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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当县令 桃花白茶 34906 字 11天前

第23章

其实考课院的官员在县学门口, 就被人认出来。

毕竟三个人气势不同,身边还有那么多随从。

那宋右考还是本地教谕的三叔,能认不出来吗。

但纪楚却拦下道:“既然是微服私访, 肯定有其原因。”

让长官们看看真实情况,也没什么不好。

不管是好的, 坏的, 都可以看。

看到了才能解决问题。

但他也没想到,三个人竟然被百姓围住, 还要个说法。

等了解了过程才知道,那拿着扁担的老汉耳背, 就听到纪楚,又听到无能。

一下子就把老人家气到了。

老人家自己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未见过这么为百姓考虑的好官,你们就要把他撤走,不行!”

说着,他还道:“去年要不是纪县令送炭火衣食过来, 我说不定就死了, 还能再活到今年?”

这基本上说出许多人的心声。

从去年冬日扶济开始, 纪县令在他们心中,就是好官。

这一年来所有事情, 基本是出于对扶济的信赖。

考课院三位大人听此, 难免有些动容。

反而是纪楚有些不好意思, 他只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赶紧道:“好了老人家, 不管为什么,您都不该动手打人的,同周大人道个歉吧。”

老人家知道自己错怪了对方, 连连道歉,还要赔医药费。

周大人揉揉头,还是算了吧。

这老人家冬日都需要扶济过活,自己还要他赔偿,那也太不讲理了。

等纪楚陪着几位大人离开,才有人道:“这难道就是前来考究大人的官员?”

“啊?这样的话,那我们是不是给县令大人添麻烦了?”

要说麻烦,也确实有。

但不至于太多。

这经历对三位官员来说也是新奇。

再说,方才百姓们群情激奋间,还让他们了解不少实情。

甚至有些震撼。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从中看到惊愕。

要说官声这事,只听说过有夸大的,却从未见过这般低调的。

以他们所见所闻,随便一件事拿出去宣扬,安丘县的名声,纪楚的名声,都不至于这样差。

换句话说,纪楚只要把事情写明上报,他今年的考核绝对是上等。

再加上如此受百姓爱戴,得个上上都有可能。

毕竟以考核标准,四善三最法,那也是没问题的。

德、谨、公、勤,这四条,纪楚全部都做到了。

若他做得不够好,那百姓们根本不会为他说话,更不会因为惧怕他被撤职,就群情激愤。

至于三最。

从劝农再到抚民,再到帮忙修补房屋,不让百姓流离失所,以成流民。

这些都是实打实在做,半点没有虚假。

可他并不夸耀,甚至低调得过分了。

在驿馆住下后,三位官员不约而同齐聚。

自然要讨论纪楚的考核成绩。

“上等。”宋右考直接道,“事到如今也不瞒着大家了,考核之前,我就听侄儿提起过本地县学的事,当时就觉得安丘县县令值得一个上等。”

其中意思就是,我侄儿求情了,但跟求情没关系,实在是纪县令做得好。

陈左考停顿片刻,想到受到的嘱托,也道:“我也觉得是上等,他这官做得确实好。”

“而且也有人请求通融。”

谁啊?

宋右考跟周大人同时看过来。

而周大人自己也道:“上等。”

“若他不是上等,其他各县县令更得不到了。”

周大人也心道,还有人同他说过,给纪楚放放水的。

这么一盘算,周大人忍不住问道:“纪楚籍贯何方,师从何人?有无关系?”

否则怎么那么多人给他请求啊。

想来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

以安丘县,纪楚在外的名声,他今年的考核必然艰难。

所以大家不约而同找人求情。

目的就是让他顺利过关。

但实际上,人家根本不需要自己放水。

凭着自己的本事,只要是不瞎眼的,全都知道纪楚这官做得如何。

倘若曲夏州都是他这样的官员,只怕不到三年时间,整个曲夏州百姓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更不会像其他县那样,每年冬日冻死冻残疾的数不胜数。

周大人心里一震。

纪楚不简单啊!

他背后肯定有人!

三人对视一眼。

妥了。

就是上等。

“但州城那边不好交代,户司长官肯定盯着。”

“怕什么,纪楚不愿意说,咱们帮他说啊,把事实摆在面前,户司那老头不同意也没办法。”

说话的左右考官看向周大人。

周大人点头:“没错,就是上等的成绩。”

“如果不服,就摆事实讲道理。”

纪楚今年的考核成绩确定,三个人反而放松了。

等他们离开后,教谕偷偷摸摸跑过来:“上等。”

这肯定是他三叔宋右考同他私下透露的,好让大家安心。

纪楚微微点头,谢了宋教谕,对方却道:“你交待的其他事,我也帮忙办了。”

主要是让长官们捎个信,再购置一批四书回来。

还有请长官帮忙问问曲夏州新购置的农具,他们安丘县想买。

那毕竟都是州城的长官,他们一句话,可比自己说多少句都管用。

特别是宋教谕在州城的关系,不用白不用。

不过让宋教谕都意外的是:“周大人听说过,竟然也点头帮忙。”

“这周大人还真是个热心肠。”

热心肠?

纪楚微微皱眉。

毫无往来的周大人也帮忙办这些小事吗。

殊不知在现在的周大人心里。

纪楚人脉甚广不说,本身还有能力。

这样的人若有需要,肯定能帮就帮。

往后官场沉浮,谁知道需要谁帮忙啊。

不过纪楚就算知道原因,也不会反驳。

这种美丽的误会,多一点更好,那他办事更方便!

年底考核这一关终于过了。

上等的成绩。

足够让大家安心了。

“好了,此事了结,咱们要去村子里发扶济了。”纪楚说着笑,“去年那会匆匆忙忙,今年可以从容一些。”

这么算着。

他来安丘县就快一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就在安丘县进行冬日扶济的时候。

总算办完差事的周大人等人回到州城。

连着一个月的奔波,却还没结束。

递到吏部的考核文书果然被质疑了。

“纪楚为什么是上等成绩?!”

提出疑问的,正是户司其中一位长官。

他快要气死了。

今年陇西右道五个州府,就因为安丘县的粮产不丰,让曲夏州位处倒数第一,让他们被好几个同僚笑话。

虽说前些日子把今年税收都补齐了,那也够丢人的。

差事办成这样,还得了个上等。

把他们户司的脸往哪放?

直接被质疑的,肯定是为首的周大人。

周大人轻咳:“安丘县土地贫瘠,粮产不丰也不能怪县令,他今年还拟了几本册子,教当地百姓施肥种田,那里百姓人人交口称赞呢。”

“去年均产二百九十斤,今年只有二百五,难道也能怪田地?”

“说不定正是他那施肥方法,让今年粮食减产。”

周大人又道:“哪有这种说法,粮食本就看天吃饭,别说是县令,就算是皇上来了,也控制不住啊。”

双方争执着。

一方觉得纪楚政绩不佳。

另一方却抛出自己所见所闻。

说完之后,户司这位长官自己都傻眼了。

“推广肥料,鼓励养蜂,种植油菜,还广开县学。”

做了这样多,那税收还是不高啊。

纪楚不会在胡乱搞事吧!

一个小小的举人,竟然如此扰民?

不过此时,州衙门几位主事相互看看,心里还有另一个猜测。

就连户司长官都闭嘴了,他看着周大人他们带来的肥料使用手册,确定上面不是胡言乱语,甚至简明扼要地写出制作使用说明。

这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所写,确实言之有物。

下面的人争执不休。

长官们却看向周大人,想让他给个答案。

富民。

做了那么多,税收却一般。

多出来的银钱哪去了?

不会凭空消失。

多半是给了百姓。

户司主事似乎想到什么,开口道:“上等就上等。”

“还有他要的农具,立刻拨调过去。”

等户司主事去到知州府上,显得沉默许久。

那知州见他寡言,开口道:“安丘县的事,你知道了?”

“老师,那纪县令是在?”户司主事开口道。

户司主事由曲夏州知州一手提拔,也是他的恩师。

“夏税的数字就不对劲,我便派人去查了查。”知州今年五十多了,人有些老态,坐在椅子上慢慢道,“他们安丘县的麦穗都比其他地方沉,家家户户都吃得起白面。”

“这亩产能是二百五十斤吗。”

不止如此,养蜂,种油菜。

一项项都是收入。

可最终报上来的数字,却是极低的。

“他们的亩产应该有三百四十斤。”知州叹口气,剩下的话不用多说了。

户司主事嘴张了张。

两人在官场许久,自然看出纪楚的把戏。

但谁都不能拆穿。

知州五六月份就知道这事,却并不声张,就是因为不能说。

人家纪楚是在平指荒为田的账。

声张了又如何,难道还能派人去查?

到时候查出来的结果,只会更让人糟心。

“咱们就不该来这个烂摊子!”户司主事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会更暴躁了,“朝中去年撤掉曲夏州知州,换做您来,想让您把曲夏州的局面收拾好,还要不动声色地收拾好,这谈何容易。”

曲夏州指荒为田的数额堪称恐怖。

他们也在努力平账,各地买来最好的农具,为的也是这个。

知州让他不要激动,看向安丘县方向:“这不是有人在做了。”

“是个好的开始。”

“所以是您让周大人他们去做纪楚的考课官?为的就是给他开路?”户司主事反应过来。

“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他了。”知州并未否认,“以他的聪明,应该能看出来。”

所以放手去做吧。

知州也想知道,纪县令能把安丘县经营成什么样子。

“他那几本肥料制作手册,让农司的人查验一遍,若无问题,大力推广。”

官声这事,纪楚可以不要,他们却不能不给。

等纪楚反应过来。

州城送来的大批农具,各种器具,以及百十头耕牛,印好的四书,全部送到安丘县衙门口。

还是赶在大雪封路前送来的。

这些东西无异于雪中送炭啊!

等到明年一开春,这些东西全都用得上!

纪楚眼睛亮了,看着东西无比欣喜。

他这羊毛薅得是不是有点狠?

最好的农具,百十头耕牛,想想做梦都能笑醒!

被派来送东西的人,还是周大人家中子弟,想到长辈的吩咐,心里更确定了。

纪县令就是后台人脉。

否则衙门怎么那么快松口,还给这么多东西。

最重要的是。

纪县令今年的年底考核,最终成绩并非上等。

而是上上。

四善三最。

七条全部过关!

而全部过关的人,则会被标记为上上。

换句话说,纪楚今年的考核成绩为满分!

整个曲夏州,历来能得满分的人屈指可数。

纪楚却偏偏拿到了,听说还是知州跟户司主事,吏司主事同时点头。

衙门上下看到考核文书,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还有人傻乎乎地问:“那纪大人是不是不会被调走了?”

“肯定不会!”

“太好了!纪大人不会走,我要赶紧把好消息告诉爷奶爹娘。”

“我家也是,我家婆娘天天发愁,就怕纪大人被调走。”

“就连我家儿子也是,日日都问呢。”

看着衙门众人全都不设,来送东西的差役们摸不着头脑。

你们家长官,真的有这样好?

等吃着县令夫人备下的热腾腾饭食,这些州城来的差役们算明白了,人家长官就是好,县令夫人也想着大家。

谁不想在这种长官手底下当差啊。

可纪楚还在等其他书信。

那送信的人拍了拍挠头。

他只顾着考核文书,忘了另一封吏司的信件了。

范师爷,马书吏,宋书吏全都看过去。

吏司?

他们大人什么时候又跟吏司打交道了。

纪楚也不是故意卖关子,而是这事最好办成了再说,省得让大家再失望一场。

李师爷同样上前,他同样想知道事情办成了没。

打开吏司的文书。

上面的内容让纪楚长舒一口气,明显高兴不少,他把信件递给李师爷众人,开口道:“吏司同意,安丘县衙门再设官职了。”

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范师爷。

他最喜欢当官,也最爱当官。

去年那会,就想靠着纪大人当上县丞。

但之后吏司给驳回了,好在纪大人没有夺他的权,反而重用他,虽说心里还有期待,却也没多想。

毕竟都当这么多年师爷了,都快习惯了。

可现在猛然得知,纪大人还在暗暗帮他们求官,岂能不激动。

“同意安丘县再设县丞,主簿,典史三职,其他杂职官,及吏书,差役,均听县令调配,不必再报。”

三个职位!

还是官职!

不仅如此,下面的杂职官也能再设!

这对整个衙门的人来说都是好事。

别说他们欣喜若狂,就连州城来的差役们都羡慕。

如果要类比的话。

那县里的县令,县丞,主簿,典史都是正经的官员,属于有编制的“官”。

以前安丘县只有一个县令是官,其他人呢?

什么也不是!

甚至只算临时工,因为实际操持县丞,主簿等职的人都没有编制,下面的人就没有了。

现在再设三个官职,就能往下面设正经的事业编跟合同工了。

比如三班六房众人,都能该给事业编给事业编,该给合同给合同。

下面的人都能有保障。

那被任命为县丞,主簿,典史的三人,更是一步登天,从百姓的身份,直接转为官。

即使是不入流的小官,那也是个官啊。

纪大人暗地里帮他们运作这些事,就是为他们前程考虑,为他们将来考虑。

范师爷都要哭了。

实际上他已经哭了。

十几年勤勤恳恳做事,终于有回报了啊。

纪楚也没让他失望,开口道:“范县丞,以后可要继续为百姓当差,务必恪尽职守,不可懈怠,否则本官还会上书换个人来做的。”

后面既是玩笑话,也是警醒范县丞。

范县丞立刻答:“纪大人,在您手下做事,下官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以后就是正儿八经管着本县粮马的官了,这事他绝对办得妥当。

满脸期待的马书吏,还有笑着的谢书吏,两人分别是典史跟主簿。

马典史主管缉盗监狱,依旧是跟着范师爷做事,也是他习惯的,能当官他就很满足了,根本不计较官大官小。

谢主簿则有些意外,他之前都在农务上忙得多,怎么一下子提拔成主簿?

这点马典史开口道:“你做事更细致,而且对民生了解更多,纪大人让你来做,不奇怪的。”

他们所做之事,纪大人都看在眼里,根本不用担心其他。

不过纪楚还是看了看李师爷。

李师爷微微点头。

他是唯二知道纪大人再次写信给州城吏司的人。

甚至信件都是他递出去的。

主簿的位置,他不是不能做。

而是他不想做。

李师爷跟纪楚是同乡,跟随他而来做幕僚。

以后会随着纪大人的升迁变动。

他有预感,纪大人的未来绝对不止在安丘县。

纪楚朝他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刻衙门其他人,已经在欢呼了。

临到年末,竟然还有这样的好消息。

以后他们就是衙门正式的人了,纪大人一直都想着他们。

这一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跟着纪大人做事,果真是极好的。

冷静过后,范县丞,谢主簿,马典史带着众人再次拜见县令大人。

明年他们肯定会竭尽全力帮县令大人做事,绝不会有一丝一毫懈怠!

如此知遇之恩,必然粉身相报!

纪大人考核得上上。

他们得官职。

安丘县衙门也算双喜临门吧?

第24章

安建三十一年冬。

十一月之前, 安丘县衙门今年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天气逐渐寒冷,除了在外巡查的范县丞之外, 多数人都在做些文书上的事。

而衙门众人的差事,也趁着这个时间重新分配。

县令自不用说。

李师爷作为他带来的师爷, 地位超然, 衙门大小公文都要过他的手。

下面则是范县丞,谢主簿, 马典吏。

其中三班捕快由马典吏来管,再往上是范县丞, 城门的守卫,以及跟守备军的交接,都由他来做。

六房则由谢主簿主管,下面的吏户礼兵刑工各设一房吏。

宋教谕那边情况不变,手底下的十二个夫子也设了正式编制。

以上这些人,全都是衙门正式“员工”了。

有名册有聘书, 还登记在吏房的名册当中。

再往下各级书吏, 差役则各有不同。

不过经过这样梳理, 每个人的职责俸禄全都明了。

纪楚额外再加了每年年底的补薪。

总之一句话,跟着纪大人做事, 绝对不会吃亏。

没看大家最近做事更有劲了。

那范县丞对纪大人更是服服帖帖, 以前做事就用心, 如今更是如此。

他这人确实爱权, 以前也怕纪大人跟他争。

现在则完全不同。

谁家上司会抢下属的权利啊, 他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其他人更不用讲

宋教谕也是个例子,自从他三叔回州城之后,再次跟他强调, 让他跟好纪县令,不要管县里其他人怎么想。

事实上,县里那些大户也已经服气了。

这一年里,他们也沾了不少好处,肯定乖巧。

就算是家里孩子没考上县学的,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如今县里读书风气截然不同,而且他们也看到前七十人的文章,确实比他家孩子有可取之处。

只用一年时间,纪县令这个刚刚做官的年轻人,就让上下臣服。

这也意味着,开年之后,他可以做更多事了。

不过在年前,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忙。

忙着准备聘礼。

虽说自己跟娘子补办的婚礼,只请了身边人,可他还是要认认真真准备。

这让纪楚想到原身这桩婚事。

说起来,原身跟乐薇订的是娃娃亲。

陶家就住在纪家隔壁村子,平日其实并无往来,只是纪楚父亲在陶家村做事的时候,听说陶家又生了五闺女,婆婆不想要了。

纪老爹向来心慈,听到这话万般不忍,原本是想抱到自家去养,但他家那几年也艰难,只好作罢。

之后是纪楚母亲提议,要不然订个娃娃亲,他们家挤下来口粮送过去。

说白了,纪家夫妇两人就是于心不忍。

纪楚比陶乐薇大了四岁,年纪正相当。

事情同陶家说了之后,那陶家母亲一口答应,毕竟是自己女儿,她求了婆婆同意。

两人婚事算是定下。

之后每月纪家都会省下粮食送过去,虽说大家日子都过得艰难,倒真的保住女娃娃的性命。

甚至连乐薇的名字,都是请纪家族老起的。

毕竟纪家也有读书人,起的名字也好听。

只是纪楚之后出去求学,两人鲜少见面。

等纪楚慢慢长大,读书的本事显出来,陶乐薇在家中日子也逐渐好起来。

纪楚考上举人那年虚岁二十五,陶乐薇也有二十一。

按照原本的打算,不管这一届考没考上,都会成亲。

再之后就是纪楚中举,恰逢朝中变故有了官职空缺。

这才了匆匆上任的事,以至于跟娘子的婚事也没好好办。

这些事如今的纪楚也知道。

但细细想来,就知道乐薇前些年过得必然不算好。

她人很聪明,话却不多。

跟着上任之后,做事认真却不邀功,日渐相处下来,如今的纪楚也认定她是自己的妻子。

既然是妻子,就要好好相待。

虽说家里的聘礼早就备好,但远在千里之外,也弄不过来。

他只让家中寄来婚书八字,再加上在安丘县置办聘礼,全了所有的礼数。

这些事还请了过来人李师爷跟李娘子帮忙。

他们两个年岁长些,知道怎么操办。

李娘子一边采买一边道:“两人日子都过一年了,还要补办婚事,楚哥儿可真有心。”

说罢赶紧改口:“纪大人真有心。”

纪楚笑道:“没事,私下怎么称呼都行。”

他们毕竟是同乡,以前李师爷跟李娘子都喊楚哥儿的。

不过李师爷还是让娘子改口,然后认认真真帮忙置办。

“准备时候吃喜酒?”李娘子问道。

纪楚想了想:“腊月二十二封印,定在腊月二十八吧,找人算了,是个好日子。”

一听就知道,这是纪楚早就想好的。

李师爷夫妇点头应下。

李娘子帮忙置办完聘礼,还去找陶乐薇缝嫁衣。

陶乐薇一针一线做得认真,李娘子忍不住调侃:“都做一年夫妻了,怎么还这样害臊,新婚夫妻也就你们这热乎劲。”

一年夫妻?

陶乐薇欲言又止,倒也没有。

李娘子看出什么,震惊道:“那你们?”

“他极尊重我。”陶乐薇想了想道。

李娘子想了半晌,叹道:“确实是个君子,也不想委屈你。”

“马上好事将近,更欢喜了。”

除开两人还没圆房的事不外传之外。

县令夫妇两个要补办喜宴,却是悄悄传遍县城。

还有不少大户豪绅过来送礼。

就连魏家镇的魏镇长都亲自登门,一个是送今年魏家镇的文书,另一个特意来道贺,送的礼物极为丰厚。

纪楚照例推掉,笑道:“我们可不办什么节庆。”

这里是开玩笑,节庆指的是县官夫妇两人的生辰,以及四时八节的,每次生辰宴会,都是上司在催促下属们送礼。

这里约等于现代大办宴席。

生日办一次,搬家办一次,看房子再办一次。

多办就多收份子钱。

魏镇长听到纪县令这样说,就知道自己会错意了,再听人家只是小宴,便更觉得自己实在小人之心。

看完魏家镇的文书,纪楚有些诧异:“明年魏家镇要多种两万亩油菜?”

“是。”提到这,魏镇长精神抖擞,“没想到咱们这真的适合种油菜,这东西确实好种,就应该听您的,今年就该多种的。”

纪楚点头,不过只为这事,魏镇长不必亲自来的。

就听魏镇长继续道:“还听说,您在州城弄来一批磨油的用具。”

魏镇长不好意思一笑:“要说想要做磨油的作坊,放在魏家镇是最合适的,我们那人口多,路也好,最适合做磨油的买卖。”

原来是为这个。

明年除了平荒地的账目,确实要开作坊。

一个制糖,一个磨油。

两个都是赚钱营生,特别是后者,肉眼可见的稳赚不赔。

看来魏家镇要开耕两万亩油菜,就是为了做磨油作坊。

纪楚并未答应,作坊开到哪都是开,何必是魏家镇。

想要开磨油的作坊,多种两万亩油菜,肯定不够的。

纪楚答道:“县里也有几家有意,县城到底更便捷。”

“再说了,只管经济作物,不管主粮,是万万不可的。”

“咱们安丘县地处偏远,又是边关小城,没有主粮只种油菜,绝对不成。”

种地也要讲究平衡。

一股脑去养蜂,一股脑种油菜,都是不成的。

主粮才最为关紧。

而且丰年时不屯粮,那什么时候囤?

等真出事的时候,喝油吃蜂蜜吗。

想要多种经济作物,就必须保证主粮的数额。

纪楚把早就做好的安排拿出来。

主粮跟经济作物的比例至少是二比一。

就是种十亩地的麦子,才能种五亩地的其他农作物。

说白了。

想要多种两万亩油菜,就要多种四万亩麦子。

发财可以,先保证粮食供给。

但直接增加六万亩的田地,是一定不可能的。

人力有限,根本兼顾不了那么多农田。

就算是大量购买农具耕牛,也不可能凭空增加那么多人力物力。

必须要有取舍。

魏镇长这才恍然大悟,他道:“只想着镇里大户们都愿意种油菜,倒是忘了这事。”

今年年初那会,大家都推脱不种。

现在全都改了心意,不仅要种,还要大力推广。

纪楚看着对方,又多问了句:“倘若有人想推了麦田种油菜呢?”

只种油菜本身,或许收入不如麦子。

可要是油菜籽榨油的收益,那就比主粮高了。

难保有人利益熏心。

“确实有人提过。”魏镇长刚说出口,赶紧道,“不行,绝对不能推麦田种油菜。”

纪楚见他明白过来,但还是强调:“魏镇长也是举人,可记得管仲鲁缟之说。”

著名的历史典故。

春秋时,管仲鼓励本国大量购买隔壁鲁国所产的布。

以至于鲁国农民不种粮改生产鲁缟。

等到管仲不让本国再买鲁缟时,鲁国只有大量布匹,却无粮食,从而大乱。

此时提起,就是防止经济作物影响主粮。

魏镇长清醒,连连点头。

大家都是举人,自己还比纪楚年长十几岁,竟真不如他。

说服了魏镇长,他们魏家镇的事,就有他去商议了。

总之按照规定种植即可。

纪楚也会派人去巡查,如果有人超过规定的数额,那他会让人直接铲掉地上的东西,就别怪他不客气。

魏镇长一抖,再想到纪楚收拾当年赵师爷的手段,知道他言出必行。

“如果按照规定做成了,那磨油的作坊?”魏镇长忍不住道。

纪楚却还不答应,提到另一件事:“你们镇里的路尚且还好,但连通其他村子的路却不成,甚至通往县城官道的,也有些差劲。”

“就算菜籽油在你们那磨好,也要途径县城运出去,到时候怎么办。”

答案便是,修路。

想要磨坊在你们魏家镇落成。

需要达成三点。

一,主粮跟经济作物平衡。

二,鼓励蜂农平衡。

三,修路。

最后一点尤为重要。

纪楚早就想修路了,要不是没人没钱,肯定提上日程。

现在有人送上门,那还等什么啊。

想薅他的羊毛,一定会被他逮着一顿撸。

魏镇长一条条听下来,只觉得头疼得很,想也知道镇里大户,乃至魏家家族的想法。

想赚钱先出血。

否则免谈。

纪县令绝不肯吃亏的。

可他隐隐知道,权衡下来,还是听纪县令的好。

毕竟这些事并非无理取闹,甚至是为长远考虑。

纪楚又道:“本官知道,魏镇长一心为本地百姓着想,若真的做好了,民间美名远扬,都会记得你的名字。”

美名远扬。

这对一个读书人来说,是莫大的诱惑。

特别是魏镇长这种想做事,却不知道怎么做的人来说。

魏镇长深吸口气:“好,我回去之后就同他们讲。”

事情说完,纪楚合上文书,夹在里面的礼单却掉下来。

正是魏家镇给县令大人的新婚贺礼。

一长串的好礼让纪楚都咋舌。

可惜他也用不到啊。

那么多衣料,他跟乐薇,还有侄儿纪振穿到下辈子吗?

刚想把礼单还回去,纪楚一震,看到上面一个名字。

白叠子三匹。

白叠子?

是他想的那样吗?

魏镇长还在畅想如何说服家乡的人,如何美名远扬,就看到纪大人盯着礼单。

难道纪大人改主意了?

若他收了礼,是不是就不会设那么多规矩。

不等他再想,就听纪县令道:“白叠子是何物?”

魏镇长笑:“大人好眼力,此为曲夏州,尤其是安丘县一带特产。”

“此物如草木,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纑,名曰白叠子。”

“咱们多用来织成布,织出来的布洁白如雪,听说前朝还用来上供呢。不过现在大家自顾不暇,只有少数大户人家庄子上种些白叠子,用于自家穿戴。”

植物像草木。

果实跟茧一样,里面有细细的绒。

这玩意是棉花。

白叠子就是棉花。

不过如今提起棉,指的都是蚕所产的丝绵。

而纪楚说的棉花,就是后世白花花的好东西。

纪楚看到拿来的白叠子布匹,确定这就是棉布。

这可是好东西,做棉衣棉被,都是极好的。

西北这样寒冷的冬日,正需要保暖的物件。

安丘县果真是好地方。

适合油菜大面积种植,还藏着棉花这样的好东西,甚至早就织成布,只是数量太少,他不知道而已。

纪楚道:“就没想过大面积种植白叠子,前朝都能用来上供,想来今朝也价值不菲。”

“运不出去啊。”魏镇长直言,“那江南一带的丝绸足够好了,没必要费力来买白叠子。”

“咱们的白叠子虽妙,却运不出去。”

“再说了,产量还极低,竞争不过的。”

总结就是,白叠子布匹有竞品,那就是工艺更成熟,运送更方便的丝绸。

想要走出去,一个是运出去,二是加大产量,促进工艺进步。

其他的先不提。

此事又把修路都是提上日程。

从蜂蜜开始,路的事就摆在面前。

如今白叠子更是了。

东西能运出去,交换到资源,才能促进本地的发展,才能让本地人扩大种植面积,形成规模。

还是那句话,要想富,先修路!

只是明年这路,到底要怎么修。

纪楚看向魏镇长,先从你们魏家镇开始。

等路修好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纪楚颇有些痛心疾首。

守着金矿受穷,真是太难受了。

这哪里是白棉花,分明是黄金才对。

纪楚都等不及开春了。

想赶紧招人专门培育棉花,想来等到路修得差不多,也就有合适的棉花种子用来推广。

到时候的安丘县,他都不敢想有多富裕。

这么想着,纪楚还从魏镇长手里买下一匹作为给娘子的聘礼。

棉布可是好东西,绵密保暖,还非常柔软,给她做身衣服。

虽说这银子花的他肉疼,可也算值得。

而且他肯定会努力,让棉布价格逐渐降下来,争取让安丘县百姓都能穿的起。

魏镇长看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样为百姓做事的镇长很难得了。

认识纪县令之后才知道,他空有念头,却无能力。

倘若是纪大人做魏家镇的镇长,只怕早就带着全镇百姓过上好日子。

跟他比,自己还神气什么。

即使都是举人,也有差别啊。

算了,不说了。

他还是赶紧回去跟镇里的人商议。

想要开磨油作坊,要增加主粮的面积,还要平衡蜂农,又要修路。

每一件事都很重要。

他能力不行,但他听得懂话啊,照着章程办事,肯定没问题!

那衙门大小书吏师爷都得了官职。

如果他好好做事,会不会也能得个一官半职?

魏镇长这点心思瞒不了旁人,也不想瞒着。

特别是看着人家都做官做司吏了,难免动心啊。

这些规定传遍整个安丘县,让入冬了的安丘县再次掀起不小的波澜。

明年的安丘县要如何做,已经有了指路明灯。

听不听纪县令的话,这是问题。

但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还是听他的为妙。

不说了,各家赶紧调整计划。

安丘县各家也不是蠢人,自然知道纪大人并无私心,所提这事都是有礼本地发展的好事。

那还说什么,直接做啊!

美中不足的是,纪大人喜宴为什么不请他们,不仅不请,还把礼物全都退回了。

让他们送一次礼怎么了,他们又不求什么。

但自衙门封印休假之后,纪大人直接闭门不出,一直等到婚事完成再出门。

纪楚神清气爽去做午饭,随手撸一下小狼的大脑袋,心情极好道:“一直没给你起名,今日起一个?”

小狼欢快跳起来,尾巴摇得能看道残影,它要有名字了!

主人心情怎么这样好啊。

第25章

“追风, 过来。”纪楚拿着骨头逗小狼。

说是小狼,其实也已经成年,个头不小, 看起来威风凛凛,身上的毛发十分顺滑。

丝毫看不到当年虚弱的模样。

转眼间, 他们也来安丘县一年了。

十二月底的天气, 外面大雪纷飞,道路早就不通, 大雪中的县城静谧无比。

但衙门内宅的喜气还没散,宅院里纪楚, 陶乐薇,加上纪振。

再有李师爷一家三口。

最后还有名唤追风的小狼,六人一狼倒是其乐融融。

衙门差役们当值时,纪楚他会往前面看看,给足炭火衣食,好让大家过个好年。

事实上, 这已经是安丘县许多年来, 过得最好的一次了。

各家各户都有余粮不说, 还有充足的炭火油水,再加上甜滋滋的蜂蜜糖。

这个冬日虽然依旧寒冷, 并不会要人性命, 也让许多人家有心情出来走动。

街上还有小孩穿着新衣堆雪人。

对比往年的死寂的冬日, 显然多了不少欢声笑语。

衙门这边也不例外, 当地的差役商议着, 又把本地陈年的习俗捡回来。

“往年大家也没心情,今年好不容易过个好年,纪大人要不然陪我们一起?”

纪楚也好奇:“是个什么习俗。”

“迎春鼓会, 一般在正月初一开始,若您同意,县里几家有传承的,就想热热闹闹办起来。”

纪楚细细听了。

大约是新年开始,本地的一种旧俗。

好些年没人演了,也没人有心情看。

今年手艺人商议着重新开始,只等他点头。

纪楚自然不会拦着,只要是正经鼓会,那便开吧,好不容易热闹热闹。

就是时间是不是太短了。

现在都十二月底,距离正月初一也没几日。

谁料县里那些手艺人们并不觉得仓促,都是本地旧俗,不需要排练多久。

等到正月初一清早。

纪楚一家还未起来,就听到衙门外热热闹闹的鞭炮声,随后锣鼓喧闻,原本静谧的县城突然热闹起来。

在厚厚的大雪里,平添几分热切。

等纪楚带着娘子,侄儿到衙门门前,只见门前几人装扮似鬼怪,戴着特殊纹样的面具,彩色衣服虽有些旧了,但明显又添新布缝补,显得更若鬼神。

周围小孩有些怕,大人却细细讲着由来。

范县丞今日穿着常服也来赶这个热闹,还跟纪楚解释道:“这是安丘县本地的神,意为驱邪避难,给小孩子祈福的。”

各地民间都有些类似的习俗,倒是不奇怪。

纪楚看得有趣,再看后面十个人背着打鼓,这鼓还是长方形,一边击鼓一边跳,中间红男绿女,好不热闹。

“这是太平鼓,意思就是祈求太平盛世。”

“咱们县里好久都没人击这鼓了。”

如此有趣的民俗,看得纪楚他们一群外地人目不暇接。

跟着太平鼓的队伍一路走到城隍庙,更是热闹非凡。

这一走动,半个县城的人都来看热闹了,在前头点上火堆,既能取暖又能热闹。

周围大雪极厚,差不多有人小腿深,即使这样的天气,安丘县百姓还是愿意出门。

吃饱穿暖,日子自然更开心。

纪楚看着,让人从衙门再调些柴火过来,供大家取暖用。

一年到头难得清闲开心,肯定要好好享受。

每到冬日便安静的安丘县,此刻终于热闹起来。

太平鼓敲了足足六日,等到初七之后,方才停下。

冬日快要过去,新的一年又要来了。

纪楚这边又收到许多邀帖。

县里大户都想请他们夫妇去家里吃酒宴饮,大意是你们补办喜宴不喊我们,如今年后走动还不想见,我们难啊。

眼看这些邀帖,就知道新的一年真的来了。

等到正月十九,衙门正式开印,过年的日子直接结束。

别说了,办公吧。

今年的事情多着呢。

旁的不提,本县还有十一万九千亩的虚账在那挂着。

这账还是尽快平了的好,省得挂在那心烦。

过了个年,衙门众人精神抖擞,只等着吩咐。

要说头一桩事,自然是为年后种油菜做准备。

今年各家都会再多种油菜,所以县里差役必须时刻查看,不能让油菜超过麦田。

这算是日常必须做的,由范县丞跟马典吏去管,若有不听劝的,直接毁田,不必商议。

保证本地主粮,没有商量的余地。

第二件事,便是把他去年从州城弄来的新农具,耕牛分发下去。

这农具可不是他瞎要的。

而是知道,这些农具是隔壁咸安府著名匠人蔡一繁的作坊所制。

很适合他们当地的田地。

否则为何单单问上司开口。

当然,上面这么大方,更出乎他意料。

想是这想,嘴上却道:“州城衙门看咱们辛苦,就送了这么多农具耕牛过来。”

“这些物件都精细,必须一一登记,谁家用了都要有名册。”

都要有名册?

各个村里,没有那么多人识字的人啊。

纪楚看向宋教谕:“从县学里调,马上又是县试,考中县试的安心备考州试,没考中的就去各个村子帮忙记着名目。”

让学生们,去田地里做事?!

还帮着差役们记账?!

可这也拒绝不了。

毕竟他们都吃衙门的米粮,学生们自然要去。

纪楚心道,整日读书也要来点实践,左右今年考不成,不如去锻炼锻炼。

农具,耕牛,都是田间的重要资产。

有了这些东西,一家子至少能多耕几亩田地。

多耕一亩地,虚账就少一亩。

大家的田税就减轻几分。

这些好东西发到村里,自然大受欢迎。

那么多农具,那么多耕牛,能省多少力气啊。

若有些银钱的,自然可以自己买牛。

钱不多的,几家兄弟合买一头。

再穷的,就要依靠租借官府提供的器具耕牛。

这也是对百姓扶持的一种。

让他们尽量缩小差距,否则富者更富,穷者更穷。

第二件事安排下去。

纪楚心中的事定了大半。

第三件就是安排蜂农们如何布置蜂箱。

不能为了抢夺合适的地方,大打出手。

这些事自然有谢主簿协助来做,还有蜂农夫子们一起调配。

衙门公平做事,养蜂的人家也都服气。

等这些事忙得差不多。

魏家镇的人终于登门了。

年前说的事,也算有了消息。

不过看着时间,估计他们一个年都没过好,皆在商议同不同意纪大人的提议。

正月二十四,衙门正式开印不到五日,魏镇长便赶着过来。

纪楚看着魏镇长,总觉得他过个年,像是老了好几岁。

年前说,魏家镇想要多种两万亩油菜,但必须多种四万亩麦子。

这点自然做不到。

魏家镇不过七八千人,不可能开耕出那么多田地。

就算今年他们也在大量购买农具耕牛,也至多一共开耕三万亩,算是极限了。

甚至还需要去隔壁县雇人手来帮忙。

为什么不在本县雇?

自然因为,安丘县如今田税压力小,而且官府提供农具,甚至能租借种子。

各家能开耕的,自然自己开,不给别人打工。

这样一来,人力不仅贵,而且给钱都不愿意去。

说到底,给自己耕田,跟给别人耕田是两回事。

能做前者的,便是多劳累些,也不愿意做后者。

安丘县的人力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低廉。

纪楚只当没听出来大户们的怨言,更知道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难道他们敢说,官府别提供器具耕牛了,就让农户们替他们打工不好吗?

今日敢说,那后面的事就不用谈了。

一个是主粮经济作物平衡。

所以魏家镇准备多种一万亩油菜,再种两万亩麦子。

第二是蜂农的安排。

这点不让魏家镇自己插手,谢主簿已经安排了他们当地养蜂好手,全都布置妥当。

最后,也是尤为重要的。

修路。

“没有人力修了。”魏镇长实在为难。

大家养蜂的养蜂,种田的种田。

真的没有余力。

“大家的意思是,要不然征调劳役,让他们来修?”

“魏家镇的大户愿意出钱。”

上面还说,安丘县如今人力贵了。

现在就开始想办法,让他以低廉的方式征调人力。

说白了。

就是觉得雇人太贵。

那以官府的名义征调劳役,价格便会便宜。

怪不得在雇人耕田这事上说了那么多。

最后还在强调。

人力,太贵了!

雇不起了!

纪楚似笑非笑:“本官征调劳役去给魏家镇修路,那他们家的田地谁来耕?”

人力是有限的。

做了修路的苦役,就没有力气再种田。

就算不在农时征调百姓,同样会影响到百姓家的生计。

好一个征调劳役。

用百姓家的力,去给大户们修路?

说到底,这路修好了,最能从中获利的,就是这些大户们。

对平民百姓的好处反而极少。

这些劳役们辛辛苦苦修路,回家没力气种田。

然后富户们再用这些修好的路,去买卖自家商品?

魏镇长满脸无奈,侧头看着带来的几个人,只好道:“若不征调劳役,这路实在没法修。”

纪楚点头:“本官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

磨油作坊的事呢?

纪楚并不开口,直接让李师爷送客。

磨油作坊当然要开。

却不会在讨价还价的魏家镇开了。

纪楚看了看安丘县地图,指了指其中呼文村的位置:“把他们村长找来,就在这里开设磨坊。”

在这?

李师爷盯着看了会,这个村子通往各地的道路也很一般。

但却有个极大的优势,那就是距离其他地方都很近,甚至临着一处官道。

直接把货物装车送到官道,同样可行。

难道纪大人早就想在这个村子开设磨油作坊。

不过也给了魏家镇一个机会?

但这魏家镇给机会不中用啊!

再看向那呼文村,这个小村子,只怕要发达了。

看那罗玉村就因为制糖发了笔小财。

磨油的生意给到他们,那以后的日子,只怕用财源广进来说,都不足以形容!

第26章

要在呼文村建磨油作坊的事迅速传开。

其他地方倒还好, 但在魏家镇引起轩然大波。

说好的在他们镇上开呢?

不是在谈条件吗。

怎么不谈了啊。

事实证明,纪楚年前给的条件,已经是最优解。

既然你们不愿意, 还想讨价还价,那便没得可说了。

气得魏镇长同族众人冷笑, 都说了纪县令不好惹, 你们却一定要试探。

现在试探结果出来,你们满意了吗?

眼看好好的买卖落空。

人家纪县令从州城弄来的上好磨油器具, 全都准备拉到呼文村。

听说呼文村已经在修缮废弃的道观,准备把那不用的屋舍改为磨油作坊。

这话听得魏家镇众人心塞。

连正儿八经的作坊都没有, 更不会经营管理。

那极好的磨油器具送到呼文村,村民们能用得明白吗?

怎么想都觉得可气。

“要不然再去说说?”

魏镇长直接道:“你们可见过纪县令朝令夕改?”

没有。

人家来这里一年了,一个唾沫一颗钉,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且还听说一个传言。

纪县令去年平衡田税,交给州城的税收并不算多。

就是这样,人家在年末考核里还得了上上。

上上啊。

那就是七项考核全优。

年前道路不通, 大家也没多想。

年后那边有亲朋来信。

说纪楚可能有靠山。

否则他怎么能在那样的风评里扭转局面。

加上年后州城户司下的官吏, 推了纪楚写的几本化肥使用手册。

听说让农科的人夸了又夸, 准备印刷成册,推广到整个曲夏州。

如果说去年那会, 外面人还在议论安丘县纪县令能力不堪大用。

过了个年, 风评直接反转。

只看他那个上上的成绩, 就知道纪楚在州城衙门有人保。

不过也是。

他们跟纪县令接触也不是头一日。

普通书生官员, 哪有他这般做事游刃有余。

总觉得他不是刚刚当官, 而是做了许多年事的老吏。

纪楚听到这些议论的时候,忍不住叹气。

他是刚刚当官,但不是头一日当社畜啊。

至于所谓的后台, 他也好奇是谁。

但他现在看的,则是州城印出来的各种化肥手册。

其中有几处更改跟补充,是州城农科官吏修订,特意送过来让他看看是否合适。

如果合适的话,那就可以大量印制了。

还有,问他作者名讳如何写。

毕竟是官员,直接写上大名未免不雅,看他要不要起个什么号,又或者写自己的字。

这也太客气了。

客气到以为自己真有后台。

纪楚挑眉,直接在落款写上敬安两个字。

这是家乡夫子给他起的字,写上也合适。

李师爷道:“大人,要不要让人打听一下?”

纪楚摇摇头:“先不用管,若有需要,对方肯定会主动出来。”

有人在背后帮忙,肯定有所图。

但也不用紧张惶恐。

毕竟是自己有用,才有人去忙。

主动权在自己手中。

开年之后事情极多。

衙门上下事杂却不乱,安丘县衙门已然有了章程。

抽空之余,纪楚看了家里的回信,说年前的时候收到他们夫妇俩送的年礼跟银钱,让他以后不要破费。

还说家中兄嫂姐姐姐夫侄儿侄女们都好,爹娘身子也硬朗,让他不用担心。

纪家耕读传家,书信写的不算雅致,但词语通畅,更因真情实意多添朴实,让纪楚看得心里微动。

随即感慨,好多人啊。

这一大家子一起过年,肯定很热闹。

信里最后还是长兄的嘱咐,让他不用挂念家里,安心做事即可。

又说弟妹,也就是乐薇家中,他们也去看过了,一切都好云云。

总之一句话,在外面当官不辜负百姓信赖,不枉费纪家读书传家的德行。

不仅带来信件,家里还送回许多物件,都是家乡特产,这些特产让他们以解思乡之情。

那几箱东西里,甚至还有两颗山参,是纪楚三姐夫在山上挖的,说他体弱,让他多补补。

纪楚将信看了又看,纪家在其他读书人那里,或许只是略识几个字,却是真的把圣贤书读到心里的。

可见读书这事,并不是读得越多,品行越高。

再看向安丘县的政务,纪楚又有了他想。

刚开始做这县令,是不辜负原身的嘱咐。

之后知道指荒为田,难免心惊肉跳,作为现代稍微有良心的人都不能忍。

在安丘县一年多,考核那会百姓们倾心相护,字字句句为他解释。

他那考核上上,并非“后台”开恩,乃是他自己做的事,加上百姓仗义执言所得。

所以要感激,也是报百姓的情。

如今看了家里的信件,更觉得豁然开朗。

不辜负信赖,不枉费读书所学的德行。

以往只觉得空洞的话,若落在实处,竟然字字有回音。

信件收起来,纪楚眼神更亮,看得范县丞摸不着头脑。

范县丞明显有话要说,他知道纪大人性格,直接道:“大人,呼文村那边已经在修缮废弃道观,只是还有些麻烦。”

纪楚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呼文村的村长太过年迈,无法主持此事吗。”

“是,他老眼昏花,村里有事大多不参与,所以要再选人管。”范县丞斟酌片刻道,“我知道呼文村有一人,名叫呼宝成,从军中退下来照顾老母。”

“他今年二十六,这人秉直力大,颇有些好汉气,在军中还认了字,要不然让他去管。”

范县丞又说了这人的母亲,之前纪楚还见过,这两年都在扶济名单上。

前年去年,纪楚都带人修补他家房屋,清理积雪,炭火衣食更不用说。

那老妇人寡居在家,儿子思索再三,虽说有衙门照料,但他还是从军里退下来,方便照顾母亲。

这么看来,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纪楚道:“带他来衙门一趟,先见见再说。”

等呼宝成一来,眼神灼灼盯着纪楚,直接抱拳单膝下跪:“见过纪大人。”

纪楚都惊了,何必行此大礼。

对方却执意如此:“这两年多谢您照顾老母亲,小的无以为报。”

呼宝成三言两语说了缘由。

他之前放老母亲一个人在家,并不是他心狠。

而是只有去军中做事,才能挣来银钱养家买药,以安丘县原本的田税,他一个人肯定顾不上母亲汤药。

去年安丘县有了变化,呼宝成便想回村种田,所以年前千户长辞了总旗的小官,回到家中。

既方便照顾母亲,又能开耕种地,还打算种些油菜,自己榨油卖出去。

说白了,以前只有离家才能赚钱。

现在在家就能顾着两人,自然还是回来好。

呼宝成对此万分感激。

母亲年纪渐长,他能回来陪着母亲,全靠纪县令在安丘县的仁政。

年后他租了农具耕牛,凭着一身好力气,已经重拾家中田地。

哼哧哼哧耕地的时候,碰到来呼文村办差的范县丞,两人之前就认识,得知县令大人要在这里办磨油作坊,便多问几句。

范县丞知道他的性子,再知道他已经从军中回来,便起了推荐他的心思。

纪楚再问几句,这人都一一答了。

忠孝秉直,也不失聪明。

确实是个合适人选。

“如今作坊只是筹备,等到油菜籽收获,也要到九月份才能运行。”纪楚道,“那这段时间你准备做什么。”

呼宝成竟然是认真考虑过的,他答:“我准备带着母亲去州城投奔舅父,在他家住一段时日。”

“母亲看病,我进州城的磨油作坊当学徒。”

这个答案让纪楚非常满意。

现在二月份,一直学到九月份,确实可行。

有了经验才好管理。

那魏家镇还担心呼文村农户管不明白作坊。

这不是好笑吗。

谁不是一点点学出来的。

有些事看着高大上,真上手了也就那么回事。

呼文村农户不会管作坊,并非他们没本事,只是没机会罢了。

纪楚亲自写信,又看在范县丞推荐的面子上,从衙门账上拨了些银子。

让呼宝成带着自己的信件去州城找张推官,让张推官务必帮忙寻个合适的磨油作坊去做学徒。

做完这些,纪楚让振儿帮忙去取一支山参来,送给呼宝成让他给母亲带回去熬药。

不等对方推辞,纪楚就道:“这山参并非因你替我做事而给,是全你孝顺的举动。”

不是因为你要替我管磨油作坊。

是因为你孝顺!

呼宝成准备带着母亲前去州城,给母亲看病的同时,专门学习磨坊经营。

这消息再传到魏家镇,这魏家镇众人脸都绿了。

一边是有情有义,忠孝两全的呼文村好汉。

另一边是钻营算计的魏家镇大户们。

不对比就算了,对比起来,谁脸上都无光,不管内里如何,面子上的仁孝礼仪那还是要的。

他们还自诩富足人家,该比穷酸人户更知礼明理。

现在呢?

现在脸都丢完了!

还谈条件,还让纪县令征调劳役?

想什么呢。

纪县令并未对他们多说,却已经把巴掌扇在众人脸上。

即使如此,他们还要说一句扇得好。

在魏家镇众人想着补救时,今年县试结果已经出了。

经过层层县试,排名前五的学生,获得今年的州试名额。

而今年的这五个人,跟往年的名单完全不同,可以说大换血。

李师爷曾经对比过前几年的县试,府试名单。

考来考去,都是那几个人入选。

但现在的安丘县经过去年改革,名单焕然一新。

无一例外,都是去年县学入学考试时,排名靠前的几位。

他们的文章是让众人服气的。

特别是第一名张文胜的文章,看得宋教谕一阵夸赞。

往年对于安丘县学生们去考州试,教谕基本没抱指望,今年却十分不同。

他身为举人,甚至准备给前五名开小课。

这事提出来,县里大小人家的学生都惊了。

举人给童生辅导功课?

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偏偏嫉妒羡慕也没办法,你们有人家的才华本事吗。

人家极有可能考中秀才的!

这么一看,去年县学大刀阔斧的改革,果然有成效。

魏家镇大户人家看着家中子弟,直骂不成器。

但骂又有什么用,自家不支棱起来,骂到天明该考不上还是考不上。

二月底,前往州城考试的五个学生,跟去当学徒的呼宝成,看病的呼宝成母亲一起出发。

不少人盯着他们的背影,隐约发现一个问题。

这些人似乎才是安丘县的未来。

如果本地的大户们还抱着以前的想法,那很快就被这些他们看不上的人取代。

安丘县不少人提起了危机感。

要不然再去求求纪县令?

可此时的纪县令已经在忙下一件事了。

严抓主粮跟油菜的种植问题,并把管仲跟鲁缟的故事大肆传播。

总之一句话。

种粮食!

一定要多种粮食!

纪楚看看安丘县以外的地方。

别的县如何,他暂时管不着。

但安丘县,必须囤粮,大量囤粮。

第27章

安建三十二年三月,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县里大部分人都在农田上忙碌。

从县衙出发,一路往郊外走去, 绿色的麦田接连成片。

麦田的外边,则是翻耕的新地, 这些土地去年种过油菜, 地没那么生,犁地的时候还算轻松。

不过这片地准备种上春小麦。

在这片地的最外侧, 则是今年种油菜的地方,这土地结实成块, 就要花大力气了。

也有人抱怨,用去年种过油菜的地,再种油菜不成吗?

不成的。

因为今年各家油菜地绝对不能超过麦田。

去年管得不严格,那是因为大部分人家都在观望,各家少少种一些算了。

今年知道油菜收益,甚至有人不想再种麦子, 只种收益更高的油菜。

可惜这个想法还没开始, 就被纪大人制止了。

随后管仲鲁缟的故事一讲, 大部分农户知道其道理,还算听话。

再有意见的, 同村人都会说他, 说的话也简单, 那就是, 不听纪大人的, 你们等着倒霉吧。

还有衙门范县丞,马典吏适时下来巡查,各村各户都不敢多种。

听说魏家镇魏镇长的亲戚强行多种油菜, 那田地直接被毁了。

可见纪县令的决心。

其实对一些老农来说,不用纪大人多讲,他们都会多囤粮。

老话说,三年丰,三年欠。

这收成有时丰收,有时候歉收,务必要做好准备。

这是《尚书》里的话,三年丰,三年欠。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

讲的自然规律,天地无常,也寓意要预防天灾人祸。

所以大多数人对纪楚的命令,还是极信服的。

只说今年。

正月还好,雪下得不错,麦苗生的不长不短,就等到天气暖和开始返青。

可今年二月到三月初的雨水不够,颇耽误麦子长势。

所以各家除了平常的农务之外,还要挑水浇田,就怕麦子太旱。

安丘县本地各村都有水源,原本的农田附近也有沟渠。

难就难在,新开耕的土地距离水源较远,所以需要更多人力。

魏家镇那边,甚至雇了隔壁县的人过来给田地浇水,可见春雨确实太少了。

纪楚命人临时挖水渠修水利,多引些水过来灌溉。

这也把县里的牛累得够呛,不少百姓见此,宁可自己去挑,也不想伤着牲畜。

新田就是这样。

不是翻耕之后就结束的,养地,挖水渠,修水利,都是一定要做的事。

好在衙门里的新农具派上用场。

先是那匠人蔡一繁研发的新犁,富于摆动不说,还能调节耕深耕幅。

租到新犁的农家人都说好,就是可惜太少了,不是每家都能分到这么好用的工具。

还有就是挖沟渠的铁铲,那铁铲用起来十分省力,就连握把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些农具确实是极好的。

纪楚还道:“听说那匠人蔡一繁还会制作灌溉农具,若是能买来一些就好了。”

李师爷连连点头。

看到农户们的夸赞,他才知道这些农具比想象中还要重要。

纪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今年春天肯定来不及,但要提前问问才是。

回到衙门,纪楚提笔,竟然也不知道该给谁求助。

张推官?

只怕不行,他在曲夏州里活动活动还行,跟隔壁咸安府联系,估计很吃力。

所以他的后台到底是谁?

怎么也没个音讯。

纪楚笔锋来来回回,最后干脆写给户司长官。

现在的农具都是从他那弄来的,再求一次也没什么。

只是灌溉的工具所需银钱不少。

就算找来了门路,也要有银子才成。

纪楚只当这事不存在,先要了再说。

至于户司长官如何回信,就等等看吧。

信件寄出去同时,正好收到张推官的回信。

说是呼文村的呼宝成母子已经到了,他给安排了住处,也给安排了磨油作坊的差事,自然没说他是来学艺的,否则对方肯定有所保留。

不过这样一来,能学多少,就看呼宝成的本事。

还有就是,他竟然又问,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

自己麻烦他这么多次,张推官不仅不烦躁,竟然还很有耐心。

两人彼此麻烦,关系倒是近了。

还有就是陪同去考试的夫子回信。

也说学生们都安顿好,让县令大人放心,没几日就要州试了,等出结果一定立刻写信。

今年的州试在三月中旬,比往年早了一点,估计学生们压力都不小。

他们在外面奋战。

安丘县里面也一样。

纪楚收起信件后,继续去下面巡田。

见小狼追风眼巴巴看着,干脆也带着它一起。

同时正好把乐薇,李娘子带到罗玉村。

罗玉村的制糖作坊在紧锣密鼓筹备,因有去年的经验,比磨油作坊更有章程。

还有县令夫人在这,做事也有条理。

等到四月份之后,蜂蜜就开始产蜂糖,所以要提前准备。

陶乐薇还道:“不用送我们的,这路都走熟了,再说还有牛车。”

陶乐薇现在也起早贪黑。

她去年教大家做蜂蜜糖的时候,可没想过作坊的事。

今年说话间提上日程,肯定格外细致。

还好她去年学了字,对作坊来说,做事更方便。

纪楚知道她跟李娘子能行,也就不再送人,而是去其他地方继续巡查。

那五个村子都还好。

罗玉村,呼文村,人人见了纪楚都是满心欢喜的。

剩下的德昌村,通拜村,周韩村也都盼着好好做事,让县令大人指点。

只有魏家镇跟县城都是人来人往的。

主要原因,还是田地上人手不够。

各家大户都在其他县里招募人手,耕田浇水,总有事情可忙。

纪楚自然不会阻拦,只让各家不准苛待,若有欺辱百姓者,按照平临国律法处置。

平临国的所雇的长短工,可并非聘家奴,更类似雇佣关系,受到律法保护。

而这样的做法,竟然吸引更多百姓过来做事,倒是让人没想到的。

纪楚让范县丞看好城门,普通百姓可以进来,倘若有行为异常的,必然不能放进。

这自然是为了安全考虑。

别忘了这里是边关小县。

吩咐过后,纪楚便去忙其他的事。

但是来安丘县做工的百姓们却只觉得不对。

都是边关小城。

为何安丘县如此有活力。

大家还辛辛苦苦开耕,难道你们不知道,开耕越多,交的税越多吗?

费那么大的力气,人都要累死了,交完田税还不够吃饭。

收成好?

收成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反正不是自己的。

再看到典吏带着差役过来,众人下意识要给铜板,就听差役们恶狠狠对雇主道:“纪大人有令,不许苛待长工短工,每日工钱必须如实发放,若有违背者,按照平临国律法处置!”

恶狠狠的表情,他们很熟悉。

但不是对他们狠,是对那些大户们。

这更让人疑惑了啊。

大户们早就习惯了,纷纷道:“草民不敢。”

“如此不仁之行,绝不敢施。”

这,这还是大户乡绅?

竟然这样客气?

等真正做工,接触到本地佃户的时候,发现佃户们其实早就不想干了,准备自己耕田。

说是去年靠着养蜂赚了些银钱,已经有本钱开荒。

还有人说去年种了几亩油菜,也攒了银子。

眼看他们干完雇主家田地里的事,立刻就奔向自己的农田,管事的也不敢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行?!

能主动去其他地方找活干的,心里多半活泛。

吃饭时跟当地人沟通,实在让他们震惊。

冬日过不下去,还有扶济?

还帮忙租用农具?

还购买大量耕牛供普通农户使用?

就连那田税都?

有人捂着自己冻坏的耳朵,现在已经是三月份,冻伤的耳朵已经愈合,但留下的黑色痕迹依旧在。

这必然是年年冻,年年坏,年年烂才有的乌黑。

而这样的冻伤,在他们西北小县是最轻的。

耳朵,手脚,脸颊,稍不注意都是冻疮。

再听对方道:“我们今年可没冻疮,炭火足不说,还修补了房屋,还有油可涂,竟然没冻坏。”

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外面不都说安丘县比他们那还穷吗。

隔壁县的人猛吃一口饭,想着自己有没有安丘县的亲戚,要不然来投奔如何?

反正边关户籍管得不严,来了也没人知道。

农忙不过半个月,起了这种心思的人就不说。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找个活路,总没错吧。

在纪楚再次查看州城发来的信件时,丝毫不知道本县人口已经悄悄突破三万大关。

信件上的内容,让宋教谕高兴的恨不得绕着县学跑两圈,若不是顾及礼仪,真是想蹦起来欢呼啊。

“考上了,考上秀才了。”宋教谕激动道,“比我当年考上秀才的时候,还让人高兴啊。”

去州城考试的五个学生,其中一人考上秀才,便是那个向来第一的张文胜。

至少四五年了吧?

安丘县终于有人考上秀才了!!!

宋教谕喜极而泣,拉着纪楚道:“纪大人,你太厉害了,你真的太厉害了,若不是你这人才肯定不会回来啊。”

纪楚无奈松手道:“还是张秀才本人的功劳。”

说着吩咐:“让差役带点银钱过去,考上秀才之后肯定要跟同年交际,还要裁新衣,估计他手里没钱。”

宋教谕只顾着高兴了,竟然把这些事给忘记,赶紧道:“让县学来出,县学账上还有银子。”

这对县学的学生们来说也是一种鼓励。

看见没!

咱们县学是能出秀才的。

只要你们好好学习即可。

消息传到县学,果然跟宋教谕想的一样,不仅如此,不少大户还主动过来送上贺礼,就为了沾沾喜气。

当然也为了激励自家孩子。

纪楚挑挑眉。

宋教谕学得倒是快。

但衙门这份也不能少,只是从银钱换作粮食布匹送到张文胜家中。

如此殊荣,更是让县里读书人羡慕不已。

看看人家。

再看看自己。

没能去府试的,甚至被拉来田间做事。

要是自己能考上就好了啊!

那样光宗耀祖,被纪大人赏识的,就是他们了。

不用多说,今年年底的入学考试名额竞争,只会更激烈。

剩下四个学生回来,纪楚则给他们放了几日假,又专门看了他们文章,算是给他们鼓励。

一次落榜而已,明年再来就是,万不能气馁。

等宋教谕冷静下来,再次来衙门拜谢。

去年他有多沮丧,今年就有多高兴。

以前只想着县里大户们学习条件好,请的老师好。

所以觉得他们的子弟们多半更容易考上。

事实上并非如此。

那贫家子弟明显更多,而且更吃苦。

读书这事,本就要吃苦的。

在纪楚看来也是如此。

吹精英教育的方式可以,但吹精英的后代就不必了。

什么贵族端庄优雅,什么有钱人性格更好。

都是什么胡话。

在这时代说句大逆不道的。

若精英的后代一定是精英,最好的教育一定能带来更好的人才。

那掌管天下的皇家子弟们,一定最有出息吧。

那世家大族必然代代相传,永远不会消失吧。

但该亡国的还是亡国了,该衣冠南渡的还是南渡了。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可不是一句虚话。

不拘一格降人才方是真理。

只要县学不再只对大户豪绅们的子弟开放,别说秀才了,举人进士都会有的。

纪楚大逆不道的话咽在肚子里,只讲了:“不拘一格降人才,当年春秋战国魏文侯礼贤下士,当时的魏国人才鼎盛。”

“齐国的稷下学宫,吸引天下英才。”

再看秦国灭六国,也是当年秦孝公不论出身门第,求贤若渴。

“县学虽只是朝廷广纳人才的方寸之地,却也是替社稷替朝廷第一个门户。”

“我们的事若不做好,哪来那么多人才可用。”

纪楚一番话,听得宋教谕热血澎湃。

听纪大人说话之前,他只是个小小的县里教谕。

听大人说完之后,他则是替皇上广纳人才的第一个门户!

仿若天下兴亡已经在自己手中了。

等宋大人欢欣鼓舞给三叔写完信,好好讲一讲自己的宏图大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收到信件的州学宋三叔刚忙完州试的事,就看到侄儿热血沸腾的豪言壮语。

其中对纪县令的言行夸了又夸,显然已经全身心信服对方。

宋大人很是无奈,不过想了想,去州衙门的时候,“顺嘴”提了这事。

那衙门众人多数都是科举出身,对不拘一格降人才这句话,自然连连点头。

再有些出身不好的,听到纪县令对不论出身门第的说法,更是认同。

也有不服的,此刻不敢多说。

因为纪楚的后台是谁,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啊!

不能轻易得罪。

话传到户司主事耳朵里,他嘴角抽抽,虽还未见过纪楚,就感觉他是个滑头的小子。

还写信问他要买蔡一繁水车的门路。

想得倒美。

今年多地少雨,那水车紧俏的厉害,还买呢,做什么梦。

见自己不回信,就找人过来拐弯抹角的提醒。

等曲夏州知州知道这事,反而笑着道:“你就去帮他办,试试总没问题。”

老师兼上司开口,户司主事只得答应。

果然是个滑头的小辈!

安丘县还在为终于考出一个秀才高兴。

那户司主事的信终于到了。

主事没回信,直接把匠人蔡一繁的信件转达。

信的内容很简单,也很不客气,就差直接说,预订完了!没货!

对正六品的户司主事都如此,肯定是被问的烦了。

信里最后还道,临到跟前了知道买水利器具,早干嘛去了。

这话让纪楚都有些不好意思。

县里事情太多,他确实疏忽。

幸好今年只是少雨,不算大旱,否则问题更大。

这匠人蔡一繁脾气虽然有些大,却说得句句在理。

纪楚思索片刻,竟然直接提笔回信。

上面只是提了个想法。

信上道:“在下不才,请教蔡先生水车以风力换人力,畜力可行否。”

就是,我想用风力水车,替换人跟牛,行不行啊。

李师爷道眼睛一亮:“风力好啊,风力不用钱不用人畜。”

最近这段时间,最让人发愁的就是人不够,牛不够,驴也不够。

难啊。

要是能用风力做事,那可太好了。

纪楚却笑着道:“大概率不行,风力不够稳定,而且难以调控方向。”

那为何还要去问蔡先生?

“搭话啊。”纪楚写完信,又看了一遍。

信是写给户司主事的,请上司帮忙问问蔡先生。

问是假,搭话是真。

但随随便便搭话肯定不会理的。

出个新奇点的主意,倒是不错。

这么想着,纪楚还画了幅风力水车的图。

风力虽不稳定,水车却是按照现代记忆里的样子而画,这才靠点谱。

但这图只能大致看看,不能细究。

里面零件如何运行,各处如何连接,才是最要紧的。

此处的关键纪楚是做不来的,只能依靠蔡先生。

说白了。

先拿出一个足够唬人的噱头,来吸引发明家的注意力!

否则人家不理你的!

为了能买到水车,纪楚确实够拼的。

中间转达的户司主事?

纪楚选择性地不知道。

那户司主事其实也就说了句滑头,别的什么也没讲,这次也是把纪楚的信直接送到蔡先生手中。

若那想法真的可行,蔡先生会回信的,而是他们之间通信,跟自己没关系!

他这里不是中转站!

一来一回见,那名叫张文胜的秀才终于回来了。

张秀才到了县城,第一时间去拜见纪大人。

他去年贫困潦倒,寄人篱下。

若不是县学免费读书,若不是家里田税少了许多,他哪有这般从容地去考试。

更不会考上秀才。

这份恩情,他没齿难忘。

纪楚倒是受了一拜。

不是他拿乔,这是做给县里学子百姓看的。

知恩图报,以德报德,这都是极好的,也是世人应该有的品德。

张文胜拱手拜过纪大人,再拜见宋教谕,夫子等人,纪楚这才道:“舟车劳顿,辛苦了,先回家见见爹娘吧。”

学生去考试,家长们肯定担心,即使考上了,难免还有忧虑。

所以让他快点回家报平安。

要说起来,纪楚其实跟张文胜年纪差不多,可如今的气势,却是妥妥的控场。

只要有他在,大家都莫名信赖他。

安丘县有人考上秀才是一回事,秀才回来了又是一回事。

那张秀才家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人人都想看个新奇。

就连他所在的德昌村都有不少客人。

县里大户更是频频登门,想请新秀才带着他们孩子读读书,多少费用都不在话下。

要知道前些日子,他们家还是普通农户,如今便与众不同。

县里所有人看着,难免心生艳羡。

不少人都起了让孩子读书的念头。

考上秀才之后,不仅能免他的劳役等等税费外,还能见官不拜,跟普通百姓已经不一样。

如今大家日子都好过了些,也有闲钱让家里有天赋的孩子读书了。

罗玉村原本已经关闭的私塾,被请求重新开启。

私塾夫子感慨:“之前因为学生太少,只能闭馆不开,没想到还有重启的那一日。”

还是村民们共同请求,想要把自家娃娃送去读书。

纪楚听说后,低声吩咐娘子乐薇几句话。

等陶乐薇再去罗玉村操持制糖作坊时,就跟一起做事的娘子们道:“其实自家有小姑娘的话,也可以送到私塾,虽说不用科举,却能学学读写。”

娘子们下意识道:“她们学读写有什么用。”

说罢下意识看向县令夫人。

县令夫人就会,所以这制糖作坊绝对离不了她。

李师爷的娘子也会,账目记得也利落,她们私下里还羡慕呢。

陶乐薇思索片刻,笑着道:“不论是以后村子的作坊,还是嫁人挑汉,都是极好的。”

前半句话是相公的意思,后半句是她加上去的。

她从小在村子里长大,最明白什么能打动当母亲的。

无论理由如何,只要是为孩子们好,她们都会认真思考。

果然,作坊也就罢了。

嫁人挑汉?

这点让娘子们有些心动。

是啊,若能认字算数,能挑选的人家也会更好。

为了孩子的前程,也要送去读书的。

再者,她们都羡慕的事,孩子们肯定也想去。

陶乐薇看出大家的想法:“说起来我也只会些简单的字,但大家要是不嫌弃,以后我每日晚走半个时辰,大家跟我学学?”

这个好!

她们想学。

家长们说通,陶乐薇又找了罗玉村的私塾夫子。

夫子正在为书塾重新开张高兴,见了县令夫人更是客气。

等县令夫人说明来意,他倒犹豫了。

陶乐薇这次完全用了相公的说辞:“县令说,外面无论大户人家还是小家碧玉,哪家女孩子都是读书的,咱们安丘县的孩子也不差他们什么。”

私塾夫子好歹是老秀才,年轻时候也出去过。

他自然知道繁华地方,还有专门的女学。

这么说起来,教女娃娃也是教?

而且多个学生,还多份收入。

老师点头,家长点头,这事多半成了。

各家的男人或许有想法,但农户家的妇人们,无论田间还是厨房,都是一把好手,她们参与劳动,所以在家的话语权自然而然的重。

否则大家撂挑子不干,家里立刻少个劳动力,谁也不敢轻视。

原本在家洗衣服的女娃娃们手里被塞了笔墨,一起送到私塾去。

不过说到底,这还是各家手里有余钱,否则谁舍得这样做。

别说女娃娃了,男孩子也是不许读的。

罗玉村这边开了个好头,县里其他私塾也陆陆续续开门,其中大半都招收女孩子。

谁会跟多出来的束脩过不去啊。

只有些老顽固不肯答应,但碍于纪大人根本不敢多讲。

秀才张文胜在家一愣一愣的。

他不过考上个秀才,纪大人竟然就能借此重振本地读书风气,甚至带起女子读书的好风气。

这也太厉害了。

倘若他能考上举人,本地读书风气,还不疯了?

张文胜掰着指头算了算。

下次乡试是两年后,那时候纪大人大概已经离开安丘县了?

不要啊,这种事真的不要发生。

可不让纪大人升官,他也讲不出口。

哎,要是全天下的官员,都跟纪大人一般就好了。

若他以后真能考上举人进士的,也要效仿纪大人。

安丘县的变化就在呼吸之间,自然而然产生了。

谁都相信,不久的将来,安丘县不仅能出秀才,还能出举人进士。

那张秀才更是成了纪大人的迷弟一般,每日认真读书,说自己一定要考上举人,不辜负大人的栽培。

纪楚好笑之余,只让大家好好读,无论如何,读书总是没错的。

就比如做农具这事,也是读书读出来的。

这段时间他打听了匠人蔡先生,才知道他自幼跟着师傅学习如何做工具,等他表现出对数字的敏感,师傅便把他送到一个老夫子那读书。

那老夫子没有功名,但数学几何极佳。

工具加上数学,成就了他这个远近闻名的匠人。

如果纪楚说的话,应该叫发明家?

这位蔡先生改进了不少农具,尤其适合当地使用。

现在最紧俏的水车,也是他精心设计过的,之前远赴江南看人家的翻车,也叫人力龙骨车。

那车通过轮轴传动,把水送到田间,在水田里十分适用。

他把最好用的翻车带到西北之后,发现不适合本地使用,从翻车改为筒车,增加了两个转轮,这样更适合地形高低相差比较大的地方。

利用天生的巧思,跟精密的计算,这才有了紧俏的水利设施。

听说那筒车可引水高至三四丈。

一丈约等于现代的三米三,四丈至少十二米。

如此厉害的水利器具,怪不得很难买得到。

纪楚打定主意要跟这位蔡先生交好,这可是真正的发明家啊!

但转头他就收到发明家蔡先生的回信,上面大写的胡闹两个字。

胡闹?

李师爷等人正好看到。

范县丞直接道:“这人好生无礼,竟然敢这样说您。”

马典吏也很不服,怎么可以说纪大人啊。

就连平时很温和的谢主簿都不赞成。

再看信件的后面。

总之把风力大批特批,说别把这些歪点子跟他讲。

那风力不稳定,需要水的时候它不刮风怎么办,东西南北风不固定怎么办。

还问纪楚,知道做这些器具验证要花多少时间精力吗?

众人越看越沉默。

怎么觉得蔡一繁早就试验过了,所以才能说出那么多反驳的理由。

不过算着时间,纪大人三月中旬送去的信件,这四月初就收到回信,对方没时间验证啊。

等会,不对劲。

纪楚道:“看来蔡先生早就试过风力水车,只是没成。”

所以对方知道那么多弊端。

这胡闹两个字,与其说纪楚的,不如说给自己的。

这哪是信件啊,这分明是实验分析说明啊。

纪楚立刻提笔回信。

首先风力不稳定,所以最好有专门的器具引风,这个工具可以拆卸,有风用风,无风使人力。

而且这也能解决风向不同的问题,那海上帆船如何借风,他们就如何借。

更不是每个地方都用风力水车,而是因地制宜,那高坡风口最为合适。

最后还强调,不用验证,只是说个看法而已。

这信件写着写着,快成学术交流了。

要说什么改进方法,纪楚自然没有。

但他脑子里无数现代的点子,可以用来拓宽思路。

而思路在发明里面,是极为难得的。

眼看信件一来一回,无论蔡先生同不同意,都跟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县令成了笔友。

纪楚也没浪费这次回信的机会,再次求购水车,请求能在秋天时购入。

如今四月初,八九月份要,不算插队。

估计是这次给的方案具体,蔡先生语气平和不少,说可以预定,让他到时候去买即可。

信件最后还多了几句话,将那风力水车确实需要因地制宜,但是个大工程,并非这种即装即用的水车。

他暂时还做不出那种水车,估计要等等。

也就是,想法可以,但实操不行。

众人看着回信,觉得这都是蔡先生的夸赞了吧?

否则不会心平气和地解释。

这个蔡先生还真是有意思。

纪楚并不意外,反正他买到水车了!

虽说现在手里的钱还不够,但等到制糖作坊开了,肯定就有了!

进到四月份,天气渐渐热起来,蜂蜜也在田间忙碌。

快到大量产蜂蜜的时间,等蜂蜜可以割下来,制糖作坊便可以运转。

也就是这个月的事。

四月份还有个小插曲。

纪楚重视白叠子,也就是棉花的事,谢主簿一直记在心里。

现在四五月份,正是当地种棉花的时节,谢主簿专门把官田开辟一块出来,雇人来种棉花。

纪楚听到后还道:“雇人?咱们安丘县还有人手可雇?”

“有。”谢主簿明显有点高兴,“最近来咱们县做事的人很多。”

“咱们先种五十亩看看,行吗。”

当然行,第一批种五十亩,已经不少了。

把事情交给谢主簿,果然很放心。

就连今年四月种油菜,也不用他管,谢主簿已经能调配得当。

很放心的纪楚专心把目光放在罗玉村,准确说是制糖作坊。

去年那会,纪楚让娘子帮忙制糖,试着卖了些,总共收益加起来,差不多有一千两。

今年田地规模增加,蜂农也增加,产量会很高。

纪楚指望制糖作坊赚笔钱,好让衙门有钱去买水车,所以对此寄予厚望。

速度还要快,不能耽误五月的夏收。

说白了,制糖作坊就是时令作坊,每年产蜂蜜的四月跟八月开张。

此刻最紧张的,则是陶乐薇。

她筹备制糖作坊有段时间了,在其他人面前还好,但在相公面前,难免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大家都到了罗玉村,还是压住紧张心情,跟衙门一众人介绍作坊的运行模式。

首先是收蜂蜜。

这点分两种,一种是自己从家运到作坊,价格稍微高一些。

另一种是由村里弓春荣兄弟去收,价格稍低,适合那些不能长途奔波的县里其他人。

蜂蜜收来之后,一批批入库,此时罗玉村的女子们出动,前往作坊用蜂蜜制糖。

现在共有三种口味。

原味,薄荷,梅子。

村里女子们都学过如何制糖,所以人手绝对充足。

陶乐薇按照日工价格付大家银钱,每日一结,村里人轮换着来,尽量让大家都能挣到这份工钱。

当然偷奸耍滑,手艺极不好的,会被换掉,或者去做其他活计,但价格就没制糖那么高了。

三种口味的糖做出来,接下来就是送到州城卖出。

这部分也是弓春荣去做,他性格忠厚,很适合做押送货物的事。

这里面的运费自然也从作坊里面出。

卖出的蜂蜜糖,扣掉给蜂农的蜂蜜钱,各项工钱,运费,最后则是作坊的收入。

在这个过程中,整个罗玉村的人都会收益。

只要是个勤快的,必能从中挣到银子。

陶乐薇按照相公吩咐,尽量把摊子铺的大一些,让更多人从中受益。

最后肯定是有收益的,收益充公,用于安丘县各地的水利。

此一条已经被纪楚定下,只要形成惯例,以后就不好更改。

倘若不这样做,百姓们就会头一个知道,这制糖作坊肯定会四散。

总之进退有度,不管现在还是将来,都考虑到了。

纪楚听得极为认真,看向乐薇的眼神里带着欣赏。

所说是自己讲,乐薇做,可很多细节方面,都是她来补充的,补充的还很细致。

由此来看,这制糖作坊肯定能运转顺畅。

纪楚点头:“非常好。”

相公的夸奖让陶乐薇更不好意思,拢了拢头发道:“县令大人,四月十五就可以开始制糖,您说那个日子合适吗?”

县令大人?

纪楚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再次点头:“合适,以后每年的四月十五,就是制糖作坊开门的日子。”

毕竟是时令作坊,定下时间日期,以后也是定例。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每年的四月十五到五月十五这期间,整个罗玉村都会充满蜂蜜糖的香味。

安丘县第一个糖厂要开工了!

衙门上下,以及罗玉村上下都在高兴。

此刻的衙门门口却迎来隔壁县的差役。

他们的差役满脸怒火,叫嚣道:“你们纪大人呢!让他快出来!我们县令大人有令要说!”

当值的捕快们面面相觑。

都是县令,怎么你们县令就能命令我们县令大人?

凭什么?

对方却语出惊人:“你们纪县令有什么资格征调我们县的劳役!”

“说话!”

征调劳役?

开什么玩笑。

他们县令都不随意征自家县的百姓,极为爱惜民力,还会征调你们的?

别是酒吃多了,来这耍酒疯的吧。

第28章

平临国建国之初, 共有一千七百多县,按照县里户数多少,把各县分为七等。

之后又加入了税收的考量, 让各州府再定县的等级。

曲夏州一共十七个县,其中三个上县, 十二个中县, 两个下县。

安丘县自然属于两个下县之一。

纪楚最初看这个标准的时候,其实觉得有点奇怪。

按户数看, 四千户以下为下县,四千到七千为中县, 七千到一万为上县,再往上数还有三个等级,不再赘述。

按税收看,年收五万石以下为下县,五万到十万为中县,十万到十五是上县, 以上更高。

但现在安丘县每年所交的税收, 早就超过下县的标准。

每年近两千万斤, 差不多十六万石的田税。

即使是户数来看,安丘县五千多户人家, 差不多也居在中县的行列。

前面几位县令, 一直请求把安丘县升为中县。

毕竟下县的县令才是从七品。

而中县跟上县县令, 都是正七品。

可曲夏州并未同意, 这等级就卡在这了。

一百多年前建国初期定下的标准, 在现在看来,确实比较低。

所以即使远近闻名的穷县安丘县也能达标。

按理说应该好升才是,州城那边却不点头。

所以安丘县一直顶着下县的名头。

人口, 税收实际都在中县乃至上县的标准内,却一直是下县。

当然了,这税收也是打肿脸充胖子,根本不切合实际。

而隔壁沾桥县却一直在上县的行列。

可见那沾桥县在建国初期,就是远超其他小县的存在。

人口税收自然极多。

所以纪楚又有一个疑惑。

安丘县那么多税收,是逼得百姓多多交粮,才让税收比肩上县。

那真正的上县沾桥县,他那的税收,岂不是又要翻个倍?

至于对方的户数人口,大约也要翻个三四倍,方能维持平衡。

这里的平衡,就是当初安丘县百姓那般,说饿死也不至于,但日子绝对过不好那种。

这是纪楚闲暇时候估算的,隔壁县的具体情况,并不知晓。

不管怎么算,反正沾桥县的负担也不小就对了,没记错的话,因为沾桥县上县的名头,边关匪盗们还常常光顾。

几点加起来,纪楚都为当地百姓官员捏把汗。

但现在,他没工夫为对方捏把汗,毕竟对方的人都找到他跟前了。

来安丘县门前叫嚣的,正是沾桥县的差役。

他们却是奉命而来,送的是自家县令的书信。

这些差役对安丘县十分不满,所以口出恶言,毫不客气。

又想着,虽然同为县令,但他们家县令高出一级,语气更加不屑。

等纪楚回来,看到的就是四个差役满头包的场景。

沾桥县差役一口一个纪县令,一口一个快出来。

本地差役们怎么能忍。

再听到他们污蔑纪大人征调隔壁县的劳役,更是恼怒。

可惜还没等他们动手,街上路人已经给了两棒槌。

打人的老婆婆正要去河边洗衣服,随手就给了几下。

上次那老汉耳聋,没听清原委给了一扁担,老婆婆却没那么莽撞,她认真听了的!听完再打的!

纪楚听着事情来龙去脉,又听范县丞道:“那老人家年近七十,老眼昏花,也不是故意的,已经命她家人接走,最近不许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