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二宝在街上跟那群人混久了,早学会了油嘴滑舌,在家的时候就因为甜言蜜语吧姜母哄得找不着北,他做事不靠谱,但说话特好听。
不知道他本性的人听了这话十有八九会感动得无以复加。
但姜沅早就看清了他的秉性。
“我有未婚夫,你从哪听来的。”她语气始终温和平静,微笑地看着姜二宝。
姜二宝之前有段时间有些怵她,觉得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现在看到她又恢复了小时候熟悉的模样,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就是你那个室友说的,还有她那个朋友,叫什么安澜。”姜二宝故作委屈道,“姐,我们才是亲姐弟啊,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你是不是压根就不想我知道。”
姜沅笑了,示意他去另一边说话:“怎么会呢,你是我亲弟弟。是最近比较忙,来不及给你写信。”
“对了,你怎么来的首都。”
姜二宝心里冷笑,终于提到这件事了。
他脸上却可怜兮兮道:“我有个朋友家里亲戚在街道办,我求他帮我开了封介绍信。姐,为什么我之前去街道办别人都不给我开?”
“是不是你还在恨我?可藏你通知书是爸的主意,后来嫁人的事也是你自己同意的,我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姐,我们是亲姐弟,你现在日子过得好了,不应该拉我一把吗?”
“说的什么混账话!”林青颖怒气冲冲过来,打断他装可怜,“你们家里人做的那些事还好意思说,阿沅,别理他,跟我走!”
林青颖作势要把姜沅拉走,姜二宝挡在她面前:“你干什么,这是我姐,我亲姐!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呵,是吗,你们感情这么好?”林青颖目光上下扫了他一圈,抓着姜沅的手不肯放。
“她从来首都就借了我两百块钱,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我的,这钱你来还?”
姜二宝退后半步,有些犹疑不定。
这也是他最不解的地方。
是啊,姜沅哪来的钱?她之前去姜城家,杨英也就给了二十块钱,他和姜沅一人一半。
后来坐火车到首都还有交学费这么久的生活费,几个月了,肯定早就用完了。
之前有怀疑过是她那个未婚夫给的钱,但这还没结婚,人家能给多少?
姜沅身上这衣服布料都得用好几尺了。
不对,不对,她那个机械厂的名额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一点那个吴珍珍没有详细说,他现在有些分不清林青颖说话的真假。
姜二宝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我哪来的钱啊。”他嘴角耷拉下来,“要不你找我姐夫要?他是个军人,家里都是军人,他有钱。”
“……”林青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同时还扭头看向姜沅,小声问,“他哪来的姐夫?之前给你换彩礼那个?”
姜沅抿着唇,轻轻摇头。
听到姜二宝的话,谢宥川也沉默了
他是什么冤大头吗。
“二宝,我要上课了。”姜沅看了眼校门口,温声道,“你在这等我,晚上再见,可以吗。”
“你别躲在学校里不出来,姐,我来一趟不容易,要是你躲着我,那我也只能找你们学校领导了!”
姜二宝语带威胁道。
要是姜沅躲着他,又要见不到人了。
“好。”姜沅却面不改色应了,“下午六点,我肯定出来,你在这里是住招待所吗?或者我过去找你也可以。”
“……就在校门口见吧。”姜二宝一想到那个首都机械厂的名额心里就痒痒,不拿到他誓不罢休!
姜沅颔首,轻轻拉着林青颖的袖子,示意她回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校门口,姜二宝才转身离开。
姜沅和以前也没什么变化嘛,性子还是那么软。
姜沅并没有去教室,而是和赵大爷说了一声,借用传达室的电话。
之前打电话给孙厂长是长途,必须去邮电所专用的电话亭,现在市内只需要总机这边转接一下就行了。
因为是华大打给红星机械厂的,所以很轻易就接通了。
“喂,哪位。”钱主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我,姜沅。”她把情况简短地说了一遍,想到青颖之前的说辞,顿时有了想法。
钱主任听了她的计划,沉吟片刻,说道:“行,
那就试试吧。”
中午回到宿舍,看到吴珍珍,姜沅漆黑的眸子晦暗不明。
“我的事是你说出去的。”她语气平静道。
“干嘛。”吴珍珍莫名有些害怕,双手环胸才有些底气,“我又没说别的,那可是你亲弟弟!难道你的情况他不应该知道吗?”
“姜沅,你就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为了攀上高枝,宁愿和谢家那个伤了腿的人订婚,还不是贪图他家的家世背景?又怕别人议论你要嫁给一个瘸子,所以一直瞒着。”
在她看来,姜沅的行为就是又当又立。
林青颖气笑了:“你知道什么?脑容量只有杏仁大的人就别去掺和别人家的事了,行吗吴珍珍?”
“是谁爱慕虚荣?那个眼巴巴要和姜圆圆当朋友的人是谁?凑过来挨着阿沅的又是谁?”
“和全国高考状元是朋友说出去让你很有面子对不对?”
王翠花呆愣愣看着这一切,她知道最近宿舍氛围有些紧张,但没想到会这么剑拔弩张。
“你们别吵了,俺……俺……”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看向一言不发的姜沅。
姜沅只觉得失望。
纯净剔透的眸子就这么看着吴珍珍,直到她不自在别过脸,才说:“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的关于我未婚夫的消息,是前段时间吗。”
难怪她最近很奇怪。
姜沅声线依旧温和:“我一直觉得你只是骄傲了些,现在看来并不尽然。”
“你说你的父亲和哥哥们都是军人,既然知道谢家的事,应该也清楚我的未婚夫是在战场上伤了腿。”
“这种为国家立下过战功的人,你不应该用瘸子来蔑称他。”
“要是你父兄知道了,想必也会对你很失望。”
她一口一个未婚夫,谢宥川有些不适应。
他对吴珍珍的说法并没有什么反应,也不在意。
姜沅第一时间不是为自己辩驳,而是替自己说话,谢宥川五味杂陈。
见吴珍珍脸色发白想要辩解,姜沅继续道:“我并不觉得我的未婚夫只是伤了腿就拿不出手了,相反,我认为那是他的荣耀,和他在一起,也是我的荣幸。”
“还有,吴珍珍,在你眼里,我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而在我眼里,你对别人的私事说长道短,缺乏教养。”
姜沅伸手:“我们不适合做朋友,请把我的德语书还给我,谢谢。”
吴珍珍羞愤欲死,恼怒地把抽屉里的德语书拿出来扔到她床上,转身跑了出去。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
门被甩上,王翠花从瞠目结舌中回神,茫然地看着姜沅,有些傻眼。
姜沅向来都是温和的,从来没有和谁红过脸,讲话也是柔声细语,毫无攻击力。
没想到,她竟然有一天会说出这么诛心的话。
林青颖也是头一次见到姜沅这一面,看得出来,她是真的生气了。
姜沅收回手,弯腰拿起床上的德语书,沉默地抚平书页的褶皱。
“阿沅。”林青颖有些担心她的状态,眼神透着怜惜。
姜沅抱着书,朝她们笑了笑:“我没事,希望没有吓到你们。”
王翠花一个劲地摇头,对她说:“俺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阿沅,你是个好人。你和青颖经常带俺去食堂,从自己的口粮里省饭菜给俺,俺都明白的!”
可吴珍珍是个坏人吗?王翠花觉得也不是,吴珍珍会经常以各种名义给自己一些碎布边角料或者各种毛线彩色丝线,嘴上说着给她缝衣服,其实次数很少。
她也知道吴珍珍是想让她做些小孩子的衣服寄回去,用这种方法在帮她。
只是珍珍太骄傲了,不肯承认。
所以王翠花很纠结,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和两人相处,所以心里难受得紧。
姜沅没有耽误下午的课业,午休了一会儿就去上课,林青颖见她神色如常没有受到影响,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个吴珍珍!真是个大傻子!
吴珍珍午休时间跑去沈安澜的宿舍大哭一场,抽抽噎噎和她控诉姜沅,沈安澜皱着眉柔声安抚好友的情绪,心里却有些异样的痛快。
可能是觉得终于有人和她一样不喜欢姜沅了,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善妒的人,确实是姜沅的问题,所以心里释然了。
所以下午看到姜沅和没事人一样继续上课,她开始替好友鸣不平。
“你对珍珍说的话太重了。”
下了课,沈安澜走到姜沅课桌前面,挡住一大片光线。
瞥了眼姜沅正在演算的动能公式,她挪开目光。
“是吗,我不觉得。”姜沅抬头,眸光温和地看向她,仿佛要将她看透,“沈安澜同学,好心也要分场合,不然就是害人不浅。”
她一语双关,沈安澜却没有听懂。
推演出公式,姜沅起身去了老师的办公室。
沈安澜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紧攥,陷入掌心。
快到了姜沅说的时间,姜二宝没有等来姜沅,反而被人堵在了大树后面。
“姜沅的弟弟?”那人狞笑道,“你们姜家都是祸害,我妹妹一家可是被你们害惨了。”
“云县是孙家的地盘,我不敢去,没想到上天眷顾,让我在这堵到你了。”
“就因为你,我妹妹一家彻底毁了。”男人袖子里滑落一把弹簧刀,在姜二宝脸上轻轻滑动,目光凶狠就像一条黏腻的蛇。
“说说吧,怎么赔偿。”
姜二宝直接尿裤子了。
他是真从这人眼底看到了杀意,腿抖个不停:“你……你是……”
“姜圆圆的舅舅。”男人啧了一声,“就你们这种货色,竟然害死了我妹夫。”
“不是我不是我!是姜沅!都是姜沅!是她勾结孙家,是孙兴想当车间正主任才害死了姜城!不关我的事!”
“是啊,是姜沅,她现在可了不得,天天躲在学校不出来,我也等她很久了,没想到,在这等到了你。”
“你是姜沅的弟弟,她的罪你来担着吧。”
锋利的刀刃冷光晃了下姜二宝的眼,他想跑出去喊人,学校保卫科的就在不远处,可他嗓子被刀尖抵住了,根本不敢动。
闻到尿骚味,男人皱眉,姜二宝以为他要杀了自己,“嗷”一嗓子哭了出来。
“我不是姜沅的弟弟!我不是!她根本就不是我妈生的!我跟她没关系!”
“你放过我吧,我立马滚,滚得远远的,滚回云县!”
“你去找姜沅,找姜沅,她等下就来了,我帮你把她骗过来!”
他大爷的竟然是个软蛋!
男人暗骂一声,本来就想吓唬一下让他滚回云县,现在就差尿他鞋子上了。
“骗谁呢,不是你亲姐能给你换工作换彩礼?这是哪来的菩萨,给我老实点。我也不多要,当初说了你姐姐嫁给我外甥,就给三百块钱彩礼,现在你掏了这个钱,滚回云县,事就了了。”
“她真不是我姐!她是我妈抱回来的呜呜,不信你给我妈打电话,你问我妈!我没钱,我真的没钱!”
姜二宝哭爹喊娘,指天发誓赌咒。
男人半信半疑,余光随意一瞥,看到了树后面站着的姜沅。
女孩安静地站在那儿,脊背清瘦笔直,就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双眸微敛,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姜二宝下意识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激动道:“她来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找她吧!她就是姜沅!”
“姐,对不起。姜家的人就是你害死的对不对?跟我没关系!你快跟他说啊!都是你!”
姜二宝从小欺软怕硬,他是真的害怕了,他才十几岁,他还没有成家,小凤还在等他!
他脑海里一片混乱,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来首都。
“姜沅同学。”男人却笑着收起弹簧刀,嫌弃地在姜二宝肩膀上擦了擦,“接下来怎么处理?”
姜二宝闻言,呆呆地扭头看向姜沅,脸上都是鼻涕和眼泪。
麻木的大脑里有根弦突然崩断了,他从惊恐中回神,瞪大眼睛:“你们是一伙的?你根本不是姜圆圆的舅舅!”
“我是她大爷!”男人嗤笑,随口回
了句。
“姜沅!你又骗我!”姜二宝气急败坏,想扑过去问个究竟,被男人拽住衣领拉了回来。
原来如此。
姜沅缓缓抬眸,看向不停挣扎怒骂又转而求饶的姜二宝,眼底带着怜悯和嘲弄。
还有一抹窥见真相的无措和释怀。
难怪。
想起妈妈偶然看向自己时的闪躲和愧疚,她无奈弯眸。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上天给她的,最好的生辰礼……
姜二宝见形势不对,一下子又反了口,说这只是他受了惊吓为了保命瞎说的。
他笃定了姜沅没办法查明真相,妈也不可能告诉她。
这件事他一开始只是偷听到,还不确定。
后来姜沅来了首都上大学,父母丢了工作,爸妈天天吵架,爸骂妈说她抱回来一个别人家的祸害,才导致家里现在这样。
也是这个时候开始,他才相信姜沅并不是他的亲姐姐,更不是爸妈亲生的。
可现在姜沅过得这么好,有个当军官的未婚夫,又是华大的学生,手里还有机械厂的工作名额,他怎么可能不认这个姐姐!
妈也说过,绝不能让姜沅脱离这个家。
所以他反过来责怪姜沅:“你是我姐,你竟然和别人联合起来骗我?姜沅?你还有没有良心!”
姜沅眸光平静,任由他在男人手里挣扎。
姜二宝越来越心虚,最后梗着脖子,心想反正姜沅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哟,这不是王富贵吗。”虽然那天没看清容貌,但是凭借大概身形和轮廓还有说话的声音,老五听出了是他。
“敢耍我,你真是好样的。”
两个钢铁厂保卫科的人由远及近,从男人手里抓住姜二宝,在他脸上拍了拍。
“姜沅同学,你想怎么办?还是按照之前的,把人送火车站让孙厂长在云县那边接?”老五捏着姜二宝的下巴,偏头问女孩。
介绍信的事好办啊,钱主任就能给解决。
姜二宝闻言挣扎得更厉害了,看吧,最多也就是乖乖把他送回去,他才不愿意!
“机械厂的工作不给我也行!我要五百块钱,你给了我就走!不然我就在你学校门口闹,去军属院闹,咱们鱼死网破!”
“姐,你是个聪明人,怎么选最好你心里清楚!”
姜二宝其实不敢,他就是吓唬姜沅的,特别是知道她不敢对自己怎么样更加有恃无恐。
“不,”姜沅眉眼温和,语气轻柔,看向姜二宝,“既然你不是我弟弟,那么有些事我也不需要顾忌了。”
老五听出了她的意思,挑眉问:“这家伙没有介绍信,把他送去派出所,让他去采石场待一个月?”
见他们来真的,姜二宝终于知道害怕了:“姐,我之前那是乱讲的!你就是我亲姐!不信打电话问妈,我们去打电话问妈!”
在他以为姜沅不会答应时,姜沅应了:“好。”
她也很想知道,妈妈会说些什么。
姜二宝心惊胆战,跟着一行人来到邮电所。
现在才五点多,距离下班还有段时间,姜沅先给孙厂长打了个电话,告知情况后说:“麻烦您和我大哥说一声,让他立刻回去带我妈妈去邮电所接电话。”
“二十分钟后我会打过去的。”
那边听了也没耽搁,还顺道问了她:“姜二宝什么时候回来,我让人去火车站接他,你放心,这样的事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
姜沅简单说了下现况,孙厂长讶然道:“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难怪姜家人会这样对你。”
“那现在反而好办了。”震惊过后,孙厂长迅速冷静下来,“姜家对你来说就是桎梏,如果能甩掉他们这些累赘,你以后的路也会更轻松些。”
真要说起来,这算是好消息。
但他能听出来,虽然女孩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语气还是有些低沉。
挂断电话,孙厂长无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该为她欣喜还是难过。
他通过内线给侄子打了个电话:“阿兴,你去找姜大宝,让他赶紧回去喊上他父母,去邮电所打电话。”
“就跟他说有姜二宝的消息了。”
“行,那阿沅那边?”孙主任有些不放心,姜家人可不是什么善茬,那根搅屎棍到了首都,还不得可着劲折腾姜沅么。
“她没事,赶快去办吧。”
孙主任有些搞不懂叔叔在打什么哑谜,想了一会儿就去车间找姜大宝了。
现在整个姜家就姜大宝一个人还在钢铁厂,这也因为当初姜沅想用他来钳制姜家。
姜大宝一听到孙主任的话,心里忐忑不安,不仅跑回家喊上了父母,连在供销社的媳妇儿也一并叫上了。
钢铁厂离家属院近得很,他们前脚刚到邮电所,后脚电话就打来了。
“找姜德胜的。”话务员示意他们过来接听。
姜德胜搓搓手,在得知儿子去了首都后,心里只想着他有没有从姜沅那里捞到什么好处。
要是想重新进钢铁厂,以姜沅和孙家的关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要知道现在钢铁厂可是姓孙的当家。
“爸,是我,我妈来了吗?”姜二宝语气蔫了吧唧的,“你让我妈接电话。”
姜德胜听他语气不对,看了眼身后的姜母,又把电话递给她,自己支着耳朵在旁边听着。
“喂,二宝,你在哪?找到你姐了吗?”
“你这孩子,跑这么远也不跟家里打声招呼,你要急死我跟你爸啊!”
虽然最近看姜二宝不顺眼,可姜母还真以为他只是去狐朋狗友家玩了,还是昨天才从孙主任嘴里知道真相。
当时孙主任看他们的眼神可怕得很,就像是要吃人。
姜母瞬间觉得完了。
二宝肯定是没拿到介绍信,偷溜出去的!
但心里也期望着二宝能找到小女儿,以他的嘴甜程度,再加上这么久女儿也该消气了,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不可能不想家,肯定能哄住她。
她其实一直想不通,她那么乖巧的一个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后来想明白了,肯定是孙家怂恿利用她对付姜主任。
不然一个女孩儿哪来那么重的心思?出手还这么狠。
这和她印象中的女儿不符。
之前因为丢了工作恨毒了姜沅,但想想姜沅以后前途无限,她没办法,只能好好修补母女亲情。
所以她又说:“二宝,找到你姐了问问她在首都过得好不好,有什么想吃的妈给她寄过去,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啊?”
“听见没,二宝。”姜母语气殷切,一副慈母模样。
其实她早就知道姜沅肯定在旁边了,不然孙主任不可能去通知大宝接电话,这也是故意给姜沅听的。
姜二宝应了两声,随后小心翼翼问:“妈,三姐是你亲生的对吧?”
这话一出,姜母下意识看向姜德胜,随后故作不悦道:“说什么二宝,你不能因为你姐害你没拿到钢铁厂的工作名额就这样讲!你们是亲姐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姜大宝傻乎乎的没觉得有什么,金蝶却一眼看出了婆婆眼底的心虚。
不是亲生的?
怪不得呢!
她就说这小姑子怎么姜家人没有半点相似,不管是脑袋瓜子还是相貌,都是个顶个的出挑,姜家人最多算是个清秀。
至于别的方面,姜家人还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姜母还在一个劲打感情牌,细数从小对姜沅多好,比对二女儿姜叶还好。
“她要不是我女儿我能让她读到高中?你二姐连初中都没读完呢!那按这么说你二姐更应该不是亲生的!”
姜母有些急,语气也有些仓促,姜二宝暗自松了口气,妈是个聪明的,没有透露出半点不对。
姜沅抬手,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电话给我。”
有高大的男人还有老五他们两个在旁边盯着,姜二宝老老实实递过去,嘴里还嘀咕:“我不过就是瞎说一句,你还当真了,真是白眼狼,恨不得立刻跟我们撇清关系……”
老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闭嘴,王富贵。”
姜二宝顿时没吱声了。
“二宝?刚才说话的是你姐吗?二宝?”喊了半天喊不应,姜母察觉到什么,试探道,“阿沅?”
“是我。”姜沅想要叫出那声妈妈,却发现怎么也喊不出口。
“阿沅,你不要听你弟弟
胡说八道,他就是心存怨气。我们是一家人,再怎么样也是一家人,你是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录取通知书的事是我和你爸做得不对,你爸现在也知道错了。”
“阿沅,你能原谅爸妈吗?我和你爸的工作都没了,这个家就靠你大哥撑着,我们这日子过得实在是……”
姜母说着说着就哭上了,她还想博女儿同情,重新去上班。
可姜沅却置若罔闻,柔声道:“我都知道了,妈。”
听到这声妈,姜母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不是您的女儿,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叫您。”姜沅温声细语,一如从前,“您如果不愿意说出真相,就让大哥也在家陪您一段时间吧。”
“二宝在我这,我会送他去采石场好好改造。”
“阿沅!你别生气!”金蝶听到一半急了,不等姜母说话,她直接夺过电话,“你大哥对这些都不知情,他要是没了工作,我和他真的过不下去了。”
“我之前还帮了你对不对?你答应过大嫂的,会帮我培养我的弟弟上大学。”
姜沅说的话也做到了,她跟孙小麦说过,把自己寄回去的学习资料也给金家一份。
因为这一点,金家虽然不喜欢姜大宝这个女婿,且在得知亲家都失去工作后,也没有让女儿和姜大宝离婚的原因就在这。
姜沅是姜大宝的亲妹妹,不管怎样,她总归是向着亲哥哥的,以后儿子或者外孙想去首都,也有人脉在。
更何况儿子也快要高考了,姜沅可是全国状元,有她让孙家那小姑娘捎来的东西,儿子就比大部分强。
“大嫂,此一时彼一时。”姜沅无奈道,“如果我不能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大哥那边我也无能为力,还有你弟弟的学业。”
姜沅停顿片刻:“要不然你劝劝爸妈,让他们告诉我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想糊涂地活着。”
“妈!”金蝶被逼急了,“您就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电话费贵着呢!”
“这事要是说不明白,我立刻和姜大宝离婚,反正他马上也要没了工作了,到时候你们一家子回去种地,姜二宝就去采石场矿场劳改,这样总合你心意了?”
姜德胜和姜母不怕自己的儿女,反而很怵这个儿媳。
她家条件好,性子又燥,儿子又事事都听她的,姜母还经常讨好她,生怕她以后不给自己养老。
听到这话,姜母有些犹豫,姜大宝却憋不住了。
“妈,小蝶怀了你的孙子,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离婚啊,现在咱们家就我有工作了,要是都回了村里,别人怎么看我们家?”
“还有二宝,你可是最疼二宝了,他现在在首都,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咱们也没办法,你知道小妹的能耐,连姜主任她都能送去打靶!”
“妈!不能说!”姜二宝急眼了,下意识就喊了出来。
等他回过神来,就见姜沅黑漆漆的眸子淡淡地看着自己,看得他心里发毛,后脊背发凉。
“孽障!你就告诉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带回来这么一个祸害,我们家都要被她折腾散了!”
姜德胜早就后悔当初听到媳妇说出真相的时候没有把这么个赔钱货扔了。
他最开始是想着反正生的都是女儿,一个病殃殃的还要掏钱治病,说不定治到一半人还没了,另外一个身体健康,除了能帮家里做事,养大了嫁出去还能换个彩礼,怎么看都划算。
没想到竟然养出这么个玩意儿!
“对,你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女儿!你妈当初生了个死婴,怕回来被我骂,又捡了个别人不要的!”
“姜沅,你就是个弃婴!如果不是你妈把你捡回来,我们把你养大,你早就被野狗叼走了!还有机会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姜德胜恶狠狠道:“是我们瞎了眼,错看了你,你这辈子就是个没人要的东西,狼心狗肺!活该!”
他把这段时间积攒的怒气全部发泄了出来,家属院的人都嘲笑他,活了一把年纪被亲生女儿算计了。
还联合厂里的人要把他从家属院赶出去。
现在厂里没有收回房子还是因为姜大宝依旧是厂里的职工,不然他们一家子早就打包回村里种地了。
想当初从村里到县城来上班,那是多少人羡慕嫉妒,都说他们老姜家风水好,后来他在城里稳定了又想办法托关系把媳妇儿孩子都弄进城。
他们一家有三个在国营厂工作的,这在村里可是头一份,爹娘在村里都挺直了腰杆子。
现在又要灰头土脸回村了,姜德胜想到村里人到时候奚落的眼神,就觉得心口堵得慌。
事已至此,姜母也没办法,她知道男人是已经忍到极致了,还有儿媳妇在旁边一个劲威胁让她实话实说,不然就离婚。
想到大儿子的工作小儿子的安危还有大儿媳肚子里的孙子,姜母只能沉沉叹气,顺着姜德胜的话说——
“你爸说得对,阿沅,当初我的女儿没了,又在路边捡到了你,就把你带了回来当自己的亲生女儿养。”
“妈妈自认以前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录取通知书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们家养了你这么多年,难道你为家里付出一点都不肯吗?”
“如果没有我们,你现在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她才不会把姜沅真正的身世说出来,先不说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再者凭什么让姜沅这么顺心?
把家里折腾成这样,姜沅也别想好过!
金蝶却越听越不对劲。
公婆会是这么好心的人?她可不信!
连姜叶她们都嫌弃,如果姜沅不是从小乖巧温和好拿捏,再加上相貌出众,可以嫁个好人家多换点彩礼,她们可不会把她养到现在。
看到婆婆闪烁的眼神,她更加确定了这件事。
姜沅看了眼旁边失魂落魄的姜二宝,语气平和道:“既然是这样,那就登报说明,以后我和姜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大哥的工作就当你们养我的补偿,答应大嫂的事我依旧会做到。”
“不行!你还得给我们三百块钱!”姜德胜在旁边跳脚,“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你想轻轻松松甩开我们?休想!”
“您还没有明白吗。”姜沅叹了口气,“现在是我不想放过你们。”
“您的威胁对我来说没有用,您连出云县都做不到,拿什么来要挟我呢。”
“大哥的工作我不会动,他以后会留在金家,给大嫂父母养老,至于二宝——”
姜沅嗓音轻缓道:“一个月之后,我会给他买票,让他回家,您身边总要留个可以养老的儿子。”
姜德胜大惊失色:“你想对二宝做什么?他可是你弟弟!和你朝夕相处十七年的弟弟!”
“姜沅,丧天良是会天打雷劈的!”
姜沅没有再说,挂断了电话,又拨出了一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赵记者,是我,姜沅。”
她语气温和,听不出喜怒:“我想请您帮一个忙,登一份断亲书。”
“不,不是以我的名义。落款人写姜德胜,他们会同意的。”
报社办公室内,赵静敏脸色凝重,听完姜沅说的始末后,点头:“你放心,明天早上我会在宣城日报上以你父亲的名义刊登断亲书,并且说明你和姜家并无血缘关系,以免别人议论纷纷,坏你名声。”
“烦请您注意措辞,用词不能太激烈,只能平和。”姜沅感谢道,“麻烦您了,赵记者。”
“不麻烦,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只是……算了,下半年我会调到首都,到时候见面再说吧!”
赵静敏其实很为姜沅开心,但她敏锐感知到姜沅现在情绪低落,所以不敢多说。
放下电话后,赵静敏拿起笔,用词斟酌,开始拟草稿。
姜沅说得对,确实只能以姜德胜的名义来登报,如果用她的口吻,那么别人只会说她考上大学了就忘恩负义,有了好的前途连养父母都不认了。
这样以后也会影响她的政审以及别人对她的观感。
任何人都不会想和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共事。
思及至此,赵静敏瞬间有了想法,洋洋洒洒写下一大篇。
她把断亲书写成解除非亲生子女关系声明,同时把姜沅放在低位,强调她是被动接受,而非主动抛弃养父母。
并且以姜德胜夫妻的名义阐述自己作为养父母的失职和愧疚,并且加上曾经动过念头要拿养女去给亲儿子换彩礼的事实,并且写上是他们卖了姜沅的录取通知书。然后又写上经家庭慎重考虑,决定和姜沅断绝关系,以后不再往来,且免除一切赡养责任。
之前写全国高考状元那篇报道不加上这些是因为姜沅再怎么样都是姜家人,父母做的事对她造成的影响也是不可磨灭的,哪怕她是受委屈的那一方。
可如今不用顾及这些了,要想彻底摘清关系,就得把这些都公诸于众,让看报的人都同情姜沅,并且站在她这边。
姜沅做错了什么呢?她什么都没错,受了那么大委屈她从来都没说过,多么孝顺的孩子。现在也是姜家人主动把这些事捅出来,是姜家人自觉羞愧幡然悔悟,主动跟她断绝关系。
多好,多完美,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写完这些,赵静敏又重新润色了一遍,看完后十分满意,等待明天发表。
姜二宝觉得姜沅太陌生了。
十几年的亲情,她竟然能如此果断。
“姜沅,你是不是预谋很久了?这一切都如你所愿了是吧!”
姜二宝忍不住问出口。
姜沅没有回答。
她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最初想的也只是远离姜家人,并且请孙主任帮忙盯着,防止他们闹事。
她不想因为姜家人的污点,而影响到自己档案的政审。
现在得知自己并不是姜家人,不存在血缘上的羁绊,有机会做切割,她当然不会心软。
她也从来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
就像当初被杨英母子带走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怎么赌命把杨英母子送进去,彻底摆脱他们。
很庆幸,有谢宥川的存在,她赌对了。
而这次,姜沅虽然有些难过自己只是一个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孩子,但她并不会因为姜父姜母的话就一蹶不振。
相反,能在十八岁生日前得知真相,她认为是上天给她的,最好的生辰礼物。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自家的都是蠢货
没有理会姜二宝的质问,姜沅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等着。
老五他们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想问她还在等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开口。
金蝶和破口大骂的姜家人出了邮电所,等姜德胜和姜母走远了,她把丈夫推开:“你先回厂里上班,你们今晚不是要加班吗?以后晚上你就回你爸妈那里住。”
“媳妇儿,不是……我爸妈不是已经说了实情了吗?你还要跟我离婚?”姜大宝都快急哭了,“我不回去,我要照顾你,照顾我们的孩子。”
金蝶虽然有时候看不上姜大宝这软包样,但不得不说他确实是真心对自己好,也凡事都听自己的,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会有怨言。
单凭这一点,金蝶就不会真的和他离婚。
“不想离婚也行,回去盯着你爸妈,把他们一言一行都记住了,每天来供销社告诉我,不然……”
“好好好,老婆,我都听你的。”姜大宝依依不舍看了眼媳妇儿,在她的连声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往钢铁厂那边走。
金蝶轻哼一声,想到什么,又转头回了邮电所。
“喂,同志你好,姜沅还在旁边吗?请让她接电话。”
话务员把电话给了姜沅。
姜二宝就这么听着大嫂和三姐在商量怎么从姜家人嘴里套出更多的话,并且还有登报的事,她让姜沅放心,肯定不会影响到姜沅以后。
而且是当着他的面,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姜二宝就想不通了,大嫂是姜家人,姜家得了好处难道她没有份吗?为什么要和姜沅搅和到一起。
金蝶却心知肚明,姜家是斗不过姜沅的,她很清楚往哪边站才是最正确的。
眼看着弟弟就快高考,自己也怀了孕,她该好好为自己的孩子提前打算,和姜沅打好关系。
“老四,”老五杵了杵旁边人的胳膊,“这姜家竟然还有聪明人啊。”
“可不是么。”老四嘴里叼着烟,没有点燃,懒懒地看了眼姜二宝。
“聪明的都是别人家的,自家的都是蠢货。”
到了第二天,姜二宝就知道为什么姜沅完全不避讳他了。
他被送去了派出所。
因为他没有工作四处流窜,还伪造姓名和街道办介绍信,私刻公章,所以要发往采石场劳动改造两个月。
在这两个月内,他根本没机会接触外界,更别说联系姜家人了。
姜二宝满怀希望来到首都,以为能从姜沅这里得到钱和工作名额,甚至是首都的工作名额,没想到希望这么快就破灭了。
他甚至开始怨恨起那个帮他把姜沅叫出来的吴珍珍。
如果没见到姜沅,他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等口袋里没钱了自然而然又会爬火车灰溜溜地回去。
而不是在采石场日夜劳动,手上都是血泡。
他从小到大懒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姜二宝一边凿着石头一边骂,吴珍珍在宿舍喷嚏打个不停。
姜沅和林青颖晚上出去跑步了,王翠花也去了图书馆,只有她在宿舍。
“我要换宿舍!我一定要换宿舍!”吴珍珍找到沈安澜,瘪瘪嘴,“林青颖这两天就跟吃了火药一样,见我就呛声,我又没招惹她。”
“她就是姜沅的狗腿子!”
沈安澜按了按眉心,放下笔,不知怎么忽然想到那天姜沅说的话。
害人不浅……
是指自己吗。
沈安澜回去就翻出来当初写姜圆圆冒名顶替姜沅上大学的报纸,她看了好几遍,发现一件事——
报纸上并没有写明姜沅的通知书是怎么到姜圆圆手里的。
思来想去,这可能和她的家人有关,不然姜沅不会说那样的话。
可即便如此,沈安澜依旧对姜沅有些许意见,觉得她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从她对珍珍以及自己的言辞来看,就能知道,她并不完全温和。
“姜沅那个弟弟不知道是去了机械厂上班还是回去了,这两天也没见姜沅出去,她看到我跟没看到一样。”
吴珍珍双手捧着脸:“安澜,我在宿舍待不下去了,要不我申请调来跟你住吧。”
“好呀。”沈安澜点头,“正好我可以跟你做个伴。”
周末姜沅带林青颖回了大杂院,之前托师兄给她买的宣城日报也拿到了。
“这位赵记者文采是真好啊,责任全部都推到了姜家人身上,而且还用他们的名义承认对你一直都有苛待,特别是拿你通知书换钱换工作并且要拿你换彩礼的事,让人看了就义愤填膺——”
“我真的拳头都硬了!”
煽动情绪是赵记者的专业,姜沅看完也不由笑了,以后她和姜家人是彻底没有关系了,也不用担心受他们牵累。
“这报纸哪里有买?我也要去买一份。”林青颖看了又看。
“地方报纸,这里
很少有卖的,再加上又是前段时间的事,过了日期很难找。“姜沅放下书包,看了眼坐在自己床上的好友,去给她倒了杯白开水。
“你拿回去吧,我也不是很想看。”
“行。”林青颖点头,“虽然我拿着也没用,但比你放在这看了堵心强。”
想起那天姜二宝说的未婚夫的事,林青颖好奇道:“你这些事你对象知道吗?他要是知道了不得心疼死你啊。”
姜沅默了片刻,点头:“嗯,他知道的。”
至于心疼,那必然是不会的。
就和姜家人一样,父母是假的,未婚夫也是假的。
姜沅现在周末没有去研究所了,这段时间也没有接翻译稿件,她有了很多的时间学习。
而且因为七月下旬就要高考了,
林青颖悄悄看了眼报纸上的时间,距离阿沅的生日也近了,她还在想该给好友准备什么样的礼物。
特别是得知姜沅在那个家并没有过过生日,心里更气了。
很快,到了六月十七。
沈柏聿很久没有回过家了,按照部队的规定,未婚干部探望父母一年有一次假,为期二十天,而因为战备任务当年没有探亲的干部,可两年给一次假,为期四十五天。
他去年因为工作任务没有回去,今年组织给他批了四十五天假,刚好到七月三十一号归队。
当天上午沈柏聿就踏上回首都的火车,他买的是卧铺,第二天早上就到了家。
六月十八,星期天,晴。
沈安澜刚睡醒,正要下楼去洗漱,在楼梯间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瞌睡顿时醒了,趴在楼梯栏杆上往下看,而沈柏聿正好抬头望着她笑。
“大哥?你回来啦!”
沈安澜脚步急促,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跑,邱映雪今天休假在家,看到女儿的样子生怕她摔了。
“慢点,怎么和阿昭一样了。”
邱映雪十分无奈。
沈昭在厨房煮早餐,今天吃青菜鸡蛋面,他偏头看了眼外面,唇角也露出笑容。
“你回来都不提前跟我说,写的信也不回!”沈安澜坐在大哥身边,眼睛里仿佛带着小星星,“我都以为你不会回来陪我过生了。”
“怎么会。”沈柏聿温柔地看着她,“最近状态不好吗,看起来很憔悴。”
“……有点小烦恼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了姜沅,沈安澜有些别扭。
等她再看向哥哥时,面对他温润的眼眸,脑海里不自控又浮现姜沅那双温和的眸子。
在某一个刹那,沈安澜竟然觉得两双眼睛重叠了起来,都是那么温和清润。
她无意识抓着沙发,笑容有瞬间凝固。
对上哥哥略带疑惑的询问,只是摇头:“就是我在考虑要不要转系,我好像并不怎么喜欢物理学。”
沈柏聿笑了:“我不懂这些,不能给你建议,自己决定吧。”
沈安澜点点头,和沈柏聿说了一些最近的事,又对自己的生日礼物表示好奇和期待。
沈柏聿没有告诉她,只说到了生日那天就知道了。
沈安澜说了一句“好嘛”,又不知道该和大哥聊什么了。
大哥从小在爷爷奶奶家长大,后来又去了部队,很少住在家里,她和阿昭形影不离,感情更深些。
有时候想亲近大哥,但总觉得中间隔了一层薄薄的雾。
阿昭的情绪她一眼就能看穿,可大哥她却总是看不透,不知道那双温柔宽和的眸子后面到底藏着什么,总归是没有那么自在。
所以上次去部队探亲的时间也还没有在外公家住的久。
不过想到阿昭和大哥相处也差不多是这样的状态,她心里又好受了些。
“吃面了。”沈昭从厨房端出来两碗面,又折返回去端了两碗,“大哥那碗多加了个鸡蛋,就当接风了。”
沈柏聿轻声笑了笑,起身走到桌前:“那我先谢谢阿昭的接风宴。”
大儿子回来了,邱映雪也开心:“就是不知道你们爸爸什么能回来。”
“总归这几天肯定回的,还有舅舅。”沈昭看了眼沙发上慢吞吞的沈安澜,催道,“快点,姐,面要坨了。”
沈安澜应了一声:“马上。”
她跑去卫生间洗漱,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好像确实有些状态不佳。
原本娇嫩的脸上长了几颗痘痘,眼底也有些许青色。
她最近成绩进步了一些,但也只是卡在九十分了,再往上走对她很吃力,特别是现在课程紧,而且学的东西也越来越深奥。
她也是咬牙才勉强跟上。
只能坚持完这个学期再看了。
这段时间过于焦虑,加上珍珍状态也差,所以她忘了要去医院再验一次血型的事。
上午正好有空,明天就要去学校了,又没有时间,她打算等下就骑个单车过去。
这次她想换个医院。
等洗漱完到了餐桌,她下意识挨着沈昭坐,大哥沈柏聿坐在她对面。
可能是因为和弟弟相处久了,所以两人递醋或者辣椒酱的行为就很自在,口味也很相像。
而沈柏聿只是吃着原味汤面,并没有加任何东西。
“你这次假期长,到时候要不要回海城祖宅看看?外公也很想你们。”邱映雪慢条斯理用勺子喝了口汤,而后笑问。
“好,我和阿昭一起过去吧。安澜上次去部队探亲,还在外公家住了半个月,这次不去也可以。”
沈昭点头:“我没问题,下个月十八号就要放暑假了,正好大哥可以在家住一个月,去外公家待十来天。”
“又不带上我!”沈安澜不满道。
“你学业重啊,不想影响你。”沈昭耸肩,“我无所谓。”
“好吧,我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去。”
邱映雪对此并不参与,儿女们大了自己有主意,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去或者不去。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见沈柏聿面有倦色,邱映雪让他回房间休息。
沈昭开始收拾桌子和面碗,沈安澜和妈妈打了声招呼就骑着单车出去了。
“安澜最近好像有点失眠。”邱映雪看了眼洗碗的儿子,“你大哥不是有个朋友在医院中药房上班吗?待会儿你跟他说一声,让他醒了去医院帮妹妹开两副中药,看看能不能缓解一下焦虑。”
“妈妈工作上还有点事,要去书房,中午你也别叫我吃饭,我饿了自己会出来的。”
“……好。”沈昭无奈道,“你们搞科研的没几个能按时吃饭的。”
邱映雪有些不好意思,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们学校有没有可以调钢琴的老师?能不能请到家里来帮一下忙,我可以支付酬劳。”
沈昭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看向客厅最角落那架施坦威三角钢琴。
“您不是说不再碰了吗。”
邱映雪沉默片刻,想到一些不好的记忆,最后轻轻叹了口气:“算了,到时候再说吧,现在也不是时候。”
“没事了阿昭,就当妈妈没说过。”
说完,她就上了楼,去了书房。
只不过到了楼梯拐角处时,眸光不经意停留在那架被布盖上的尘封已久的陪嫁上,眼底有些怀念和惋惜。
沈昭下意识看向那架钢琴,因为体积很大,占据了很多的位置,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挪动过。
而且因为遮挡住了,所以他们也会下意识忽略这架钢琴,如果不是刻意提,一般都想不起来。
想到刚才妈妈欲言又止的眼神,沈昭知道她可能想重新试试,但他确实一时之间想不起有哪些音乐老师。
他根本就没上过音乐课。
不过吴珍珍说过,姜沅也会弹钢琴,要不下次问问她会不会调音?
可姐姐好像对她有意见。
算了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沈柏聿没睡多久就下楼了,虽然只休息了半个小时,但状态肉眼可见好了很多。
听到弟弟说的话,他颔首:“好,我去一趟医院。”
他给安澜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株从山里猎户手里买到的五十年野山参,正好可以去问问旧友,怎
么配药用价值最大。
沈安澜到了医院,找到了验血型的科室,在对方问她名字时,她想了一下,说了吴珍珍的。
“B型血。”医生签了字,把报告纸给她,见她半天不走,“还有什么事吗同志。”
沈安澜犹豫半天,问:“这个出错率大吗?”
“小同志,怎么说话的呢,这么简单的东西哪那么容易出错。”医生没好气瞪了她一眼。
这小姑娘,看起来挺有气质的,没想到说话这么气人。
这不是质疑她的专业水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安澜又问,“如果一个家里父母其中有一个是O型血,三个孩子有O型血A型血和B型血,那么……”
“那么肯定有个不是亲生的啊,哪有这样的,除非像你说的,出错了。”
沈安澜脸色煞白,过了一会儿才回神,匆匆说了句谢谢,捏着报告纸往外走。
“这小姑娘怎么回事,来找茬的?也不像啊。”医生摇摇头,自言自语,看了眼门外,也不再想这事了。
沈柏聿正往中药房那边去,就看到妹妹低着头往外走,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下意识跟过去,沈安澜已经骑着单车离开了。
看了眼她之前出来的方向,沈柏聿微不可察蹙眉,随后又去了中药房。
“那边是什么科室?”他问好友。
“做体检的,你弟弟之前来过,他们学校组织的。”好友给他抓了两副药,“让安澜先试试吧,没效果我再调整。”
“好。”因为担心沈安澜,沈柏聿没来得及问人参的事,就提着牛皮纸装着的两包中药跟了过去。
直到在院子里看到她在帮沈昭给花草浇水,沈柏聿才放下心来。
进了屋子,他放下中药包,步伐微顿,先去厨房喝了口水。
等他出来时,沈安澜说:“大哥,我想去找珍珍玩。”
“好。”沈柏聿颔首,温声道,“去吧,记得回来吃午饭。”
沈安澜若无其事出了院子,往吴珍珍家那边走。
看着她的背影,沈柏聿若有所思道:“安澜的体检没问题吧?”
“她的体检单我看过,很正常。药开回来了?”
“嗯。”沈柏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他问沈昭,“刚才安澜也去医院了?”
“是啊,我上次去的那家,她说我有个指标看起来不正常,所以想着拿报告单去帮我问问,回来就和我说了。”沈昭疑惑道,“怎么了,哥。”
“没事,要知道她也去医院,就让她自己抓药了。”沈柏聿笑道。
“那下次让她自己去,多运动运动也好。”
沈安澜走了一段距离,才缓缓出了口浊气。
看到大哥提着中药包进了院子,她问了阿昭两句,才知道大哥也去了那个医院,大哥很有可能看见她了,不然也不会一前一后回来。
还好她找了个借口和阿昭提前说了,不然要是说谎,大哥肯定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沈安澜脑海里乱乱的,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阿昭的检验报告不对吗?
她想不明白,脚步也沉沉的,不知不觉走到了吴珍珍家门口才回神。
想起那个医生说的话,沈安澜只觉得脑袋一抽一抽的痛。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可它想活呀
姜沅说周末会来军属大院,她也没有食言。
徐姨和她的儿子早就习惯了,看到她打声招呼就让她自己上楼。
姜沅轻车熟路推开房门,现在天气已然不错,男人身上也换了薄被,被罩是那种蓝色的老棉布。
姜沅看到放在一边的搪瓷盆,里面有半盆凉水,她拿起旁边的暖水壶,往里面添了一些热水。
试了下水温合适后,才拿过一边的毛巾浸湿,慢慢拧干。
她坐到床边,看着男人刚毅的面容,问:“谢宥川,你现在有感觉吗。”-
“没有。”
姜沅颔首,湿润的毛巾轻轻在他手背上擦过,男人的手比她的大上不少,她敛眸认真擦拭着。
温热的触感代表男人目前一切正常,她神色温和平静-
“……你难过吗。”
“还好。”姜沅知道他在问什么,笑了笑说,“有一点点。”
视线看向他被遮盖住的腿,姜沅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不用顾忌。”
姜沅又摇摇头:“没事,吴珍珍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其实她知道,吴珍珍说完也后悔了,但确实有些人不适合做朋友。
如果是青颖亦或者翠花姐,哪怕再怎么样也讲不出这样伤人的话。
吴珍珍对自己的看法虽然让她有些惊讶,但她其实并没有太伤心,有误解和不喜很正常,而且她也没想过让所有人都要喜欢自己-
“嗯。”-
“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谢宥川说-
“我并不在意。”
姜沅笑了,她点点头,放下毛巾,眸光下意识落在男人俊朗的面容上。
但因为有些不好意思,又赶紧挪开视线。
窗台上有一盆兰花,已经有叶片枯萎了,姜沅之前来的时候没注意。
她起身,走到窗户前,抱起那一盆兰花,放在书桌上-
“救不活了,不要白费心思。”
见她认真拨弄叶片,谢宥川语气冷淡道。
这盆君子兰是他负伤回来后养的,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除了看书,就是给兰花浇水。
这几个月没人照顾,迅速枯败了下来。
他既是在说兰花,也是在说自己。
姜沅抿唇,坐在书桌前,拿起一边的剪刀,细心修剪枯萎的叶片。
最里面的叶子还是嫩绿的,叶面平滑,脉络清晰可见,周围都是枯叶,但它还在顽强地生长着。
“可它想活呀。”姜沅温声道,“一支独放藏乾坤,独芳自赏几度春。”
“它已经坚持这么久了,我们不应该放弃它。”-
“……”
谢宥川能感觉自己躺在床上的那具躯壳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强健而有力。
他哼笑-
“那你弄吧,养不活到时候别难过就行。”
姜沅其实也不知道这个该怎么养,只是觉得窗户那边太阳太大了,它可能不喜欢。
修剪完叶片,又在浅绿的叶子上撒了点清水,姜沅发现盆里的土已经结块了。
她又用剪刀一点一点的撬动土块,弄成细细的土壤,同时也要注意不伤到根部。
它现在太脆弱了,需要细心呵护。
虞黎华听说姜沅来了,所以上来看看,想问一些她在学校的情况,有没有需要帮助的。
而且得知她是物理工程系的学生后,更加觉得自己应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阿沅。”进了房间,虞黎华先是看了眼床上的儿子,神色黯淡,又转而恢复正常。
走到姜沅面前,见她在给兰花松土,虞黎华叹了口气:“这盆兰花是宥川回来养伤后,托人买的。”
“最近几个月我们疏于照顾,没想到已经枯萎了。”
姜沅抬头看向她,虞黎华脸上有些许忧色,明显心里藏着事。
“黎华阿姨,您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虞黎华点头,先是询问了一些姜沅的近况,在学业方面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她可以引荐一些核物理领域的前辈。
见姜沅温声婉拒了,知道她看似温和,实则性子倔强,也就没再提,而是说起另外一件事。
“宥川的爸爸要回来了。”
姜沅动作微顿,随后放下剪刀,看向坐在对面的虞黎华。
原来是在忧心这个。
“阿姨,您应该让叔叔知情的。”
“他是一名军人,心理承受能力不差,而且您这段时间一直在独自承受,已经很累了。”
“医生不是说了吗,宥川的身体并没有任何问题,他只是陷入了深度昏迷,随时有可能会醒过来。”
“您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叔叔也不会是。”
虞黎华和姜沅聊了一会儿,心结也疏解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大院里那么多人喜欢女儿,因为实在是太贴心了。
虞黎华的心里一片滚烫,也敞开心门,和姜沅说了一些她的心里话。
“阿沅,等宥川醒过来之后,不管你是决定当我的儿媳妇还是和他分开,我都会把你当做女儿看待。”
虞黎华是真的很想认这个干女儿。
更何况姜沅很多见解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这一点是那两个只知道行军打仗的男人比不了的。
以前谢宥川听到他妈想收姜沅做干女儿还没有什么感觉,现在隐隐有些烦躁。
他自己并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只是下意识抗拒。
姜沅笑
着应好:“不管我和宥川最后会怎么样,以后我也会经常来看您的。”
虞黎华开心了,等姜沅放好兰花,又整理完书桌上的枯叶,她招呼姜沅下楼,去试试她之前托人缝制的衣裳合不合身。
徐姨很少见到虞大姐这么高兴,特别是这段时间,她一直有些沉闷,饭量也削减不少。
而姜沅来了,虞大姐又好像重新焕发生机,中午胃口也好了一些。
也不知道这俩人在楼上说了些什么,不过虞大姐能想开些,总归是好的。
虞必先提着水果过来,正好看到她们在吃饭。
“姑姑,我妈让我给您带的荔枝,还有山竹,都是南方那边火车带过来的,趁新鲜赶紧吃,不经放。”
“小师妹?你怎么也在这?”
虞必先还不知道姜沅的存在,他这段时间很少过来,就算来了也只有徐姨在家,她愣是什么也没说。
“阿沅是宥川的未婚妻,”大院都知道的事,虞黎华也没想瞒着侄子,“你们认识?”
“不过也是,阿沅在华大上学,你也是华大毕业的,而且还是张望津的学生,应该会有交集。”
虞必先呆呆愣愣地看着朝他笑的姜沅,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小师妹成他弟妹了?
“可宥川现在……这不合适吧!”虞必先下意识把自己代入姜沅娘家人的位置,并不同意这门婚事。
如果是以前,他甚至可能会主动介绍小师妹和表弟认识,两人年纪相仿,宥川今年二十一,也就比小师妹大三岁多一点点。
但他现在不仅腿受了伤,还昏迷不醒,这,这怎么可以!
小师妹的优秀有目共睹,而且老师昨天向他透露了上面的一个重要决定——
过不了多久,校领导就会正式宣布华大将会派遣一部分优秀学生出国留学,去学习国外先进的科研技术,促进中外交流合作,为国家培养国际化人才。
而小师妹,肯定在这第一批名单里。
这件事老师只跟他提了,想在小师妹生日的时候再说,给她一个惊喜,他现在也不好说出来。
虞黎华也不介意侄子的话,示意徐姨添一副碗筷过来。
她微微叹气:“我也觉得不合适,宥川现在的状况你们都知道,对阿沅来说就是拖累。”
“可阿沅这孩子就是太重感情了……”
姜沅沉默听着,过了一会儿还开始安慰起虞黎华来。
她不是不能答应虞黎华说的,放弃和谢宥川的婚事,而是现在不行。
如果放弃了,她虽然还能以看望虞黎华为借口过来,可是来了之后就不能再往谢宥川房间里进了。
比虞必先那句不合适更加不合适。
现在她还有合理的身份,作为谢宥川的未婚妻,她可以自由出入谢家任何地方,谢宥川的房间更不用说。
如果没了这层身份,别说要碰谢宥川想办法让他归魂,就是想见他也要找很多理由,并且没有这么方便。
所以一切只能等谢宥川醒了再谈,她现在不能答应。
谢宥川被表哥的话气笑了。
他倒是挺会站在娘家人的角度思考问题,毫不犹豫就替姜沅趋利避害。
不过想到还有人这么关心姜沅,他心里也舒服了一些。
起码能弥补一下姜沅得知自己真实身世后,姜家人对她造成的伤害吧。
她并不是没有人在意的。
所以想通这些,谢宥川甚至对表哥多了一丝感激。
虞必先坐了下来,接过碗筷时,还不忘向徐姨投去一个哀怨的眼神。
如果不是瞒着自己,他早就知道了,肯定也会好好劝劝小师妹的。
姜沅歉意道:“师兄,我也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嗯嗯,我知道,我没怪你。”虞必先拿起筷子,“你肯定也想不到我和宥川有这层关系,也怪我,是我没说。”
“我爸爸和宥川的妈妈是亲兄妹,这位是我的亲姑姑,宥川是我的亲表弟。”
“真没想到,我们这样也能成为一家人。”
姜沅有些心虚地挪开目光。
有谢宥川在,她自然是知道两人的关系,只不过一直装作不知道而已。
虞黎华将两人的事和侄子说了,得知宥川因为在云县边境驻扎时,放假出去采购见过小师妹一面,并且一见钟情,他下巴都合不拢。
“这……这真是我那面冷心冷的表弟吗。”虞必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扭头看向姜沅。
“你那个时候才十六岁吧?应该还没满十七岁?我表弟这也,这也太……”
如果不是谢宥川昏迷了,自己亲姑姑又在这,虞必先肯定会毫不犹豫痛骂一顿。
虽然现在早婚的多,十六岁怀孕生子的也不少,可谢宥川你再怎么也是教养不错的人,阿沅才十七岁就给她写求亲书?要知道现在国家规定了,十八岁女方才到法定结婚年龄!
虞必先痛心疾首,只觉得自家水灵灵的大白菜就这么被人哄骗去了。
他想问问小师妹,是不想因为年纪小,又见表弟长得好,所以被忽悠了两句就动心了。
但转念想想,她去留学的名额就快定下来了,出国起码也是一两年才回来,最少也是一年多,到时候也差不多二十岁了,在感情方面思想会更成熟些,说不定会改变想法。
所以虞必先只是一个劲地叹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更何况表弟现在还昏迷着呢,说这些不是往姑姑心上扎刀给她添堵吗。
所以虞必先识趣地闭上了嘴巴,专心吃饭。
吃完饭,虞必先帮着徐姨收拾碗筷,又把带来的荔枝和山竹装了一份到盘子里,放到姜沅面前让她当饭后水果吃。
自己则是去和姑姑说说话,给她解解闷。
结果发现他姑姑心情挺不错,反倒是得知小师妹成了表弟媳的他自己,有些郁闷了。
下午他去楼上看了眼谢宥川,看到书桌上那盆被修剪过的,看起来有些光秃秃的君子兰,不由想到表弟的境遇。
他看向床上安静躺着的人,心情也不由沉重起来。
表弟原本年少有为前程大好,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意外,再也不能上战场,他也不会意志消沉。
许多医生来看过了,都说他身体状态很好,甚至比清醒的那段时间还好,可越是这样,虞必先越担心。
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是不是因为他自己不想醒过来。
走到床边,虞必先和他说了会儿话,最后又道:“你知道阿沅对你有多深情吗?如果你真的是个男人,就担起你应有的责任,让大家看到你的担当,别再这样自暴自弃了。”
“行吗,宥川。”
门外的姜沅悄悄下楼了,她本来是想把搪瓷盆里用过的水倒去卫生间,现在看来还是等兴邦去收拾吧。
谢宥川也有些无语又好笑。
所以姜沅听到了脑海里男人轻微的,无奈的,极浅的叹息。
她不由得微微弯了弯唇。
第70章 第七十章阿沅,来许个愿望吧……
很快到了六月二十号,周二。
课间张老师已经提前和姜沅说了,让她晚上去家里吃饭。
“你师母昨天就计划好今天晚上做什么菜了,我也要早点回去帮忙,你放了学直接回来,也可以带朋友来家里。”
张望津对她的事特别关注,也知道她和建筑系那个小姑娘关系好。
“好,谢谢老师。”姜沅知道他肯定是知晓了自己的生日,这些学籍档案上都有,很好查。
到了下午五点,课程结束后,姜沅往宿舍走。
她刚到走廊,就看到吴珍珍风风火火跑下楼梯,嘴里还一直喊着沈安澜的名字。
“等等我呀安澜!马上来~”
整个楼梯间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等姜沅进了宿舍,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沈安澜今天生日,珍珍赶着和她一起回家。”王翠花解释道。
“咦?”林青颖看向好友,“这个沈安澜和你同一天生日啊?”
“啥?今天是阿沅生
日?俺不知道呀!啥也没准备。“王翠花在自己的柜子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一双鞋垫,有些窘迫道,“阿沅,俺也没别的能拿得出手的,这双鞋垫本来打算等放暑假再送给你,因为俺还没来得及量你鞋子尺寸,不晓得要不要改,要不你先垫进去试试?不合适俺立马改!”
鞋垫是王翠花自己做的,她是打算给宿舍里所有人都做一双,现在还只纳出来一双。
宿舍里的姑娘们都对她很好,王翠花心里也时常感激,并且想为她们做点什么。
“很合适。”姜沅将鞋垫垫进没穿过鞋子里,尺寸正好,她笑着说,“谢谢你呀翠花姐,你太有心了。”
“这都不算啥,俺也没啥钱给你们买好的……”
“怎么会,这个已经够好了好吧!”林青颖凑过去,拿起那双垫了鞋垫的鞋子左看右看,还伸手进去摸,“好翠花,我的什么时候可以做好呀?我都迫不及待了!”
“阿沅,我也准备了礼物,晚点再给你哦~”林青颖朝姜沅眨眨眼。
姜沅笑着应好。
“快了快了,才刚开始纳,还得要两天。”见她们是真的喜欢,王翠花也放心了。
“翠花姐,你可以教我纳男款鞋垫吗?”姜沅柔声问,“我多给你一些纳鞋垫需要的料子作为拜师礼。”
给钱不合适,翠花也不会收,粮票她也不会要,这些她用得着的东西最好。
“那没问题,你啥时候想学知会一声,俺随时可以教你。”王翠花答应得很爽快。
“你要给谁纳鞋垫?你那个未婚夫?”林青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劝告,“阿沅,我妈说了,对男人不能上赶着,也不能太好,不然他会轻贱你的情意的。”
王翠花十分认同:“俺以前还给俺男人缝衣服补裤子做鞋垫,他根本没把俺当回事,事事都听他老娘的,还不让俺来上学。”
“还好俺跟他掰了,对男人可不能太上心嗷。”
谢宥川高兴了一瞬又被她们给说沉默了,他想自己也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吧。
但很快,又发现一件事——
姜沅不可能是给他纳鞋垫。
他根本没机会穿。
想到这,更阴郁了。
果不其然,姜沅温声解释道:“我想给张老师和师母做两双鞋垫,还有我哥哥。”
“下个月就要放暑假了,我不是要和青颖去海城那边吗,想顺道过去部队探亲。”
霍青淮每个月会给她写一封信,并且附带一些全国通用的军用票和钱,姜沅觉得自己也该过去看看他。
干妈在老家身体不方便,老师又……
这么多年肯定也没有人去探过他的亲。
“那我也要和翠花学!我也想给我爸妈缝两双鞋垫。”林青颖赶紧道。
“都好都好,俺都教。”王翠花咧嘴笑,“你俩聪明得很,肯定一学就会。”
姜沅和林青颖相视而笑,又和王翠花聊了会儿,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张老师家吃饭。
之所以只带林青颖,是因为姜沅觉得青颖是她的好朋友,可以带回去见家长见长辈的那种,但是翠花就只是普通朋友,是室友。
关系还没到那种地步,所以她没提,王翠花也很识趣的没有问。
推着单车出了校门口,和赵大爷笑眯眯打了招呼,姜沅示意林青颖上车。
林青颖麻溜地跨了上去,抱住好友的细腰,在她身后问:“阿沅,咱们要不去国营饭店打包一份烧鸡回去?今天你生日,咱们多吃点肉。”
“我出钱票!”她拍着胸脯豪横道。
“不用你出,我有钱,票也还有很多没用完。”姜沅踩着单车调转方向,如果不是没有酒票,她还想去国营商店买瓶酒带给张老师。
师母今天应该会愿意让他喝上一两口酒的。
“唉可惜没有点心票,不然我就去给你买个蛋糕了,这个要提前订,很麻烦。”
姜沅听到蛋糕两个字,思绪有片刻恍惚,单车把手也晃了一下。
但很快,她回过神来,语气温和道:“能有你们陪我过生日,我已经很满足了。”
林青颖又抱紧了她一些,姜沅没看到她眼里的心疼,但也猜到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国营饭店。
“您好同志,请帮我打包一只烧鸡,一只烤鸭。”姜沅走到柜台,对服务员说。
“要这么多?烧鸡两块烤鸭十块,总共是十二块,还有三点五斤的肉票。”
服务员疑惑道:“小同志,你们是单位派过来买的吗?”
姜沅不想过多解释,只是笑着点头:“是的,麻烦您帮我打包一下。”
说完,她从挎包里拿出钱票交给服务员,对方给了她一张手写单。
“行,你们找个地方坐着等吧,烧鸡和烤鸭都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出炉。”
看姜沅长得漂亮,说话又客气,服务员态度也很好:“需要茶水可以自己倒,等好了我喊你们。”
“好,谢谢您。”
姜沅和林青颖看了眼饭堂大厅,人不算多,但也有一半桌子满了。
“他们都是附近搪瓷厂和日化厂的,你看他们的衣服。”
林青颖笑嘻嘻道:“蓝色灰色的是搪瓷厂的,料子是纯棉的劳动布,又厚实又耐磨。日化厂道衣服比较轻薄透气,颜色也浅,日常穿着工作方便舒适。”
“你观察真仔细。”姜沅赞叹道,“我一直觉得你的观察力很出众。”
“那是,也不看看姐们儿做什么的。”林青颖得意的不行,过了一会儿又说,“这种工服穿起来真的很舒服,我爸以前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件机械厂的工服,十分耐磨,到处爬也不容易勾烂,我眼馋很久了,现在我妈工作的时候在穿。”
“外头做衣裳的都做不出来那种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特制的。”
姜沅笑着说:“这个简单呀,到时候我问问钱主任,能不能用布票在他那买两件给你。”
“好呀好呀。”林青颖笑容狡黠道,“我就是在等你这句话哦~”
姜沅莞尔,视线下意识看向柜台那边,看到沈安澜和吴珍珍,见沈安澜也看到了自己,她微微颔首,随后挪开视线。
沈安澜也看到了姜沅,正在犹豫要不要装没看见时,就见她朝自己点头示意。
沈安澜愣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好像只要遇到和姜沅有关的事,就有些沉不住气。
沈安澜自认为自己一直是个落落大方的人,对谁都能保持基本礼貌。
可看到姜沅,她却总是犹豫,失了礼节。
跟姜沅一对比,就显得她好像气量特别小一样。
这也让她十分苦恼。
吴珍珍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偏头和林青颖说话的姜沅,撇嘴:“她们现在真的不怎么和我说话了。”
说要换宿舍也没换成,宿管老师没批,说要过完这个学期。
所以这段时间她除了睡觉回宿舍,别的闲暇时间都和沈安澜待在一起。
见沈安澜半天不说话,她有些纳闷:“你还在因为成绩的事烦恼?还是那天帮我说话被姜沅说了,所以不开心?”
吴珍珍遇事从来不往心里搁,气完了发泄完就算了,和姜沅的事经过那次其实也忘的差不多了。
但沈安澜不一样,她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导致心思敏感又细腻,喜欢多想,思虑重,
吴珍珍怕她钻了牛角尖出不来。
“都不是。”沈安澜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道,“酱牛肉打包好了,我们走吧。”
“哦哦。”吴珍珍不疑有他,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没过多久,服务员喊了声姜沅,让她过去拿东西。
到了家属院,姜沅停好单车,和林青颖一人拎了包用防油纸包好的烤鸭和烧鸡,笑意盈盈进了屋子。
“张老师,我也来蹭饭啦~”林青颖喊完这个喊那个,穆云锦非常喜欢这个嘴甜又活泼的姑娘,还让她帮忙试菜。
张老师在切配菜,师母亲自掌勺,姜沅和林青颖都在旁边陪着聊天,又或者递一下调料。
“这酱油怎么又用完了?阿沅,你帮师母去打一瓶酱油回来,我拿钱给你——”
话音没落,林青颖就抢了这个活儿:“今天阿沅是寿星,我去打酱油,一斤酱油才八分钱,您放心,我自己掏得出来。”
说完,她一溜烟的就跑了,惹得穆云锦连声笑道:“难怪她父亲总说她是个皮猴儿。”
姜沅这回讶异了:“您认识林叔叔?”
“是,他们夫妻俩在建筑行业都很有名,祖祖辈辈都是做这个的,民国以前,他们家有几代先辈是都料匠,擅长建造多层宝塔和楼阁,家学渊源。”
穆云锦笑着说:“我和凌萱有点交情,也见过她父亲几次。”
“这父女俩的相貌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姜沅也弯眸:“那确实是巧了。”
“也不巧。”穆云锦状似无意却意味深长道,“每个圈子里最上面那批人基本上都互相认识,哪怕没见过也有所耳闻,以后你就知道了。”
姜沅点点头,若有所思。
“不说这些了,”张望津插话道,“阿沅,周五学校就会下发内部正式文件,派遣一批留学生赴美,原主任的意思是必须把你的名字写上去。”
“对于这一点,你有意见吗?如果不想去,我也可以和原主任商量。”
他自己是希望姜沅去的,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
张望津原本是想着等好友的事平反了,姜沅作为他的干女儿再去留学赴美,到时候获得的资源又不一样。
国外的学术门阀比早期国内有过之而无不及,姜沅作为一个外国人去美国留学,能接触到的也只是一些不重要的课题。
但她要是有了好友干女儿这层身份,又不一样了,对那些人来说她就是自己人。
好友那些师兄弟们会主动把她带进实验室研究核心课题,而且他们手里的科研项目、雄厚的经费以及各种学术期刊的发表渠道以及庞大的人脉网这些资源都是普通人接触不到的。
她在美国留学的这段时间会飞速成长,这些都是好友积攒下的东西,姜沅能从中获益。
但现在好友还没平反,姜沅也不能主动暴露自己和他有关,她也最多只能和霍青淮母子俩扯上关系。
毕竟她最终还是要回国的,张望津怕好友的事会在她身上再重演一遍。
所以张望津其实觉得现在时机不对。
但又不希望姜沅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姜沅也轻拧眉头:“张老师,学校有明确表示是什么时候派遣第一批留学生赴美吗?”
“初步拟定明年六月。”张望津正色道,“还有一年,八月份开始选拔留学名额,当然也有可能提前。”
“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只要在十二月前做出决定就行。”
姜沅颔首:“我知道了,谢谢您。”
穆云锦听着师生俩的对话,也明白丈夫的忧虑,但她也是从心眼里希望姜沅能去。
如果想在这个领域深入精进,就必须去接触那些最核心的东西。
显然,现在国外的发展已经领先世界了。
师夷长技以制夷,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明白。
她相信姜沅也能做出最好的选择。
过了五分钟,林青颖骑着单车回来了,没多久虞必先也来了。
见他手里提了个奶油蛋糕,林青颖惊喜道:“阿沅!你快来看呀!”
张望津也有些意外:“好小子,这次办的事还算漂亮。”
他确实没想到给姜沅买生日蛋糕这一出,上次吃这个还是和老友留洋时,在国外同学请吃的,而且上面还有一层黑乎乎的东西,说是巧克力。
“不是我买的。”虞必先有些尴尬,“这是新来研究所帮忙的那个叶教授让我转交的。”
“我估摸着他上次对阿沅印象非常深刻,又从研究所登记本上看到了她的档案,所以知道了她的生日。”
“叶教授?”张望津蹙眉,“这老小子能这么好心?他可不是会随便对一个只见过一次的人释放善意的性子。”
这位叶教授是德国留学回来的,性格也往德国人那边靠拢,十分严谨。
有了之前特殊时期的经历,他性子更加谨慎了,不会主动友善地去对一个不熟的人。
更何况还只是一个小辈。
“难道是看中了小师妹的天赋想收徒?也只有这个说法了。”虞必先从包里拿出一支包装精美的英雄牌钢笔,递给姜沅。
“这是师兄送你的,不用谢。”
“我姑姑知道你今天生日,托人买了台收音机,说让你多听听新闻关注时事,晚点我给你送到大杂院去。”
“好。”姜沅心里暖洋洋的,双手接过钢笔,“谢谢师兄。”
“不客气不客气,也就是宥川现在……不然最应该出钱出力的就是他。”
虞必先过了下嘴就不再提这件事,免得惹她伤心。
张望津也觉得学生说得对,姜沅的天赋有目共睹,那天方教授和丁教授也对她的事颇感兴趣,叶教授所擅长的领域更是和姜沅的学习方向一样,想收徒也能理解。
听到谢宥川的名字,他又问了几句:“上次去的医生怎么说?对了,为什么你小师妹生日,他要出钱出力?”
“呃。”虞必先看了眼姜沅,见她没反对,把原委都说了出来。
张望津皱眉不语,满脸的不认同,而穆云锦却开始忧心:“那以后阿沅该怎么办?她年纪还小,不能就这么耗在一个人身上吧。”
虞必先又忍不住为表弟说了两句好话,虽然他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如果表弟能醒,他觉得这桩姻缘再合适不过了。
“老师,您也和我姑父见过几次,谢家是什么样的人您都清楚,人品绝对是上乘的。”
“师母,您放心,如果一年内宥川还没能醒过来,我们绝对不会让阿沅就这么干等着……”
姜沅没怎么注意他们说的话,目光一直落在桌上的奶油蛋糕上。
林青颖嘴里一直在惊叹:“这个蛋糕好漂亮呀,比一般的蛋糕好看多了,这得用多少点心票啊!”
姜沅闻言,心中一动,蓦然想起初见老师那年,过的第一个生日。
还有上次,叶教授看向她时,意味深长而又复杂的眼神。
是巧合吗?
姜沅凝眉不语。
在她愣神之际,饭菜全部端上桌了,还有师母亲自煮的长寿面。张老师把烧鸡和烤鸭都装了盘,还悄悄摸出来一瓶酒。
师母瞪了他一眼,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又去拿来几瓶汽水。
虞必先也把蛋糕摆在最中间,林青颖插上红色的细条蜡烛。
所有人都围在桌前,笑着看向她。
林青颖点燃蜡烛,站到好友旁边,语气欢快道:“阿沅,来许个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