涉水要好些。

沈美娘站在山崖之下,望着山崖之高,有些担心青词的安全。

青词道:“不会有事的。”

她借着山崖上的几颗小树,几个轻功就靠近了那木棺群,按事先田幼安告诉她的,将其中沈头人的棺椁取下。

棺椁取下后,田幼安让其他几人都退后一些,才打开棺木开始验尸。

沈美娘远远看见棺材里的尸体果然没有腐烂,心里松了一口气。

田幼安很快就用工具将尸体从里到外仔细检查了一遍。

沈美娘不懂仵作的事,但她看到已经躺在里头动弹不得的人,心里想起了一些旧事。

他们这片的人主要有四大姓,分别是田、白、冉、沈,几个寨子的寨老也几乎是这几个姓的上等人们轮着来坐。

但这几个大姓里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沈美娘他们家很显然就是其中的最底层。

这个死透了的沈头人,活着的时候没少欺负他们家。

明明他们家都不住在寨子里,却还是要找他家交原本那份地租。

他们家已被从家族里除名,沈头人也还会在族里大大小小的祭祀、修桥的时候找她娘要钱。

她娘为了不再让月神降罪,也都掏了钱。

但就是这样,这个沈头人,还是总在任何大场合看到他们一家人,都要骂他们是被“神罚”的一家,骂她是孽种。

沈美娘从小就不是吃亏的人,这个沈头人每次骂人她都骂了回去。

阿娘不在的时候,她还朝他吐过口水,说过“迟早杀了你,让你知道世上根本没月神保佑你”这种话。

她小时候就是不服输的脾气,又不知道收敛些、圆滑些。

也就难怪当年那些人死了,所有人都第一个怀疑她。

“美娘?幼安在喊你。”沈志喊了沈美娘一声。

沈美娘这才回神,发现田幼安已经将尸体查验完,重新将棺材合上了。

沈美娘上前问:“怎么样?”

“美娘,当年你出事时,我记得他们给你定的罪是说你下剧毒将他们虐杀的,对吧?”田幼安问。

沈美娘点头。

他们一家人常年住在深山中,为了防歹人和猛兽,常年都备着许多迷药和奇毒。

沈美娘解释:“我当年下的真是迷药,我只想把那些女孩子救走的。何况,我就算再讨厌他们装神弄鬼,我也不会草菅人命。”

“但沈头人那日身子不适,没喝酒,也就发现了我也在月神新娘的人选里……他想追我们,我是捅了他一刀,但我捅在他腿上的,根本就不致命。”沈美娘道。

她也不知道为何等她把那些女孩都放了,再回来时,却发现所有人都死了。

那些女孩也没一个人愿意替她作证。

沈美娘不明白为何她明明就是在做善事,可为何每个都要指责她、诬陷她……

“美娘,你在听我说吗?”田幼安看沈美娘情绪不对劲儿,温声喊了她好几下。

沈美娘从偏执的憎恶中回过神,笑着点头:“对不起……你再说一遍可以吗?”

“没事!”田幼安重新讲了一遍,“你肯定没杀人,沈头人不是中毒死的。”

沈美娘猛地抬头。

“我剖开他的皮肉看了,虽然他的尸体外层有灼烧痕迹,但不算严重,里头的骨头也尚算完好。他的大腿外侧确有一道伤,但除此之外,他肩颈处亦有断裂。”田幼安道。

沈美娘又问:“也可能是大火让骨头断裂的?”

田幼安摇头:“沈头人的棺材当时放的位置离火源最远,是受被破坏最轻的一具棺材。我父兄当时负责其他尸体的查验,均无骨头崩裂的情况,沈头人应该更不可能。”

“再说,我仔细瞧了,沈头人的骨头上有明显利刃的痕迹,一看便是成年人所为。”田幼安顿了一下,“而且从他死时的动作来看,直到断气的那一刻,他都仍在与想杀他之人搏斗。”

而沈美娘小时候身量瘦小是众所周知的事,她得跳起来才能够到沈头人的肩膀。

更何况,她那时只是个十二岁的姑娘,如何能和正值壮年的沈头人搏斗?

沈美娘听到这里终于明白,道:“所以……也就是说,在我扎

了沈头人那一刀带人逃跑后,有人杀了他——故意把一切都嫁祸到我头上。”

田幼安心有不忍,但还是点头。

青词觉得不对,问:“那为何此事当年没查出来?”

田幼安叹气道:“世人都讲究入土为安,当时其他人都查验了,确实全是被剧毒毒杀。沈头人地位尊崇,他家人本就不愿开棺验尸,既然其他人都是被毒杀的,他们自然也都认为他是如此死的。”

世上的人大多如此,体面比真相重要。

她们仵作这行的工作才会格外难做。

听了很久的沈志,义愤填膺道:“这个狗/日的烂货别让老子逮到他,不然我活剐了他!”

田幼安显然没沈志那般冲动。

她看着沈美娘默默出神的样子,心疼问:“美娘,你好好想想会是谁陷害的你?”

会是谁呢?

沈美娘垂下眼睫,她心里也一时想不出来。

谁会和她有这般大的仇恨,要杀十几个人来嫁祸给她呢?

就算是沈头人没死的时候,都没有这般恨过她。

恨……真的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吗?

沈美娘突然想到了什么,抬眼道:“我知道是谁了。”

恨当然不会有那么大的力量,但为了利益可以。

如果是为了谋求利益,沈美娘心里隐约猜到可能是哪几个人了。

可能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也可能——他们都是。

至于如何查清——

沈美娘眼睫微颤,问:“如今寨子里,还信月神吗?”

几人不知道沈美娘问这个做什么,但田幼安还是点头:“信的。”

沈美娘点头,微笑:“那就好。”

她真的很怕那些装神弄鬼、愚弄百姓的人改邪归正了,但还好他们都还在。

这片土地的人,也还是如从前那般愚昧。

沈美娘回去之后,天已微亮,昨晚熬了一整晚,她却毫无睡意。

在得知当年的真相后,她整个人空落落的,好像爱和恨都在瞬间被全部抽走。

沈美娘没有和青词一起回客栈,反而在寨中漫步。

她整个人都放空了,走着走着一个不注意,被一个小姑娘撞上。

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看起来只有五六岁,还和沈美娘有点相似。

小姑娘揉了揉额头,连忙道歉:“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沈美娘摇头,蹲下帮小姑娘揉了揉额头。

小姑娘眨巴着她和沈美娘相似的眼睛,很是欢喜道:“姐姐,你也是狐狸眼哦,我娘也是狐狸眼,我们的眼睛都很漂亮!”

沈美娘听到这话心中起疑。

一道成熟的女声传来。

穿着藏青镶五彩边衣裳的女人,跑过来抱住小姑娘:“不是和你说了不要乱跑吗?”

小姑娘摇头,表示她并没有乱跑。

女人又教育了小姑娘好几句,才起身略带歉意地看向沈美娘。

但她的笑容在看清沈美娘的脸时滞住。

沈美娘眼中也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成柔柔笑意:“这位夫人可要仔细照顾好女儿。”

女人愣愣点头,忙带着女儿走了,也没有把道歉的话说完。

沈美娘站在原地看着她们母女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丽娘姐姐都有女儿了啊。

沈美娘的记忆被拉回那个潮湿、黏腻,浑身不舒服的夏日。

她听阿娘说丽娘要嫁月神,去搅和了那场仪式后,又偷偷趁着天黑溜进寨子里,敲响了丽娘姐姐的窗户。

这次她没有带茶叶,也没给丽娘带肉饼,因为……

丽娘开了窗户,她的眼睛哭得像核桃,又红又肿。

她被沈美娘搅乱了成为月神新娘的仪式,但她其实无比庆幸沈美娘来了。

丽娘从小就听说成为月神新娘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是求都求不来的好福气。

每隔五年一次,只有族中最优秀的女儿家才会被选上。

她从前也如此认为。

直到她被推上祭祀的神坛,直到火从身下烧起来,她的身体感受到被赤焰灼烧的痛苦——

她好悔啊。

但还好,沈美娘来了。

她大闹了祭祀的现场,说什么世上没有月神,也没有魑魅魍魉,还一桶水浇灭了火堆。

冉丽娘经历了一次“荣耀”的献祭,就后悔了。

太疼了,只是一点点灼伤都那般痛苦,被活活烧死献给月神,又该有多疼。

可爹娘都说这是福气,亲戚们也说是,沈头人也说她把其他三家的女儿家都比了下去,是他们沈氏一族的荣耀。

她只能默默哭泣。

但她的窗棂那晚被人拍打了。

冉丽娘打开窗户,就看到踮起脚够窗台的沈美娘。

她道:“丽娘姐姐,我知道你现在怕了……我可以替你去!”

“我去的话,你就不用死了。我死以后,族里肯定也愿意重新接受阿爹和阿娘了!他们就可以搬回寨子里住了!”

沈美娘眼睛笑得像月牙:“我很勇敢的,我不怕疼。”

将近圆满的月亮,在沈美娘身后的天上挂着,如水的月色尽数落在她一人身上。

柔和的,光而不耀的,全都在她身上。

第55章 第55章查案进程45%/姜颂赶……

冉丽娘抱着女儿快步离开,她怀里女儿有些好奇地问:“阿娘,那个漂亮姐姐也是狐狸眼,她是不是也是我们亲戚呀?像外祖母和姨姨那样?”

“不是!”冉丽娘急忙否认,又嘱咐女儿,“沅沅,你记住,今天你看到那个姐姐的事,不能和任何人说起。”

“明白吗?”

沅沅点头,又问:“阿爹也不行吗?”

“不行。”

沅沅有些困惑地皱眉,五官皱成一团,但还是听冉丽娘的话,乖乖道:“好,沅沅不会说的。”

冉丽娘心里却还是有些害怕。

她当年在沈美娘最需要证人证明清白时,选择了缄口不言。

那时沈美娘总是爱笑的眼睛,被震惊、错愕,还有深深的憎恶和怨恨填满。

这么多年,冉丽娘总在午夜时分,梦到沈美娘的那双眼。

今日再见,她当然一也眼认出了,沈美娘和她相像的狐狸眼。

沈美娘当年背了那般大的罪名,如今她竟还敢回来?

冉丽娘心里既害怕又担心,她害怕沈美娘是来报复她,也报复那些冷眼旁观和诬陷她的人。

但更有可能……她说不定是来报复整座寨子,甚至是他们这里所有信奉月神的人。

但在这些害怕之外,冉丽娘又有几分担心——

万一美娘不是回来报仇的,却被人捉住了砍头,该怎么办?

沈美娘……本来没做错事。

冉丽娘胡思乱想的时候,沈美娘已经回了客栈,但她心里也还想着旧事。

她当年顶替丽娘去做月神的新娘,可不是真的打算去死。

沈美娘从小就惜命,她又有田幼安这个仵作朋友。

再加上为了反驳阿娘说的什么“神罚”,什么“月神降罪”,沈美娘做过不少求证鬼神是否存在的事。

比如,她小时候跑到这几个山头里,坟最多的那座山去枯坐过一整夜。

那是一个很凉爽的夜晚,她坐在树林里,想见鬼。

如果有鬼的话,那就会有神;如果没有鬼的话,那也没有神。

年岁不大的沈美娘强撑着瞪大眼睛,盯了不远处的坟包看了一整夜。

可惜一整夜,都没有一只鬼出来。

从那天起,沈美娘就知道天底下没有鬼,也没有神,只有人。

她当然不会为了个不存在的神灵去死,还做它的新娘。

沈美娘是打算装成丽娘姐姐,悄悄拿到那些神棍装神弄鬼、招摇撞骗的证据。

但沈美娘没想到,她会意外得知所谓“月神新娘”的残忍真相。

也没想到,在第一次被她搅和仪式后,那些神棍会要求多加十二位“新娘”,来平息月神怒火。

而真正令沈

美娘从小到大养成的善恶观崩塌的是……那十二个人,被她救下后,没有一个人愿意替她证明。

就连丽娘也……

世上的人大都是见利忘义的,甚至不需要“利”,就可以“忘恩负义”。

沈美娘被人抱住胳膊拽了拽,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是宝儿。

宝儿凶巴巴道:“快去睡觉!”

青词武功那般厉害,都知道熬夜了要回来补觉,沈美娘却不知道。

沈美娘怕了她了:“我马上去。”

“你现在就去!”宝儿道。

沈美娘看她像是要吃人的样子,只好起身躺床上去,道:“现在可以了吧。”

宝儿:“你快把眼睛闭上睡觉,你睡着了我就出去。”

沈美娘看宝儿这样,忙道:“好,不过我得先交代你一件事情,交代完了,我保证马上睡!”

“那你快说。”宝儿道。

沈美娘道:“你等青词醒来就和她同去蜀中一趟,找到那位蜀中的女商人,与她说,你要买这寨子最需要和常经销到四处的所有货物。”

“你买的时候,她如果不肯卖,你就往上抬价,抬高以后,放出风声,让寨子里的商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