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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梦让她身体疲惫得不行,她又继续躺在床上,就只想单纯休息,怕睡着,怕再做那可怕的梦。就这般似醒非醒的,一直到下午,模糊中她看到一道身影坐在床边。张婉如猛然惊醒,这才看清坐在床边的人是肖秉文。

夕阳的光从窗外透进来,碎金一般撒在房间,仿若穿越了时间从遥远的时空照过来,整个房间都氤氲出一股恍惚感。

或许是那场梦的作用,看到坐在黄昏光影里的肖秉文总感觉还是梦,直到清醒过来,她意识到已不在那场噩梦中。

正值壮年的肖秉文,不是梦中已年过六旬,颤颤巍巍的衰老模样。

她已从梦中清醒过来,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才是现实。

肖秉文坐在床边,微躬着身体,手肘撑着膝盖,大掌揉着额头,看上去很疲惫。听到动静,他缓缓抬头向张婉如看来,碎金的光落进他眼中,他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似乎也和张婉如一样陷入了似梦非梦的状态,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醒了?昨晚太累了吗?”

那场梦虽如电影场景一般出现,可里面发生的事情每一样她都能感同身受。肖秉文跪在小戎墓前泣不成声,他站在她的院子前长久等待,直到身体支撑不住。他弥留之际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看向门口等待她出现,最后并未等到含恨而终。

站在现在的立场,她不太能理解梦中自己的做法,为什么对肖秉文父子那么冷漠。大概也是因为此,每每想到肖秉文含恨而终死不瞑目的结局她便觉得格外难过。

肖秉文察觉到她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有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她身体微微颤抖,仿若遇到让她无比悲伤的事情。尤其那种想靠近却未靠近的踟蹰,就像在害怕什么。

肖秉文沉思片刻,大概猜到原因,目光露出几分无奈和痛意,语气尽量平静问她:“那张照片你看到了?”

张婉如强迫自己从那场噩梦中回神,调整了一下呼吸点点头,“看到了,不过我很好奇,你的钱包里为什么有那样一张照片,那时候我们并不熟悉。”

“其实就是觉得照片好看,拍得很好,不管是人还是物都让我满意,那时候不知道怎么想的,就随手塞进了钱包里。”

初见面时张婉如在他印象中是个挺热心的女孩,不过后来得知他跟她继母的干亲关系之后她再看他眼神便不再友好。

可那天,阳光实在太暖,院子里的虞美人开得太美,从花园中经过,落了满身阳光的她看上去温婉柔美,乖得不像话,跟平日里那冰冷的模样判若两人。

把那张照片收起来大概也有这个原因,是真觉得这张照片很好看。可他没想到这张照片会让她受到牵连。

“所以当初周鹏和肖瑜看到这张照片才将我绑架到那间仓库的吗?”

“很抱歉我当初没有对你说实话。”

当初肖秉文告诉她,周鹏之所以绑架她,是误会了她是他的侄女,想逼迫他做出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

可是梦境中,站在她门口忏悔的肖秉文跟她说的远远不止这些。

所以张婉如又问:“肖瑜让我问你真相,这就是当年绑架的全部真相吗?”

肖秉文对上她的目光却沉默下来,肖秉文挺爱冒险,胆子也大,不然也不会自己跑到外面开工厂。他好像从未怕过什么,即便有害怕的,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也不允许他表现出半点。

可现在,有清晰的惧意凝聚在他眼底,他浑身紧绷得不像话。太阳渐落,光影流转,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张婉如也静静注视着他,耐心等着他的答案。

肖秉文直到临终前才来向她忏悔,那么这个年纪的肖秉文会选择对她隐瞒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才开口,微哑的声音染了夕阳,像带着时光的沉重。

“其实在将你绑来前,周鹏曾绑过几个女人来我身边。他想看着我像畜牲一样在他跟前表演,他给我灌药,试图让我丧失理智。药效作用我痛苦不堪,可还是忍下来了。这让周鹏气急败坏,我未能如他的愿,我看到他气急败坏,我知道我暂时取得了胜利。我就是那样的人,越是要对我强硬我反而越不低头。直到后来周鹏看到我钱包里的照片,他将你绑了来。他再一次给我灌药,我试图用我的意志力去反抗,试图让他愿望落空。可是我失败了,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对你有所反应,但我就是未能控制住,和你发生了不愿发生的事情。”他自嘲一笑,“我不想对我的过错做任何辩解,我从未向你说明真相,因为真相中的我是丑陋的。我道貌岸然用别的理由蒙混过关,明明自己有龌蹉的一面,却一直像一个伪君子做出受害者的模样。周鹏和肖瑜固然可恨,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当年遭受的伤害,就算有大部分是来自周鹏和肖瑜,也有一部分是来自我。”

其实这些年肖秉文也时常懊恼,为什么当年没有忍住,为什么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他都能控制,为什么面对张婉如就不行。如果当年他忍住了,是不是就不会对她造成伤害,是不是就会让周鹏和肖瑜侮辱折磨他的愿望落空。

可他就是没忍住,他就是很卑鄙无耻在她面前失控,那时候的她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小姑娘。

他可以将这一切推给那些药,但只有他很清楚,其实发生这件事也夹杂着他的主观。就是因为此,他就逃脱不掉他是罪魁祸首之一这个事实。

张婉如也确实该恨他。

他想起他这些年常做的那个噩梦,梦里他风烛残年躺在病床上,弥留之际他一直放不下的就是张婉如的原谅。他想亲口对张婉如忏悔,他想在死前乞求她的原谅。

可是他躺在床上等啊等,却未能等到张婉如出现,几乎每一场梦的最后都是以他含恨而终,死不瞑目作为结尾。

这梦折磨得他很痛苦,可是仔细想想,张婉如不愿意见他,不原谅他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张婉如理应恨他啊。

肖秉文其实完全可以将一切责任都推给周鹏,推给肖瑜,推给那些药,可他很清楚他也占一部分原因。他阴暗自私的一面想让他对真相有所保留,可他遭受的良心谴责却又支使他对张婉如说出真相,让她知道他也有私心,有不堪的一面。

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幕后黑手一落网,当年的事情也会彻底真相大白。肖秉文早已料到,那一次次的噩梦好像也是某种预言。

他知道得知真相的张婉如会跟梦中一样,到死也不肯原谅他。他也知道自己将会一辈子活在痛苦内疚之中,接踵梦中死不瞑目的命运,可他还是将真相告知她了。

张婉如没说话,沉默让氛围变得越发凝重,太阳已西沉,火烫的云霞还在天边滚动,碎金般的光影淡了些。

张婉如也说不清楚听到肖秉文这些话是在意料之外还是在意料之中,在梦中,肖秉文直到意识到自己已快油尽灯枯才找到她,对她说出全部真相,乞求她原谅。

其实她能理解,肖秉文有他的骄傲,骄傲如他,不想承认自己有卑劣不堪的一面,直到暮年,人生快走到尽头时,身上的骄傲早已被无常的世事磨灭干净。他想在死前不留遗憾,想得到宽恕,这才向他坦白。

而正值暮年的肖秉文,骨子里的傲气还在,却还是向她坦白真相,将自己隐藏的不堪摊开给她看。

“张婉如。”肖秉文沙哑着声音开口,噩梦中将死之际,他想求得她的原谅,那些话藏在肚子里,藏了很久,他想通通对她说。在噩梦中他盼望着这样的机会,可现实中他并不想要,现实里走到这一步就离噩梦中的死不瞑目更近一步,可这些话还是要说,梦中无法对她出口的话,还是要说给她听。

“是我伤害了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是因为光暗下来了吗,他的面色看上去格外沉重,因为疲惫面容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她又想到了梦中的肖秉文,他躺在病床上,眼巴巴望向门口,等待着她,盼啊盼,到死也没能盼到她来,到死也没跟她说出要说的话。

一时梦中场

景重叠,此刻肖秉文就在眼前,他终于告知了她真相,说出了他的道歉。

要原谅他吗?

她想如果没有那些药,她相信他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这件事明明就是那些绑架犯的错。

所以她没有梦中的她那般怨恨,更没有和他们父子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

她甚至庆幸,她回来了,回到他们身边,梦中时间线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小戎不会痛苦,也不会杀人,更不会死,肖秉文也不会身陷囹圄疾病缠身死不瞑目。她庆幸,此时此刻她改变了剧情走向,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张婉如深吸一口气,“我原谅你。”

肖秉文彻底呆住,高大的身体在赤金的光影中微微弯着,身体僵硬得不像话,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她。

长期做那场弥留之际的梦,肖秉文总觉得那是对他的预兆,如果张婉如得知了所有真相,她将永远不会原谅他。所以他能瞒一天是一天。他喜欢极了现在的生活,有孩子,有她。他的家庭幸福美满,冲淡了父母双亡给他留下的阴影。

他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样的生活延长一点再延长一点,她不想张婉如离开,不想张婉如恨他。

可他也清楚,得知真相之后的张婉如恨他也无可厚非。张婉如会怎么选择呢?会选择离开吗?就像当年一样,无论他怎样挽留都没用。或者恢复到以前的模样,对他冷眼以对,所有的温柔幸福荡然无存。

不管张婉如怎么选都没有错,他明白曾经的伤害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虽然不甘心,虽然痛苦,可他也清楚,或者死不瞑目才是自己的宿命。

所以他没料到她的回应会这么快,她说“我原谅你。”

肖秉文不敢置信,目光呆呆凝望着她,许久许久。久到他感觉长时间不眨眼的刺痛,他这才回过神来。

又怕这一切是幻觉,就像每次噩梦中,弥留之际的那场幻觉。他看到她出现,看到她坐在床边,看着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眼中的泪,她为他哭,她对他说出原谅的话。可是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门口空荡荡,张婉如从未来过,所有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而已。

所以他不确定,喉结滚动片刻,克制着沙哑的嗓音又问道:“张婉如你真的原谅我了?”

“真的,我原谅你。”

这一次他听得清晰明白,她原谅了他。

嘴角不自觉勾起笑,眼睛却红得不像话,一开口声音更是哑到不能听。无法形容此刻心底的感受,听到她的原谅,内心应该是释怀的,放松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很痛很痛。痛到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缓解。

“张婉如。”他轻唤她的名字,“过来好吗?”

想她靠近一点,期待着她能为他缓解一下心里的痛,一句简单的话都刮得喉咙难受,他滚动喉结缓解了一下,又接着道:“求求你过来,过来疼疼我。”

第64章 第64章把你当男人的喜欢

光影移动,从他身边渐渐滑过,淡淡一抹光落在他脸上。疲倦的脸上,一双眸子没有了以往的锋利,眼底满是红晕,高大挺拔的男人竟露出几分脆弱。

他总那么骄傲,又有一点大男子主义。她想起了那次肖家二老过世,肖秉文有一段时间过得很颓丧,那一日他也露出颓态,她说她会疼他,而他却嘴硬,说老爷们儿不需要人疼。

“要疼也该是老爷们儿疼你。”他对她说。

而现在老爷们儿却妥协了,主动乞求她疼他,像乞求着她救他的命一样。

张婉如走上前,他期盼着她过来,可她过来了他又一动不动,身体依旧僵硬,仿若不是自己的,动一下都不能。

他只是微抬眼看着她,眼眸是红的,脸上却对她笑着。

“要我怎么疼你?”张婉如冲他道。

他沉默片刻才开口,声音依旧沙哑,“抱我。”

有太多情感需要宣泄,可他不贪心,只要抱抱她就行。

只是他没想到,她直接勾着他的脖子跨坐上他的腿。身体接触的那刻,他几乎是立刻就将她搂进怀里,她纤细的腰身被他高大的身躯衬得娇小玲珑,他却将她当做支撑用的柱子般,脑袋靠在她肩头。

深重呼吸了几下,他压低着声音问:“为什么愿意原谅我,真的原谅我吗?”

还是不确定。

“嗯,我原谅你。”张婉如放柔了声音,“如果说我没有回来这里,没有与你和小戎一起生活过,我对你是可原谅可不原谅,我可以对你们冷漠而没有心理负担。可是我跟你们一起生活过,我珍惜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我知道那件事错并不在你,虽然你觉得是你没有忍住,可罪魁祸首是绑架我们的那两个人。”

他缓缓从她肩上抬起头,张婉如看到他眼角溢出的一点泪光,此刻,这个平日里总担事的老爷们儿却可怜得让人心疼。

灰暗的眼底不知何时注入了光,眼底闪烁着笑意,他扶着她的腰,抵着她的头,有许多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一切尽在不言中,说再多也显得苍白,再也没有比如今能互相拥抱,互相感受彼此体温更有力的言语了。

沉默了片刻,他微歪头,将唇印了上去。她的唇太软,每次压上去就容易勾得人深陷其中,会让他不自觉加重力道,可这一次他却吻得很轻很轻,不仅是因为此刻僵硬的身体使不上力气,还有体内太复杂的情感让他变得小心翼翼。

他是个粗人,上头时容易犯浑,变得像个混账。这会儿明明有太多情绪在心头涌动,可发泄出来时却这般小心翼翼。

轻柔吻着含着,清晰感觉着太多情绪在体内碰撞,浑身开始变的紧绷,青筋像藤蔓一样缠上他的手臂,可搂在她腰上的手依旧温柔的,落在她唇上的吻依旧是浅浅的。

不知持续了多久才松开,肖秉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静静的,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吻过一场,肖秉文体内的情绪平复了一些,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做,就想静静抱着她。

张婉如却被他这个吻弄得心痒,肖秉文每次吻她都会越来越深,有时候恨不得将她整个吞下去。这一次却温柔缠绵,太容易让人沉醉。

张婉如平复了一会儿才问出自己心头的疑惑,“那张照片你为什么要放在钱包里?”

肖秉文沉默片刻才说道:“当时只觉得照片很好看就放钱包里了,我也没想到那照片竟将你牵扯进来。”

“你……”张婉如触及到曾经的回忆让她有些不舒服,可这个疑惑一直在心头盘桓,她做了一下心理准备才问出口,“为什么你会对我有感觉?就……你不是说,他们之前还给你找过女人吗?”

肖秉文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那抵着她的额头微微抬起,目光对上她,她也正看着他,不知是不是才吻过,她眼底透着几许迷离,一双眸子也显得越发水润。

明明如此柔和的视线肖秉文却仿若被刺了一下,他道:“我也说不清楚,有时候我也在问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能再忍忍,当然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或许我本身就是个禽兽。”

他说话的语气带着愧疚,不过这个答案却并未让张婉如满意,当然她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开门的声音,张婉如回过神来,知道是小戎放学回来了。

“小戎回来了,我去看看。”

肖秉文却没动,那手还停在她腰上,片刻后才依依不舍放开她,张婉如从他怀中下来,经受过虚惊一场的肖秉文这会儿情绪还未平复,又揽过她的腰将她抱了抱。

张婉如看了一眼靠在他腰上的头,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一会儿再疼你好不好?”

他松开了她,微抬头,眼底藏着笑意看她,“好。”

张婉如出了门,小戎是被赵阿姨接回来的。

看到他张婉如便又想到自己的梦中所见,十五岁

的少年苍白着一张脸出现在她面前,问她为什么不要他,那委屈痛苦的模样依旧清晰刻在脑海。

可是梦中的自己却对他那么残忍,甚至都不愿意承认他是她的孩子。

张婉如蹲在小戎跟前,眼前的小戎才六岁,不是多年之后渴望母爱却又得不到的少年。想着梦中的一幕幕,想着他因为没有母亲总被人当作痛处来攻击,想着自己对他视而不见,想着他最后的结局。

一时情绪翻涌,张婉如忍不住将他搂在怀中。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时间线和梦中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回来了,回到了他们父子身边,她会尽她所能阻止未来的悲剧。

被妈妈抱住的小戎不明所以,不过小小的手臂也回搂住她,轻声问道:“妈妈怎么了?”

张婉如抱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儿子,白嫩嫩的小脸蛋上一双眼睛大而清澈。

“我不是你妈妈。”

梦中她无情而冷漠对他说出这句话,年少的他因为这句话深受打击晕倒在地。

此刻她温柔抚摸着他的脸,微笑着冲他道:“妈妈就想抱抱你。小戎你知道吗?妈妈很爱你。”

梦中所见让她心痛,少年肖楚戎在痛苦晕倒在地时,会不会曾期盼她会对他说出这句话呢?

妈妈的话让小戎完全愣住,妈妈说她爱他。

小戎还记得他曾听人说过,说妈妈并不爱他,不然当年也不会抛弃小小的他离开。那时候他很想问问,妈妈是不是跟别人说的一样不爱他,但他不敢开口。

他没想到有一天妈妈会主动对他说爱他。

他现在知道了,妈妈是爱他的,是那些人胡说八道。

小小的心脏因为妈妈的话砰砰跳个不停,眼底也不自觉透出一抹亮色,面对妈妈的目光他却有些不好意思,可他很开心,所以他也冲妈妈说道:“我也爱妈妈。”

张婉如忍着眼泪,又将他一把抱在怀中。

不一样的,此刻他并不是那个少年,而她也不是那个冰冷无情的张婉如。他还小,她还来得及让他知道。

他一直不得的,一直渴求的母爱,她通通都给他。

肖秉文站在门口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子,母子俩温馨的氛围也分了些在他身上,他心底的担忧和痛苦被减轻了许多。

没有他以为的家庭破碎,她还愿意留在他们父子身边,他们依旧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肖秉文看着看着,不自觉笑了。

晚上,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肖秉文和张婉如侧躺在床上,眼对着眼,彼此都没有睡意。眼眸里倒映着对方的身影,恨不得将对方牢牢印刻在眼底。

张婉如是因为那场噩梦,梦中的她对他冷漠到底,连他死都不愿意去看一眼。噩梦中的肖秉文躺在病床上,脸上皱纹沟壑纵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门口,期盼着,失落着,慢慢走向生命尽头,最后剩下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抱憾而逝,无法瞑目。

眼前的肖秉文正值壮年,岁月还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那一场晚年的悲剧不会有,也不会落得个死不瞑目的结局。

肖秉文是因为虚惊一场的释怀,愧疚了这么多年,终于将真相告知,以为迎接自己的是妻离子散的命运,一场场噩梦也像某种预告,却没想到最后能得到她的原谅。

此刻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就这般静静看着彼此,感受彼此的体温,确定对方在身边,这样才能将各自噩梦带来的负面情绪渐渐平复下去。

张婉如捧上这张脸,噩梦中的他着实让人心疼。确定他还在身边,确定他还好好的,确定噩梦中的那场悲剧因为她的改变不会再出现。

心情平复了一些,她问他:“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会不会跟别的女人结婚?”

他微阖眼在他掌心上贴紧一些,每次她摸他脸时他总有这样的回应。很乖顺,像一只小动物,张婉如心中欢喜。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就想知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没发生过的事情,我没办法预测。”

张婉如点头,是啊,没发生的事情他没办法预测。可是在那场梦中,她看到了未来时间线里发生的事情,肖秉文终身未婚。

以他的条件,要结婚轻而易举,多的是女人愿意做他的太太,可他为什么不结婚呢?就那样抱着愧疚过了一辈子,最后还死不瞑目。

有个问题她一直想问肖秉文,但又不好意思问,总觉得问出口会很难为情。或许是那场噩梦让张婉如心有余悸,人生在世要珍惜所拥有的,不能留下遗憾。

而她也想尽快给这个问题找个答案。

所以在沉默片刻之后,她对着他的眼,很郑重问他:“肖秉文,你喜不喜欢我?”

问得直白而干脆,好像在问“肖秉文,我们明天吃什么”。可话问出口张婉如就感觉到了胸口砰砰砰的跳动。

肖秉文正静静感受两人呼吸相融的氛围,骤然听到这话,微抬眼向她看去。目光带着疑问,并不算强烈,张婉如却感觉心跳得更快。

“嗯?”

这微扬语调的嗯字表达了他的诧异。

张婉如觉得吧,她也不该那么矫情,两个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不就行了吗?反正现在她是他老婆,在意那么多干什么呢?

可就是不甘心,她很清楚意识到自己内心对他的在意,是的,她喜欢他,所以她就想得到他的回应,就想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也真是奇怪,又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了,可想着这些,心跳还是莫名加快。

可她是真想知道,她对着他的脸,平复了一下过快的心跳,故意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又说道:“你喜欢我吗?”

肖秉文目光渐渐收紧,他下意识向她靠近一些,紧盯着她的眼。他和张婉如作为夫妻,在其他人看来算是感情不错,两人也跟其他夫妻一般,一起生活一起睡觉一起养孩子。可两人从未触及过男女之情这个话题。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是因为什么才结合在一起的。夫妻之间,有夫妻之情就行了,有没有男女之爱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实际上肖秉文也常这样想,可总归人有时候是贪心的,每每两人亲密时,他也在想,张婉如在说着他是她的男人的时候究竟是出于夫妻情-趣还是多少有点喜欢他。

只不过作为男人,他也不想患得患失的,那么感情用事,没事去问她这个,能好好过日子不就行了吗?

他没想到这问题她倒是主动来问了,肖秉文意识到什么,体内某种情绪不受控制波动。不过他面色依旧如常,他紧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任何表情,想再彻底确认一下,所以他反问道:“你问我喜不喜欢你?”

“嗯,你喜欢我吗?”

确定了,她确实这样问了。

肖秉文笑起来,一抹弧度不受控制在嘴角扩散,眉梢上挑,简直要挑到发根处了。

笑容里渐渐多了几

分宠溺几分无奈,他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说道:“怎么会问这种问题?是我平时表现得太含蓄了吗?你没看出来?”

这个回答有些隐晦不够直白,让张婉如迷糊起来,不过她又敏锐捕捉到了某种信息,眸中渐渐升起几许光亮,她急忙道:“不是把我当成小戎妈妈的那种喜欢,也不是因为我占了你妻子身份,你对妻子身份的那种喜欢,是男欢女爱,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那种喜欢,你对我有吗?”

肖秉文沉默着,她的眼神太过强烈,强烈到有一瞬间他感觉到无措,好在他脸皮也够厚,对着她的目光说道:“怎么就没有了?送花送口红看电影,这不就是跟喜欢女孩子才会做的事情吗?”

这是很肯定的答案了,激越的心跳好似又加快了一些,原来肖秉文是喜欢她的,并不是因为她是小戎的妈妈。

情感得到回应,张婉如感觉身体在发胀,脸也胀得滚烫,可她目光还是移不开半点,依旧落在他脸上。

将内心的激动平复了一下,她又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所以将照片放在钱包里是因为喜欢我吗?”

肖秉文道:“那时候你才多大,我可没那么禽兽。至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我并不善于审视自己的情感,所以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很肯定,我现在心里是有你的。”

够了够了,张婉如也觉得没必要计较得那么清楚,直到明白此时此刻他是喜欢她的就够了。她的情感得到了回应,她的需求得到了满足,这就够了。

“那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从来没对我说过喜欢我。”

“这种事哪能随便说啊?一个大老爷们儿,肉麻兮兮的。”

“……”

张婉如也能理解,以肖秉文的性格,确实不会将喜欢这种事情挂在嘴边。

“你呢?你这小没良心的丫头心里有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有吗?”

肖秉文问这话的时候面色严肃了几分,大概是想着之前这丫头对他的不在意和处处防备,还没等来她的回答,他眉心已微微蹙起,难受的。

张婉如握住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胸口,她正了正面色冲他说道:“我心里有你,不止一点点,有很多。”

听到这话,肖秉文面色瞬间舒展,张婉如这模样不像是表白,倒像是在郑重宣示。肖秉文感觉身体在发热,一股热浪席卷全身,连骨头缝都未能幸免。

可他在这个问题上和她一样谨慎,所以他又问道:“不是把我当做小戎爸爸那种喜欢,也不是因为我站在丈夫的角度那种喜欢,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

和方才她追问的一模一样的问题,原来他也会纠结这个吗?张婉如笑了,一脸肯定说道:“当然,我对你的喜欢是把你当男人的喜欢。”

舒展的眉梢不自觉上挑,爽意让他语气微微变调,还是想再确定一下,所以他问:“真的?”

张婉如点头,“真的。”

肖秉文这次没忍住笑起来,他道:“我喜欢听。”

张婉如了然,不知不觉中她和他竟这么默契了,所以她又说道:“我真的喜欢你肖秉文,真的。”

肖秉文笑容在脸上扩散,明显很满意,张婉如又道:“我喜欢你肖秉文,我真的喜欢你。”

话落肖秉文却一下堵住她的嘴,用唇堵的,轻轻在上面碾了几下阻止她说话,倒也没有更近一步,他松开,张婉如不明所以,“怎么了?”

“剩下的以后再说,说多了我一时半会儿消化不完。”

张婉如噗嗤一声笑了,不单单是因为这话听上去挺可爱,还因为他说这话时那一本正经的模样。

张婉如点头,“行,留着以后说。”

互诉衷肠,两人的反应都很温情,没有激情四射来加深一下情感,就只默默看着彼此。或许是彼此的梦,让两人都格珍惜独处的时光。

就这般盯着彼此,也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张婉如问他:“你困了吗?”

“没困,你困了?”

“我也没困。”

两人说完相视一笑,张婉如想到什么问道:“你会难过吗?”

“难过什么?”

“幕后黑手是肖瑜,你和他感情很好。”

“也说不上难过,我和肖瑜确实一起长大,确实有着兄弟情谊。可在得知他是幕后黑手那一刻,我就清醒意识到我和他的兄弟情谊止于此了。倒是你……”肖秉文看向她的目光深了几分,“凶手伏法,你也该安心了,往后不用再做噩梦,也不要再被阴影困扰。”

其实张婉如想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做关于那个仓库的噩梦了,曾经的阴影好似也随着时间流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在跟他结婚以后。身边有了个人,和她有同样遭遇的,和她一起面对,渐渐的,对过去的恐惧也没那么害怕了。

沉思片刻张婉如收回神,问道:“肖瑜他会怎么判?”

“这个我不清楚,到时候还得看法官量刑。不过近几年严-打,杀人是重罪,而且他又是数罪并罚,大概率是死刑。”

张婉如点了点头,没说话了。

后来怎么睡着也忘了,只记得在临睡前两人还互相抱着,第二日张婉如醒来,肖秉文并未在身边。她起床出了门,听到厨房传来声响,走到门口一看,却见父子两正站在灶台前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小戎因为身高不够,还在灶前搭了个板凳。

“在做什么?”张婉如走上前问道。

肖秉文侧头看过来,嘴角弯着一抹笑,一双剑眉下,眼眸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明显生出几点光亮说道:“你儿子想给你做爱心煎蛋来着。”

这眼神好像跟平日里有些不一样,更热切一些,是因为昨日两人剖白了彼此的心意吗?好像也没什么吧,他们本来就是夫妻,也有夫妻之实,互相表白似乎也没什么,可又有细微处的差别,倒看得张婉如也不好意思起来。她急忙分散注意力向锅中煎蛋看了一眼,蛋煎得半熟,小戎拿着锅铲,肖秉文握着他的手,教他将煎蛋定型成爱心的形状。

看着还算成功。

油锅冒着热气,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氛围也是暖的。有时候张婉如也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太真实,明明还在那破旧的工厂宿舍里打转,怎么一转眼就来这里了?有明亮的房间,有可爱的孩子,有体贴的老公,有温暖的家。

自然也该做些回馈,所以张婉如蹲在小戎跟前,揉了揉他的脑袋夸奖道:“小戎真棒。”说完还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

小戎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妈妈有些羞赧笑了笑来掩饰。

“咳。”

旁边有人轻咳一声,张婉如向肖秉文看去,对上他一张笑脸,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这事儿我也出了力的啊,怎么也不夸我?”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挣这些?

张婉如有些无奈,说道:“你也很棒。”

“就这样?”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儿没有?”

跟昨日面对她时那颓丧的模样不同,此刻他穿着衬衣和西裤,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英俊帅气,精神头十足,那股意气风发的劲似乎又回来了。

一起回来的还有那股浑劲。

那眼底一点也不掩饰暧昧,当着儿子的面也犯浑。

可他不依不饶,目光直勾勾看着她,张婉如无奈,垫着脚在他额头亲了一口。亲完不好意思,下意识向小戎看了一眼,却见小戎也正看着他们,脸上挂着笑,看到父母亲密,内向的小朋友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可笑容看上去却又是愉悦的。

肖秉文自然也看到了,他伸手拨弄了一下他的脸颊,说道:“你乐个什么劲?”

小戎低垂着头,又抿着唇笑,被爸爸逗弄了他越发不好意思。

以前妈妈没有在家,可他见过别的孩子的爸妈都是亲亲热热的,就比如陈珍宜,她的爸妈感情很好,所以陈珍宜过得很开心。

他很羡慕,别人都有爸爸妈妈都在身边。

而现在,妈妈回来了,他也和别的小朋友一样,有爸爸也有妈妈。

他很开心,妈妈亲自己的额头,他很开心,妈妈亲爸爸的额头,爸爸妈妈感情好了,他们才不会分开,而他才能一直拥有爸爸和妈妈都在的生活。

他喜欢和爸爸妈妈呆在一起,喜欢爸爸和妈妈亲密,这样会让他觉得很暖很暖,他喜欢这种感觉。

第65章 第65章老公

探监室里,巨大的玻璃隔绝开里外两人。玻璃窗前的一男一女彼此静静注

视了对方许久才拿起电话听筒。肖瑜跟入狱前比起来变了很多,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此刻头发剪成了寸头,看上倒正经了几分。

肖瑜先开口,他冲对面的梁文凤笑了笑说道:“我没想到我入狱后第一个来看我的人是你。”

梁文凤一脸复杂,当初肖瑜被警方带走时,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她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肖瑜怎么可能杀人?后来想去探视,但一直没申请到,尝试了好几次才申请到了探视权。

梁文凤沉默良久才问出自己的疑惑,“你真的杀人了?”

不管是记忆中的肖瑜还是眼前的肖瑜,她都无法将他跟杀人犯联系起来。

肖瑜点了点头,“嗯,我杀人了。”

承认杀人就像承认他吃过饭那么干脆。梁文凤简直不敢相信,“为什么?听说你还绑架过秉文?你从小和秉文一起长大,关系那么好?你为什么会绑架他?”

这才是她最不敢相信的,她从小就和肖秉文肖瑜认识,知道他们哥俩的感情,肖瑜绑架肖秉文怎么可能,她有时候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警方搞错了。

肖瑜沉默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喜欢张婉如吗?”

梁文凤不明所以,他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个,不过她如实说道:“说不上喜欢。”

“还很讨厌她对吧?”肖瑜说完补充道:“说实话。”

“嗯,很讨厌她。”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毁了她?或者有没有期待过,她被人毁掉?”肖瑜又强调了一句,“我想听你的实话。”

梁文凤仔细想了想,随后回道:“我虽然讨厌张婉如,但我并没有想过要毁掉张婉如,也没期待过她被人毁掉。但如果张婉如遇到倒霉事,我想我应该会控制不住幸灾乐祸。不过这跟你绑架肖秉文有什么联系?”

“你比我善良。”

“……”

肖瑜又道:“你觉得我跟肖秉文关系好,但那只是表面,其实我嫉妒他,讨厌他。我不像你,你讨厌张婉如却没想过毁掉她,但我讨厌肖秉文,所以我想毁掉他。”

梁文凤被他这些话给惊到了,“你讨厌肖秉文?”

“对,我讨厌他。”

梁文凤怎么都不敢相信,肖瑜和肖秉文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可是肖瑜的表情不像说谎,他确实讨厌肖秉文。

“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嘛,我嫉妒他。他从小优秀,长辈口中总是对他夸赞。我就不一样了,我从小到大就是个反面教材,不学无术,是肖家一等一的废人。时间长了,心里就积累了太多怨恨,直到有一天突然爆发了。”

梁文凤久久不能言语,她依旧想不明白,就因为此他就要绑架肖秉文?最后还做出杀人这种事?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肖瑜怎么就突然成了杀人犯,这些问题她想了很久也想不通,即便今日听到肖瑜这些话她还是想不通。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想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绑架肖秉文,甚至做出杀人这种事情?我从小胆小如鼠,不像肖秉文一样敢闯敢冒险,只能浑浑噩噩做一些鸡毛蒜皮的事。然而我这样的人却成了绑架犯杀人犯。肖瑜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跟你认识的肖瑜完全不一样对吧?其实我还有很多很多面是你从未看到过的,不过以后大概也没机会再看到了。”

“你……”梁文凤内心复杂,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最想问的,“你会死吗?”

“杀人偿命,判死刑不是应该的吗?”

他语气轻飘飘的,就好像在跟她谈论吃什么那样简单。梁文凤却感觉到鼻腔堵上一股酸涩,眼泪也不自觉从眼眶中滚落。

“你这是干什么?哭了?”

梁文凤随手揩了下泪,说道:“没有。”

肖瑜却笑了,沉默了一会儿,却又听到听筒里的肖瑜调侃一句,“还好当初你没答应我。”

“什么?”

“我问你要不要跟我凑合一下,你拒绝了。真是万幸啊,当时你要是答应我了,你就得守寡了。”

梁文凤有些无语向他看去,都这个时候了他干嘛说这个,对上的却是他没心没肺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越发感觉难过,她故作不经意抹了抹眼泪。

肖瑜见状,脸上调侃的笑意收敛,他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狱警在提醒他时间到了。肖瑜站起身,抓紧时间冲她说道:“你别哭了梁文凤,我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认罪伏法,接受自己的命运,可看到你哭,我说不定就舍不得死了。”

梁文凤怔住,却见有狱警上前,肖瑜在挂断电话前似想起了一件事,又冲她道:“最后麻烦你一件事。”不等她回答,他急促说道:“我老宅房间的床下有个箱子,你帮我把它拿给秉文。”

说完便匆匆挂断电话,梁文凤就这般保持着手拿听筒的姿势望着他被带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将听筒放回,有些颓丧站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天气挺不错,已经入秋了天气依旧火热,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不知道肖瑜的命运如何,但梁文凤很清楚,这是她和他最后一次见面了。

**

梁文凤探监回去之后没忘记肖瑜交待她的话,她抽了个时间去肖瑜房间照出那个盒子,随后直接将电话打到了肖秉文工厂办公室里,工厂的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肖秉文没那么忙,最近基本都在办公室,所以电话打过来时他正好接到。

电话那头梁文凤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到时候我会在肖家等你,如果你不来的话我就重新把这箱子放回去。”

挂断电话之后肖秉文面色凝重沉思了许久。

这天下午张婉如要回老宅去拿些设计草稿,当初搬家时留在老宅没带走,本以为都是草稿用不到了,最近想找出来看看能不能激发出灵感。

拿完稿子往回走,肖秉文这小院离后院的院墙很近。肖家二老喜欢花,后院里也种了许多花,这个季节池塘里的荷华已经谢了,一朵朵硕大的莲蓬也已枯萎。不过池塘附近一丛丛菊花却开得热闹。

墙根处种了一株柿子树,饱满的果实垂在枝头,有些已经成熟,有些还泛着青。张婉如看到那柿子树下站了两人,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是肖秉文和梁文凤。

这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婉如突然想到那次,她在肖秉文办公室的小隔间里,梁文凤和肖秉文一起进来,随后梁文凤就向肖秉文求婚。

想到此处张婉如感觉心紧了紧。

梁文凤拿了个盒子递给肖秉文,虽离得远,可张婉如也能看出肖秉文此刻的面色不太好。两人在说话,她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这反而让她心底更不安。

此刻站在柿子树下的肖秉文接过梁文凤递过来的箱子。这个地方靠近院墙,还种了株柿子树,正好方便爬墙。小时候肖秉文和肖瑜经常来这里,那时候社会不太平,家里管得严,可小孩子生性爱玩,哪里关得住。他和肖瑜又是家里最皮的,经常顺着这儿爬出去,不远处有家卖驴肉火烧的,两人经常翻

院墙出去买驴肉火烧吃。

肖家这么大,在哪里都可以和梁文凤碰面,可莫名的就选在了这里。

肖秉文接过箱子打开,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一些小物件。一枚徽章,一双手套,还有一个刻着字的桃核。

那徽章是他参军时获得的,当时挺得意跟肖瑜炫耀,被肖瑜抢了去。这双手套好像是肖瑜生日的时候他送的,后来一直没见他戴过,还以为他搞丢了。桃核也是他送的,有段时期他挺喜欢雕刻,随便捡了个桃核刻了个“瑜”字,也是在练手,刻得并不好,刻完就送给了肖瑜,那时候肖瑜接过时还撇撇嘴,吐槽他,竟送给他些没用的,字还刻得那么丑。没想到这没用的玩意儿他倒一直珍藏得很好。

“这些都是你给肖瑜的东西吗?”旁边梁文凤问道。

“嗯。”肖秉文随口应了一声。

梁文凤脸色也挺复杂,“他还一直保存着。”

肖秉文没说话,梁文凤又道:“前几天我去探望了一下肖瑜,我很好奇,肖瑜为什么会做出这些事,为什么会绑架你,为什么会杀人。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肖秉文依旧不言,梁文凤见他眉头拧得更紧,猜着他大概也是想知道的,她接着道:“肖瑜说他讨厌你。”她说完目光复杂看了这小箱子一眼,“可是很奇怪,那么讨厌你,想毁掉你的人却又把你给他的东西保存得这么好。”

是啊,确实挺矛盾。

肖瑜讨厌他吗,恨他吗?答案是肯定的,不然也不会对他做出这些事。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曾有过的情谊都是假的吗?好像也不是。

不过,都不重要了,在知道肖瑜是幕后黑手的那一刻,所有的兄弟情也烟消云散了。肖瑜让梁文凤将这东西给他,大概也是要他亲手处理掉这份情谊。

肖秉文将箱子里的东西倒在地上,那箱子也被他拆了,他摸出打火机点燃。毫不留恋将东西全扒拉进火堆里。

梁文凤看得一脸诧异,想问什么,可想着肖瑜既然都将东西交给肖秉文了,自然是将处理权交给他。

反正东西已经带到,梁文凤也没留在这儿的必要,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张婉如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奇怪,看着梁文凤离开,她想了想,跟着追了上去。

肖秉文这人耳力和观察力都极好,虽然东西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却也没忽略不远处的动静,他早感觉到有个人在那边。此刻看到那人顺着走廊走过去,路过一处没被树叶和花草遮挡的开闭处,他看清了这人,是张婉如。

肖秉文觉得奇怪,张婉如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他倒也没着急,直到看着火堆燃烧殆尽,这才又顺着张婉如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这边距离肖家老宅后门近,梁文凤从后门出去,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巷子,刚踏出门就听到身后有一道清脆的声音。

“梁文凤。”

梁文凤回头,见到来人挺诧异,“张婉如?”随即想到什么,她了然,“你跟肖秉文一起来的?怎么方才没看到你?”

张婉如却没对她解释,她直接问他:“你找肖秉文做什么?”

问这话时的表情倒还是平静的,这语气却淡得很。想起上次她去张婉如店里买衣服,当时她对她还挺客气,如今跟她说话的语气可跟当时的客气完全不一样。

梁文凤说道:“我找他做什么,他没告诉你吗?”

这反问带着几分挑衅,张婉如也没生气,像闲聊一般说了一句:“不会又要向他求婚吧?”

梁文凤表情冷了些,不过这事儿本来她也做过,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道:“当时你们离婚的消息据说是肖秉文放出来的,我以为你们真离婚了。肖秉文是离婚状态,我也是单身,我追求他没什么吧?”

“当然没什么,不过你现在知道了,我们还没离婚。”

这是在暗讽她,明知他们没离婚还去找肖秉文?梁文凤下意识想解释,她的自尊可不允许别人将她当成破坏人家庭的人。

可骤然想到什么,她看向张婉如的目光多了几分兴味,有心要逗一下她,她道:“我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你跟肖秉文在一起是为了小戎。你还说你不会阻止我和肖秉文相亲,如果我和他真成了,你会主动退出。”

肖秉文走到后门口时正好听到这话,他脚步骤然顿住,一时竟没上前,身体往后门边走去,将身影遮住。

他着实好奇,这丫头会怎么回答。

张婉如道:“那些话是在婚前说的,现在我和他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啊?”梁文凤故意拉长了语气,说道:“结婚了确实不一样。”说到此处话锋一转接着道:“可是我记得那天你看到肖秉文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你毫不在意转身就走了。你都不在意一个醉酒的女人跟肖秉文靠那么近,为什么又要在意我找肖秉文做什么呢?”

梁文凤神色间满是嘲讽。藏在门后墙根下的肖秉文面色也暗了暗,一方面张婉如被梁文凤嘲讽,作为自己人,他护短的心思让他不太舒服,另一方面他又很想知道张婉如会怎么回答。

毕竟他很清楚,这丫头曾经压根没将他放眼里。即便两人有过亲密关系,即便那日她对他亲口说出喜欢他,虽然大老爷们儿不该感情用事,但她曾对他的态度还有那曾经的噩梦,噩梦中她面对将死的他也视而不见,还是会让他时不时会患得患失。

肖秉文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张婉如在沉默片刻之后冲梁文凤说道:“我那日转身离开你怎么就确定是我不在意呢?”

“在意的人,会是你那样的表现吗?”

“人都是不一样的,在意的表现自然也是不一样的。肖秉文是我的丈夫,是我的男人,我怎么会不在意他呢?”

一抹夕阳从后院处慢慢爬进来,从肖秉文的耳根扫到了脸上,带来一股暖融融的痒,阳光也不强烈上,可他觉得好像照进了他心里,心里也在发痒。微垂头,那抹光落进眼底,眼底生亮,嘴角微勾的弧度,让眼底的亮色又更浓了些。

我的丈夫,我的男人。

这话倒是也没少对他说,但大概率是出于夫妻情趣,他懂。原来对着别人她也这样说,毫不犹豫宣誓主权,满满的占有欲。

张婉如又道:“倒是你,你明知我跟他没离婚还找他,你怎么想的?”

梁文凤觉得无趣,也懒得再逗她,她道:“你别想太多了,我还不至于对有妇之夫感兴趣,我找他是因为受肖瑜所托将某个东西带给他,东西送到他手上我就走了,你要不信,可以直接去问他,肖秉文不至于跟你撒谎吧?”

张婉如想到方才梁文凤确实给了肖秉文一个箱子,既然都让她问肖秉文,倒也没必要拿这个骗她。

张婉如稍稍松了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你了,抱歉。”

梁文凤诧异看了她一眼,这道歉来得还挺干脆。想着方才张婉如那步步紧逼的话,倒没想到知道误会了就立马道歉,还挺讲道理?

既然说清了,梁文凤便冲她道:“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耽误你了。”

语气又恢复了客气。

说白了,其实她俩之间也没太大的敌对关系,唯一尴尬的就是有个肖秉文,不过既然肖秉文都结婚了那也没什么好想的,以后遇到了能客气打声招呼,做点头之交便好了,也没必要弄得太尴尬,梁文凤转身离开。

太阳西沉,阳光也从肖秉文身上略过。他这才从墙根走出来,轻咳一声提醒。

巷子寂静,骤然的咳嗽声将张婉如吓了一跳,一回头才看到肖秉文站在身后。

张婉如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

嘴角和眼角的笑意还有眼底那抹亮色还未散,他看上去心情很

不错的样子。

虽说梁文凤已将话说清楚了,可张婉如看到这个男人,心头还是窝了一股火气,她道:“你怎么回老宅来了?都没听你说过。”

“肖瑜托梁文凤带了个东西给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处理完了回去也不晚,就没说。那你呢?回老宅做什么,不也没跟我说吗?”

张婉如冲他晃了晃手中的稿子说道:“之前搬家时遗留了些废稿在这儿,本来以为没用的,不过最近想翻看一下找找灵感。当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跟你说。”

这话听着没啥问题,可故意重复他那句“也不是什么大事”,给人的感觉就像在故意怼人一样,再加上她此刻表情淡淡,肖秉文感觉到这丫头在生气。可他一点都没有把人惹生气的自觉,反而还觉得挺可爱。

埋迈着长腿慢条斯理走到她跟前,和她挺近的距离,这样还觉得不够近,又微微躬身脸对着她的脸。眉梢微挑着,脸上挂着一抹笑,盯着她这张脸认真看了好几秒,看得张婉如皱了皱眉,沉声问了一句:“干嘛?”

他这才慢条斯理说道:“怎么感觉你在生气?”

“我生什么气?”

“不知道啊,所以才问。”

张婉如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他脸上那抹笑,给他整个人更添了些浑劲。张婉如意识到这男人在逗她,既如此那她也逗逗他。

“你看上去心情挺不错?”张婉如问道。

“还行。”

“怎么?是因为跟梁文凤见面?”

肖秉文脸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那嘴角的弧度倒还勾着,只是眼底的亮色变成了一抹冷,说话倒还是慢条斯理的,“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是才跟她见过面吗?就一副捡了金子的表情,我只能这样猜。”

“你可真会猜啊。”

“这是在夸奖我了?”

“……”

真来气。

这丫头是知道怎么气人的。方才还对人说他是她老公是他男人呢,一转头就给她男人气受。

“那你怎么不猜猜,我是因为看到你在这里才开心的啊?”

“是这样的啊。”张婉如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来我猜错了?”

“呵。”

他从鼻端溢出一声冷笑,张婉如成功将人惹生气,自己心情反而好多了。她笑了笑,此刻他正微躬着身体对着她,她正好方便,手一抬勾上他的脖子。

“原来你是因为看到我才心情好啊,看来是我误会你了,抱歉啊。”

柔软的手臂勾上他的肩,一声抱歉也说得软,她一示软肖秉文自然也没辙了,不过他这人挺贪心。

就还故意板着个脸冲她道:“那你说两句好听的给我听听。”

两个人也有默契了,张婉如也知道他想听她的热情话,什么你是我男人,什么你是我的这种。

不过张婉如想来一点不一样的。

所以她勾紧了他的脖子,又软了些声音冲他道:“你别生气了嘛。”轻轻趴在他耳边唤他:“老公。”

肖秉文正等着吃一点甜头,不过他意料中的甜头没吃到,反而听到了这一句。

“老公。”

这还是张婉如第一次这么叫他呢。

这软软的声音魅惑般钻进他的耳朵中,身体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却觉得不够回味,他又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老,公。”

张婉如一字一句叫给他听。

酥得他骨头都软了。

耳根子突然有点烫,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破夕阳给晒的。一抹笑意没忍住在脸上扩散,他觉得这会儿的自己看上去不太像个男人,像个被调戏的小白脸。

怕张婉如发现自己的窘态丢人,他干脆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抱着,抱紧,平复着血液的沸腾和僵硬的身体。

嘴上还挺淡定自若说了一句:“别说这称呼还挺好听。”

“那以后我多叫叫。”

眼底的笑意快藏不住了,可语气还是淡定的,干脆洒脱应道:“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