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老师,我叫姜沅
校长许久没有说话,沉默让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看着眼前身形单薄的女孩,他有些恍然。
早些年他是从农村考出来的,那个时候读书是件稀罕事,很多学生都没有课本,是老师写在黑板上一个字一个字摘抄下来。
他那个时候就想一定要考出去,以后分配到厂里当工人,让家里人都能吃饱饭。
后来知识分子的地位在慢慢提高,他也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可
这个时候特殊时期来了。
直到七零年开始,高中才逐渐复课。
而他,也郁郁不得志,没有了之前的朝气蓬勃,最后在县二中当了一名老师。
前几年才被推荐成为校长。
现在恢复了高考,知识改变命运不再是一句空话,身为一名有理想有抱负的知识分子,他不应该让这样的人才就此陨落。
本来他还有些动摇,可姜沅说她考上了华大。
这可是本县第一个华大学子,而且还是他县二中的学生!
深吸一口气,校长目光变得坚毅起来,他拉开抽屉拿了张纸出来,拧开钢笔帽,龙飞凤舞写了一份证明。
然后盖上学校的公章。
吹了吹没干的墨迹,校长说:“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跟我去省城。”
姜沅眼眶有些热,其实一开始她已经做好了校长会拒绝的准备,她只希望他能看在自己以前为学校争过光的份上,帮自己开一纸证明。
没想到校长竟然会答应陪自己一起去。
“谢谢您。”姜沅深深鞠躬,泪水从眼眶滑落,砸在地板上。
“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招生办的人就算来了,应该也呆不了太久。”校长雷厉风行,放好公章锁好抽屉,胳膊下夹着公文包就要起身。
姜沅有些窘迫:“我身上没带钱,要回家一趟,您能等我一下吗。”
从这里坐公交去省城得差不多三个小时,她得回家拿点车费,而且如果太晚了可能得住招待所。
现在县城的招待所是七毛钱一晚上,省城可能是一块二,有了学校开的证明,住宿不是问题。
校长点头:“一个小时后我在校门口等你。”
姜沅再次道谢,等她走后,校长给自己在省教育厅的老同学打了个电话。
确认华大招生团的人是真的来了之后,他思索片刻,又去找姜沅的班主任了解情况,让她自己找个理由解释一下姜沅下午为什么不在教室上课。
从学校回到家属院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这一路上碰到不在厂里吃饭回家做饭的工人,她们看到姜沅也挺讶异:“阿沅,你怎么回来了?你妈中午不回去做饭吧。”
姜沅从容应对:“学校让我去省城参加比赛,可能要住一晚,回来拿点东西。”
“哦哦,你爸妈真是有福气,也不知道怎么生的,学习成绩这么好。就是可惜……”
对方摇头惋惜,姜沅知道这位婶子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她眸色平常,笑了一下快步往家里走。
“吱呀——”
门被推开。
屋子里有人在吃馒头,两人四目相对。
姜二宝也惊了一下,下意识要把手里的白面馒头往身后藏,看清是谁后,长松了一口气,抱怨道:“姐,你怎么中午就回来了,家里可没做你的饭啊!妈都没回呢。”
姜沅轻轻瞥了他一眼:“回来拿点东西。”
说完,她回了房间。
姜二宝觉得有些不对劲,平时她中午不会回来的,他一边咬着馒头一边跟了上去,倚在门框边上,问:“是不是孙小麦欺负你了?你没告老师吧。”
想起孙小麦那嚣张跋扈的模样,姜二宝还是有些牙酸,不过谁让自己马上就要去钢铁厂了,到时候要是直接去了焊工车间,这不是直接被孙小麦他爸拿捏死啊。
听爸说他最近也不顺心,在姜主任和孙主任之间受夹板气。
姜沅是想回房间拿钱的,姜二宝一直跟着,她没办法挪开桌子。
放下书包,她回过身去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缓温和,姜二宝却觉得自己从中听出来冷意。
目光不经意瞥到她身后的床,姜二宝又想起那天,她讥讽轻蔑的眼神。
后背有些隐隐作痛,他一言不发灰溜溜撤了。
姜沅关上门,又用凳子堵上,这才弯腰抬起桌角,从桌腿下面抽出那本书。
没有犹豫,她抽出刚放进去不久的大团结,又把书放回去。
哪怕她能拿回通知书,也没办法直接跑路,还要回来拿户口本把户口迁到学校集体户口。
这件事到时候还要麻烦孙主任和张阿姨。
他们夫妻俩一个是姜德胜的车间主任,一个是棉纺厂的小领导,正好可以压制姜父姜母。
只要爸妈还想要工作,户口就只能给她。
想好了一切,姜沅把大团结夹在语文课本里,塞进书包。
她打开衣柜,拿出去年过年大嫂送给她的白衬衫,换上二姐留在家里的青色长裤,照了下镜子。
镜子里的人眉眼温和似水,但眼底又有着坚韧和固执。
姜沅打量片刻,确定衣着得体后,背上军绿色的斜挎书包,挪开凳子,打开门。
姜二宝在客厅就着咸菜啃馒头,见她出来了,眨眨眼:“姐,你要回学校?”
压箱底的衣服都穿出来了,姜二宝有些警惕。
不怪他多心,实在是进厂的事迫在眉睫,他还等着进了厂立马去小凤家提亲呢。
“去省城参加比赛。”姜沅随意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你和爸妈说一声,今晚我可能不回来。”
“啪嗒——”
筷子掉在桌上,姜二宝一个箭步闪到她面前,含糊不清道:“你不能去!”
因为吃得太急了,还被馒头噎了一下,嗓子又干又难受。
“为什么?”姜沅被拦住也不恼,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
姜二宝被她一句话问懵了。
对啊,为什么。
他脑筋急转,过了半天才磕磕绊绊给出一个借口:“去省城肯定要花钱,坐公交加住宿,还得吃饭,起码得四五块吧,妈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学校出钱,我也不会问家里要。”姜沅问他,“你不想让我去?”
明明是很温和的语气,可姜二宝不知道为什么,从中听出了压迫感。
他最近是真的觉得这个三姐好像和自己记忆中的有出入。
以前总觉得家里最没有存在感的就是她,话不多,说什么都应着,说长得好看吧,从小到大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早就看惯了。
至于成绩好,他不爱读书,更加没在意过这个。
而且他觉得三姐是个特别好拿捏的人,自己只要闯祸了在她面前哭一哭,她就会挺身而出承担责任。
直到前几天,三姐好像变了,眼神有时候冷得让他发怵。
可他还来不及细想,爸妈提出让她嫁给姜主任的儿子,她又很乖巧的答应了。
姜二宝放下了怀疑,但又觉得很违和。
“……不是我不想让你去。”他没过脑子,下意识脱口而出,“姐,我是觉得你没必要去。”
“你马上就要订婚了,再去比什么赛也没用的,妈不会再让你读书的!”
“姐,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不好吗?”
姜沅目光一凝。
虽然早有预料,可她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妈妈这几天没有和她提起这件事,可能是为了安抚住她的缓兵之计,想让她顺利和姜安先订婚。
订了婚自然就能顺理成章用姜家人希望她早点结婚的理由从学校退学。
因为结婚读书读到一半的人太多了,学校也不会怀疑什么,这很常见。
大部分人的思想还是嫁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
见她半晌没说话,姜二宝直接拦在她前面,不让她走:“姐,你就听我的吧,别去了。”
现在姜圆圆已经在去首都的路上了,姜沅不适合再出现在学校这些地方。
姜二宝怕节外生枝。
“好。”姜沅点头,语气温和,“我不去了。”
“这就对了嘛,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进厂上班。等我上了班发了工资,到时候就去给你买一身新衣服。”
姜二宝看出来了,姜沅身上这件白衬衫是大嫂给的,而且还是她穿旧了不要的。
也是出于补偿心理,他嘴上哄着姜
沅。
姜沅仿佛真的信了,神色愈发柔和:“二宝,我有点饿了,你帮我去煮两个鸡蛋吧。”
“……”姜二宝刚想说鸡蛋妈那里都有数,他哪敢随便煮啊,但是看到三姐清凌凌的眼睛,他又于心不忍,“行,你等着,正好煤炉子上还有火。”
说着,他就往厨房去。
姜沅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眼底多少带着些遗憾。
“就吃白水蛋吧姐?我不会煮荷包蛋啊!”姜二宝从碗橱摸出两个鸡蛋,头也没回道。
“都可以。”姜沅随手抄起斗柜上从乡下老家带来的煤油灯,不急不缓走到姜二宝身后,似乎有些不解,“二宝,你为什么不想让我去省城。”
“你是在害怕什么吗。”
“没有,我是怕你被妈骂……”姜二宝开始辩驳,他才不想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他还想和他姐搞好关系呢。
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颈后发凉,感觉有阵劲风直奔他的脑袋。
他下意识回头,却对上了一双平静到极致的眼睛。
姜二宝闷哼一声,吃痛地捂住脖子,不敢置信看向姜沅。
这个背后下黑手的人,是他三姐?!
不等他想明白,脑袋一沉,人已经晕了过去。
因为握的太过用力,姜沅指尖泛白。
她将煤油灯放回原位,摊开掌心,已经红了一片。
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但她强忍着心悸,拖着姜二宝回到了他的房间,又费力把人拉上床,还贴心给他盖好了被子,伪装成睡着了的样子。
以她刚才下手的力度,姜二宝起码要晚上才能醒过来。
关上房门,她又去了厨房,揭开锅盖,用筷子从铝锅里夹出两个鸡蛋,擦了擦水,放进书包隔层里。
走之前还不忘把煤炉子的封火盖给堵上。
校长在校门口等了两分钟姜沅就气喘吁吁跑过来了,他还是头一次见这小姑娘有这么着急的时候,以往都挺沉着冷静的。
他忍不住打趣道:“别着急,没等到你我是不会一个人去省城的。”
其实他心里也很紧张,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搞不好校长也当不下去了,所以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姜沅白皙的脸上有些囧然:“耽误了一下,让您久等了。”
“几分钟,不碍事。”校长示意她跟自己走,“正好有人要去省城开会,我们搭个便车。”
这也是赶巧了,教育局今天有会,他那个老同学知道他要去省城后,打了声招呼,让他直接跟着县教育局的车去。
校长乐得轻松,不用坐公交颠这把老骨头了。
姜沅脸上有些讶异,但她还是乖巧跟在校长身后。
刚走到街尾,一辆黑色的苏联伏尔加嘎斯就驶了过来,停在路边。
姜沅好奇地看了一眼,车标是一只昂首飞奔的鹿。
“关校长,是你啊。”开车的人笑着招手,“没想到你在省教育局还有关系。”
以前是他小看这个老关了,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结果人家背后也有靠山啊。
“这位是县教育局的易青同志,姜沅,你叫他易老师就好。”校长愣了一下,笑着颔首,显然也没想到会是他。
故意忽略后面那句,他拉开车门,自己坐了上去,又给开车的人介绍:“这是姜沅同学,我们学校的学生。”
姜沅也上了车,她礼貌问好:“易老师好。”
“你好你好。”易青笑呵呵地点头,见人都上了车,他一脚油门下去,车子缓慢开动。
旁边副驾上一直没说话的人突然问了一句:“姜沅?上次全县联考,考第一那个姜沅?”
易青这会儿也想起来了,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难怪我感觉这姑娘怎么有些眼熟,老关啊,这是你们学校的宝贝疙瘩啊。”
“去年的高考参加了吧?考得怎么样。”
这话一出,旁边副驾驶的人神色有些异常,只不过大家都没注意到他。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一直没收到通知书。”校长不确定这位姓易的同志和他旁边那位有没有问题,姜城敢让女儿冒名顶替,肯定各方面都打好了关系,甚至华大那边都有人兜着。
所以他故意试探道:“易主任,你能不能帮忙问问啊。”
“就凭姜沅的成绩,考不上大学我有点不相信啊。”
易青不接他的茬:“你不是在省教育局有关系吗,有大人物哪还用得上我这个小喽啰。”
旁边的人陷入沉默,就好像刚才没有开口过。
“不过上次的试卷好像挺难的,考不上也正常,这不是再过几个月就要考试了,好好准备下一次高考吧。”易青打着方向盘,往省城方向走,“你带姜沅同学去省城就是问这个?”
现在车辆很少见,基本上都是公家车,路上很空旷,行驶起来速度也挺快。
坐公交得两三个小时才能到,开车估计四十分钟就差不多了。
“是啊,我不是有个老同学在省教育厅嘛,托他给问问。”校长含糊其辞道。
易青挑了下眉毛,点头道:“要是心存疑虑,那是得弄清楚,要是漏了或者出了别的什么差错,也能提前搞清楚。”
身为教育局的人,他自然知道这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考试阅卷难度有多大。
参加高考的人数众多,阅卷也成了一件麻烦事,阅卷老师人手不足从各地调派了很多过去,而且为了保证考试成绩的公平严谨,还要复核两次。
这对阅卷老师们来说是个大工程,加上后面还有扩招的,要是出现通知书漏发或者延迟的情况也不稀奇。
聊了两句,他们又开始说别的话题,似乎刚才的事只是随口一问。
副驾的人时不时瞄一眼后视镜,看到姜沅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他皱了下眉头。
真的就是去找人问问这么简单?
不对劲。
只是问问何必费这么大劲跑那么老远。
他在留心后座的姜沅,姜沅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里已经开始警惕了。
赵记者说过,姜城在街道办和县教育局都是有人脉的,前面这位不知道姓名的老师有些不对劲。
两人各怀心思,校长和易青却聊得开怀,缓解了车上的气氛。
下午三点左右,车停在省教育厅门口,门口的同志检查了证件开门示意他们进去。
下了车,校长向易青道了谢,几人分道扬镳。
易青关上车门,提着公文包,对旁边心不在焉的人说:“人不可貌相啊,这老关背后的人职位可不低。”
说完,他拍拍脑袋:“瞧我,忘了问老关什么时候回去了,正好顺路捎他一程嘛。”
旁边的人只是敷衍的点头,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两人一起往里走,碰到以前打过照面的人,易青问了一句:“这次开会主要是说什么?不会是批评我们县的教学质量吧,师资力量不行我们也没办法啊!”
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们局里没细说?华大招生办的来了,要发表什么讲话吧,都是走个过场,让记者来拍个照,以表对这次高考的重视,激励学生们几个月后积极踊跃报考华大嘛。”
“放心,你们各大县城的情况都差不多,要批评也不是只批评你一个。”
易青默然。
难怪局长和副局长都借故推脱了,去年年底那次高考,他们县城确实没出过什么好成绩。
这过来脸上也无光啊。
也是这时,他想起了关校长说的话。
“要是姜沅同学考上华大就好了……”他嘴里嘟囔两句,很快又换上了笑容和别人寒暄。
这些话落在苏凯云的耳朵里,他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也是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关校长和姜沅的目的。
这是要直接联系华大招生组啊!
不行,他要赶在他
们之前先找到姜城联系好的那个人,让他摁下这件事。
易青和别人说完话,回头想找苏凯云一起去准备开会,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这人的踪影。
“难道是上厕所去了?”易青摇摇头,也懒得管他了,反正办公室就在那,他也知道怎么去。
此时,另一边。
“老关,这可是你第一次找我办事。”戴着银边眼镜的儒雅男人从办公桌后抬起头,他摘下眼睛,揉了揉鼻梁,笑着说,“坐吧,别拘谨,反正你也不用去开会,有的是时间和我慢慢聊。”
“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我这个学生的通知书被人冒名顶替了,你大学老师是华大的教授,那姑娘已经去了首都,你得帮我想办法,别让她入学。”校长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还自来熟地喝起了茶。
姜沅安静地站在他旁边,听完他的话有些怔愣。
她只是想让老师帮她想办法见一下华大招生办的人,没想到他会直接开口让眼前这位帮忙。
姜沅心里感触万分,咬着嘴唇没有出声。
裴景深笑了笑,饶有兴致看向脊背挺得笔直的小姑娘,温声道:“姜沅同学,你好。”
“这是第三个因为你找我帮忙的人。”
这话一出,校长不淡定了。
“什么意思?”
他偏头看向姜沅,又觉得不应该啊。
这姑娘要是有这么大能耐,也不至于来找自己。
姜沅只是想了一下,便知道大概是是谁了,所以脸上也没有太多惊诧。
裴景深注意到她的稳重,眼底带着赞赏。
“第一个是我的小师弟,其实我挺不解,他为什么会知道你,后来问了一下才知道,是因为赵记者。”裴景深从桌下拿出来一捆试卷,“这是赵记者给我送来的。”
姜沅眼也不眨盯着他,但又似乎是觉得不妥,稍微挪开目光,落在桌上的试卷上面。
隔得有些远,她看不太真切,但应该是真的。
周老师和她说过,赵记者要走了她以往做过的试卷。
“……第二个呢?”校长想起来这段时间赵记者好像经常往学校里来,她和高二的班主任周然貌似是有点什么关系,估计是这样牵上线的。
难怪他今天中午和周然说让她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一下姜沅为什么不上课了,她答应的那么爽快,也没有多问。
合着她才是第一知情人啊。
这样就说得通了。
不过还有谁会帮姜沅?而且能和裴景深搭上线,这可不容易。
“你们那边钢铁厂的孙副厂长。”
裴景深意味深长道:“他昨晚就给我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
其实他的讶异不比校长少,关校长能联系上他,是因为两人以前是高中同学,而且关系很好。
只不过后来形式变了,联系也少了。
这是关校长第一次求他办事。
至于小师弟和孙副厂长那边,姜沅竟然能扯上关系,也让他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
姜沅的背景他让人调查了一下,普通的双职工家庭,兄弟姐妹都不出彩,只有她读了个高中。
而且还是因为学习成绩好,奖学金覆盖了学费甚至还有结余,家里才让她继续读的。
这样的家庭背景还能搭上这两条线,哪怕小师弟没告诉过他,招生名单上有姜沅的名字,裴景深也一点都不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考上了华大。
这样的脑子普通三四十岁的人都没有,眼前纯良无害的小姑娘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校长也不蠢,他回头看看旁边站着的人,感慨道:“姜沅同学,就算没有我的帮忙,这件事你也能解决吧。”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是真的只需要学校给开个证明。
她自己绝对能想到办法见到华大招生办的人。
姜沅抿唇一笑,感激道:“您对我的呵护之心我会铭记在心的。”
校长笑眯眯点头:“行,本来我也没打算从你这儿得到什么,不过有你这句话,老师做这些也心甘情愿了。”
这孩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她既然开口了,就是表明欠自己一个人情,不管以后用不用得上,校长都很欣赏这种坦荡。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价值交换,看来孙副厂长和赵记者应该也是能从和她的合作里得到好处的。
这也是校长觉得姜沅有前途的一个点。
她做事不靠卖惨,而是让合作的人各取所需。
裴景深会帮这个忙吗?他当然会。
他是前两年从外地调过来的,在这边根基不稳,如果这件事证实是真的,那么就代表部门里有人出了纰漏。
而他,及时发现了问题,为国家保住了人才。
不仅如此,还有个更深层次的隐患,就是冒名顶替。
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高考是全国瞩目的,冒名顶替在以往也屡见不鲜,这次他如果能肃清一下这股风气,那些打主意的人也能消停一阵,为之后的高考留下清朗环境。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是他应该做的、必须做的。
三人在办公室聊了一个多小时,裴景深惊奇地发现,姜沅的知识面很广,甚至已经涉及到了大学的。
这让他更加觉得姜沅是颗明珠,除了天赋,她背后肯定还有一位厉害的人在教导。
裴景深貌似不经意问了一下,姜沅只是轻描淡写带过,他就知道小姑娘不想说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没必要追根究底。
其实他也隐约猜到了一些,估计她背后那位是以前特殊时期吃过苦的,年纪肯定不小,而且应该再三叮嘱过,让她守口如瓶,免得给自己招祸。
裴景深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有意思了,而且说不定以后这位还能成为自己的小师妹。
虽然年纪跨度不小,但是他们在知识层面的差距可不算大。
姜沅可能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裴景深随意的聊天中说出来的东西有多惊人,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裴景深的神色,和之前相比多了几分慎重。
她也收了声,不再跳进陷阱。
校长在旁边笑呵呵听着,茶水一杯接一杯。
这文化人的心哪有简单的,越聪明心越黑,城府越深。
等聊的差不多了,裴景深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这是以前老师留洋带回来的,送给你了。”
姜沅接过,指腹触及上面的字母,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还回去。
裴景深哑然失笑:“怎么就贵重了?一支老钢笔而已。”
“还是说,你认识这个牌子?”
这是德国产的,百利金,老牌子了。
一般人听都没听说过,他不觉得姜沅会知道。
姜沅再次摇头,不管怎么说都不肯收这支钢笔。
裴景深也不再勉强,校长有些不耐烦:“行了老裴,别在这土鸡下洋蛋了,什么洋墨水都以后再喝,先办正事。”
“急什么。”裴景深无语又好笑,“等吃完饭你们直接去招待所,人就在那又跑不了。”
“我还有个会要开,你们自己坐会儿,茶水有书也有,静静心吧。”说完,裴景深就拿着一叠文件起身出去了,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般也不会有人进来。
校长喝了个水饱,见姜沅真的安安静静看起了书,他没忍住乐了。
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走到办公桌前,看到全部批改过的试卷,校长也来了兴趣。
对于姜沅,以前都是听到她的成绩,次次都是年级第一,听久了也习以为常了。
他翻了几张卷子全部是满分,字迹工整没有错处,这种眼见为实
带给他的冲击比老师们说姜沅同学又考了几次第一还大,他没忍住继续往下翻,还时不时点头。
同时也有些骄傲,这个学生是他们县二中的。
心里那点顾虑完全消失了,校长坐了下来,慢悠悠翻着试卷,心情也不由自主平静下来。
晚上是裴景深自掏腰包请他们去国营饭店吃的饭,姜沅不好意思要去结账,然后窘迫地发现自己没带粮票和肉票。
校长抠抠牙,不甚在意道:“姜沅,让他出,要不是他们的疏忽咱们也用不着来这边跑一趟,这是该他出的。”
裴景深也十分配合:“安心吃吧,以后等你工作了如果还记得我,再请我吃回来就是了。”
姜沅没办法,只好坐了回去,因为不好意思,耳后根多少有些泛红。
等吃完饭,要去招待所的时候,校长找了个空隙偷偷把钱票塞给裴景深了。
见他要推拒,校长说:“老规矩,一人一半呗,别搁这客套了,你那点工资也不多,跟我就别装大尾巴狼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裴景深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笑意,“等下我再去打包一份红烧肉回去,就跟你弟妹说是你买给孩子们吃的。”
校长砸吧嘴:“还是你小子会办事儿。”
两人相视一笑,裴景深说:“有空就来家里坐坐,姜沅的事会有个好结果的。”
校长和以前一样锤了下他的胸口,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学生时代,少年朝气蓬勃,不惧任何困难。
“知道了。”-
到了招待所,有校长亲自开的证明,姜沅很轻易就住了进去。
她去打热水的时候问了招待所的服务员同志,知道了华大来的招生办老师住在哪几个房间,笑着道了谢,径直拎着热水敲开校长的房门。
“老师,他们住在东边拐角那几间房,我先过去看看,您晚点再来。”
说完,她把热水壶递给校长。
姜沅是想以身作饵把人钓出来,看谁是姜城买通的。
校长领会到了她的意思:“行,就按照你说的做。”
他是发现了,姜沅的头脑非常灵活,思维转的非常快,随机应变能力很强。
既然她有主意,那就听她的。
姜沅往东边走,在走廊徘徊了两分钟,不等她主动敲门,就听到了推门声。
“这位同志,你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说话的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言行举止很得体,但是姜沅看出了他眼底的轻浮。
这人的目光让她有些不适,姜沅心里不太舒服,但还是抬头与他对视:“老师您好,请问您是华大招生办的吗?”
“没错,小同志,你找我们有事?”
姜沅点点头,轻声道:“我去年年底参加了高考,第一志愿报的是华大,但是一直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
“您能帮我看一下,录取名单上有没有我的名字吗?”
姜沅身形很瘦,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讲话也慢声细语,没有什么攻击力,这人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苏凯云还让他谨慎点,这不是很好解决吗。
“行,你叫什么名字?正好我们手里有一份完整的招生名单。”这人答应的很爽快。
姜沅就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眼底满是感激之情:“谢谢老师,我叫姜沅。”
“哦,姜沅啊,我想想。”男人略微思索,随后摇头,“名单上没有这个名字,小同志,你志愿报太高了吧。”
“好高骛远可不是什么好事。”
姜沅唇角的弧度绷直,眼睛里的笑意也淡了几分,眼底的感激褪得一干二净。
就凭他刚才的反应,姜沅就可以确定这人是被姜城收买的。
如果他拿出名单一一对应查找,那就没问题,可他不用多想几分钟就脱口而出,明显是早有预谋。
他知道姜沅会来找招生办的人。
“老师,收音机里说华大今年第一批录取的学生有八百多名,加上扩招的学生一共有一千多名,您能不能帮我再看看招生名单,万一上面有我的名字呢。”
姜沅语气依旧温软,但眼底却没有什么温度。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要是每一个名落孙山的人都像你一样死缠烂打,那学校是不是还得专门为你们开设一个班你们才满意啊!”
见有人来了,男人不耐烦道:“学习不好就好好回去学,我看你啊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只会耍些小聪明,考不上就想些歪门邪道的主意,有这功夫不如寻思点别的。”
自己在门缝里看了很久了,看到姜沅来了他赶紧出来,就是怕其他人提前看到她。
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让姜沅知难而退,彻底打消她的念头。
一般小姑娘脸皮都薄,听到这话早就受不了了,可眼前这人就跟没事人一样,身板依旧笔直,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像是在看猎物。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男人听到开门声,想也没想就说:“别胡搅蛮缠了,赶紧走吧,不然我报公安了,说你妨碍我们招生组工作。”
“怎么回事?”
问话的是个中年男人,国字脸,长相正派,不怒自威。
“原主任,这个小姑娘可能是这里有点问题,在这胡闹呢。”男人指了指脑袋,心里叫苦不迭。
怎么就没能在他们出现之前把人赶走呢,现在麻烦了!
原自秋半信半疑,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的虽然不怎么新,但是很干净。
相貌很出众,眼眸明亮清澈,看起来不像是脑子有问题的。
不知道为什么,原自秋总感觉她眉眼间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位老师,你是不是误会了。”之前和姜沅聊过天的服务员循声过来,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有些不乐意,“人家小姑娘是学生,说话办事都有条理,你可不能平白无故就在这乱讲。”
“还是首都来的老师呢,瞎话张口就来,我看是你看人家小姑娘一个人所以不怀好意吧!”
“小许,到底怎么回事?”原自秋语气严肃道,“把经过说清楚。”
许辛叫苦不迭,这服务员一开口就给他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什么不怀好意啊!这一不小心就是流氓罪,要被拉去打靶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