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被喊到贡院的林元志还有点蒙。
但喊着他的人嗤笑道:“一会见到周大人, 定然要道歉,知道吗。”
为什么道歉?
对方又道:“还为什么,难道不知晓, 周大人最讨厌棉花了。”
屋内听到这话的周大人沉默片刻,看了看林元志, 这才道:“其他人退下吧。”
他身边其他人欲言又止。
带着林元志过来的下属却有些得意。
到这会, 林元志已经反应过来。
因为外面的棉花之争,让周大人不高兴了?
毕竟听那意思, 他强烈支持棉花,但周大人强烈反对。
再想到这位是主考官, 就算是林元志,此刻也有点打鼓。
要知道他现在虽然是州试的州案首。
但接下来还有一道贡院的考试,被称为院试。
虽说过了州试,这院试十拿九稳,却也有例外。
自己不会真的得罪人了吧。
怪不得夫子担心不已,嘲讽他的人颇有些得意。
眼看房间里只剩下周大人跟林元志。
屋外, 以及贡院外的人则分为两派。
讨论的话题, 仍旧是棉花之争。
“周大人不喜欢棉花, 林元志却极喜欢,这合适吗?”
一句话说完, 双方争论立刻开始。
在外面的人看来, 屋内两人也在辩论这件事。
双方吵得唾沫横飞, 意外让州城更多人知道棉花。
不仅如此, 就连来曲夏州做生意的客商, 同样知道了这个名字。
喜欢棉花的人,理由很简单,保暖啊。
填充衣物里面, 就能御寒。
这对所有苦寒之地的人来说,都非常重要。
不喜欢棉花的人,理由多多。
其一就是太过臃肿难看。
其二则是,前朝用来织布上供,还算有些品味。
今朝连上供都不必了,难道会是什么好东西?
双方看似都有道理,倒是不少务实的人心道,好不好看,尊不尊贵又有什么要紧。
穿暖才重要。
甚至有机灵的人,都准备去安丘县看看了。
要说这安丘县,最近两三年里,真是风头尽出。
从纪楚当那边的县令后,他的名字就一直在许多人耳边回响。
一会说他举人县令无能。
一会说他惩罚恶吏厉害。
后面一件件事,则证明他的能力。
其他的不说,单他写的几本关于肥料的书,就已经被更多人效仿,这种细致的农书,可以让大部分人都读懂。
从安丘到沾桥。
一件件事,都证明他的能力。
到今日州试放榜,更是一鸣惊人。
十个人上榜啊!
他们县学的本事太大了吧。
那县学择优录取是一个原因,其教学方法,肯定与众不同。
安丘县夫子原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纪大人来之前说了,若有人问他,那便如实讲便是。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但也有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夫子认真道,“做学生的不能死读书,还要参与劳动跟实践。”
倘若是孩童,正在打基础的年纪就罢了。
但若十八九,二十多了,那就不能一味只读书。
得知这些学生,一边读书,一边下地干活时,州城读书人都震惊了。
身份尊贵的人怎么可以做体力劳动!
有辱斯文!
再听说,州案首林元志还伺候了一年的棉花地,立刻冷笑:“怪不得维护棉花,原来就是个土里刨食的庄稼汉。”
众人看过去,说话的人正是州城衙门礼司的人,也就是周大人手下。
方才就是他带着林元志进的贡院。
这个人眼神都带着轻蔑,没说出来的是,纪楚一个种田的出身,也就会摆弄这些东西。
怪不得手底下的学生也这样。
作为当地父母官,从县学出身的读书人,自然而然是纪楚“学生”。
上梁不正下梁果然歪。
外面因此吵得更厉害,甚至盖过贡院放榜的消息。
棉花之争,也算彻底拉响。
这新玩意,到底好不好啊?
一个东西有争议,就代表了它的价值。
而且不管他们怎么争,该用的人还是会用。
比如州城许多底层百姓。
老爷太太们冬日不怕冷,他们是怕的。
押车的卖货的当伙计的冬日还要送信的,心里已然有了倾向。
就是不知道,这东西会是什么价格。
听说一亩地产量还不到一百斤时,不少人都觉得可能用不起。
竟然又有人隐隐觉得,要不然他们别争论了,如果更多人觉得棉花好,那价格岂不是还会往上涨。
特别是茶馆的伙计,拉拉身边人道:“别争了,回头咱们偷偷买两斤回来作衣裳穿,反正咱们不怕丢面子。”
“也是,如果说服他们,价格会更贵吧。”
外面吵得昏天暗地,安丘县众人则担心林元志的情况。
夫子强行安慰大家也安慰自己:“没事的,咱们纪大人跟周大人认识,应该不会太为难志哥儿。”
话是这样讲,但林元志从贡院出来时,夫子一马当先拉着他道:“没事吧?周大人说什么了,功名呢?”
“你不会吵赢了吧?”
林元志还有呆。
这怎么说呢。
你以为对方是要跟你辩论,但人家房门一关就说,不用吵,咱们是一派的。
那为什么要假装讨厌棉花?
林元志脱口而出,周大人欲哭无泪。
还不是因为你们纪大人!
说棉花产量太少了!
有钱人一出手,价格必然飞涨。
什么若有钱人用棉花,那一个人用的,就抵得过穷人一家子用的。
富人一人使用,必然被褥几条,棉被几条,那棉衣只多不少。
前前后后,要用掉二十多斤棉花,不过是作为貂绒狐皮的替代而已。
但二十多斤棉花,足够做十五条棉衣,够十五个人穿的。
穷人晚上做被子用,白日穿出门,岂不是更好。
周大人说着说着,自己都道:“所以你们纪大人不想让富贵人家用,就让本官诋毁棉花。”
原来是这样!
林元志更傻眼了。
纪大人深谋远虑,他一点也没察觉到就算了,还在这添乱,他真该死啊。
作为贫苦人家出身的林元志,若不是有县学免费读书,根本不可能成为州案首。
林元志反应过来,朝周大人深鞠一躬:“周大人大义,竟然承担如此恶名。”
其他时候就算了,但这会,周大人十分享受这个礼。
因为他真的很委屈啊!
若不是为了大局着想,为了黎民考虑,他早就把私底下写的棉花诗句拿出来了。
给许知州看吧,许知州太忙,那还是他上司,也不好经常过去。
正好林元志在这,见他文采也不错,干脆拿出自己的《咏棉》,以及关于棉花的画作,让这学生欣赏欣赏。
京城有名的诗画周家出来的人,这两项定然不会错。
别人以为他们在为棉花争论,殊不知直接达成一致,然后探讨诗文画作。
林元志看了看夫子,又看了看众人,咬牙道:“谁都说服不了谁。”
但又道:“周大人只是不喜欢棉花,却也不会因此牵连我的功名,大家放心。”
意思就是,棉花之争还在继续,周大人依旧觉得士族贵族不应该用棉。
可他对事不对人,不会因个人好恶,影响林元志州案首的名头。
周大人,还真是复杂啊!
安丘县众人松口气。
没事就好!
周大人虽然眼光不行,但气度不错啊。
眼光不行。
林元志为周大人抹把辛酸泪。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大人才能如实说出自己是喜欢棉花的。
或许真的要等百姓们够用之后再说。
但天底下的百姓那样多。
他们手头的棉花却只能种在曲夏州一带。
陇西右道五个州府,只有两个地方能种,再往南边,便栽不活了。
纪大人说如今的棉花种不适合内地。
按照这样的进度,周大人很难说真话了啊。
曲夏州州城的棉花之争,一时半会不会落下,但学生们的考试还要继续。
林元志果然跟他说的一样,周大人并不介意他的看法,所以接下来的院试风平浪静。
等结果出来,安丘县十位崭新出炉的秀才,再次震撼整个曲夏州。
安丘县啊安丘县。
你们怎么什么都厉害?
甚至连曲夏州今年的蜂蜜糖都要上市了。
今年甚至还能运来一罐罐新鲜蜂蜜,因为人家把道路都修好,可以运送这样复杂的物件。
翘首期盼的刘掌柜早等着弓春荣他们,眼看着第一批蜂蜜跟蜂蜜糖运来,笑得合不拢嘴:“去年油菜蜂蜜运到江浙一带,十分受欢迎,送到京城那部分也被抢购一空,所以今年东家说了,有多少买多少。”
这个刘掌柜还是安丘县前县令张推官引荐的。
本以为是帮安丘县的忙,毕竟第一笔生意才二十两银子。
做到如今,规模早不止二十两。
弓春荣笑着跟刘掌柜行礼,笑道:“东家喜欢就好,今年差不多要送来十批。”
弓春荣预估了一个数字,若对方吃不下去的话,他们还要再找买家。
从安丘县通往州城的官道已经修好,运送货物非常方便,所以运输不再是问题。
甚至有货商专门跑到制糖作坊,同陶娘子做买卖。
但陶娘子想了想,还是让弓春荣押送一批货物到州城,先看看刘掌柜这边的意思。
毕竟刘掌柜提前说想包圆,做生意也有个先来后到。
得知原委后,刘掌柜先是震惊安丘县蜂糖的产量,再感谢陶娘子的信任,之后道:“等我会就去算个数字,咱们再定。”
“说起来,你们蜂糖产量怎么高了许多。”
说起这个,弓春荣挺起胸膛笑:“还去隔壁沾桥县收购了些,他们也开始种油菜了。”
安丘县有的,沾桥县也会跟上。
虽说产量还没上来,可已经有了好的开始。
刘掌柜大喜。
真好啊。
谁会不喜欢蜜糖。
只要这里蜂糖多起来,就会有更多人愿意到曲夏州交易。
这对大家来说,有利的。
弓春荣交完货,又去了趟张推官家里。
张推官见他登门,直接恭喜道:“你们纪县令,不光扬名曲夏州,整个陇西右道,都说他卓然不凡,才略过人啊。”
说到这事,弓春荣也笑。
那当然了!
他们纪县令就是这样厉害。
安丘县十个考生,十人考上秀才的事,自然已经传到本地,听说宋教谕还在家偷偷哭呢。
当了那么多年教谕,这一年考中的秀才,比之前加起来都要多。
他不哭才奇怪呢。
整个安丘县自然格外沸腾。
去年一个秀才,便值得大摆宴席。
今年十个!
甚至州案首都是他们县的学生!
所有人的激动自不用说,反正弓春荣他们出来的时候,听说林元志的家人已经在筹备席面,只等着他回去。
张推官也为他们高兴,到底是自己待过的任地。
而且想到自己在那一事无成,装聋作哑,心里难免愧疚。
弓春荣只是来送纪大人的信件,又给张推官家送了些蜂蜜糖,然后便去找安丘县夫子,以及林元志等人。
他们车队正好把大家给接回去。
不仅是安丘县众人,还有沾桥县的大家。
跟安丘县大出风头不同,沾桥县过来十五个考生里面,只有一个考中,算是之前的水平。
但他们并不沮丧。
有安丘模板在那,他们一定也能成的。
现在看到纪大人派车来接,更是感动不已。
出来的时候三月中旬。
如今再回来,则是四月中旬。
等轰动一时的安丘县秀才离开之后,州城对此依旧津津乐道。
十个秀才啊。
这概率也太高了。
他们家学生,能不能也送过去读书?
那肯定不行,因为人家只收安丘县的读书人。
而且人家读书风气兴起,自家位置都不用的。
用钱买?
别做梦了,那安丘县可是富裕地方,你要花多少钱啊。
说到这时,不少人沉默了。
安丘县,富裕地方。
看看这两个词放一起合适吗。
但细数下来。
每年大赚一笔的制糖作坊。
以及大宗油菜籽买卖,再加上常年细水长流的菜籽油售卖。
这些发展让安丘县与众不同。
没看到人家道路都修了?甚至连最好的农具都用上,就连匪贼也被挡在门外。
所以现在的安丘县,就是富裕地方。
谁能想到一个举人出身的县令,竟有如此才能。
那问题来了,安丘县,或者说纪楚推行的棉花,真的差吗?
真是富贵之家不可用吗?
估计关于棉花的争论还会继续。
但安丘沾桥,以及其他七个县早就做准备了。
州城这边还在考试时,几个地方便在分今年的棉花籽。
主要是沾桥安丘,以及阳顺三县来分。
其他四地先在官田试种,要看看产量,以及种植方法。
毕竟直接推行开,大概是不成的。
但说起来,他们这几个地方,棉花不能多种,油菜却种得极好。
估计也是看到安丘县的经验,所以开始推行。
这样反倒不错,因为纪楚手里的棉籽实在太少了。
去年官田剩下的棉籽,以及从下面收购加起来,也不过三千来斤。
按照现在的情况,顶多种三千亩地。
安丘如今六千多户,沾桥九千多,阳顺也有五千多。
就算去掉不想种不能种的人家,那也不够分的。
最后勉勉强强,但凡想种棉花的,每户分的三四两种子,大约能种两分到三分地。
第一年大范围的种,还是谨慎点好。
而且占用各家田地也不算多,不耽误他们轮耕其他农作物。
阳顺县实在没想到,孔师爷本以为,他们只能得到安丘沾桥两地剩下的,所以做好少种的准备。
实际上分棉籽时,纪县令还把他们考虑上,分得尽量公平。
纪楚的意思是:“阳顺县百姓既然愿意,那肯定要支持,否则会寒了他们的心。”
他推广棉花并不指望当几个地方的百姓挣钱,是保命用的,自然越多人种越好。
不过除此之外,纪楚单独留了二十斤棉籽,跟蜂蜜一起,送到常备军那里。
这并非因为常备军愿意卖淘汰的马匹给他们,那马匹明码标记,纪楚没有占便宜,而且说好的送些糖去,也填补了人情。
纪楚送给常备军棉籽,完全出于对军队的考虑。
冬日里,普通百姓还能窝在家里。
可将士们却不成。
特别是巡逻的将士,那北风一吹,整个人都能刮透了。
倘若军中能有御寒衣物,对他们来说会非常好。
当初他请求常备军帮忙训练乡兵,大约知道军中会答应,却没想到答应得那样爽快。
派来的黄总旗还是本事高强的忠义汉子,训练有素不说,对百姓的损失真心实意心痛。
若军中的人不是心向百姓,是不会派这样的人过来的。
前段时间还提醒他,说要注意匪贼抢不东西狗急跳墙,甚至在预备出骑兵相助。
这样的边关将士,让纪楚如何不感动。
所以这些棉籽,是他替百姓们给的,感谢他们守卫边境。
想来,再等棉花种得多一些,将士们说不定还能分到棉衣呢。
只不过在这之前,周大人的名声是别想洗白了。
好在周大人对此看得很开,跟他来往书信里还在调侃。
这也是没办法。
如今种下的是非洲棉,种植范围有限。
适应范围更广的亚洲棉还没见踪迹,或许就在某个角落等待发掘?
其他先不说,那棉籽以及棉衣送到军中,不用多说,已经让常备军的将士们知道好处。
别看现在都四月份了。
可东西好不好,实不实用,他们最明白。
同棉籽一起送去的,自然还有白花妹成书的《棉花要术》。
而送过来的东西,除了纪楚买下的三匹骏马之外,竟然又多给了一匹。
其中意思不用多说。
双方虽未交谈,却明白纪楚的想法,并表示感谢。
多出来的马匹让纪楚有些为难。
不过想了想后:“送给白婆婆。”
需要托人情才能购买的好马,送给白婆婆?!
她老人家翻过年都七十六了啊!
怎么骑!?
纪楚笑:“这可不是马匹,是白婆婆的荣誉。”
常备军感谢赠送过去的棉籽跟棉花要术。
这里面,自然是白婆婆功劳最大。
所以这马儿,必须送给她老人家。
李师爷等人听了之后,也觉得没问题。
不过白婆婆应该想不到,她快带到土里的东西,如今能换来如此荣耀。
这甚至激励很多老人家,原本觉得自己是个拖累,可事实并非如此。
现代获取知识非常便利。
但古代学习经验,还是要老人家口口相传。
这虽是文字不通的弊病,却也证明家里的老人确实是宝贝。
纪楚现在就等着秀才们回来,他就能去沾桥县送马匹。
现在四月二十五,想来也就两三天的功夫,大家就能回来。
纪楚还让宋教谕不要激动了。
好好准备祭祀才是正理,今年出了这么多学子,是个激励众人的好机会。
趁着这段时间,纪楚想教乐薇骑马,之前乐薇跟着他学过,可他那会技术不精湛,难免有错误。
现在两人一人一匹,教得更快。
正好是制糖作坊开张的时候,来往于现场跟罗玉村之间,也是教学的时机。
事实证明,还是通勤最能练习驾驶技术。
本就有些基础的陶乐薇,很快就能自如骑行。
从此她也要骑马上下班了。
纪楚暗道,他们夫妇俩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至于侄儿纪振,纪楚都懒得管。
他早就会骑,而且一个大小伙子,何必去管。
三匹里,两匹都有归宿。
最后一匹马儿,自然是李师爷的。
李师爷得知纪大人买马时也带了他,瞬间红了眼圈。
要说本地产马,说不上昂贵,可从军中买是花了人情的。
而且纪大人给家人买时,还带了他,这如何不感动。
想当年他们都在一个村子,见面自己还喊楚哥儿。
如今时光荏苒,纪楚已经是远近闻名的英才。
他跟着纪大人,真的没错。
能遇到赏识看重自己的上司,真的太难得了。
纪楚与李师爷并未多说,只是拍拍他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一起从家乡过来,一起把这地方建设起来,便是并肩同行的战友家人。
四月二十九。
差役们来报:“纪大人,夫子秀才他们回来了!”
十个秀才啊!
都穿着青衿。
那场面实在太壮观了。
或者说十一个,沾桥县的几个读书人同行回来,都在往衙门赶呢。
他们安丘县,什么时候同时出现过这么多新秀才?
不少百姓听了,说什么都要来凑凑热闹,甚至有人当场想招女婿。
等纪楚到衙门门口时,围观秀才们的百姓越来越多,简直是迷你版的举人中榜,状元游街。
纪楚看得好笑,那林元志已经被众人拉着问话。
州案首啊!
安丘县头一个!
但林元志挠挠头,小跑着来拜见纪大人。
他是州案首如何,以后若有幸考上举人甚至进士又如何,他林元志永远都是纪大人的学生!
纪大人永远是他的榜样!
第42章
安建三十三年, 五月初。
自从十位秀才回来之后,不少百姓都来县城看热闹,竟然把边关县城挤得水泄不通。
当然, 也因为预定的道路已经修好。
镇子村子来现场更方便了。
再加上来往牛车马车也多,随便搭一辆, 最多一个半时辰就到地方。
这也让更多人愿意从村子里走出来。
县里衙门, 加上县学,以及大户们凑出银钱。
就在县学附近摆了流水席面, 只要说句祝福的吉祥话,必能来吃席面。
原本要说要摆个七八日, 最后想着马上夏收,这才只摆了三天。
而那十个秀才每日都要到场,毕竟是为了看他们的。
为首的林元志是重点“参观”对象,各家的孩子们个个都要来见一见,家长还会道:“以后要像林秀才学,听到了没。”
林元志自己都无奈了, 反而是去年唯一考中的张秀才非常理解。
去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张秀才原本只是来祝贺, 没想跟林元志聊得十分投缘。
因为他们说着说着, 竟然达成一个共识。
“还是感谢纪大人。”
“没错,是纪县令重新办了县学, 才有我的今日。”
“不仅如此, 还要学纪大人的本事, 他对我们并不是刻意照顾, 而是因为他会照顾所有人。”
书生也好, 匠人也好,耕农,佃户, 甚至流民。
纪大人都在想办法对他们好。
没看到制糖作坊做出的蜂蜜有多香甜。
没看到马上夏收,田地里麦子金灿灿的。
甚至连夏收之后的棉花种子,也都提前安排好了。
林元志年后一直在读书,虽然知道整个县都在修路,但考完试回来,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不管是回来的官道,还是回乡的道路,怎么会这样好?
下了两场雨之后,道路也不见泥泞,行走非常方便,跟之前对比起来天壤之别。
总之两人聊着聊着,只觉得双方说的,正是自己想的。
于是张秀才跟林秀才两人自然成为好友。
连着三日的流水席,激励不知多少学子的心,也让更多家里愿意送孩子去上学。
看看人家读书人的排场,以及读书的便利,这都不用多说了。
也因为靠着蜂蜜蜂糖,又有不少人攒了积蓄,有余力去孩子去读书,肯定会去的。
纪楚在流水席开始的时候也去了一趟,之后便不好露面,这是新秀才们的场合。
宋教谕则忙前忙后,嘴都要笑歪。
十个秀才啊!
全都考中。
他做梦都没有这么好的结果。
等流水席结束,纪楚也要去沾桥了,之前跟着过来的沾桥夫子学生们也蹭了席面,但难免有些沮丧。
但得知纪大人跟他们一起回沾桥,又是不同的表情。
让他们意外的是,万众瞩目的林秀才竟然也要同去。
虽说刚考中,林元志也没打算休息,他兴致勃勃道:“纪大人,您这次去沾桥县,肯定等着夏收之后种棉花吧?”
林元志猜得没错,纪楚确实这样打算的。
接下来的五月份,他都会在沾桥县。
安丘这边夏收有李师爷,范县丞跟谢主簿,人已经足够了。
反而是沾桥那边,还需要他亲自盯着,到底他监管后头一回收获,肯定要去看看。
而且麦子收完,就要翻耕种棉花,正好跟着白婆婆,带着大家一起学习。
纪楚点头后,林元志立刻道:“大人,您带着吧,去年我种那棉花,一亩地均产四十斤,听说白婆婆种的时候,一亩地能产一二百吗?”
“对,白婆婆是这样说的,大概不会有误。”
纪楚去年还觉得,一亩地产个八十斤顶天了。
幸好有白婆婆在,省了不知道多少事。
这么一说,林元志更要去了。
纪楚自然答应,但让他先去同谢主簿讲一声。
林元志对谢主簿也很信服,要不是主簿大人,他也不会被引荐给纪县令。
可惜张秀才不能走,他刚帮家里割完蜂蜜,还要帮忙收麦子,只能跟林秀才约定好,等农忙结束一起读书。
毕竟明年就要乡试,他们这些秀才们都要参加。
张秀才早就准备好,一定要争个功名出来,好让更多人知道纪大人的功绩。
林秀才欣然答应。
但是,他们要想干完活再说!
现在别说安丘县读书人了,沾桥县,乃至州城读书人。
甚至整个曲夏州读书人,都知道今年安丘秀才文章好的原因。
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说那么多大道理没有用!
还不如赶紧亲身实践啊!
安丘县的读书人,就是靠着这句话,才有今日的成绩。
不出意外的话,更多人会因此效仿。
这句出自《周礼》的话,不就是最好的印证。
别说读书无用了!
非常好用,就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林元志如愿跟着纪大人离开。
这次从安丘去往沾桥,只需要半日即可。
但纪楚并未直接过去,而是带着身边人逛了整个安丘县。
纪楚带着纪振,追风。
以及林元志,还有留下的沾桥县夫子秀才书生。
一行十几人在安丘县郊外逛。
主要目的是检查各地修的道路。
虽然之前也来看过,但这次不惊动各地官吏的审查,则是额外的事情。
纪振跟林元志还好。
他们都是看着安丘县一点点发展起来的。
而沾桥县众人则对此尤为震惊。
大家都是边关县城,为何如此不同?
若不是见过安丘县各地的情况,都要以为天下间所有村子,镇子,都像沾桥那般破旧了。
两地相隔不远,差别也太大了。
看看人家各地的水车,道路。
以及远远眺望村子里的房屋。
并不是破破烂烂的矮房,而是一间间漂亮的屋子。
沾桥县能去读书的书生,家境都不会太差,但他们不是没见过沾桥普通村民的房屋。
两者真的没法比。
那沾桥夫子嘴唇颤抖,他家的房子都没这样好啊,他还是领着县学俸禄的。
纪楚看着大家的表情,没想到还有这样意外的效果。
他真的单纯查看道路情况啊。
工程做完了,不验收是不可能的。
一路走过来,大部分道路完成得都很好,看来各地确实认真在做。
有了这些道路,对本地的发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过这一趟下来,沾桥县的人却越来越精神。
他们县也能做到的吧。
之前安丘县还不如他们呢。
现在却发展得如此之好。
说明沾桥县也能行!
说话间,众人从安丘离开,去往沾桥。
中途休息时候,依旧在童家茶馆歇息。
现在茶馆里还兼卖阳春面,说是来往的人多了,不少人都想吃点东西。
看来这条路的好处,已经逐渐显现。
五月初六,纪楚到了衙门。
来往次数多了,大家已经习惯,不过看到大人身边又有个年轻人,难免好奇。
得知他就是今年的州案首之后,更为惊讶。
衙门马典吏,成捕头,傅书吏挨个过来看热闹。
只见这个年轻人长得黝黑,身强体壮,笑起来甚至有些憨傻。
而且他过来的目的,还是学种棉花。
好好的新秀才,州案首,竟然学种棉花?
沾桥县衙门的人更加明白,这棉花有多重要了。
虽说现在都在等着夏收,但还是能抽空琢磨一下种棉的。
纪楚看了看时间,知道事不宜迟,若再不行动,就要赶上夏收农忙,到时候他就不是去送好事,而是添乱。
“明日上午,马典吏留下看家,成捕头跟傅书吏同本官一起,去往白家村白婆婆家中。”
去那做什么?
纪楚指着外面的骏马道:“送马跟礼物。”
“夏收之后就是种棉花,而曲夏州各地对种棉有信心,多半也因为她的棉花要术。”
这次过去,便是代表官府郑重感谢。
只送骏马似乎不好,大家都说送礼成双,纪楚干脆又置办了礼物,代表大家前去感谢。
因为纪楚明白,只要一个冬天,所有人都会拜服白花妹,明白她老人家到底有多重要。
以后把她拜为棉花神仙也不为过。
沾桥县众人立刻着手去办,傅书吏还道:“请县城的锣鼓班子一起?”
“那是极好的。”纪楚连连点头,“你们都辛苦了。”
“夏收一过,还要种棉花。”
“但棉花种完,大家就能安排休息,好好过个农闲。”
能放假!
好事啊!
纪楚默默觉得良心有点痛。
放到安丘,他还能加一句大家都有奖金。
在这里只能讲休假,也是苦了大家。
不过没关系。
本地棉花产业潜力巨大。
总有一日,当地官吏也能看齐安丘县的。
五月初七清晨。
沾桥县城便出现整齐的锣鼓队伍,众人腰间扎着彩布,喜气洋洋的。
而队伍前面,则是一匹色泽漂亮的骏马,还有五挑子礼物。
有人问道:“衙门队伍干什么去啊。”
“不知道啊。”
“纪大人在队伍后面!”
“啊?他也去?”
终于有人打听出来。
“去白家村!见白婆婆的!”
“那些礼物也是给她老人家的,包括那匹骏马。”
什么?!
白婆婆他们知道,不就是那个冬日还要被接到救济院的老婆婆吗。
今年都七十六了,出入都要有人搀扶才成。
说是很会种白叠子,如今有本《棉花要术》,就是她口述出来。
但值得这样大张旗鼓吗?
大家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庄稼啊。
很多年前本地也种白叠子,也没有发财吧。
而且那时候织成布,都送到宫里了,他们当地还是那样穷。
也有人道:“纪大人如此重视,或许不一样?”
“反正我家今年种,等麦子收完,立刻种上,我们都学了种植方法了。”
众人讨论声中,衙门等人敲锣打鼓去往白家村。
白家村的村长等人已经在门口等候。
那白婆婆一家同样也在,以白婆婆为首,身边是她两个儿子,还有出嫁的一个女儿,以及五六个孙辈,甚至还有两个重孙。
一家四世同堂,脸上全都带着激动。
其实从纪楚认识白婆婆之后,衙门跟她家一直都有联系。
年后白婆婆还想到一些细节,想跟官府说,又怕不值当。
好在差役们没有嫌麻烦,记下之后,送到还在安丘县的纪大人手中。
等到《棉花要术》写成了,纪楚还特意送来几本,请人念给白婆婆听,若有什么疏漏,他也可以补上。
等纪楚再来沾桥县,特意又去白家村看望。
这让白家大儿子最是高兴。
不是因为纪大人带来的荣耀,也不是因此他家马上变得格外有钱。
在因为一件事。
那就是他娘终于不想死了!
要知道在去年过年之前,他娘虽然不说,可表现出的意思就是,她要死早点死,不能给家里添麻烦。
大冬天的,甚至想自己去地里看看。
这是看看吗?
分明是想死在雪窝子里算了。
白家大儿子知道,母亲非常害怕。
当年救老爹的时候就是散尽家财也没救回来,她这么大年纪,更不想让家人为难。
所以每年冬天,他们家都要看着母亲,不让她乱走。
特别是田地被纪大人送回来之后,母亲这个想法更加强烈。
以前一无所有就罢了。
如今又有了家产,眼看房子也在一点点修缮,母亲更不想拖累全家。
但殊不知,若没有他娘,哪有这一大家子。
当年他爹走了,全靠母亲支撑。
若他们不供养母亲,那还是个人吗。
幸好去年冬日,官府的人把老母亲跟小女儿接到救济院。
从救济院回来,便捣鼓白叠子,再也不提寻死的事,小孙女在旁边学着,也知道不少事。
白叠子他虽然知道,却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管它是什么。
只要母亲有盼头,好好活着,那就行。
纪楚头一回知道白家大儿子这个朴素的念头,甚至多看他几眼,还笑着道:“以后就知道是什么了,你母亲真的很厉害。”
说归说,大家没什么感觉。
但送来这骏马跟礼物,让所有人意识到,白婆婆真的非常厉害!
看着高头骏马,白家村最有钱的人家,都买不起吧。
还有成箱的礼物,看起来都是很实用的东西,里面还有一根上好木材做的拐杖,专门送给白婆婆。
因为以后的白婆婆,估计要经常出来走动?
白婆婆自己来说,她当然高兴啊。
有用。
对这个年纪的老人,就是最大的夸赞。
可她看到骏马的第一反应却跟其他人不一样。
儿孙们还在高兴呢,她却有点不同。
好在纪楚及时发现,低声道:“衙门包一年马饲料,您放心吧。”
这样的好马,普通人家别说买,就算白送也养不起的。
所以纪楚早就想好,头一年由官府出饲料钱,之后她家会养了,还能租出去,也就不会亏钱。
离他们最近的白家大儿子反应过来,他怎么只顾着高兴,忽略这么大的问题啊。
还好他娘聪明。
纪县令想的也周到。
白家大儿子赶紧行礼感谢,又对母亲道:“娘,若不是您在,儿子怎么也想不到的。”
众人忍不住笑。
都说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衙门请来的锣鼓队,一直敲到白婆婆家门前,整个村子的人过来看了。
不少人羡慕地看向这个老婆婆。
之前很多人说她性格古怪,总是冷着脸,即使现在脸上笑模样也不多,但人家厉害有本事啊。
看到她手里那本书没,就是她的,里面全是人家说的。
为此白婆婆还想让家里孙辈都去读书,不然跟她一样,只能看着书本,却不识字。
只是家里还是穷,那读书的费用还高。
想让孩子们去读书,不仅观念要转变,有充足的银钱资源也是问题。
但有了这个开始,一切就都好说了。
纪楚他们并未待太久,各个村子陆陆续续都要夏收,衙门里的事很多。
粮食收获,并非一夜之间,大家都可以收粮。
分土地,分村子。
同一个村子里,收获时间也有不同。
这都需要经验判断。
纪楚对此并不担心,农户们在这片土地上种了不知多少年的地,比他这个门外汉要了解多了。
他能做的,就是做好辅助工作而已。
以及,不要苛捐杂税,那就一切都好说。
事实证明,没有贪官污吏,以及大户豪绅们剥削,今年各家粮食产量不说极高,但交完田税之后,剩下的粮食足够吃了。
就比如白家村,从五月初八开始,逐渐有田地可以收获。
各家亩产不一,但最低的也有一百九十五斤,他家一共八亩地,交了今年的田税之后,还剩一千二百斤左右。
他家四口人,这些粮食可以保证一人一年有三百斤麦子,倘若拿出去一部分换成小米,再加上其他豆子的补充。
那这一家人吃饭是不愁的。
吃饭不愁,对他家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更别说他家还有油菜田地,其中四亩油菜地只等着九月份收获,倒是还能卖点钱。
如此地产的家庭,都能在这一年里糊口,留点银钱。
可见多数官员多么不给他们活路。
放在田地更好,产量更高的村子,各家已经开始庆祝了。
他们如同之前的安丘县百姓一样,为自己收获的粮食而高兴。
夏收之后的田税,更是让众人狠狠松口气。
比之前的七成田税,少了太多,就算加上损毁等数,一亩地收了二点五成,剩下的全都是他们的。
以前是官府七,他们三。
现在是他们七点多,衙门不到三成。
即使知道纪大人是什么样的人,但这点田税,还是让无数人跪谢。
但说到底,纪楚知道自己只是做了应当的而已。
本就是天下百姓自己供养自己。
他们这些官府的官员,才是吃着百姓们种下的米粮饭食。
说到底,还是百姓们自强不息,挺过一个个难关。
越是这样,纪楚越要做得更多。
只等着麦子收完,就可以开耕种棉花。
从安建三十二年开始,纪楚就在惦记这个东西。
如今终于推广种植了,虽说范围还不大,却也是极好的开始。
为了抓紧翻耕,纪楚还让安丘县养牛的人家,把自家的牛赶过租给沾桥百姓用。
现在安丘养牛户多了,自家用完之后,闲着也是闲着,只要不是过于劳累,都会送过来赚个租金。
这样一来,安丘有牛的人家多了额外收入。
沾桥百姓也省了大力。
特别是两地相隔最近的村子,现在来往之频繁,都快成一个县的人了。
因为耕牛增加,沾桥县翻耕速度明显增加。
纪楚则快长住白家村了,主要是看白婆婆家里怎么种棉花,同时还要注意所有种棉花的农户有什么问题,双方可以及时沟通。
虽说书上已经足够详细,但有白婆婆在,还是问她最精确。
比如播种之前,就有人询问他们家种子浸泡的如何,就怕出问题。
等翻耕播种之后,施肥浇水,都有不少疑惑。
倒不是大家不会种地,而是突然种个不熟悉的东西,难免疑惑。
安丘沾桥,以及阳顺县三个地方,全都在讨论如何种好棉花。
常备军同样来人,说是觉得出芽率不高,那是为什么。
白婆婆看到军汉时还有些害怕,但听到疑惑则认真解答。
而且越说越自信,拄着拐杖道:“大夏天的,种的时间也要注意啊,谁让你们正午种了,你们不怕晒,难道种子就不怕?”
对方颇有些委屈,赶紧道:“我们浇了许多水。”
他们不是不知道大中午的不好种东西,但那块地就差一点点,想着顺手给种上算了,甚至多浇了水。
纪楚听着也无奈。
浇水多了,蒸发反而更快,那些种子只能看运气了。
可见种田真是一点懒都不能偷。
跟着他过来的林秀才则跟着记下,还特意写明,某某地出现了某某错误。
在纪楚提醒下,林元志打算做个种棉花错题集。
以后有了错题集,大家都能从中找到错误案例,以及应对方法。
那几个军汉看了,差点气背过去。
这也要记吗!
岂不是更多人知道,他们因为偷懒,导致出苗率不高?!
丢人丢到书本上去了!
而另一边,杂七杂八问题太多,白婆婆古怪脾气则越传越远。
不是她脾气大,是大家怎么能错的五花八门。
可传得远又怎么样。
谁让她真有本事,大家还是要求着过来。
再说了,人家是对自己专业严谨,可并非胡乱骂人。
纪楚几个地方来回跑,阳顺县的县令都想请他去看看。
可他们做县令的,没有上级命令,哪能去其他人任地,只好作罢。
常备军那更不行了,地方跟军队要避嫌。
一直到棉花全都种下,纪楚的心也放下了。
今年几个地方加起来,差不多种了三千一百亩地棉花,希望产量高一些,那样就有更多人可以穿上棉衣。
或者说,更多人知道棉花好处。
想来只要三五年时间,那就会遍布西北大地。
就在纪楚刚要从安丘县再去沾桥时,一直没出现的宋教谕,扭扭捏捏过来。
纪楚看到宋教谕就想笑,毕竟他为学生们能考上秀才,可哭了还好几场。
甚至连流水席一部分银钱,都是他资助的。
可见他宋教谕对此有多上心。
但宋教谕今日过来,更多是不好意思。
面对比他年纪小了好几岁的纪县令,宋教谕有些难以开口。
因为他要说的事,颇有些卸磨杀驴之感。
纪楚原本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可多看几眼,似乎明白了。
纪楚想了想道:“可是州学有文书下来?”
宋教谕见纪大人猜到了,却摇摇头,文书自然还没下来,要先跟您讲啊。
宋教谕把事情说了个清楚:“州学右训导是我三叔,您也见过,就是之前考课院来的官员。”
这话说完,已经不必再多解释,就差把底细全抖搂出来。
右训导为从六品,但在官学的体系里却是不一般的,特别是在州学内,算是三把手的位置。
不仅管着州学,也管着全县官学。
其中人事调动就是一项。
宋教谕在安丘县至今也有四五年,一直没有调动,并非关系不行,是成绩实在拿不出手。
他家已经算好的了,没有把他强行调走。
当然,也跟在安丘县看到希望有关。
在宋教谕还觉得纪楚不重视当地学校时,他三叔看了他的信件,便让他耐心等等。
这一等,就给宋教谕等出个极好的成绩。
十人考试,十人上榜。
放在整个平临国,都要说句厉害。
所以今年的升迁势在必行。
终于能从正八品的教谕,调到州学做从七品管事,大概来说某科训导,妥妥的升迁。
这也是宋教谕愧疚的原因。
说实话他做的事情,都是纪大人功劳,自己甚至还质疑过,如今颇有些坐享其成的感觉。
宋教谕赶紧把自己三叔信件递上。
纪楚笑着接了信道:“这可是好事,何必紧张,你在这四五年时间,做得已经够好了。”
不是宋教谕有一个想要出成绩的心,是不会为学生们做那样多。
不管目的如何,结果是好的。
而且他是个真正希望学生好的教谕。
他要是不好,纪楚早就把他弄走了。
宋教谕对此倒是心中有数,纪楚就是这样的人啊。
可以能力不行,也可以目的不同。
但要做损人利己的事,只会被他收拾得更惨。
宋教谕也算经历过好几个上司,隐隐觉得,纪楚这样的上司才是最好的。
跟着他做事,至少有前程。
可惜纪楚出身不算好,若有人能给他打通关系,前途必然无量。
纪楚那边看完送宋教谕三叔的信,虽说对方官职比他高,但信里却极为客气,明摆着感谢。
说明了文书还未下来,要想跟纪县令说明州学想要人,请求纪大人同意。
想要调人走,肯定不能一声招呼也不打。
但如此客气倒是不同。
话里话外就是,他能升任,全要感谢纪大人您,就算走了也不会忘记您对他的好。
这确实是长辈能写出的信件,全然为宋教谕考虑。
纪楚这边也爽快:“虽说我万分不舍,却也不好多留。”
“再说咱们还在一个州,以后安丘沾桥县学有事,还要多仰仗你们。”
纪楚对同僚升迁,自然没意见。
但也要表达一下不舍。
就跟下属辞职一样,人家刚把辞职信递上来,你就立刻同意,显得也不好。
原本算是职场礼仪,谁料宋教谕叹口气:“下官也不想走。”
在安丘县都待习惯了啊。
而且现在的安丘县多好啊,不比州城差的。
人事关系还简单,有什么难题找纪县令就好。
一想到三叔说过州学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宋教谕就不想走啊啊啊。
对了,他要是去州学,能不能提一嘴工科的事。
在州学专门设立一工科,似乎不错。
纪楚不知道宋教谕的想法,听到他前面的话都顿住了。
大家好好的社交礼仪,你怎么说得这么恳切啊。
谁料宋教谕眼前一亮:“说起来,纪大人您的任期也快到了,说不定调到曲夏州州城呢,到时候还能共事。”
说完宋教谕不经意爆了个猛料:“也不好说,那咸安府也想把您要过去,谁知道呢。”
什么?!
咸安府?
纪楚都疑惑了。
不至于吧。
事实证明太至于了。
那边信件都写到曲夏州吏司手里,想让纪楚过去做官。
要不是吏司那边按着,以及许知州不发话,估计消息早传开。
纪楚默默道:“这是不是有点太突然?”
宋教谕赶紧安慰:“不会的,许知州肯定不会放人,只不过您到底去哪,吏司那边还在讨论,但具体安排,大概率会跟您商议的。”
县官三年一大考。
今年年底就是大考之时,纪楚要去州城述职,估计到那会,才能得知结果。
反正不管去哪,安丘沾桥两地肯定要离开。
毕竟以他的功绩,若不升官,百姓们都不答应。
纪楚摇摇头,不想那么多了,不管做什么官,去什么地方,他都要把棉花推广出去。
纪楚写了一封回信,让宋教谕寄给他三叔。
大意肯定是同意教谕离开,又说请他再择选为人诚恳,踏实做事,开明新教谕过来。
毕竟不管他走不走,本地县学还要开下去。
最后还特意注明,不排斥女子读书,以及不排斥县学分给蜂农交流技术的官员。
他这里如此好的读书风气,万不能毁了。
想来宋训导肯定明白他的意思,也会选个合适的人过来。
衙门其他人知道宋教谕要走,明显同样不舍。
大家做了这么多年同僚,难免有了感情。
范县丞之前跟宋教谕还不对付。
前者觉得后者假清高。
后者觉得前者极为恋权。
可自从纪县令来了,大家都能和谐相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求同存异嘛。
都是好好过日子的人,哪有那么多矛盾。
李师爷跟谢主簿则看向纪大人,谢主簿甚至上前一步。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纪楚看出谢主簿的表情,笑着道:“你们吃送行酒归吃送行酒,差事可不能忘。”
“今天冬日,大家指望棉花过年呢。”
没有那样多的多愁善感。
有这工夫,大家多犁两亩地好了!
没看安丘沾桥两地的读书人,都下地干活了吗!
他们也不能松懈啊。
纪楚还在等咸安府蔡先生的弹花机,年前都把图纸送过去了,现在都六月份,怎么还没做好。
纪楚每月一封书信,雷打不动。
六月书信送到蔡一繁手中,气得老头根本不想看。
“催催催!就会催!”
“送那一点棉花,都把棉絮弹没了!还怎么实验!?”
殊不知蔡先生从年前开始,手头的活一直没停过。
毕竟是个新鲜玩意,做出来需要时间!
再催!
再催就不看你寄过来的信了!
就算有新点子也不看!
第43章
“安丘, 沾桥两地,今年情况都不错。”
“田税交的及时,账目也清楚。”
“尤其是安丘, 制糖与磨油几处作坊,还多交不少税银。”
几位官员说着, 只说沾桥交的及时, 并未说交的多。
毕竟之前沾桥按照账面上田地,应该有八十九万亩, 但清查过后,只剩下二十六万三千亩地。
其中少了六十多万亩田地的税, 着实让人震惊。
听说许知州,以及户司主事写了无数文书交给朝廷,让户部尚书等人知晓情况。
虽说是去年的事了,可一直到今年交田税,上面才捏着鼻子认下。
这些事下面虽然不知道,但州城这边, 还是明白些的。
也好在安丘那边油菜发展得不错, 带着沾桥也在种, 也算是补偿。
否则这事更难沟通。
正说着,吏司派人出去, 目的地正是安丘县。
宋教谕的正式任命, 终于下来, 接替他的人不日也会到任。
跟猜测的差不多, 宋教谕升任州城官学训导, 约等于某科教导主任。
调过来的人,也是个举人,不过他考上之后, 爹娘接连去世,自然不能做官,一直到今日才有机会。
能来做教谕还是因为纪楚提出的条件“苛刻”。
既要为人诚恳,踏实做事。
还要态度开明,鼓励女子读书,以及不反对蜂农用县学。
这几个条件下来,宋教谕他三叔,只能想到一直丁忧在家的孟怀鲁孟举人。
为何这样说?
自然因为前几条还好说,鼓励女子读书更是不是问题,但凡聪明点的家族,都不会让女儿当睁眼瞎。
最后的与蜂农同用县学,才是最大的问题。
那些人找的理由也有点意思,大概都在说:“若说农户用圣贤地,还情有可原,蜂农不过是匠非匠,是商非商,也不是纯粹的农户,实在不妥。”
说白了。
嫌弃人家既是匠人手艺,又要做蜂蜜买卖,所以有辱圣贤地。
挑来挑去,只有孟举人还不错,他气质温暾,与人和善。
而且外祖父母家是做起皮货生意起家,至今也是如此,所以对这种农业副业并无太大恶感。
最重要的是,他对学问有些追求,同样认为读书就是读书,读书最重要的是明理。
在这点上,宋大人觉得他跟安丘县县学有几分相似。
能找来这样的人,确实花了一番功夫。
孟怀鲁带着家人来时,其实还有些不敢置信。
他自考上举人之后,一直丁忧在家,都绝了做官的念头。
得知安丘县有空缺,不少人都出去走动,他都没去找老师问问。
毕竟安丘县今日不同往日。
谁都知道,来这里做教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即使条件苛刻,也有人愿意捏着鼻子认。
那可是安丘县。
十个考生一起考上的安丘县。
明年就是乡试了,谁知道又会有什么奇迹。
而且那里经济条件也不错,听说里面的差役,夫子们都说过每月的补贴,反正不会亏待他们。
再加上上司是纪楚,吸引力更大了。
那是个能做事的,并不会为难人的。
总之一句话。
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
钱多事少,还有肉眼可见的功绩,谁都想来啊。
但挑挑选选,宋大人竟然推荐了他。
这也行?
宋大人还道:“你为爹娘丁忧五六年,为人和善,读书不功利,都是很好的。这几年听说你一直在读书,没有跟别人一样荒废学业。”
“安丘县县学交给你也放心。”
孟怀鲁格外激动,所以来赴任时,直接带着娘子跟女儿,明显打算在这里定下,好好当差。
跟着吏司的人过来时,孟怀鲁还道:“安丘县名不虚传啊。”
看这道路,看这繁华的场景。
只是六月份,天气热得厉害,他们刚想找个饭馆歇歇脚,喝口茶。
隔壁铺子的朝他们招招手,递上一壶水,奇怪道:“大热天的,怎么还赶路啊。”
他们为了早点到任,所以走得急了些。
那水冰冰冷冷的,像是加了薄荷跟蜂蜜,孟怀鲁还要付钱,铺子的人就道:“不用。”
这样吗?
孟娘子也惊奇道:“店家也太大方了。”
吏司差役反而开口:“他们安丘县的店铺都是这样,讨口水喝,不会要钱。”
白开水就算了,但里面加了蜂蜜跟薄荷啊。
“放心,在这不值什么。”
一句话,让孟家夫妇对这里的富裕程度又有了解。
而他们二人心里直接出现一句话。
藏富于民。
是百姓富足了,所以才会如此大方。
这可比什么税收极多的地方,都要让人开怀。
再看着路过的孩童们,不论男女都背着小书箱,极为可爱。
孟娘子眼前一亮。
孟怀鲁直接道:“既然有女学生,也能有女老师吧。”
他忽然明白,宋大人为何选他而来。
等他们一家人到衙门不多时,纪县令跟宋教谕便让他们进内堂谈话。
纪楚一看到孟怀鲁,就知道为何是他来了,这个新教谕一看就很和善,也是饱读诗书的。
两人见过之后,便是宋教谕带着新教谕去县学交接,这事也不着急,差不多十天左右方能完成。
一直到宋教谕离开前两日,他又来找了纪楚。
他这次来的目的,是跟纪县令之前说的工科学校有关。
虽说他不能直接开设工科,却能暂领数术,作为数术的训导,看看能不能有所进益。
纪楚听着,颇有些诧异。
要知道现在州学六门学科,礼乐射律书数,数术很不受重视。
如今重儒学,会读书就够了,其他学科日渐式微。
数学更是如此。
他作为宋大人侄子,可以去管更好的学科才是。
谁料宋教谕却摇摇头:“我不是那块材料。”
宋教谕并非自谦,而是认清自己的水平。
他真不是有才能的人啊。
按部就班做事还好,真正自己做点什么,只怕不成。
让他去管四书五经?
那拍马都追不上其他训导的才华。
不如另辟蹊径,说不定在所谓的偏门学科找到自己的用处。
宋教谕还笑:“说不定我能培养几个厉害的人才,做出纪大人您需要的器具呢。”
纪楚看向宋教谕,眼里带了感动。
不管他为什么决定投入工科,但这样做,显然舍弃自己的前程。
打个比方讲,就是一身投入冷门学科,也不知道能不能研究出什么东西。
这就是事多钱少的天坑科目,但宋教谕还是要去。
想来他早就想过许多遍,所以今日来的时候,才说得那般顺畅。
纪楚向他保证:“这项学科绝对有用,我保证。”
“属下相信。”宋教谕笑着行礼。
即使他升迁了,依旧是纪楚的下属。
更别过了年底大考,纪大人绝对还能再往上升。
但就不是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做什么官。
宋教谕万般不舍,但还是要离开。
走之前夫子学生们来送,只听宋教谕道:“我在州学等着你们。”
说起来,州学学正还想把州案首林元志要过去读书,可他现在依旧在沾桥县种棉花,丝毫没有去州学的念头。
这让不少人尤为费解。
但林元志说得明白,他真爱好棉花,别的都可以等等。
如今的棉花已经出苗,白婆婆跟纪楚还往田地里查看了。
按照书上所说,出苗后十到十五天,第一片真叶平展前,侧根就能长出来。
等到第三片叶子出来,那侧根能多达八九十条,到了这个数字,那才说明棉花种得很好。
同时又不能长得太多,棉花又容易早衰,所以各个方面都要注意。
在纪楚带动下,各家都格外关注棉花生长情况,但凡有不对劲的,立刻上报。
也方便官府随时记录情况,解决问题。
纪楚现在闭着眼,都能回忆起正常棉花的长势了,也是看得实在足够多。
整个六月份,大家都在棉花地头转悠。
纪楚不时抬头看向城外,又看到各家晒的麦子,以及各家做出来的新麦饼,笑容虽然还在,但难免有些担忧。
最后是阳顺县的消息,让纪楚心中担忧坐实。
阳顺县刘县令来信,悲愤万分:“雷家匪贼带了四五十匹马,冲到阳顺县村子里,抢了近两万斤粮食,烧了几十间房屋,劫掠妇女数十人,路过棉花地的时候,还把棉花田毁了。”
“乡兵们奋勇抵抗,才把人给抢回来,但粮食跟房子却是没了,还死伤十几人。”
刘县令写信之时,必然十分气恼,用词格外严厉。
什么怒火中烧,人神共愤,穷凶极恶,无耻至极。
纪楚看完信件,面容逐渐冷然。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只有千日作贼,没有日日防贼的。
而且那雷家匪贼不是只有三四十匹吗,这次竟然出动四五十。
他们大概跟其他匪贼合流了。
自从边关县城加强戒备,处处都在训练乡兵之后,他们便极难得手。
想来也是这样,这才合起伙掠夺百姓粮食,甚至还烧毁房屋,劫掠妇女。
最后路过棉花田,还要故意捣毁。
范县丞立刻看向纪大人。
“他们恨极了我。”纪楚直接道。
身边的李师爷等人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那么多农田,偏偏要毁棉花地。
唯一的原因便是,他们知道这是谁做的。
这些人哪是毁棉花,是恨纪县令。
也是,各个有了防御,都是纪楚带起来的。
让常备军的人训练乡兵,把本来松散的乡兵带动起来,也因为实在有效果,各地便更加上心。
带来的好处极为明显。
那就是大家夏收之后,不怕被抢了。
村民们少被抢,那些匪贼则饿得够呛。
虽说他们也养羊,也零零散散地种植。
但自己种,哪有抢得快。
这些人也不是走投无路当的匪贼,而是各地流氓聚到一起,自然而然形成贼窝。
偷抢来钱快,这些人再也做不了正经营生,于是以此为职业。
对于断他们财路的纪楚来说,那就是死敌。
路过他主导的棉花田,都要硬生生给毁掉,可见其怨气。
周围人立刻慌了。
“如此恨极纪大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啊,对棉花田都这样,明显是发泄怨气。”
“大人,您最近一定要注意安全。”
消息传到民间,同样带来恐慌。
这大半年里,各地匪贼几乎绝迹,偶尔有试探的,都被乡兵组织打回去了。
偏偏在夏收之后,这些贼人再次出现,明白冲着他们粮食收获来的。
那阳顺县,今年收成也很不错,在整个曲夏州都排得上名。
再加上收拾当地大户,还了不少土地给当地百姓等等。
今年各家能留下的粮食比往年多了许多。
各家还想着,能跟安丘沾桥百姓一样,过个好年。
谁想到那匪贼竟然出其不意,趁着各家松懈时,突然扭头来抢。
不仅如此,还有他们家的房屋也被烧了。
半个村子的人无家可归。
对于普通人来说,房子里的东西,就代表自家全部家当。
不少人看着房子化成灰烬,哭都没地方哭。
一辈子攒下的家底,就这么没有了。
“老天爷怎么不杀死那些恶棍!”
“这都是我们辛辛苦苦攒的,还有我家父亲的遗物,我家祖宗的牌位。”
哭泣声不绝于耳。
纪楚单是听说,心底就愈发沉了。
这样的恐慌蔓延到各个县里。
生怕自家东西被抢。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噩耗。
那就是阳顺县这次死了五个乡兵。
都是最勇猛向前的村民,他们拼死抢回被劫掠的村人,可对方毫不留情,刀刃直冲乡兵们的胸口。
还有七个乡兵,都有不同程度的重伤。
死人了。
消息传到其他各县乡兵耳朵里,难免起了退堂鼓。
这并非他们胆怯懦弱,而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他们毕竟不是真的兵士,能为了家乡日夜巡视,已经是英雄了。
再说他们家人反应更为激烈,不想让他们再处于危险下去。
这就是匪贼们的恶处。
欺压百姓,逼着普通人不得不拿起刀剑。
只怕这次故意烧房子,毫不留情地砍杀乡兵,就是要留下威慑,好让百姓们胆怯。
纪楚沉思片刻,立刻从安丘沾桥两地拨出一些钱粮,对范县丞道:“送到阳顺县,就说是给死伤乡兵们的补偿。”
“再送一封信到刘县令手中,让他务必去做。”
一定要稳住乡兵们的心。
范县丞到底军中出身,立刻明白其中意思,也知道这样做,无论对谁都有好处。
沾桥不说,就安丘县能拨出的银钱便不算少。
死伤已经有了,不能让这些英雄流血又流泪,这些银钱虽然俗气,却能帮助各家渡过一定的难关。
这事并不好办。
既要安抚百姓,也要安抚乡兵。
同时还有最重要的,剿灭匪贼。
以这些人的手段来看,丝毫不把百姓当人看。
而且这次之后,各地加强戒备,他们同样会集合起来劫掠。
纪楚表情越发严肃,同时联系黄总旗,这事也要让他们知晓。
几方开始行动。
刘县令接到纪楚信件后,立刻着手安抚,虽说之前就给各家发了银钱看病。
但看到纪楚的体型才知他做得远远不够。
虽说是乡兵,却也是实实在在为保护百姓们牺牲受伤,不能等闲视之,那样会寒了更多人的心。
而且他立刻补了封文书送到州城,请求州城衙门对五名死亡乡兵封赏。
做完这些事后,他心里还是不安。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乡兵们去得很及时了,为什么正好那里有疏漏。
这明显不对劲。
难道是内外勾结?
可谁家会这样勾结匪贼,就不会遭报应。
刘县令思索片刻,把目光放在阳顺县大户们身上。
难道是他们?
可仔细查验之后,也不是他们,这些人家更怕被抢。
当年沾桥县乔家祠堂被烧,可把他们吓得够呛。
毕竟他们有钱,要是被抢的话,损失只会更大。
正想着,这些人竟然还结伴过来,求问接下来治安怎么办。
怎么办?
百姓出力,难道你们不该出点钱吗。
还要安抚乡兵以及家眷,你们就能一毛不拔?
旁边的孔师爷心道,刘县令已经学得纪县令几分了吧。
阳顺县这边兵荒马乱,纪楚也在吩咐安丘各地紧张起来,以及沾桥那边同样要注意。
有下属分析道:“我感觉他们下一个目标应该是沾桥县。”
原因有三点。
一是,以前沾桥经常被抢,他们十分熟悉地形。
第二点,则是沾桥如今也是有钱的,至少今年的粮食储备不少。
第三,说话的人看了看纪大人,在纪县令鼓励下,说出实话:“他那样恨纪大人,必然会抢您的地方,用于报复。”
这次突然抢阳顺县,便打击了乡兵的信心。
倘若再抢了第一个组织乡兵的沾桥安丘两地,那更能提升匪贼信心,好让曲夏州的乡兵们惧怕。
再加上前两点原因,沾桥是最好的选择。
狠狠抢了沾桥,也是他们立威的手段。
纪楚点头,并未对此作出评价。
其实大部分说得没错。
但有一点不对,想要打击他,想要立威。
去抢沾桥是不够的。
只有安丘县,他最初来的地方,以及整个曲夏州除州城外最富裕的地方。
抢了这里,才能狠狠打他的脸。
看那棉花地就知道了。
明明捣毁田地,需要一定时间,甚至把人救回来,也是因为他们踏毁棉花苗时找到的空隙。
可他们就是要毁。
如此可见,对自己恨之入骨。
所以纪楚认为,对方下一个目标,是安丘县。
众人议论纷纷时,纪楚开口道:“那本官就要去沾桥看看。”
“不要去啊!”
“大人,对方若有机会,肯定会对您下手。”
“是的,留在安丘是最安全的,而且已经派人去找守备军了,对方出动四五十匹马,已经足够动军队的。”
李师爷也赶紧道:“大人,不仅是您的安危要紧,倘若百姓知道您受伤,对乡兵,对百姓的士气,都极为不好。”
甚至整个沾桥县的乡兵,都难免丧气。
刚刚迎敌,“大将”便遇危险,谁家“军心”不乱?
因为阳顺县的变故,原本应该享受丰收的百姓们,开始变得人心惶惶。
一想到辛辛苦苦奋斗半辈子的东西,瞬间会化为灰烬,难免心生恐慌。
不仅是沾桥县,安丘县也一样。
如今安丘县百姓家底变厚,也就愈发恐慌。
各方想对策时,常备军那终于有了消息。
被派过来的依旧是黄总旗,他面容严肃,对纪楚道:“我们私下详聊。”
“军中不能派人。”
刚进书房,黄总旗便道:“常备军岳将军给朝廷上书,被驳回了。”
平日常备军的任务,就是看守边关,提防敌军来袭。
周边小国有十好几,其中最大的部落虎视眈眈,也不能松懈。
纪楚也常常听说他们出城迎敌云云。
之前训练乡兵的将士能那样厉害,都是有上战场杀敌的经验。
但这种事小范围碰撞,不会时时刻刻都告诉百姓们。
毕竟匪贼劫掠都能让百姓们不安,何况还有境外的敌军。
“若真的派军剿匪,就怕边关不稳。”黄总旗说了实情,但同样并非白来一趟。
他手中还有匪贼们的详细情况。
之前他路过安丘县时就说过,匪贼原本有六伙人,去年抓了一伙。
今年又有两家合并,还剩四伙贼人,为首的是雷家匪,马匹有三十七匹。
现在情况又有所变化。
“雷家匪吞吃了另外一家,那两家看样子不对便合流了。”黄总旗道,“所以现在一共两伙贼人。”
雷家人数三百七十,马匹六十二。
裘家带着的人比较杂,人数也有三百二,马匹更少,差不多三十五。
“这两家都恨你入骨。”黄总旗道,“近些年边关县城田税太高,雷家跟裘家,人数差点上千。”
若真的成千,乃至更多,便真的成气候了。
但最近几年里,边关县城百姓肉眼可见日子越来越好,自然没人愿意跟着他们为非作歹。
多数还真是日子人,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所以不少人能跑则跑,甚至有不少人,趁着沾桥重新清点人数时混入其中,老老实实种地去了。
打断人家的“发展”计划。
不恨纪楚才怪。
再加上乡兵崛起,还有了专门的人教学,匪贼日子愈发难过,人数越来越少,只能互相吞并。
可这样的结果便是:“留下的匪贼个个沾过人命,手上有些功夫,极难对付。”
“大浪淘沙”,把最穷凶极恶的匪贼留下来。
如果说以前的匪贼团伙里,还有混日子的。
现在完蛋了,留下的全都是“精锐”。
也算反向筛选。
纪楚沉默片刻道:“那就是说,这些人放一排挨个砍头,没有一个冤枉的?”
黄总旗顿住。
啊?
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难道不应该担心你的安全?
如此恨你,你担心吗。
而且军中还不能调人过来。
只靠乡兵,你要怎么办。
不过他还是答道:“是,探子查过,所有人全都手上带血,所害之人不计其数。男女老幼妇人孩童,统统都不放过。”
那他知道了。
既如此,那就杀。
想要抢他县里的东西,想要杀他,总要有些胆子。
估计双方都知道,这是一场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的之战。
杀了他,那就狠狠打击乡兵们气焰,还把这些百姓当羔羊般对待。
而纪楚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解决这些人,本地人才能太平安宁,不会随时活在恐慌当中的。
纪楚看向黄总旗,既然要打,就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他刚要说话,就听范县丞跑过来道:“大人,州城来信。”
州城许知州以及兵司主事来信,准确说是公文。
命纪楚做剿匪指挥,领安丘,沾桥,阳顺,以及泽长四个县的乡兵抵御匪贼。
同时阳顺五位乡兵的抚恤也下来,允五位故去乡兵以从七品县丞身份下葬,赐棺木丧服,赐五年俸米,尽享哀荣。
看来州城那边也知道,常备军不能动,只能发动乡兵。
剿匪指挥。
让他做?
许知州是不是太信任他了。
纪楚深吸口气,但许知州也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好不容易经营起这份家当,他近三年时间的打拼,告诉他要被抢?
他不能忍啊。
如果告诉你,你辛辛苦苦经营了一个地方三年,把百姓们拉扯到衣食丰足,精神面貌极佳,还颇有些助人为乐,路不拾遗的风气。
然后有一群人要把它砸烂,砸死。
你能忍吗。
就比如那阳顺县,虽说不是自己带起来的,可乡兵却是效仿他这。
不仅如此,还刻意毁掉棉花田。
能忍吗?
一点也不能。
黄总旗摸摸手臂,大夏天的,怎么突然汗毛直立啊。
纪楚这是要做什么?!
第44章
黄总旗下意识问:“纪大人, 你打算做什么?”
说完,黄总旗又道:“大人,不管做什么, 务必小心才是。”
“我们常备军算是欠您的。”
能说出这话,必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
毕竟三四月时, 他还兴致勃勃, 说常备军会派人出来帮忙。
那会军中必然也是同意的,否则不会表现得那般明显。
没想到沟通时发生了变故, 所以算他们食言。
如果不是他们夸下海口,估计纪楚会有应对之策, 不会等到死了人,这才再做准备。
纪楚看出黄总旗的歉意,安慰道:“事有变故,谁都不想的。”
眼看常备军说派人就派人,帮着十七个县训练乡兵,就知道他们绝不是胡乱开口的人。
必然有什么难处。
官场上, 很多事身不由己。
黄总旗见纪楚体谅, 反而更加愧疚, 可却听纪大人突然道:“方才你问,我打算做什么, 可是想知道计划?”
当然想啊。
虽说纪大人已经足够厉害, 可自己到底是军中的人, 也能出出主意。
纪楚嘴角勾起, 反而先提了一个问题:“军中休假的多吗, 还有退下来的老兵,可能召回。”
这是什么意思?
黄总旗还在疑惑。
纪楚干脆说明白了。
“只依靠乡兵,断然不行的, 虽说平日大家都有训练,到底是老百姓,跟普通匪贼对上,尚且勉强应对。”
“但跟穷凶极恶的匪徒比,差得太远。”
这点黄总旗非常同意。
同样是之前军中说要派人的原因。
雷家马匹六十二,裘家三十五。
普通人绝不是对手。
黄总旗他们更怕,这两家再联手,无论哪里都凶多吉少。
等会,纪楚方才问,军中休假的人多吗?!
还有退下来的老兵?!
纪楚拱手:“黄总旗,最近一段时间,您是否能休假。”
他不休啊,军中那么多事呢。
不对,他可以休!
若有他带着,不说一定能赢,但肯定能减少损失。
还有军中百户千户他们,指挥能力更强。
纪楚看黄总旗明白过来,点点头,确定他的想法。
朝廷不肯军中出人,大概有两点顾虑。
一个确实要防御敌军。
二是害怕军中跟地方勾结。
毕竟有了上次训练乡兵,就有想要调军队剿匪,上面肯定害怕继续下去。
到底是边关这种敏感之地。
但明面上不行,那就暗地里派人。
纪楚要的人也不多,主要是领队必须有经验,否则手底下人便是送菜的。
现在已知的情况是,雷家匪贼会冲着他所在的县劫掠。
他又是本次剿匪指挥,所以干脆直接开口要人。
以休假,以及退伍的名义来到他这里。
组织乡兵准备反击。
黄总旗一拍桌子:“还是你有办法!”
纪楚还道:“必然要低调行事,都不能把这事说出去。”
既是不要朝廷知道他们阳奉阴违。
同样迷惑匪贼,好让他们低估本地战力。
黄总旗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刚刚来书房时,他还满脸沮丧,现在全然消失,干脆聊起要来多少人。
想来他们上司必然会同意的。
毕竟说好的调兵过来,也没做成。
现在偷偷派人的请求再不答应,那实在太丢人,他们都做不出这种事。
黄总旗分析道:“沾桥县一共有一千乡兵,二十人为一队,也需要五十个队长。”
“但一个队伍里只有一个人有经验,那绝对不够,所以一队至少调两人过来。”
要来一百多人,并不算难事。
从军中各队抽调出有经验的兵将,绝对能行的。
就算这样,黄总旗还道:“到时候让阳顺,安丘两地再抽调出三四百人,随时待命,这样万无一失。”
所以加起来,也就是一百五十人左右。
这么多有经验的将士,再加上那多乡兵,应该够用了。
也有人问。
就算雷家跟裘家加起来,也不过六七百人。
他们为何要布置一千多人的队伍。
因为两方的想法不同。
匪贼想法就是抢完便跑,机动性更强,目的性也强。
而他们目的是抓到人,那就格外不同,费时费力,也更费人手。
事实上,剿匪派出两倍兵力,都有些少了。
故而黄总旗加加减减,一定要多抽调人手过来。
纪楚却叹口气,开口道:“不要做沾桥的布置,我估计雷家真正想抢的地方,是安丘县。”
什么?黄总旗深吸口气,再次分析起局势。
他怎么认为,雷家匪贼会抢沾桥呢。
毕竟沾桥他们熟悉啊,抢了那么多年,轻车熟路。
纪楚道:“就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他们会抢沾桥,所以才会是安丘。”
其他的事情先不说。
只讲一个理由。
安丘县有钱。
对匪贼来说,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一两年前,就有匪贼骚扰过安丘县的通拜村,远远观望情况。
这么块肥肉在眼前,就不信他们没有想法。
如此长时间里,足够他们摸清安丘地形路况。
最近几年不管是生意往来,还是修桥铺路,还有招募短工,安丘县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难保会有匪贼混入其中。
这是防不胜防的事。
所以纪楚认为,对方想要抢个大的,又想报复他,那就至于安丘县。
沾桥刚刚发展,哪里都不如安丘县富裕。
更别说这三年来,不少百姓家里粮仓都是满的。
毫不夸张地讲,抢一趟安丘县,绝对能“大丰收”。
不仅如此,还能给他最沉重的打击。
这才是报复他的好方法。
纪楚手指轻点,头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之前不管谁问,他都没讲实情,就怕大家沉不住气。
黄总旗搓了搓太阳穴,竟然被纪大人说服了。
也是,他若为匪贼,目标大概也会是安丘县。
安丘县人少,乡兵也不多,而且百姓们多半没有防备。
之前多少年都没遇过匪贼,大家根本不知道如何防御。
再者想要报复纪县令,这里确实是好地方。
“不好,他们若真有这样的想法,大概率会做出比阳顺那边更可恶的事。”
这么有钱的地方,抢东西简单,毁东西更简单。
为了重创纪县令,别说毁掉棉花地,就算烧了整个村子,他们只会觉得痛快。
毕竟越恨纪楚,就越要这样做。
黄总旗跟纪楚分析现在的局面。
只觉得一阵头疼。
千言万语一句话:“万恶的匪贼!”
“所以要杀干净了。”纪楚语气淡淡,却能看出他真正生气了。
黄总旗很少看到这样的纪县令。
自从认识他起,不管什么事情,都能游刃有余。
这般生气,还是头一回。
看来阳顺县的事,着实让他生气。
纪楚自认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也不是个心软之人。
但说到底,他头一次听到有人死在身边,还是跟他有联系的人,死在身边。
阳顺县的乡兵何其无辜。
他们日子刚刚好过那么一点点,就被残忍杀害。
这对纪楚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再想到这样的惨剧,会落到自己认识的人身上,更不能忍了。
黄总旗来去匆匆,他要再回军营沟通。
等他再来的时候,就会带着二百“休假兵将”,到时候秘密进入安丘县。
这是他们内里的安排。
表面上的行动却是另一回事。
纪楚走到衙门正堂,对期待的众人道:“军中不会派人来了,要靠我们自己守卫沾桥县。”
不派人?!
这怎么能行!
范县丞第一个不信,怎么会这样。
军中兵将跟普通乡兵差距极大,没有他们派人过来,但是雷家军的马匹他们都抵挡不住。
纪楚道:“所以我要去沾桥县,谁都不要拦本官。”
“不行!太危险了!”李师爷第一个反对。
明知道匪贼们要去沾桥,明知道军中不会派人,您还要去吗。
纪楚对李师爷道:“安丘县还是要靠你。”
“此行我非去不可。”
听到这话,众人明白纪大人的意思。
不管有多少危险,他肯定要去的。
他不会看着治下百姓被劫掠,也不会躲在安全的地方。
范县丞直接道:“大人,我同您一起。”
他虽说从军中出来许多年了,但大概更专业。
纪楚并未反对,因为这事他必须要带范县丞。
不仅如此,纪楚还让安丘县捕头领好手下,绝对不能松懈。
借口是害怕有小贼趁机捣乱,特别是粮仓重地,务必日夜巡查。
见李师爷跟谢主簿忧心忡忡,纪楚看向他们,认真道:“守好粮仓,咱们县城的粮仓交给你们了。”
以及呼文村的呼宝成,还有魏家镇的几个磨油作坊,全都是重点防御地点。
这些地方囤着油菜籽,以及还未运出去的菜籽油。
稍微不注意,就会烧起来。
呼宝成不用更担心,他对此防御很有经验,安排了明暗哨日夜巡逻。
魏家镇那边则要多关注,让他们的家丁们不能松懈。
安排好这些事,谢主簿有些疑惑,再见纪县令朝他点点头,明显不让多问。
等纪楚带着纪振,范县丞离开,不少人都在后面送他。
陶乐薇虽然没有多说,可脸上的担忧非常明显。
都认为匪贼会去沾桥,纪大人还要赶去沾桥。
甚至有百姓都打算同去,被大家好说歹说安抚,这才没有跟过去。
与此同时的沾桥县,早就人心惶惶。
沾桥县大部分百姓,都经历过匪贼劫掠。
前几年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贼寇过来。
所以本地原本只有一千乡兵,最近大家踊跃报名,上次损失最严重的乔家更是派出大量家丁,给衙门捐钱捐物。
反正只有一句话。
守好本地财产!
不能让匪贼得逞!
而且他们上次能剿灭匪贼,这次也可以!
别忘了,上次那些贼寇们,还在他们当地被斩首呢!
剩下的人日日修路修水渠,也死得差不多了。
所以本地乡兵还是有信心的。
再听说纪大人不顾危险,也已经赶到,那信心更足了。
纪楚确实到了沾桥县,但他并未再次停留,而是同样吩咐马典吏跟成捕头,好好看护好粮仓以及各地挖好战壕,防止马匹直接冲过来。
再接着,纪楚又去见了各地乡兵队长。
没过两日,他便带着身边一众人等,消失在沾桥。
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去见乡兵们,也有人说他在最偏远的村子迎敌。
总之一句话。
都认为他在沾桥县。
不仅百姓们认为,远处的雷家匪贼以及裘家帮都这么认为。
近一年了!
近一年了!
知道他们日子怎么过的吗。
自从各地让军中训练乡兵,原本只会巡逻的村人明显不同。
那些肥羊巡逻防御明显有了长进,让他们无从下手。
能获取的粮食,物资大大减少,让他们之间不得不打起来,否则自己的人都要饿死。
特别是年后,原本任由他们掠夺的各地,竟然还敢防御,还死守着粮仓。
都怪纪楚。
一个小小县令,还敢阻碍爷爷他们发财。
想到这一年凄苦的日子,大家就对纪楚恨的更厉害。
那些蠢货百姓竟然也信他,真以为有什么青天大老爷,说实话,纪楚这样的人,不是就是为了升官吗。
他不爱财,但他肯定爱权啊,否则做那么多事干什么。
爱什么,他们管不着。
可阻碍他们发财,那就是跟他们这些人作对。
你不是爱帮阳顺县吗。
现在阳顺县的下场,可看到了?
终于开张,匪贼们痛快吃喝,心肯定更大了。
他们要继续抢!
继续吃香的喝辣的!
一群手无寸铁的肥羊,就该任他们宰割。
还守望相助,还团结一致。
都是做梦。
弱者就该被强者蚕食。
纪楚也够好笑的,真去守卫沾桥县了。
甚至带着他们县的县丞一起过去。
那破地方有什么好抢的。
安丘才是真富裕。
最近几个月探查情况的兄弟,可把当地粮仓摸了个清楚。
那是真肥啊。
连着三年的粮食,都在仓库里。
还有那几个磨油作坊,只要一把火,就能让整个魏家镇,以及所谓的呼文村付之一炬。
毁了这些地方,看看还有人敢跟他们作对。
纪楚所谓的能力,也会在这次毁于一旦。
听说这些狗官们三年一大考,纪楚肯定完蛋。
还给他剿匪指挥的位置,这能有用?
一介书生而已。
后面也有人说:“咱们何必跟他硬碰硬,反正他过了今年就要走啊。”
雷家贼首却道:“走?他就算走,也是升官,等他若有了更大的权势,难道会放过我们?”
这也是他一定要弄死纪楚的原因。
如果他真的升官,以他沽名钓誉那样,必然想斩草除根。
到时候谁知道他又有什么手段。
所以必须让他吃到苦头,以后的人都不敢再动他们。
一想到纪楚辛辛苦苦弄出来的东西,要归他们了,雷家匪贼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隔壁许多小国,对他们这里的菜籽油垂涎三尺,要是弄过去售卖,肯定大赚一笔。
更别说里面的粮食。
安丘县跟守财奴一样,囤了够吃好几年的粮。
“抢粮仓!”
“抢油!抢钱!抢女人!”
一众匪贼双眼血红,满脸都写着贪婪。
他们向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犯了命案过来的,就是打家劫舍的惯手。
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追风此刻嚎叫一声,委屈地蹭蹭主人。
纪楚揉揉它脑袋,开口道:“大家不是骂你。”
都以为纪楚在沾桥县,实际上他却在通拜村。
也就是进入安丘县的第一个村子。
茶馆的童家夫妇送来茶水,不打扰大家说话,更不会告诉外人,纪县令在这里。
他们夫妇看到纪大人深夜过来时,吓了一大跳。
纪楚也没瞒着夫妇两人,说这是疑兵之计,需要一个落脚点。
那童娘子先道:“不管是什么,我们家您尽管住下。”
童家人来人往并不奇怪,他家做些小买卖,有时候茶馆那边空房不够,也会让人住到自家。
所以这是个很好的联络点。
没过几日,黄总旗也过来了,他还带着自己上司曹百户过来。
曹百户今年三十五,气质沉稳,跟纪楚虽然第一次相见,却都知道彼此性格,故而并不算陌生。
军中直接派了个统领一百二十士兵的长官过来,看来确实重视。
不仅是他,还有以为赵百户领着三百士兵就在郊外候着。
纪楚听到这话,眼睛一亮。
也就是说,军中不仅派了两位百户,还派了三百士兵?
三百?
纪楚又问:“那马匹呢?”
曹百户笑:“我们千户大人讲,您肯定要问马匹的。”
匪贼有马,县里也有马,却并非战马。
故而最好的方法,还是军中自己带。
“五十匹,放心,绝对都是好马好将士。”曹百户看着众人,对纪楚说了真心话,“其实这些人本就是为你们准备,只是你们都知道的。”
纪楚点头,他明白。
所以这次并非百户跟将士,而是休息的士兵们无意间集合到一起。
他们上司心好,念他们回家路途远,所以特意让他们带着马匹回家探亲。
听纪楚这么一说,原本紧张的气氛骤然松快。
跟着纪楚的范县丞,马典吏,以及罗玉村弓春荣他们这些乡勇,原本是紧张的。
他们听纪大人说了真实情况后,难免忧虑。
此刻见不仅大人准备充分。
军中也派人过来,大大松口气。
他们安丘县共计八百乡兵,五十马匹。
加上三百士兵,五十战马。
以及随时增援的沾桥,阳顺两地,绝对够用了。
这会纪大人又开起玩笑,范县丞终于能松口气,对曹百户道:“我还以为军中要言而无信,咱们岳将军并非那样的人啊。”
“若真言而无信,何必把匪贼们情况调查得那般清楚。”曹百户可不惯着范县丞,直接道,“你是不是当县丞久了,忘记兄弟们的脾性?”
范县丞好笑又无奈,只好等曹百户互瞪一眼。
曹百户根本不介意,还朝纪楚拱手:“我们既然是私人身份出来,便不讲什么职位,您是剿匪指挥,我们都听您的。”
百户在军中相当于从六品的职位。
比纪楚这个正七品可高了一级。
但他这么说,就是一切听纪楚指挥的意思。
纪楚也不虚让,直接点头:“好,此次成了,我们必有重谢。”
如今全部准备就绪。
只等着某日夜深人静,匪贼袭来了。
“去年能剿灭匪贼,今年还能。”
“把他们一窝端了,整个曲夏州百姓都能安稳太平一阵。”
“为阳顺县的乡兵们报仇。”
“保护家人,保护咱们的家乡。”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了。
曹百户手下的探子日夜探听,只要贼人们有异动,他们立刻行动。
如今,便是比拼耐心的时间。
大家都知道他们要来。
匪贼们也知道百姓在防守。
只等一个时机,大战一触即发。
七月初五,一直到七月十五。
再到七月十七。
没有一点动静。
直到七月十八深夜,探子快马来报,说匪贼那边有异动。
众人立刻集合,以纪楚为首,每个人都精神奕奕。
等了半个多月,终于到时间了。
作为上面任命的剿匪指挥,纪楚换了一身劲装,方便出行,跟往日的文官官服完全不同。
他身边的曹百户,黄总旗,范县丞,纪振,都紧紧跟随,大有必须保护他的意思。
但众人刚走出通拜村没多久。
就听又有探子来报:“雷家匪贼他们去了沾桥县!”
沾桥县?!
曹百户等人皱眉,难道他们猜错了?
可不管军中的人,还是乡兵们,都在安丘县埋伏。
纪楚点头道:“再探。”
曹百户并未说话,跟黄总旗对视一眼。
其实黄总旗回军营后,把纪大人猜测同千户大人说了,千户也赞同纪楚的观点。
所以兵士们一来,都在安丘县埋伏着。
可如果猜测了,就要立刻派人赶往沾桥。
也幸好两地道路修得通畅,骑兵能以最快的速度过去。
等众人跟郊外的兵士们碰面,又有探子来报。
“雷家去往沾桥县的匪贼不过十几人,却做了百人的架势。现在大批匪贼,正往通拜村赶!”
果然没错!
纪楚跟千户大人预料的一模一样。
这些匪贼真以为纪楚重点防御的是沾桥县,所以只派十几个人故布疑阵,其实目的是安丘。
可纪楚还未再动,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等到另一远处的探子过来,这小兵努力镇定:“不仅是雷家匪贼,还有裘贼等人,都在前往安丘。”
所有人大惊失色。
雷家人数三百七,丘家三百二。
马匹加起来近百了。
而他们的兵将三百,乡兵八百,马匹也才八十。
那匪贼们果然狡猾。
竟然两帮人合伙劫掠安丘县。
也是,谁让安丘县确实有钱,足够两拨匪贼一起吃饱。
再加上想要报复纪楚的心尤为迫切,自然会这样做。
曹百户咬牙:“这些人疯了吗。”
就算不是倾巢出动,那也至少五百人,以及近百匹马。
这哪是冲着抢一波就走的。
分明冲着狠狠打纪楚的脸,再毁了安丘县来的。
安丘县辛辛苦苦发展三年时间。
若真让他们得逞,岂不是一朝回到从前。
想到这,安丘县众人眼圈都红了。
不行,必须誓死保卫家乡。
但之前说过,想要剿匪,派出两倍兵力都不算多。
算上全部兵力,也不过是一千二对上五百。
后者全都是经验丰富的贼人。
更别讲如今在通拜村的,不过是兵士三百,以及紧急能调过来的四百乡兵。
这么看,实在是太吃力了。
曹百户看向纪楚,只见他望着月亮,开口道:“今日月明,不用火把就能看到道路。”
是啊,所以呢?
所以纪楚在探子刚刚来报时,就让人去阳顺,沾桥调乡兵了。
可第一个探子分明说,雷家贼去了沾桥?
曹百户眼神变化,怪不得黄总旗如何信他。
他不仅推测得准,还极为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调乡兵来安丘。
如果这么算的话,再加上七月十八月亮确实很亮,那调过来的乡兵们,大概率已经快到了?
只要他们抵挡第一波攻势。
便会有援军过来!
沾桥那边的乡兵有过经验。
阳顺那边的乡兵恨极匪贼,都等着报仇。
郊外紧急部署兵力,以及设好扳绊马的绳索。
这次来的匪贼,一定能尽数剿灭。
管你是雷家还是裘家,必须折在这。
村子里童家老小根本睡不着,朝地藏王菩萨祈求纪大人他们一定要平安。
为了安丘县百姓,为了整个曲夏州百姓,他们真的做了太多。
估计现在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随着乡兵们调动,各个村子,镇子防御起来。
安丘不少人从梦中惊醒。
发生了什么?!
匪贼劫掠安丘县?!
在说什么啊。
不是说他们更熟悉沾桥,想要抢沾桥吗。
安丘县瞬间灯火通明。
无数人朝老天祈求,千万不要有事,他们安丘县没什么防御,就连纪大人也去了沾桥。
他们家的粮食是不是要被抢了啊。
一阵阵哭声从各家各户传来。
可通拜村的百姓,率先发现不对劲。
因为匪贼并未长驱直入。
外面有人在阻挡。
本村的乡兵吗?
那也没多少人啊。
怎么能抵挡那么多匪贼。
实际上匪贼们也是这般想的。
雷家,裘家,原本可以长驱直入,先抢通拜村,再抢呼文村,最后去魏家镇,还能去县城抢一波。
靠着他们熟练的手法,加上安丘县守卫松懈。
这不是难事。
相信只这一次,他们就会满载而归。
可笑纪楚还在沾桥县严防死守。
真是蠢啊。
但他们刚冲到通拜村郊外,便发现不对劲。
冲在前面的马匹统统被绳子绊倒,有连人带马直接摔死的。
还有掉入陷阱坑内,直接被马砸死的。
这!
这是乡兵们能有的手段?
自然不是,这可是赵百户他们带着弟兄们,在这半个月来做的工事。
每日吃着纪大人送来的鸡鸭鱼肉,他们不能闲着不干活啊。
第一波冲锋的贼匪直接哑火,损失七八匹马。
可后来还有近九十匹马小心绕过陷阱,以及没有骑马的匪贼们小心探路。
但下一秒,一波猎户弓箭射过来。
这可是纪楚辛辛苦苦从各家猎户中收来的弓箭,专门让“休假”在家的兵士使用。
一连串的打击,让雷家跟裘家两个贼匪头子起了离开的心思。
要不转头去抢沾桥县?
可安丘县都这样防御,沾桥县防御岂不是更多。
还有,不是说军中没有派人吗。
为何有这么多的手段。
纪楚这边却不给他们反悔的时间。
以及赶来的沾桥,阳顺两地乡兵,从后方合围。
必须灭了他们,必须灭了他们!
不然以后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就在沾桥县百姓战战兢兢。
安丘县百姓欲哭无泪时。
城郊的大战终于爆发。
岂止三地乡兵过来,纪楚随后调用附近其他两县乡兵奔到通拜村城郊,时间也不算晚。
别忘了,他是许知州封的剿匪指挥,可以随意调用乡兵。
而靠着他之前的威望,各地县令收到信件,立刻拨人出去。
既是为纪楚,也是为大家的安危。
阳顺县的惨剧就在眼前,既然有机会剿匪,就不能手软啊。
当然了,因为纪楚的信里写明了,他们以两千对五百,请两地再过去人,只是为了安全起见。
这么大的优势,他们肯定要去帮帮场子啊。
纪楚调来这样多人,自然是为了安全着想。
穷凶极恶之徒,但凡遗漏一伙,对百姓们来说都是危险。
三百兵士也得了命令。
不要手软,能杀就杀。
他们不需要活口。
除了军中之人外,冲得最快的,还属阳顺县的乡兵。
他们不怕死,因为他们知道,就算自己没了,官府也会善待自己的家眷,他们一定要为兄弟报仇!
死了的那五个人,都是他们同乡兄弟!
从夜晚到天明。
安丘县郊外的厮杀声才逐渐停止。
雷家贼首被砍去双手,强行压在地上跪着。
旁边则是裘家贼首的尸体,眼睛都没闭上。
这是雷家贼首头一次看到传说中的纪县令。
是书生,却不是他想的那种书生。
本以为这人会在升官之后更加难缠。
没想到啊没想到。
竟然早就算准了。
这一局算他输了。
雷家贼首恶狠狠看着纪楚,又看看那些明显是兵士的人:“你私自调兵,以后有你好看的。”
纪楚沉默片刻,对方还以为他怕了,谁料纪楚淡定道:“至少我活着。”
雷家贼首脸色大变。
他可不是什么好汉,贪生怕死是他本能。
一想到自己要死,便无比惧怕,整个人面容扭曲,努力回想自己有什么用处。
“走私!你们不想知道谁跟敌国在走私吗!”
纪楚无语。
边境贸易是很正常的事。
只要不卖出去兵器铁器,其实都无所谓。
真拿自己知道那点东西当有用的了。
“还有贪官,你们不想知道谁贪的多,谁给我们银钱,让我们不要抢他们那吗。”
贿赂匪贼,不让他们抢自己任地。
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堪称懦弱,但也没那么差劲?
纪楚不想再听,直接道:“别想了,你们挥刀向弱者,打劫平民百姓,便是最大的恶人。”
“没有一丝一毫辩解的空间,若是有,就下黄泉同无辜死去的乡兵妇女们讲。”
曹百户面无表情,直接了结对方的生命。
其他匪贼吓得腿都软了。
他们真的被抓了?
他们竟然真的被自己看不起的百姓给抓起来。
而对于边关百姓来说。
悬在他们头上的匪贼,终于清除了大半。
剩下的也不会成气候。
以后大家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以后再有人想打家劫舍,就要好好想想下场。
想到这,更多人忍不住大笑。
终于为乡亲们报仇。
终于不用怕这些恶人。
边关可以暂得安宁!
第45章
安建三十三年, 七月十九清晨。
安丘县与沾桥县两地之间,弥漫着血腥味。
具体最近的村子百姓,根本不敢出门, 就怕撞到什么凶残的场面。
可又忍不住好奇,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等到村长跟乡兵们回来, 大声道:“放心吧, 大部分匪贼已经伏诛!”
雷家裘家合伙,意图劫掠安丘县。
想要干票大的, 所以纠集近五百人手过来,马匹也派来近百匹。
按照他们的话来说, 那就是有马好驮东西。
话里话外,明显把安丘县粮仓里的东西当成他们自己的。
毕竟大家都知道,纪楚把全部重心都放在沾桥县了。
但事情情况如何,他们已经自食恶果。
过来的四百九十匪贼,贼首全部伏诛,兵士又斩下了两百多人。
趁乱逃了近百人。
剩下的全部被绑得严严实实。
现在天一亮, 各地乡兵开始搜查逃跑的匪贼。
能捉的一定抓住。
实在不行, 也要赶得远远的。
经此一战, 盘踞在曲夏州县城的匪贼,死伤过半, 再也形不成气候。
核心中的纪楚, 以及曹百户赵百户, 以及兵士们还好。
可两地乡兵跟百姓, 却是一头雾水。
等弄明白经过, 才知道最近一段时日多么凶险。
特别是安丘县百姓,瞬间明白他们差点经历什么。
“抢各家的粮仓。”
“还要放火烧我们的油菜地。”
“棉花地也要烧。”
“油库同样不放过,怎么可以这样!”
一想到会发生什么, 不少人双腿颤抖。
倘若真让对方得逞,那他们三年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距离最近的通拜村村人,直接哭出来。
好不容易建起来的房子,真的太危险了。
幸好,幸好纪大人在。
在村长的带头下,各家支起锅做饭,给忙碌一晚上的乡兵们做饭。
五个县的乡兵都在外面,也都该饿了。
安丘县李师爷,谢主簿还带着粮过来,唯恐大家破费。
谁料大家都不在意这些。
跟差点造成的损失比,这点什么也不算啊。
家都差点没了,还差这点粮。
李师爷跟谢主簿还是让村长把粮食分了,又让人杀猪宰羊,然后赶紧去见纪大人。
在看到纪大人毫发无损时,这才长长松口气。
看着两人眼下乌青,大概知道最近一段时间,大家都没睡好。
纪楚安慰道:“没事,昨天他们都没让我上前。”
虽说都在这,可身边一个范县丞,一个纪振,甚至连曹百户都不让他往前走。
更别说弓春荣他们,就怕他往前走。
范县丞甚至提起自己刚来安丘县那会。
“您赶路过来,都能病得半死,当时好多人都觉得您撑不过去啊,这种事还是不要上前了。”
纪楚沉默片刻,只好老实后退。
说起来,竟然快三年时间了。
他来这里竟然这样久了。
安丘县的人在做饭,沾桥县那边也是。
众人齐心协力,总算把乡兵们喂饱了。
特别是最中间的三百人。
大家还左右看看,问道:“你们是哪个县的啊,怎么好像没见过。”
甚至还有乡里乡亲指着说:“你不是当兵去了吗?”
还是纪楚及时扯开话题,没让大家细究。
不过分发饭食时,士兵们的饭才最多,肉也最多。
昨晚多亏他们了。
赶来的大夫们也在忙碌,帮着众人处理伤口。
接下来多是善后。
曹百户他们稍微歇息半日,就要启程离开,众人还要分散着走,回军营时也是这般。
纪楚看向安丘谢主簿,还有沾桥傅书吏。
以及阳顺县也有官吏过来。
拜托大家忙了那样久,肯定不能白白做事。
纪楚早就备好钱粮,一一送上。
还有给千户那一份,拜托曹百户,赵百户以及黄总旗送去。
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即便是百户他们,也觉得纪楚这人实在厉害。
对形势不仅有判断,还有自己的想法。
不仅如此,连后续都安排得如此妥当,连后勤都考虑到了。
准备的钱粮物资,明显早就准备好。
否则大家不可能第一时间吃上饭,在他们马上离开时,还收到此次的奖赏。
这次匪贼近五百,乡兵好几千,不亚于一场小型战斗。
从指挥打仗再到后勤补给,非常不容易。
殊不知纪楚根本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毕竟在他那个年代,上过学的人都知道,打仗打的就是补给。
打是一回事。
后勤是另一回事,甚至更为重要。
曹百户等人朝纪楚拱手,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要离开了。
但他感觉,以纪楚的才能,他们不会只接触这一次。
黄总旗更是朝他点头。
纪县令厉害啊!
怪不得上面让你做剿匪指挥。
等他们低调离开,很多人不知道这次剿匪里还有真正的将士在。
他们可发挥了大作用。
在纪楚看来,他们几乎是义务帮忙。
几个地方给的银钱根本不算重要,低调过来低调离开,实在帮了他们大忙。
纪楚再看向田间的棉花。
今年的棉花,一定要送过去一些,才能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
送走兵士们,那被绑着的一两百匪贼早就奄奄一息。
但凡路过的乡兵百姓,都要给他们两脚才能解气。
尤其是阳顺县乡兵,沾桥县也不例外。
只要被匪贼劫掠过的,心里对他们都充满恨意。
现在老实了吧,全都被抓住了。
纪楚这边事情还有很多。
调来其他几个地方的乡兵,此刻要送大家回去。
其实最后来的两个县乡兵,多是做个保障。
能人多打人少,就绝对不冒险。
这些乡兵们吃过饭后,却好奇地看向安丘县通拜村。
因为距离最近,所以通拜村漂亮的房子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都说安丘县如今日子好起来,果然是真的。
如果他们那也有纪县令这样的官员就好了。
这种想法并不是个例。
走之前,他们不少人还带走一些油菜籽,想等到明年自家也种一些。
当然了,他们更想让纪楚做自家县里的父母官。
随着他们回家,安丘县的捷报也送到附近县令手中。
同时范县丞已经往州城赶了。
捷报!
大部分匪贼已经剿灭!
当场死亡二百多,贼首全部伏诛。
还有一百九十活口,全都在安丘县绑着。
请求知州示下。
州城衙门听到这话,差点都没坐住。
当真!?
再听听详细情况,大家这才知道,七月十八到七月十九日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知道纪楚连夜调集乡兵,这才让安丘县免于灾祸。
那可是安丘县,如今除了州城之外,交税最多的地方。
兵司主事直接叫好,再听到纪楚的安排,以及对乡兵们的安排,再次暗暗点头。
实在是不错啊。
有勇有谋,绝对不做什么以少胜多的险招。
这般稳妥形势果真不错。
许知州听到当场死了二百多匪贼,还有些吃惊,又问了几句。
范县丞头一次面见知州大人,难免有些紧张。
听大人问道:“乡兵们勇猛,也动手杀贼了吗。”
范县丞迟疑,按照纪大人吩咐回话:“回知州大人,里面有不少退下来的老兵,他们有战场经验。”
听到这,许知州不再多问,只赞赏了几句,开怀道:“这可是大功一件,你们纪县令做得实在好。”
就算是许知州也没想到,纪楚竟然真的把剿匪指挥做成了。
而且剿灭大部分匪贼,实在解决了边关的心腹大患。
可他就是太大胆了。
还是用了军中之人。
用军中之人,跟调用更多乡兵是一个道理。
能以多打少,就绝对不逞强,而且可以最大程度减少伤亡。
唯一的问题就是,耗用钱粮物资较多。
但纪楚那边又不怕,反正安丘县的粮仓是满的。
这样的打法,是最爱惜民力爱惜兵力的。
那些乡兵们或许都不知道,纪楚私自用了军中人,可能会带来什么危险。
算了,还是不提了。
纪楚做事干脆利落,想来已经扫清尾巴。
消息传遍整个曲夏州,各地备受匪贼困扰的百姓商户,个个喜笑颜开。
特别是偏僻道路上的商户们,再也不担心有成群结伙的匪贼们抢他们的货物,来往行人也更加安全。
谁能想到,困扰大家多年的问题,竟然被纪楚解决了。
想想也是,纪楚想来例外,能做到这种地步,也在意料之中。
雪花般的赞赏送到安丘县,全都是恭贺纪大人剿匪有功,这个剿匪指挥做得好。
而阳顺县去世的五位乡兵家属,长长舒口气。
他们家的人,终于可以入土为安了。
眼看匪贼们被押往州城,以及成堆的匪贼们尸体,便是最好的慰藉。
参与这次剿匪的乡兵,还同其他人讲呢。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说一直待命。”
“没错,我们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冲在前面打起来了,没过一会,又有一千多人过来。”
“最后差不多五打一,谁也不是对手啊。”
“其实刚开始还有点害怕,但看到咱们人多势众,就不怕了。”
“对,纪大人特意多调人过去的。”
“以后就好了,不用再怕匪贼了。”
“还给阳顺县的人报仇,实在解气。”
随着匪贼被押送州城,又一波赏赐送到纪楚手中,奖励他剿匪有功。
实际上安丘县这边,经过短暂的慌乱过后,大家日子已经恢复平常。
马上都要八月了,很快就要收油菜籽。
而且在纪大人命令下,但凡储藏油菜籽,以及成品油的仓库,都要做好防火。
无论村子还是城里,街角都要放置水缸,必须时时填满水源。
以及如何灭火等等都要再次普及。
匪贼们的计策差点就能成,要从这里查漏补缺才是。
不仅安丘县,沾桥也是这般。
如果说安丘县差点被抢,让大家心有余悸。
沾桥这边则有些失望?
他们辛辛苦苦戒备那样久,没想到匪贼们的目标根本不是沾桥。
听了原因之后,大家更沮丧了。
以前只听说安丘县太穷,匪贼们不想过去。
现在好了,变成沾桥太穷,所以不来了。
虽然说起来有点奇怪,但怎么都觉得不舒服啊。
好在接下来的农活让大家不再多想,铆足劲要好好种地,以后要超过安丘县才是。
他们沾桥好歹是上县啊。
这个事不知为何,让安丘百姓知道,竟然也起了竞争的心。
那匪贼的选择,意外让两个县的人卷起来了。
纪楚无奈之余,心里反而放松不少。
他在安丘衙门内宅多待了几日,让娘子确定他没受伤,这才让大家放心。
不管怎么说,匪贼的事终于画上句号。
同时也让纪楚见识到打仗有多花钱!
不过是剿匪,就花费钱粮无数啊。
先不说给三百兵士们的谢礼。
只讲那段时间吃喝拉撒,便用了几万斤粮食。
先是三百人二十天左右的一日三餐。
再加上调来近两千人三日吃喝。
单粮食吃了四五万斤,更别说庆功宰杀的牛羊。
纪楚跟李师爷,谢主簿,以及沾桥傅书吏,还有阳顺刘县令算账时,齐齐叹口气。
真贵啊。
这只是人吃的,军中带来五十马匹,以及缴获活下来的八十五匹马饲养,又是一大笔钱。
怪不得都说三家农户能养一个兵,十家农户可以养一匹马。
州城那边一口一个剿匪有功,送来的奖赏也只是给他一个人的,根本补不了这些费用啊。
帮忙的县令们,也只是口头奖励居多。
纪楚甚至怀疑,许知州让他做剿匪指挥,难道是因为,只有安丘县能供得起这场剿匪的费用?
李师爷道:“还好速战速决,若拖下去,真要耗咱们家底了。”
谢主簿跟傅书吏同样点头。
这么一想,平日屯粮是应当的。
不仅如此,还要修缮工事才对。
特别是他们那城墙,需要好好修补,那样真有战事,也能减轻很多压力。
这个念头虽说一闪而过,却让纪楚想屯粮修筑工事的心起来了。
聊到最后,众人看向账上剩下的七十六匹马。
皆是匪贼们留下的,虽说马匹良莠不齐,但那也是马啊。
算上这些,或许就没那样亏了。
州城那边没提缴获的物资如何处置,大概是让纪楚说了算。
也是,辛辛苦苦忙了这一场,若不给点好处,别人看着就不对劲吧。
纪楚并未全都分给安丘县,而是按照几个地方出力不同,送到各个衙门里。
原本用来杀人越货的马匹,到了县里,多用来送信拉粮食,也算回归正途。
安丘县出的粮食最多,分的自然也最多。
如今的安丘县甚至已经有专门饲养牲畜的递运所。
原本只是养些牛,驴,租给百姓使用。
之后购置马匹供差役办差所需。
现在一口气多了三十多匹马,递运所面积直接扩大一倍。
谁看了现在的安丘县,不说要说一句钱粮充足,兵强马壮。
还不到三年时间,安丘俨然成了曲夏州下属十七个县里,最让人艳羡的地方。
说句让大家都点头的。
就算此刻再出现一股匪贼,目标也绝对不会再是安丘县。
谁敢碰这里,那就是一个死。
听说曲夏州这次剿匪大胜,连隔壁咸安府盗匪情况都好了不少,这对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来说,是最好的震慑。
众人口中的安丘县,此刻却遇到另一个问题。
不仅是安丘,沾桥也一样。
纪楚听说之后,立刻前去查看。
去的地方,正是棉花地里。
安丘县德昌村里,不少人家都种了棉花,现在长到八月份,已经到了现蕾期。
也就是田地里超过一半的棉花,都长出第一个幼蕾,在这个阶段,大概会存在二十五到三十天。
这也是决定今年棉花产量的关键期。
眼看着一个个幼蕾生长出来。
就算再不舍,也按照白婆婆说的打顶,便是控制棉花高度,以及把最上面的幼蕾摘掉。
白婆婆还总结出俗语:“枝够打顶,蕾够打尖,打小不打大,打早不打晚。”
如此关键时刻,偏偏成片的棉花地里出现病虫害了。
纪楚过去的时候,只看到那原本健康的棉花叶片上,有着一个个黑褐色斑点。
叶面,蕾花,幼铃上都有。
原本健康的蕾花,现在多了难看的斑点。
这些斑点,明显就是病虫害。
去年一直记录棉花种植的林元志却道:“去年没有见过,这还是头一回。”
纪楚询问道:“之前没有吗?”
“没有,也就最近才发现的,但蔓延得非常快。”
正说着,有老农仔细看到:“这跟绿豆蚕豆上的病一样啊。”
一样?
对方点头,还带着纪楚看了其他田地里的豆类,果然有少量黑褐色病虫害。
与此同时,不少地方都发现同样的问题。
而且棉花受害明显比较严重。
好在白婆婆那边知道处理方法,吩咐道:“这叫绿盲蝽,应当是三四月份那会雨水多长的。”
“这东西喜爱绿豆,咱们这里种的绿豆也多,正好染上了。”
“现在要停止施肥,否则会增加绿盲蝽的繁殖,移栽一些绿豆在附近,那样虫子就会去吃绿豆的叶子,放过棉花。”
还能这样啊。
牺牲几株绿豆,就能让整片的棉花地减少虫害。
纪楚也觉得方法神奇,让人赶紧记下,同时发到各地,等到明年一定要先预防,也提前在附近种些绿豆。
同样这种方法好像也能用在豆类上。
特意在绿豆附近养几株好的,让虫子都过去啃食,反而能“放过”其他绿豆?
匪贼之前带来的阴霾渐渐散去。
安丘沾桥两地明显恢复平静,迎来一个轻松的中秋。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安丘县的中秋节会非常热闹。
特别是魏家镇几个大户,以及县丞大户们准备请戏班子过来唱戏。
他们早早跟纪县令说了,要从州城来请,就在县城里搭台子唱。
原因还是跟上个月的匪贼有关。
这对他们来说,实在心有余悸。
一想到匪贼进城,便冲着他们来,便想着要去晦气。
同纪楚请示的理由也是这样。
安丘刚经历一场厮杀,找几个戏班子来热闹热闹啊。
纪楚干脆道:“要不就在安丘沾桥之间,那地方也空着,正是上次匪贼死的地方,在那搭台子才是去晦气。”
好像也没错?
各家热热闹闹筹备,看来是真的被吓怕了。
希望过个热闹的中秋节,能把这事给冲淡些。
于是从八月初六开始,陆陆续续有戏班子搭建,再有说书的,刷戏法的,皆去了通拜村郊外。
安丘沾桥两地百姓,手头没农活的,多半会去凑个热闹。
听着那边的锣鼓声,纪楚也觉得不错。
等到中秋当晚,当地还有走月亮的习俗。
多是家人携伴出游,在月光下走到鸡鸣才会。
那日郊外的锣鼓也响了整晚。
两地百姓自然都过来凑热闹,大晚上的反而成群结队的,十分有趣。
也有人去供财神,看天象,希望年年如此岁岁今朝。
如此热闹的庆祝结束,马上迎来油菜收获季。
今年收获,连州城都过来询问,大概是他们油菜的税收极多,所以户司多问几句?
没办法,谁让现在安丘县的油菜已经成了规模。
整个曲夏州都在效仿。
尤其是安丘县还掌握油菜定价,不问是不可能的。
户司那边自然不是白问,主事还把外地州府的油菜籽价,以及成品油的价格给到纪楚,让他估算出本地价格后,再给到州城。
不出意外的话,整个曲夏州的油菜价格,同样效仿安丘县。
谁让这里已经形成规模了。
这些就罢了,反正都是正常公务。
最后户司主事那句话,倒是意味深长。
反正大概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