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VIP】(1 / 2)

第19章 第十九章她的死亡与他的吻

“谁死了?”

顾青峥死死望着徐广济,不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细小的变化,将画卷往他眼皮子底下推去。

那灿然笑着的女人明

明美艳如花,看在徐广济眼中却像业鬼,下一瞬便要钻出画卷来啃食他的身躯,他惊骇地瑟缩起来,不愿多看一眼画卷上的女子,只哆嗦着摇头,好似遽然间谁将他舌头偷走了。

可顾青峥并不准许徐广济躲避,他倏地站了起来,极快地逼近了他,揪着他的脖颈狠狠拉到画前,语气危险地逼问道:“莫要让我再说第三次,看着这张画,告诉我谁死了?”

徐广济害怕画中鬼,更害怕身前鬼。

他面前的顾青峥斜斜上扬的眼尾泛着红,黑压压的眼沉沉不见半点光,嘴角却勾起,皮笑肉不笑地钳着徐广济,像他如猪如狗般任人宰割。

“海娜,是海娜死了!”

他终于抵不住恐惧,颤抖着说道。

顾青峥瞳孔一缩,手下更多了一分力,在徐广济痛到告饶的哀求中,他诡异地柔声道:“死的,不是徐宴芝,是海娜?”

“徐宴芝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她当了掌门夫人,在我头上耀武扬威了!明明是个长得丑陋的柴火棍!你们都跟没长眼一般捧她是北域第一美人!你们都瞎了吗?”

提到徐宴芝以后,徐广济被压抑许久的愤恨竟然冲破了对顾青峥的畏惧,兀自倾泻了出来。

他眼珠因愤怒凸出来,鼻孔张得极大,不堪且卑劣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顾青峥松开了手,任由徐广济大喘着气,颓然跌坐在床上。

他移过视线,低头看着手中的画。

画中女子也笑着看着他,隔着画卷,恍惚也见到了她魅惑的眼眸,与摄人心弦的唇瓣。

“与所有人不一样时,你竟怀疑世人皆盲,也不愿疑心是自己瞎。”顾青峥从怀中拿出方巾,细致地擦拭着方才触碰到徐广济脖颈的手指,语气恍惚地抬头看向圣山的方向,“已经说到这儿了,便将事情都说了吧。”

徐广济偷偷掀起眼皮看向顾青峥。

他面无表情,眼中却布满了红血丝。

平静却狰狞,徐广济从未见过顾青峥这幅模样,曾经他远远见到的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上前攀谈的是和煦温和的师兄。

这面具底下藏着什么怪物,他不愿意知道。

徐广济垂下头,低声说起关于海娜、徐宴芝的故事。

徐广济是父母唯一的孩子,自幼起便备受宠爱。

他出身在七峰山下,虽然徐家只是三流仙家,但因为家中生意做得很大的缘故,徐广济锦衣玉食地长到了十来岁,从未吃过半点苦。

除了他展现出天赋的时间有点晚。

北域寻常幼童,如他的幼时玩伴,早在七八岁便显出了对灵力的感知,十岁以前就通过了弟子大选,成为了宗门一员。

而徐广济却一直拖延到十六岁,才显出了不一样来。

他的父母几乎以为他这辈子与仙途无缘,要做一个普通凡人,私底下绝望了数年后,忽然又有了希望。

徐家父母喜极而泣,与儿子抱头痛哭,这一年恰巧又是大选的年份,同期入门的弟子一般都关系紧密,他们为了给儿子一点助力,特特遣人去旁**儿,接了几个同样有天分的子侄,想要让他们一同去参加大选。

要知道,按照以往的惯例,应当是旁支遣人来到七峰,带上许多礼物,祈求徐家家主安排孩子去大选才是。

徐家住在溟海旁的旁支十分震惊,连忙将也是大器晚成、养的如珠似宝一般的女儿送上了主家来接人的车,旁支的家主不舍女儿,也跟着一块儿护送女儿往七峰走。

在路上时,旁支家主害怕女儿若是没有选上宗门弟子,住在主家受委屈,行至一处仙城时,暗地里找了奴贩子,买了一个长得好看的女奴,陪伴女儿去七峰。

旁支的女儿名唤徐宴芝,她的女奴自称海娜。

他们一行人来七峰的路上,桀骜不驯的女奴因多次试图逃跑,受了许多教训,出现在徐家主家时,已经变得沉默又听话了。

徐宴芝带着海娜安顿了下来,她的父亲则重新返回了溟海。

她们入府那一天,徐广济正独自在外头与商铺的凡人伙计玩耍,回来的晚了些,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这一回到七峰山下来的几个旁支同辈。

第二日一早,他走出自己的小院,与出门为主人打水的海娜撞了个正着。

徐广济怔在了原地,海娜竟然长了这样一张好看的脸。

海娜似乎畏惧生人,见了他,她诺诺低头,想要立即离开。徐广济上前追问,费了一番口舌,得知她是旁支同辈徐宴芝的女奴。

或许是他的视线过于炙热,海娜飞快地与他见了礼,抱着东西逃也似得走了。

从那以后,海娜像是在徐广济心中扎下了根一般,时时刻刻出现在他脑海中。

他总是在水井处候着她,因家中住的同辈都还不曾修行,如凡人一样要吃饭喝水,在水井旁能等到畏惧他的海娜,战战兢兢地前来为主人打水。

徐宴芝不是好相与的主人,徐广济又如饿狼一般在一旁虎视眈眈,海娜在徐家过得很艰难,许多人都听到过她被责骂的声音。

为了躲徐广济,海娜愈发谨小慎微,每日来去匆匆,可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那天海娜出门,为徐宴芝取食物。

她到底是在徐家,哪怕终日躲闪,也总算被徐广济逮住了机会,海娜被他逼在墙角住,左右都无法动弹。

绝望之下,她出手打伤了徐广济,这件事闹到了徐广济母亲面前。

儿子受了伤,徐母很生气,海娜与徐宴芝一同被责罚了。

而受了责罚的徐宴芝更是气得要命,她转而再次惩罚了海娜后,寻到徐广济,说要与他做一个生意,她将海娜卖给徐广济,徐广济替她在父母面前美言几句,让她父亲过来七峰山下,与主家一块儿做生意。

徐广济当时只有十六岁,正是下半身支配脑子的时候,闻言自然点了头,他跟着徐宴芝一块儿来到她的院子里,见到了狼狈不已的海娜。

脆弱的、蜷缩在角落里的海娜也那样美。

徐广济立即起了歪心思,他让徐宴芝替他关门,转身就要强行对海娜不轨。

他上了头,完全没察觉海娜眼神中的狠厉,上前掐住了她的脸,强怕她看向自己。

可这个女奴不知哪儿来的本事,他们对视后,徐广济忽然感到一阵头晕,海娜趁着这个机会,举起桌上镇纸,狠狠地打破了他的头,当即让他趴在了地上。

还未走远的徐宴芝闻声吓了一跳,折返回来查看。

徐广济趴在地上,血从他额上汩汩流下,几乎糊住了眼睛,他隐隐约约看见,徐宴芝进门后,也与海娜激烈地打斗起来。

徐广济还昏昏沉沉地勉力站起来,想要从后与徐宴芝一块儿制服海娜。

说来真是奇怪,他身上明明有父母为他求来的浅显法阵,危机时能保他的性命,在海娜面前却没甚大用。

这诡异的女子遽然爆发出怪力,身上散出浊气,充斥在屋里,像是传闻中的业鬼一般。

还未曾修行,如凡人一般的徐广济哪里是对手,他再次失去了意识。

这一回徐广济昏迷了很久,当他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了。

那时太阳刚刚升起,在朦胧的晨曦当中,徐广济看见一身鲜血的徐宴芝与他一般捂着头,蜷缩在墙角。

视线再往下,那个美丽的、如业鬼一般的海娜,已经僵硬地睁大了眼,死去多时了。

海娜死了,徐广济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烦。

在七峰之下,一个还未正式修行、成为宗门弟子的人应当被视为凡人,凡人杀人,要以凡人的法规来处置。

徐家家主阴沉着脸,狠狠处置了徐广济与徐宴芝,又为他们隐瞒,将海娜的尸体草草处理了。

这件事,在所有知情人那儿,似乎已经了结了。

可徐广济自此陷入了永远不会结束的梦魇中,海娜明明已

经化成了灰,他却总是会在将要忘记时,又梦见那个场景。

晨曦之中,惨白如雪一样的美艳女子浸在血泊里,死在他的身前。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从那以后,如影随形,永远看着他。

徐广济越说,声音越低,头也越低,等到将一切都从头到尾说了明白,他已经禁不浑身发抖、落下泪来。

只是,他的面前久久没有传来声响。

徐广济低着头,胆怯地看着顾青峥的双手,他握得很紧,几道青筋虬结地绕着这双不知取过多少生灵性命的手。

徐广济莫名觉得,若是自己此时抬头,这双手也会要了他的性命。

良久后,顾青峥闷闷的声音才从他头上传来。

“所以,因海娜的事,徐夫人与徐家起了冲突。”

“自然,徐宴芝怪我杀了她的女奴,可我分明记得海娜没死时我已经失去了意识,是她自己杀了海娜,最后反而倒打一耙,将事情全推到了我的身上。”

“我听闻徐夫人来到七峰山下后,生了一场病,错过了一次弟子大比。”

“就是因为这一次,我和她都受了伤,根本没办法出门,只得等到两年后。”

“最后一个问题。”顾青峥抚了抚腰间长剑,声音轻飘飘的,问了一个徐广济觉得诧异的问题,“海娜从生到死,都没有离开过徐家,只有你们家人见过她吗?”

“当然没有离开过,我听说她进城时坐在车中,用破布包着头脸,到了徐家后,徐宴芝不愿折了自己脸面,让她不许这样,她才将布摘下,但就算是这样,因为她从不在无事时踏出房间,徐家人几乎没见过她几面。”

顾青峥不置可否地应了,脸上一时平静一时浪起,片刻后,他叹息着松开手,往门的方向走去。

“顾师兄就这样走了吗?你不再问问别的?你、你为什么要管徐宴芝的事?”徐广济见顾青峥竟然要这般离开,莫名着急起来,抬起头来急切地追问道。

顾青峥不答,转而将画卷收进了锦囊中。

徐广济看见画卷,更是疑窦丛生,追上来想要抓住顾青峥的胳膊,大喊道:“七峰山下只有徐家人见过海娜的脸,顾师兄从哪里得来这幅画像?”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喃喃道:“难道,是徐宴芝画的?她为什么要留下海娜的画像,她竟然还挂念着海娜吗?”

这番话终于让顾青峥停了下来,他转头,用不知何时变得猩红的眼看向徐广济,怜悯地叹道:“因为这样,所以她才留下你吗……”

说罢,不论身后的徐广济如何祈求与追问,顾青峥都没再回头。

离开徐广济的弟子舍后,顾青峥越走越快,如同身后有惨白的胳膊想要抱住他,有乌青的唇瓣想要亲吻他,有纤长的青丝想要纠缠他。

海娜,海娜。

这个名字不断地在他脑中徘徊,让他一点一点被黑暗啃噬。

此界之中,据顾青峥所知,并没有哪个地方会这样起名,海娜这个神秘的女子,她究竟从何方而来,又想要去向哪儿。

能够混淆人心的海娜,她的力量究竟能达到什么程度。

窃取三流仙家旁系子女的身份进入北域七峰,是她原本计划中的一部分,还是孤苦伶仃的少女在绝望中迸发的最后力量,以求抓住奔向自由的救命稻草。

不,顾青峥脑中闪过了血红的月光,他立即否定了自己。

海娜不会绝望,她是肆意生长的野花,挣命一般扎根在旁的血肉上,吞噬着被麻痹的躯体,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爬。

面色灰败的顾青峥登上灵舟,往太阴峰方向飞去。

他驾驭着这艘船,驶向他始终仰望着的方向。

那个女子总是在那儿,她总是跟在宇文令的身旁,用讨人怜爱、驯服婉转的眼神看着他。

她看着宇文令,他看着她。

看着她精心呈现的笑,看着她孱弱如羔羊般展示出莹白如玉的脖颈。或缠绵地望着身旁人,或乖顺地颔首。

‘徐宴芝’眼里只有宇文令,她从未真正看见过其他人,她甚至没有回头过一次,若是她回头了,亦步亦趋守在二人身后的顾青峥应当会更谨慎一些。

她将属于海娜的一切彻底地抛下了,将孤注一掷地看向前方。

想到这儿,顾青峥哈的一声,古怪地笑了起来。

她怎么会看见自己呢,他也是海娜的一部分,早已被她弃之如履。

风雪在顾青峥心中鼓噪出了巨大的回响,无数‘徐宴芝’的身影闪烁着从他心头划过,她的影子太单薄,将他划得生疼。

灵舟终于停在太阴峰上时,顾青峥面无表情地松开船舵,将身子往后一靠,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

等待外头有小弟子疑惑问道:“是顾师兄回来了吗?”他方才从沉思中惊醒,嗯了一声,起身下了船。

那小弟子仍然等在一旁,见顾青峥下了灵舟,凑上去道:“好叫您知道,闵师兄让我们看见您就给您带个话,说是传音符也联系不上您,若是您回来太阴了,先去寻他,他有事找您。”

是因为画卷的缘故。

想到师弟,顾青峥逐渐找回了表情,笑着对小弟子道了谢,抬脚往他们住的前殿走去。

闵道一甚至没有在院中候着,远远的,顾青峥便看到他不高兴地抿着嘴、背着手靠在院门上。

他轻咳了一声。

闵道一立即转过头,急冲冲地向他走来,口中嚷道:“师兄,将画还给我!我与师娘约定好了今日要将画送给她的!”

顾青峥从锦囊中拿出画卷,投降一般高高举起。

他的师弟身量只到自己耳下,从闵道一幼时起,顾青峥便经常这样逗弄他。

闵道一一如既往地被逗红了脸,已经是筑基境的仙人,哪里还会够不着师兄的手,他嘟嘟囔囔地抢过画卷,转身往小院走去。

他还未踏入小院,顾青峥又叫住了他。

“等会你画完,我替你将画送去给师娘。”

闵道一的脚停在原地,他双眼无神地看着小院中的白色小花,反问道:“为何?”

“我有事要寻师娘商议,替你走一趟,怎么还不乐意了?”顾青峥随口敷衍道。

“我有甚不乐意的。”

闵道一拿着画卷走进院子,声音越来越低,顾青峥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便听他在里头唤道:“师兄,我画好了。”

他慢吞吞地从里头走出来,垂着头,掀起眼皮瞥了一眼顾青峥,问道:“师兄寻师娘究竟何事?”

顾青峥眉毛微挑,如电一般看向他的师弟,语气极温和地问道:“一些庶务,怎么?”

“无事。”闵道一将画卷交到他手中,再抬头时,他笑得开朗极了,“师兄快些吧,天都快黑了。”

顾青峥嗯了一声,并未离开,而是注视着师弟背对他慢慢走回房里,方才转身去向徐宴芝的住处。

可直到已经能瞧见那间偏远小院的门,他也仍旧没有头绪,他究竟来这儿要做些什么。

今晨,徐宴芝费了一个时辰,才按照宇文令留下的灵器指引,穿过了重重风雪,到达目的地。

届时她已经近乎力竭,在山中歇了好一会儿,虽说下山路比上山好走一些,她也花了更多的时间回到小院。

原先说好的要与小弟子们一块儿修缮结界,现下是一定做不成了,徐宴芝除下几乎被暴风撕碎的斗篷,恹恹地伏在床上歇息。

为了此行,她已经做了许久的准备。

太阴峰越往上,灵力便越是混乱无序,本就暴虐的风雪在灵力地催化下成了能夺命的武器。

在视线毫无作用的状况下,若非有识途的大能带领,寻常成元期的仙人都将迷失在风雪里,或许从此失去了踪影。

宗门从不对圣

山设防,因为圣山有的是办法庇护自己。

筑基期徐宴芝能到达山门处,只因那个指引她前进的灵器给予了一些庇护,她自身的灵力为此消耗殆尽,浑身上下连一根指头也抬不起来。

她建造的巢穴绵软无比,徐宴芝放任自己抛开意识,沉浸在玄虚的梦幻中。

踏上这片土地后,她无时无刻不在为了生存殚精竭虑,在确认了圣山山门后,徐宴芝允许自己短暂地把一切放下,享受片刻的甜梦。

但她允许,有人却不允许。

外头传来了门被叩响的声音,轻轻的,敲一下,缓一缓,再敲两下。

徐宴芝紧闭着眼,捂住了耳朵。

她不开门,外头不管是谁,应当都不会再敲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