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弄脏了地毯,明日叫那几个道士瞧见吗?”
她愣了一瞬,随即明白他在说什么。
浑身顿时像是被火烧,她结巴道:“还…还不是赖你……”
越说越小声,最后将头埋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谢珩不再调侃,笑着把她身上的外衫取下,将人放在浴桶里。
温热的水包裹身躯,谢苓喟叹了声,将脖颈以下的身子都沉在水中。
她趴在浴桶边上,看着正在整理衣襟的谢珩,问道:“你不沐浴吗?”
谢珩将大开的衣襟合好,用帕子擦了擦腰带以下的不明水渍,抬眸看了眼浴桶中的人,回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府。”
谢苓哦了一声,刚想问他为什么要擦那块布料,猛地就记起来,那是她……
她气息顿时紊乱,赶忙闭上嘴巴,佯装无事的靠回浴桶边上,阖眸假寐。
谢珩不知道她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那么多,整理好衣裳后,俯身在她额头烙下一个轻吻。
谢苓睁眼看他,琉璃色的眸子在灯火下盈盈闪烁,带着困倦的雾气。
谢珩心头一软,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温声道:“我回了,有什么你唤崇明。”
谢苓乖巧点头。
谢珩又看了她两眼,才起身准备离开。
刚转过身,就被拉住了袖摆。
他侧头垂眸看她。
谢苓咬了咬唇瓣,软声道:“堂兄,你可知定林寺有问题?”
上辈子,定林寺早早被谢珩查抄,罪名是拐卖妇女,逼良为娼。
而这辈子直到现在,定林寺都好好在那。
她让云台城查了,只查到定林华确有过拐卖妇女的勾当,只不过去岁十月多转移了,一时间也查不到转去了哪里。
谢苓觉得另有蹊跷,八成和谢珩脱不了干系。
想了许久,她决定趁他心情好,先把这件事了解清楚。
谢珩眉目恢复冷淡,槿紫衣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气度斯文。
唯有腰带下的暗色痕迹,证明了方才的激烈与荒唐。
闻言,谢珩的眸色并未掀起波澜。
他转回身,俯身擦掉溅在她柳眉上的水珠,缓声道:“定林寺与太后、皇后皆有关系。”
“事关重大,且危机重重,你不要插手。”
谢苓皱眉,随意应下,脑海中思忖这这桩消息。
谢珩见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轻叹了一声,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凝视着她的眸子,认真告诫:“不要插手,也不要再深究。”
他顿了一下,又道:“若非要做什么,一定要先告诉我。”
谢苓抬手捏住他的手腕,将下巴解救出来,点头应下。
“我知道了,你放心。”
谢珩见她神情不似作假,也知她是个有分寸的人,遂起身道:“乖乖听话,我回了。”
谢苓嗯了声,目送他离开。
槅门被轻轻阖上,她一边沐浴,一边思索着这件事。
太后是桓氏女,皇后是王氏女,二人之间虽不是仇敌,却也绝对不可能关系融洽。
士族与士族间虽常伴姻亲,但终究是为了利、权二字。
太后与皇后,都已是后宫的佼佼者。太后与皇帝捆绑,不得不无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皇后却代表了王氏,与皇帝只是表面夫妻。
她们之间又会有什么利益交融呢?
谢苓忽然记起,去岁荆州雪灾,她被迫跟随谢珩去赈灾,出门前,谢夫人曾召集阖府女眷,说不日一早要随太后去寒山寺祈福。
她当时就觉得奇怪,因为上辈子,太后一向深居简出,要么在青城山礼佛,要么在宫里小佛堂幽居,不曾弄过这么大的动静。
现在想来,怕是和定林寺有关。
谢苓擦身的动作一顿。
如果不出意外,定林寺被拐被逼良为娼的女子,恐怕现在都在寒山寺。
想到这里,她一阵心悸。
同是女子,怎能干出此等勾当!
她很想现在就把那些女子救出来,但谢珩说的不错,此事事关桓、王两家,她若贸然出手,恐怕会打草惊蛇,赔了夫人又折兵。
得从长计议,不能乱了阵脚。
她重新穿好衣裙,回到大殿,看着收拾整洁的供桌,又抬眼看三清像,心头有些发虚。
赔罪似的上了三炷香,她心中暗道: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在上,并非小女冒犯,要怪就怪谢珩。
上完香,她略微好受了些。
过了一会,天边泛起鱼肚白,冲虚道人推门进来,恭敬行了一礼。
“贵妃娘娘安。”
谢苓点了下头,问道:“陛下呢?”
冲虚道:“抬到偏殿了,估摸还有一会就醒了。”
谢苓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二人如同皇帝昏睡前,坐回小几前,佯装论道。
一盏茶后,金乌刺破云层,自地平线跃入半空。
司马佑推开殿门走来,打着呵欠一脸茫然:“朕怎么在偏殿睡着了?”
第116章 冷月窥人花枝颤~
谢苓起身行礼,面不改色道:“陛下昨日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您不记得了吗?”
冲虚也跟着点头,捋了捋胡须,一派正气:“陛下昨日睡着,是崇明把您扶偏殿的。”
司马佑揉了揉额角,总觉得哪里不太
对劲。
正想说话,殿外就传来了孙良玉的声音。
“陛下,该上早朝了。”
他收回话头,瞥了眼谢苓和冲虚,说了句:“朕先上早朝,改日再带爱妃与天师论道。”
冲虚一甩拂尘,单掌行礼,与谢苓一同把人恭送到殿门外。
谢苓瞧了眼一副谄媚样的孙良玉,上前两步给司马佑理了理衣襟,抬眸对上司马佑阴鸷的眼,弯了弯眸,柔声道:“陛下慢走,臣妾在含章殿等您。”
司马佑嗯了一声,抬手摸了把谢苓柔滑的侧脸,语气还算温柔:“嗯,朕去上早朝。”
谢苓乖顺点头,后退半步让开路。
司马佑离开后,谢苓立马收了笑,揉了揉酸痛的腰,坐着车撵回含章殿了。
……
白驹过隙,眨眼已是暮春。
含章殿的桃花渐渐开败了,牡丹和海棠却愈发娇艳。
春风隔花摇窗,将谢苓的鬓发拂乱。
她抬手将发丝别回耳后,用小巧的银剪,将君子兰多余的叶片修剪整齐,眸色认真。
雪柳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发呆。
谢苓剪完了花叶,在铜盆中净手,就见尚仪局的张尚宫来了。
她手中拿着个册子,脚步匆匆,裙摆浮动。
一进殿门,她规规矩矩行了礼,才说明来意:“贵妃娘娘,这是今年女官复选的名册,内务府已经敲定了初版,微臣和其他几局又核查了一遍,整理成册。”
“皇后娘娘已经过目,说让您也掌掌眼。”
“请您过目。”
谢苓颔首,笑着接过册子,给对方赐了座:“辛苦张尚宫,你且稍等。”
张尚品忙说不敢,虚坐在凳沿上,老实等待。
谢苓将册子简单翻看了一遍,提笔划掉了几个记忆中不好相处,品行不佳的女子,目光在禾穗的名字上顿了顿,若无其事跳过。
约莫半刻,她合上名册交还给张尚宫。
“就定这些人吧,未来一月,还要辛苦各局好好评定她们的才德品行。”
“等下月二十大考,本宫会亲自前去。”
张尚宫起身弯腰,双手接过名册,笑道:“娘娘放心,微臣会和其他局的尚宫们,好好评定这批新人。”
谢苓嗯了一声,似无意提醒:“六局女官选拔事关陛下和后妃安危,要盯紧些,切记不要要人钻了空子。”
她看着张尚宫,露出一抹温和的浅笑:“张尚宫若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可以尽管来找本宫。”
张尚宫能从一届寒门女爬到尚宫的位置,自然不是蠢人。
听着谢苓的话,她心头一跳,立马反应过来此次女官选拔恐怕会出问题。
她悄悄抬眼看面前的宁昭贵妃,当望到对方那双笑眼时,心里突了一下,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沉默了一会,张尚宫躬身行礼,态度愈发恭敬:“微臣遵命,请贵妃娘娘放心。”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一个尚宫如何能掺和的了大人物的争斗。
既然宁昭贵妃给了她准话,让她有事就来找,那自己照做便是。
谢苓的目光轻轻落在张尚宫头顶,声音温和:“去忙吧。”
张尚宫躬身退了下去。
待人出了含章殿,雪柳才凑近谢苓,低声询问:“娘娘,谢夫人真会阻拦禾穗进宫吗?”
“为何民间初选她没动手脚?”
谢苓点头,瞥了眼满目好奇的雪柳,笑着解释道:“谢夫人有心撮合谢珩与禾穗,自然想让禾穗留在谢府。”
“禾穗一旦入宫,除了每年几天休沐外,是不能出宫的。”
“在她眼里,谢珩本就对禾穗冷漠,若再缩短相处时间,怕是更没机会了。”
“只是为何初选不动手,这我也猜不透了。”
雪柳怀疑的没错,女官选拔有流程很复杂,先要由地方官在民间评选一些家境贫寒,且才德上佳的女子,而后这些女子会被上报内务府和六局,由六局进行考核复选。等复选过,还要经历一个月的评定,最后大考过后,得以留下的女子会被分配到各局,从最低等的女官做起。
按照常理,初选是最好动手的,此时将禾穗的名字从名册上划掉,轻而易举。
但谢夫人不知为何,并未这么做。
雪柳听着主子的话,隐隐明白过来。
她一想到谢夫人曾经差点杀死主子,脸上浮现出浓烈的厌恶。
“真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把禾穗和谢大人凑对。”
“按照常理,她该寻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女做儿媳才是。”
谢苓也想不通这一点。
她不明白谢夫人为什么对她那么大恶意,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让禾穗和谢珩成婚。
看了眼窗外摇曳的海棠花,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或许…她也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吧。”
雪柳似懂非懂,也跟着叹了口气。
*
午时刚过,谢苓准备午歇,就收到了云台城的来信。
是长公主安插在宫里的线人送来的。
她屏退左右,躺在床上打开了信。
少顷,谢苓的脸色一寸寸沉了下去。
信上说,前些日子京郊长竹村失踪一年轻女郎,县衙派人寻了许久不得。
后云台城的暗人从一位云台城的客人那,探听到了一则消息。
寒山寺不远处的玉笼庵中,多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尼,若是能拿到庵中师太的拜贴,即可与女尼春风一度。
暗人对比了画像,发现那女尼的样貌,和失踪女郎有七八分相似。
如果不出所料,这玉笼庵就是寒山寺新发展的yin窝。
信上说的拜贴,需要月十五去玉笼庵上香,捐五百两香油钱,然后抽一挂签,提出要庵堂静空师太亲解。
至于见到师太后会发生什么,暗人还未探查到。
按照长公主的意思,是希望她尽快把这件事处理好,最好能重创桓、王两家。
可事情哪有这么容易?
那日在正阳殿,她从谢珩口中得知了太后、皇后皆与寒山寺有关,并且被严肃劝诫不要插手。
只是后来思量之下,她还是给长公主去了信,得知了长公主一早就知晓此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现在有了线索,长公主自然不想轻易放手。
虽然她也不甘心就此放过,可谢珩的告诫却也时时在耳边回荡。
在这方面,她肯定更信谢珩,更何况此事处处透着蹊跷。
实在太巧合了,巧合到像是在钓鱼,等着她们上钩。
谢苓长睫微垂,静静思忖。
窗边阳光明媚,于青色幔帐洒上一层金芒,风一吹,帐子被掀开条缝儿,一隙明亮蓦地泻入,刺到了谢苓的眼睛。
她回过神,将信纸揉成一团,翻身坐起,趿拉着鞋子,将床头边上的烛火点燃,把信纸放在火舌之上,看着它被吞没化为灰烬。
纸张成灰,飘落在地毯上。
谢苓躺回床上,一点困意也无。
总要解决的,可还是得再谨慎些。
*
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谢苓身着白色寝衣,披着外衫,坐在书案前处理宫务。
书案边的支摘窗外冷月窥人,繁花暗影摇曳,有浓绿的桃枝探上墙头,伸展蜿蜒。
谢珩翻墙而入,立于在树影之下,目光所及,便是此等景象。
身披青衫的女子左手按册,右手提笔写字,由于侧面对窗,故而看不到正面,只窥得侧影窈窕,细腰一搦,那只握笔的手莹白如玉,手腕随字而摆,姿态飘逸。
他眉眼微舒,提步走到窗根前,抬手轻叩了下窗框。
谢苓正认真批阅文书,闻声吓了一跳。
她回过头去看。
一轮银月透过树隙,自青年的面容上荡开,细碎的光略过眼角眉梢,凝在他那双清冷的凤眸中,化作一点萤火。
“阿苓。”
清泉般的嗓音响起,谢苓回过神来,她赶忙将毛笔搁在笔架上,侧头一看,纸张上已经洇了一团墨迹。
她有些恼,嗔道:“大半夜的你想吓谁?”
谢珩低笑:“莫气,我给你赔罪。”
说完,他转身离开树下,径直进了寝殿。
谢苓坐在椅子上,打量着他的一身夜行衣,问道:“怎么这会来了?”
“是不是又把我殿里的人迷晕了?”
谢珩嗯了一声,把外头那层夜行衣解开,丢在一旁的屏风上,走上前去抱起谢苓放在自己腿上。
“处理了点事,顺路来看看你。”
他搂着谢苓的腰,将下巴搁在她颈窝上,嗓音有些低哑:“我们已经七日未见了。”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颈窝,有些发痒。
谢苓不自在的侧头躲了一下,又被揽住后背按回了怀里。
她有些无奈,推了推他的胸膛,说道:“不是说要赔罪吗?”
闻言,谢珩捏了把她的侧颊:“小没良心的。”
说完,他从怀里拿出个信封,放
在谢苓手里。
谢苓看了他一眼,拆开信封,里头赫然是个红底烫金的拜贴。
上书“笼月山谷,浮玉溪头。”
她愣了一瞬,仰头看着谢珩:“这是玉笼庵的拜贴?”
谢珩点了下头:“可满意?”
谢苓当然满意。
只是心中难以避免的升起一股寒意。
她不免忧虑,自己做的事,是否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现在唯一可确定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云台城的代理副城主。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底牌。
可如今这拜贴……
怎么就恰如其分的送上门了呢?
她垂眸敛下眼底情绪,抬臂环住谢珩的脖子,在他喉结上亲了一下。
“满意,满意的不得了。”
谢珩感觉到喉结被柔软触碰,一阵酥麻窜上脊背。
眸色愈深。
谢苓感觉到了臀下的变化,僵硬了一下,想站起身。
脚尖还未够到地面,她就被按回怀里禁锢。
她有些无奈,仰头瞧他:“今晚不行,我身子不舒服。”
谢珩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她这是来癸水了。
他环着她的腰,将温热的手掌贴在她小腹,缓声道:“我不乱来。”
谢苓嗯了一声,试探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查寒山寺?”
第117章 金炉香烬春夜残~
谢珩坐在案前,一只手暖着谢苓的小腹,另一只手随意搁在她后背。
闻言他垂眸,目光先落在她卷翘轻颤的睫毛上,又微微下移,对上视线。
华烛光灿,月影映窗。
交错的光笼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琉璃珠似的眸中凝了一块亮色。
她在怀疑他。
阿苓一向机敏,也一向多疑。
他微曲食指,指节轻敲了下她的头顶:“怕我监视你?”
谢苓弯唇露出个浅笑,神色无懈可击:“就是随便问问。”
谢珩似笑非笑瞥了眼她,嗓音平和:“虽说那日告诫过你不要插手,但我知你性子倔,定然不会放弃,所以亲自带人去查,省得你以身犯险。”
谢苓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
她抿唇抬头看他,和那双含笑的漆眸对上,心绪莫名纷乱起来。
谢珩抬手将她发髻上的玉簪抽掉,随意搁在书案上,将人横抱起来。
“别胡思乱想,夜深了,安寝吧。”
谢苓搂着他的脖子,未干透的发尾在背上轻晃。
她听着他蓬勃有力的心跳,慢慢平静了下来。
罢了,有些事没必要想太多。
他对她好,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所图,总之目前来看是好就行了。
她照单全收。
至于日后他要做什么,那也是日后的事。
想通后,她轻轻蹭了下他的胸膛。
感觉到她的动作,谢珩脚步微顿,随后恢复如初。
衣袂随行而动,他进到内室,将谢苓放在床沿上。
俯身在她额头轻吻了下,又抬手揉了把她的发顶,嗓音低沉而温和:“我去沐浴,等我。”
谢苓轻点了下头,目送他转身出去。
她脱下鞋子,挪进被子里,一动不动躺在床里侧,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莫名有些慌。
明明二人已经做过那事,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要同床共枕,就没由来的慌。
可能是她和谢珩,还没有真正躺在一起,像寻常夫妻一样共眠过。
过了许久,她躺的有些困了,略慌的心刚平息下来,忽听到了脚步声,心跳瞬间又快了起来。
谢珩掀帘进来,瞥了眼床榻上的人,走到烛台前,将蜡吹息。
谢苓捏着被子,心跳如雷。
内室陷入一片黑暗,她一时间什么都看不到了。
视觉消失,听觉会更加敏锐。
她听到谢珩脚步声轻缓,停在床边,衣料摩擦,似乎是掀开了被角。
窗边有月光透入,她适应了黑暗,借着月色,看到一身雪白寝衣,披散着乌发的他,很自然的进了被窝。
谢珩习武多年,夜间视线也比寻常人清晰些,他看到谢苓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有些无奈,抬手将蜷缩在角落的一把捞进怀里。
看了眼她紧张到微蜷的手指,以为对方是怕他乱来,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他抬手抚了抚她僵硬的脊背。
低声哄着:“我虽不是正人君子,却也并非禽兽。”
“安心睡吧。”
谢苓背对着被他抱怀里,鼻息间是沐浴过后的雪松香,以及独属于他的味道。
极浅极浅,平日里闻不到,只在一些特殊时候闻到的气味。
想到上两次的荒唐迷乱,她不由有些脸热。
她摸了摸脸颊,慢慢翻了个身,和侧躺的他面对面。
“不是因为那个紧张。”
“我知道你不会乱来。”
二人间隔着一掌距离,鼻息纠缠,发尾缠绕。
他看着她模糊的面容,将手搭在她起伏的腰线上,轻声道:“嗯,那为何紧张?”
腰间的手掌透过衣料带来一阵灼热。
她眨了眨眼,主动凑到谢珩怀里,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在唇角啄了一下。
“我只是觉得,忽然和自己的堂兄同床共枕,很奇怪。”
那句堂兄轻轻的,咬字却十分清晰,随着她唇齿中的桃香,飘到他耳朵里。
他将胳膊垫在她脖颈下,将人搂紧,气息有些紊乱:“阿苓,不要故意撩拨我。”
“解决的方式…可不只有那一种。”
说着,他盯了下她红润的唇瓣,而后视线下移。
谢苓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他正意有所指的,看自己的搭在被子上的手。
“……”
这个登徒子。
她怒道:“你想都别想!”
说完,她恼怒的推了谢珩一把,利落的翻身,还往床里头挪了挪,和背后人隔开一臂长的距离。
谢珩将人逗恼了,自己却心情愉悦的弯唇笑了。
他半起身把幔帐从银钩上放下。
床榻彻底陷入黑暗。
他抬手把人捞怀里,将手掌放在她柔软微凉的小腹上。
谢苓抬肘捣他,被谢珩的手轻而易举挡住。
耳边有温热的鼻息喷洒,他声音低哑,带着警告:“别乱动,不然后果自负。”
谢苓感觉到臀下的物什,身子一僵,随即乖乖不动了。
好静。
只有他轻浅的呼吸。
谢苓咬唇,心里又胡思乱想起来。
他这样大胆,视皇宫的禁卫军与无物,来去自如。真的不会有事吗?他到底将皇宫渗透成什么样了,尽然连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公公,都是他的人。
等日后她和他对上,真的能赢吗?
金炉香烬,春夜将残。
或许是小腹上的掌心温暖,将来癸水的疼痛减去了七八分,她思绪慢慢凝滞,眼皮沉重起来。
很快,谢苓睡着了。
谢珩听到怀中人呼吸均匀起来,那阵难捱的热浪也逐渐平息下来,困意席卷。
他亲了亲怀中人发顶,眸色温柔。
二人臀腹相贴,相拥而眠。
*
谢苓醒来时,谢珩已经离开了。
她翻身坐起来,抬手掀开幔帐,看到光线透过支摘窗洒到地毯上,明晃晃的。
又看了眼谢珩睡过的地方,她抿了抿唇,扬声唤雪柳和白檀进来。
雪柳看着床榻上多出来的枕头,她脸色微变,低声道:“娘娘,他又来了?”
谢苓点了下头,雪柳动了动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白檀有些魂不守舍的。
谢苓瞥了她一眼,说道:“替我更衣,一会要去皇后那问安。”
雪柳要动手,被谢苓一个眼神制止了。
白檀垂头站着,神游天外,什么都没听到。
直到雪柳戳了她一把,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赶忙告罪,伺候谢苓更衣。
谢苓打开双臂,垂眸看着她乌青的眼底,心中思索了下,反应过来白檀可能是因为明日的省亲而心不在焉。
“按礼制,明日省亲要带十来个内侍和宫女。”
白檀系衣带的手一顿,她竖起耳朵细听,谢苓却不说话了。
她有些焦急,没忍住出声询问:“听内务府的公公说,娘娘早都定好了名册。”
“含章殿除了奴婢、霞光和夕眠留下守着,其他人都去。”
谢苓嗯了一声,看着她道:“是定好了,但陛下前日说,本宫可以多带几个,以示皇恩。”
白檀俯身抚顺了谢苓的裙摆,站起身,一双妩媚的眼可怜兮兮的看着谢苓。
“娘娘可否把奴婢带上?”
谢苓挑眉,似笑非笑道:“理由。”
白檀咬着唇,小声道:“奴婢好久不曾出去了,想去宫外透透气。”
谢苓道:“很合理。”
白檀眼睛一亮,就听到对方又道:“但是不行。”
她翕动着唇,好一会,才用极低的声音道:“奴婢想见谢君迁。”
谢苓嗯了一声,转身出了内室。
白檀愣在原地,直到雪柳拍了她一把道:“娘娘答应带你了,还不快去谢恩。”
她回过神来,面带喜色小跑出去,向谢苓谢恩。
雪柳紧随其后,领着几个小宫女伺候谢苓洗漱和用早膳。
谢苓喝着碧粳粥,目光落在脚步轻快,忙前忙后的白檀身上。
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要见兄长。
记得白檀不久前才说过,她和兄长门不当户不对,不能也不可能在一起。
现在却突然急切的想要见兄长。
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一碗粥见底,她也想不通,索性不再思索。
她看着宫女将碗碟撤下去,吩咐白檀去拿给皇后送的血燕窝,抬手招来了几个心腹,吩咐道:“盯好白檀,尤其是明日省亲,不要让她离开你们的视线。”
几个宫女和内侍恭敬称是,随后退了下去,各司其职。
白檀拿来了锦盒后,谢苓对着雪柳道:“走吧,该给皇后请安了。”
……
翌日,宁昭贵妃省亲。
后妃省亲一向繁杂,一来是孝道的体现,二来是皇帝拉拢官员的手段。
谢君迁自去岁谢苓入宫,就开始着手准备省亲事宜,直到半个月前才算是备全。
除了修建别院,采买女戏子,置办古董文玩等陈设外,还买了一些鸟雀放在花园里供观赏。
皇帝下旨“三月二十三宁昭贵妃省亲”起,三月十八就有内侍来查看各项事宜,更有工部官员并兵司马打扫街道,逐撵闲人。[1]
谢府上的人三月二十二夜就开始忙活,到二十三日,谢君迁下早朝回府,又细细检查遍是否有纰漏,等到了巳时初,他便去大门外迎接。
其实按照规矩,省亲应当是在男子在门外迎,女眷于正房廊下恭候。
可谢苓阖家在阳夏,山高水远也不可能回去,而建康的亲人只有谢君迁一个。
故而冷清了许多。
本来谢家主在谢苓入宫后就主动招揽过此事,但被皇帝以并非血缘至亲,她兄长另立门户为由拒绝了。
谢君迁在门口等了约莫两刻,忽而听到马蹄声,有十个内侍小跑而来通报,不一会就听到鼓乐声传来。羽扇龙旗,金炉御香,七凤金黄伞、冠袍带履等物过完,才见八个内侍抬着一顶绣凤銮舆缓缓而来。谢君迁带着阖府侍女小厮下跪。[2]
谢苓坐在绣凤銮舆上,掀开车帘,看到了一身蔚纱官袍跪地恭迎的兄长。
她扶着内侍的手臂下了车,亲手扶起兄长,笑道:“多日未见,大哥可还好?”
谢君迁点头,打量着气度威仪的妹妹,露出一抹温和的笑:“一切安好。”
说罢,他引着谢苓入府,一路到修建的别院里。
谢苓看着雅致却不奢糜的陈设,心中满意。
省亲是昭示皇恩,一般后妃极少,甚至没有这个机会。因此历来后妃省亲,母族会置办的格外奢华。
但鲜花锦簇下是烈火烹油。
身为臣子,还是简朴节约些好。像兄长这般符合礼制,又不奢侈的置办是最妥帖的。
她在别院内乐起受礼后,进入内室更衣,将身上的沉甸甸的褕翟[3]脱了,换成轻便的衣裙。
做完这些就已经午时了,谢苓随谢君迁来到正堂,二人相对坐在檀木方桌上,由侍女摆膳布菜。
兄妹俩都不是话多的,安静用罢饭,又按规矩看了几出戏,谢苓便说要跟兄长讲些体己话,屏退左右。
谢君迁的小厮将宫女内侍都带去了别处,恭敬叫他们喝茶吃酒。
谢苓见人都走干净了,便和兄长去了隔壁书房。
谢君迁的书房里有个暗室,二人一前一后进去,隔着方桌,相对而坐。
烛火昏暗,灯影摇曳。
一室寂静。
谢苓看着眸光温柔的兄长,抿唇道:“兄长,说说你记忆中的上辈子吧。”
第118章 一枕清风梦绿萝~
暗室狭小,方桌上的油灯昏昏,六棱花灯罩将火光碎成斑驳的影,映在谢苓秾艳的面容上。
她沉稳冷静,已经有了上位者的气度威势。
谢君迁望着与上辈子大不相同的妹妹,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他轻声道:“上辈子,谢崖将你许配给王晖,那时候我正在麓山书院,等得到消息,你已经到了建康。”
“后来不知为何,你与谢珩关系日益紧密。”
说到这,他顿了顿,那双琉璃色的桃花眼中,弥漫出怒气。
他冷声道:“你一颗芳心落在他身上,为他做了许多事,甚至不惜入宫为妃,为他传递消息…给司马佑下毒。”
“也怨我,一心在书院做教习,很多事都知道的太晚。”
“你成玉妃不久,我代山长入宫参宴,见你为了谢珩,竟然奴颜屈膝讨好司马佑,心中气急,于是怒斥了你一番。”
听到这,谢苓愣了。
兄长说得这些话,和自己的梦似乎想通,却又似乎不同。
谢君迁深深看了谢苓一眼,目光逐渐悠远,陷入了回忆之中。
“后来,司马佑身死,谢珩扶了宗室子弟为新帝,而他成了摄政王,把持朝政。”
“不过三载,他铲除异己,将整个大靖收入囊中,并且联合谢择和余有年,重创前秦。”
“不久新帝死,他被簇拥为新皇,改国号雍。”
谢苓有些怔然。
她抬眸看着神色复杂的兄长,问道:“那我呢?你和爹娘,还有长姐呢?”
听到谢苓的疑问,他面上浮现出痛色,声音是止不住的哽咽颤抖。
“谢珩成摄政王后就将你软禁谢府,我多次求见不得。不久他以通敌叛国之罪,将咱们家一百多口人屠戮殆尽。”
“那时我还在麓山书院,官兵上门捉拿,山长用先帝赐下的赦免令保了我一命。”
“而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尽办法,在你大婚前,送了封信给你。”
说着,谢君迁眼眶红了,他颤动着唇,哽声道:“我本想叫你从长计议,防着些他……”
“哪知…你竟在新婚夜,刺杀了谢珩,又拔剑自戕。”
“……”
谢君迁又陆陆续续说了些细节,尤其是她跟谢珩的事。
桌案前的油灯不知何时燃尽,有一缕青烟缭绕飘散,只余墙上的黄铜烛台上,还有烛光昏黄。
谢苓翕动着唇瓣,好一会,才吐出一句干涩的话。
“大哥…我记忆中的上辈子,不太一样。”
自封妃那次,谢君迁便知晓二人记忆有差。
他道:“说说。”
谢苓点了点头,三言两语将那个梦说了出来。
等说完,谢君迁的脸色愈发苍白。
他和谢苓对视,觉得思绪一片混乱。
谢苓亦是如此。
暗室陷入寂静,只余紊乱的呼吸声萦绕于室。
俄而,谢苓抿唇,看着神色迷惘的兄长,说道:“大哥,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谁的记忆是准确的。”
“不如先对照一下这两年大靖发生过的大事,看看是否有异。”
谢君迁颔首,挑了几件上辈子发生过的大事。
谢苓听着,发现这些事倒是和她梦里一模一样。
她沉吟片刻道:“就目前来看,记忆不同的只有我与谢珩的事。”
“或者说,是大体是相同,细节不同而已。”
比如
她的梦里,自己被王闵设计成妾,后勾引皇帝入宫,最后被烧死。谢珩在这其中是全然无情的态度。
兄长的记忆中,她一直为谢珩做事。也入宫为妃,不过是为了谢珩,而不是为了逃离王闵。除此之外,兄长记忆中的谢珩,对她有情,二人甚至走到了成婚那一步。只是谢珩依旧薄情寡义,为了权杀了她全家。
谢君迁思忖着,点了点头。
“没错,只要涉及到你和他,记忆就有异。”
他叹息了一声,看着眼前的小妹,带着悔意:“不管谁的记忆是真,上辈子我都不是个称职的兄长。”
“小妹,这辈子不论你想做什么,兄长都支持,只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谢苓轻轻点了下头,有些感慨。
兄长性子直,并不适合官场,如今被迫入局,成了他最讨厌的人。
也是无奈。
但身处棋局,谁能独善其身呢?
只有爬上去,成为真正的执棋者,才能摆脱如今的困境。
她抬眸,目光落在谢君迁泛红的眼眶,柔声安抚:“兄长不必多虑,不论谁的记忆是真,只要大事不变,那就于我有利。”
谢君迁嗯了一声,将沉重的思绪压在心底,露出个温和的笑:“兄长永远支持你。”
“你尽管做就是。”
谢苓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气氛稍微缓和了些,驱散了方才的沉重。
暗室有些阴冷,待得久了会着凉,谢君迁见该说的都说了,于是准备起身开暗室的门。
谢苓犹豫了一瞬,阻止了他的动作,试探问道:“大哥,白檀今日是特意来出府看你的。”
听到白檀的名字,谢君迁僵了一瞬。
他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与她的事,你都知道了?”
谢苓嗯了一声,把白檀告诉她的话复述了一遍。
谢君迁听完,轻笑一声,眼里是止不住的柔情。
“她倒是没撒谎。”
“只是她是谢珩的人,你可知晓?”
谢苓点了点头道:“之前就猜到了。”
谢君迁道:“她这次来见我,恐怕是因为筠妃巫蛊一案。”
谢苓皱了皱眉,问道:“不是已经处理好了?以谢珩折了秘书监的位置了结。”
谢君迁道:“是这样没错,前些日子秘书监被换成了李淳,他是司马佑的人。”
“但司马佑给我传了秘令,说李淳是墙头草,恐怕有异心,他希望我能想办法联合谢珩,把李淳换成高冶。”
他嗤笑一声,继续道:“司马佑这蠢货,他这是着了王氏的道。”
“李淳这人虽然看着怯懦,但实际忠心耿耿,而高冶是王氏的人。”
“白檀今日来,应当是谢珩命她利用我对她的感情,说服我阻止司马佑换掉李淳。”
谢苓思索着,问道:“李淳是皇帝的人,留在秘书监的位置上,对谢珩有什么好处?”
“他为什么要阻止把人换掉?”
谢君迁解释道:“李淳比高冶好拿捏,他年四十,却子嗣单薄,前年才得了一个独苗,看得比命还重。而高冶是孤儿,才二十有五,还年轻。”
谢苓明白了。
放一个有弱点的人在秘书监的位置上,总比放一个孑然一身的年轻臣子在上面要好。
她垂下眼眸,沉思了片刻,抬头看着谢君迁,正色道:“谢珩的目的恐怕不止这些,大哥你近日一定当心。”
“一会见了白檀,切记莫要感情用事。”
听着小妹告诫自己,他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声道:“我有分寸,小妹莫担心。”
谢苓点了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暗室,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
谢苓在府里用了晚膳,又逗留了一会,便起驾回宫了。
*
夜深露重,窗伴月影,雨叶鸣蝉。
回到含章殿后,司马佑来坐了一会,本来要留宿,结果贤妃身边的大宫女来了,说贤妃心疾犯了,晕厥了过去。
司马佑这次倒是没不乐意,起身就走了。
谢苓猜测是跟贤妃兄长有关——她兄长是四品都水使者,掌天下河渠水利,这段时间有一支水匪叛乱,正是用他的时候。
司马佑自然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将人送走,谢苓回到书房处理堆积了一天的事务。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连成细密的银线,被风吹进开了条小缝儿的支摘窗。
纸上吹落一滴雨水,洇湿了一团墨迹,谢苓站起身,抬手准备将窗子合上。
忽而瞥见雨雾蒙蒙的夜空,有道黑影划破雨幕,扇动着翅膀而来。
是云台城的翠鸟。
她将书案上的书卷推远,将支摘窗开大,看着翠鸟飞入含章殿的墙头,伸出了手臂。
翠鸟落在她小臂上,抖了抖翅膀上的雨水,乌黑的眼珠看着她,乖巧的不得了。
谢苓用指腹捋了捋它头顶的翠绿羽毛,将它颈间的小竹筒取了下来。
拔开塞子,里面是两张卷在一起的纸条。
她打开了一看,神色冷肃了下来。
雪柳正好端着新煮的金丝燕窝羹进来,就看到主子手中捏着张纸条,脸色沉冷,若有所思。
她将粉釉冰裂小碗放下,看到了书案上的翠鸟,明白过来这是收到云台城的消息了。
犹豫了一瞬,走上前去,她低声问道:“娘娘,怎么了?”
谢苓回过神,起身走到烛台跟前,将手中的纸条放在火舌上,看着它一点点被火舌吞噬,沉声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纸条成为灰烬,她转身看着雪柳道:“好消息是流徽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能提前认祖归宗进王氏。”
雪柳道:“那坏消息呢?”
谢苓一面答,一面坐回书案前:“坏消息是,陈婕妤殿中那尊玉观音,查到些眉目了。”
雪柳思索了一下,问道:“可是跟寒山寺有关?”
谢苓嗯了一声。
“云台城查出,这尊玉观音的旧主,是二十年前扬州某富商之妻的物件。”
“打造这玉观音的匠人说,这玉料在麝香中浸泡过一年多,女子若日日接触,会导致小产,乃至不孕。”
“富商的妻子将这玉观音送给了妯娌,为的是让小叔子绝后,好让丈夫得到所有家产。”
“后来几经转手,到了寒山寺。”
雪柳瞪圆了眼睛,愕然道:“太后将这东西送给陈婕妤,是…是为了让皇帝绝嗣?”
第119章 宫阙玉阶生白露~
谢苓嗯了一声。
梦中她曾在沈松青太医那得知,司马佑被人下了绝嗣药。
她本以为是宫妃或者是士族做的,现在就这玉观音一事来看,恐怕还有内幕。
太后虽说不是司马佑亲母,可却也并未听说过二人之间有龃龉,她让司马佑绝嗣的目的,很难说。
总之不会是为了她的母族桓氏。
毕竟若想让桓氏复兴,最好的做法是让桓氏女入宫为妃,并且诞下皇嗣,再除掉司马佑,扶幼帝即位,做到外戚专权。
这是比较常见,也是最管用的方法。
但自五年多
前司马佑即位,后宫就不曾有过桓氏女。
谢苓忖度了片刻,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了张宣纸,裁剪开来。
她沾了墨汁,提笔写下几行字。
雪柳伸着脖子看,看清上面的内容后,有些疑惑。
“娘娘,崔瑛是谁?”
谢苓道:“桓氏家主,定国公桓荣的继室,去岁冬猎我见过一面。”
“她是清河崔氏的庶女,年二十六,去岁见时,似乎日子不太好过。”
雪柳“啊”了一声,说道:“那桓荣是太后的大哥吧,五十多了,年纪都能给崔瑛做爹了。”
谢苓叹了口气,有些感慨。
她若是没上了谢珩这条船,跟崔瑛的命运也没什么差别,甚至会更惨。
那日在猎场的看台见到崔瑛,观面相是个倔强耿直的,明明才二十五六,看着却消瘦沧桑的厉害。
她还记得在小时候,就听说崔瑛为抗拒婚约自裁,但是被救了回来,强行绑上花轿。
嫁进桓府后,估摸着没少被桓荣那老叟折辱。
“我想着查查她的底细,若她现在依旧有心脱离桓氏,那就能为我所用。”
“她嫁到桓氏八年,总该知道些辛密。”
人都是会变的,她也不敢确定崔瑛会不会被磨平了棱角,毕竟桓荣一死,她就是正儿八经的桓氏“老”太君。
因此还是要让云台城的暗人去搜集些信息,调查一番,才算稳妥。
雪柳听完,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这样也好,如果她愿意为您做事,自己也有机会离开桓氏了。”
谢苓写完一张,又写另一张纸。
另外的纸张,是关于安排流徽进王氏的内容。
写完后,她拿起纸条顶端两角提起,吹了吹上面的墨迹,等墨水干透后卷起来,放进了竹筒。
她让雪柳去条柜里拿了鸟食,给翠鸟喂了点,又捋了捋羽毛,才将竹筒挂回它颈间,打开支摘窗放飞了出去。
窗外的黑夜沉沉,阴雨像银色黏濡的蛛丝,网住了整个红墙影影的宫廷。
翠鸟划破柔软的蛛网,没入潮湿的夜。
谢苓抬手接了几珠冰凉的雨,深深吸了一口气。
湿漉漉的味道,压住了她焦虑的心绪。
她合上窗,坐会案前,慢慢将金丝燕窝羹用完。
……
翌日一早,断虹霁雨,草镀新色。
长公主那边又来了信,催得很急,希望谢苓早些顺着玉笼庵这个线索,将寒山寺与太后、皇后的事了解了。
谢苓现在还不能忤逆长公主,她现在只是云台城代理副城主,还没能把全部权柄都转移到手中,因此还得与其虚与委蛇。
做肯定是要做的,但三月份肯定是不行。
有些事情她还没查清,贸然动手不仅会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思索了良久,她决定先去趟永巷冷宫,见见陈婕妤。
月初陈婕妤被废入永巷后,慢慢便别人遗忘了,包括她的“好姐姐”筠妃。
谢苓倒是一直暗中命人照看陈婕妤,怕有人会杀人灭口。
她本不打算这么早就对其以援手,只是现下出了玉笼庵这档子事,不得不提前去见。
确定了司马佑下朝又去了正阳殿论道,一时半会不会出来,谢苓便带了雪柳,乘步辇去永巷。
一路上遇见几个宫妃,话里话外打听她的去向。
谢苓没有隐瞒,言宫人上禀有内侍苛待永巷冷宫的废妃,要去亲自去了解情况。
那些个宫妃得了消息,纷纷恭敬夸赞谢苓心慈。
谢苓礼貌回了几句话,便叫人抬起步辇离开了。
谁知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假仁假义,装模作样。”
“嘘!”
谢苓挑了下眉,抬手拦住要暴跳如雷的雪柳,命人转过步辇。
她摸了摸腕上的金丝粉玉镯,端详着眼前的女郎。
风神妩妩,体态媚娜。
是司马佑半月前宠幸过的宫女,前几天封了柳才人,正值盛宠。
这姑娘的册封文书,还是她拟的。
才刚刚爬上龙床,就敢仗着宠爱嚣张跋扈。
太天真,太不惜命了。
她或许不知道,司马佑每个月都要宠幸最少七八个宫女,其中得到册封的,最多三个。
而这三个,很少有活过三个月的。
死的原因很多,落水、中毒、自尽,亦或者…被高位的宫妃找理由赐死。
谢苓开始协理六宫后,这种事少了些,因为她见不得这些污糟事。
现在看来,这些新人恐怕以为她是个软柿子。
她叹了口气,看着一旁静默站立的绿绮,淡声道:“绿绮,按宫规改如何处置?”
绿绮的视线若有若无飘向柳才人,眼底浮现出些厌恶。
她上前一步,欠身道:“回娘娘的话,该杖二十,禁足三月,并罚抄宫规。”
谢苓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其他宫妃都颇有眼色的跪在地上,唯独柳才人翻了个白眼,冷笑道:“贵妃娘娘,陛下说了,最爱臣妾的腰。”
“您说若是打坏了它,陛下会不会生气?”
此言一出,寂静无声。
哗啦啦跪了一地,柳才人身后的宫女跪在地上,抖着身子拉她的袖摆,却被不耐烦甩开。
绿绮看向谢苓,没有动作。
谢苓轻笑一声:“纤腰袅袅,确实不错。”
柳才人得意扬起下巴,下一瞬就看到步辇上华仪万千的宁昭贵妃,轻阖眼帘,嗓音淡漠。
她说:“动手。”
话音落,随侍的几个太监上前,将柳才人钳制住,一脚踢在她膝弯。
柳才人扑通一声跪地,双手被反剪在后背。
她费力仰头,抖着嗓子怒声道:“宁昭贵妃,你这是草菅人命!”
“陛下一定会怪罪你的!”
押着她的太监额头冒汗,从怀里摸出个帕子来塞柳才人嘴里。
呜呜呜的挣扎声不绝于耳。
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架着,要将她拖走行刑。
或许是堵嘴的帕子没塞牢,柳才人吐了帕子,踢着双腿,连哭带骂:“宁昭贵妃,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会让陛下废了你。”
“你会是第二个慧德贵妃!”
太监慌忙将帕子捡起来塞柳才人嘴里,小心翼翼看向谢苓,连声告罪:“奴才该死,竟没把帕子塞好。”
天际微青,金乌炙热。
日光自朱色的宫墙斜斜洒入甬道,将谢苓琉璃色的眸子,映出一圈金环,衬得她有几分悲天悯人之色。
她掀起眼帘,朝太监摆了下手,示意他把人拉到跟前。
待柳才人跪在步辇之下,她目光淡淡落在对方脸上,朱唇微启,声音淡淡的:“本宫等你拉我下贵妃之位。”
“在此之前,你必须要记住所有宫规,夹起尾巴做人。”
说完,她轻挥了下手,不再多看一眼,命人抬起步辇走了。
柳才人被人拖走行刑,远远的,还能听到她被行杖的哭叫。
步辇愈行愈远,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化为一个模糊的点。
跪了一地的宫妃,没有不胆战心惊的。
谢苓闭目养神,心情有些不太好。
她似乎成了,自己讨厌的人。
当双手浸染权力,就如同白布入了染缸,再也不能洁白无瑕。
步辇摇摇晃晃,她靠在椅背上,仰头望向如同青蓝色瓷器的天,抬手遮住刺目的日光,轻轻阖眸。
哪里有洁白无瑕呢,只要站上最顶端,黑也是白。
雪柳跟在旁边,看着面色沉郁的主子,也有些黯然。
小半时辰后,步辇停在了永巷冷宫前。
已是暮春,冷宫殿门前一片野蛮的绿,杂草丛生,而那唯一一颗梧桐树,却依旧枯败,仿佛还停留在寒冷的冬季。
殿门红漆斑驳,门环上锈迹斑斑,隐约看去,似乎还有飞溅干涸的鲜血。
门口守着的小太监看到谢苓来了,忙不迭跪地叩首,行了个大礼,满脸谄媚与拘谨。
谢苓看了眼
他的脸,淡声道:“起来吧,去开门。”
小太监爬起来,上前打开大门上的锁子,将门“吱呀”一声推开。
谢苓扶着雪柳的手臂下了步辇,命其他人在门外等着,抬步进了大门。
门内更是荒草萋萋,一派萧瑟。
面前的几个屋子破烂不堪,连糊窗户的窗纸都碎成了渣,有的耷拉在窗沿上,被风一吹,沙沙作响。
她听到有很多哭声和笑声。
还有人又哭又笑,蓬头垢面,在庭院里疯跑,拔地上的草往嘴里塞。
雪柳有些害怕,寸步不离护在主子周围。
谢苓抚了抚她的后背安抚,瞥了眼疯掉的妃子,轻步走到陈婕妤所在的破旧房屋。
眼前的屋子在阴面,哪怕外头阳光明媚,里面也是昏暗朦胧。
她推开腐朽的木门,抬手扇了扇落下的灰尘,跨过门槛进了屋子。
屋内陈设寒酸简陋,另有一桌一床。
木桌是黑褐色的,沾着陈年脏污,且缺了条腿。床是架子床,但没有幔帐,没有褥子,只有一床单薄的棉被。
陈婕妤此刻正瑟缩床脚,身上裹着被子,披头散发,脸颊苍白凹陷,上面沾着黑灰,唇瓣干涸。
她似乎没看到谢苓的到来,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片灰败,神色涣散。
第120章 深锁春光满庭怨~
窗外荒草漫漫,太阳嵌在干枯的梧桐树枝丫上,细碎的光斑却照不进屋子。
一进屋,便感觉到阴冷潮湿的空气,以及朽木和尘土被水雾黏结的气味。
谢苓面不改色,让雪柳守在门边,她独自走到床跟前,打量着陈婕妤的神色,轻唤道:“陈婕妤?”
“陈婕妤?”
一连唤了好几声,对方都没有反应,像是陷入自己的一方天地。
她沉默了一瞬,换了种喊法。
“陈漪。”
话音落下,陈婕妤缓缓抬头,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点点恢复了神智。
她裹在被子里,抱紧膝盖,目光落在谢苓身上。
半晌,她又转回头,空洞的看着床脚,消瘦的脸颊上是麻木的神色,声音幽幽的。
“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谢苓看着她,语气淡淡的:“我与你无仇无怨,笑你做什么。”
陈漪侧过头来,干涸的唇角溢出个讽刺的笑。
“无仇无怨?”
“你不怨我诬陷过你吗?”
谢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之间不该如此。”
“我知道你是受了谢灵筠的胁迫和欺骗。”
“我不怨你,来这也并非可怜你。”
陈婕妤不说话了,将头埋在膝盖里,声音轻轻的:“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窗外刮起了风,呜呜的灌进窗内,明明已经是暮春,却冷的让人发颤。
冷宫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只有冬天。
谢苓坐到床沿,看着陈婕妤冷得轻颤,抿了抿唇将薄披风解下来,裹在对方身上。
陈婕妤看着上好的团花锦绣披风,翕动着唇瓣,最后只沉声说了句:“不用你假好心。”
她抬起细瘦的手臂,要把披风扯下来,却被一双保养得宜,白嫩修长的手按住了。
顺着这只手看去,谢苓正认真看着她。
“你不必如此防备。”
“我今日来,是想问玉观音的事,你知道多少?”
陈婕妤冷了脸色,一把掀开谢苓的手,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苓也不生气,笑了笑,忽然转换了话题:“你嫡妹叫陈漾吧。”
陈婕妤神色微变,她道:“是又如何?”
谢苓道:“听闻中书令宠妾灭妻,可依我看,并非如此。”
陈婕妤僵了一瞬,讽道:“谢苓,你闲的没事干就去找谢灵筠麻烦,没必要在这打听我母家的事。”
谢苓没有理会她的愤怒,自顾自说道:“你嫡母名唤蒋粟,又称蒋六娘,曾经是谢三爷的属下,征战沙场数载,几下汗马功劳。”
“十七年前,漠北一战失利,上千军士埋骨荒漠,蒋六娘被先帝捋了官职,赐婚于你寒门出身,当时还是七品小官的父亲陈显和。”
“后来你嫡母被困于后宅,几十年未曾出府,而你的父亲爬到了三品中书令的位置。”
听着谢苓的话,陈婕妤皱了皱眉头,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这些事大靖无人不知,你说这作何?”
谢苓意味深长的看着陈婕妤,声线缓和平静:“你嫡母,其实就是你所谓的‘父亲’吧。”
陈婕妤猛地抬头,瞳孔缩成一个小点,她抖着嘴唇,咬牙切齿,声音低哑:“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苓道:“你不必急着否认,我知你阖家性命都系在谢氏身上,很多事都不由己。”
“但你想想清楚,是在这等死,还是为你家谋一条生路。”
室内陷入一片静默,只余冷风敲打破陋的门窗。
忽而,传来了方才拔草吃的那个废妃的笑声。
尖锐刺耳,在空空的庭院里回荡着。
谢苓转头看向窗外。
透过小小的窗格,可以看到庭院里绿油油的野草随风飘荡,其中有虫声鸣响,不远处的枯井上爬满了藤蔓,却依旧遮不住黑洞洞的井口。
那个拔草吃的废妃,像是一只在草丛上跳跃的蚂蚱,疯疯癫癫从井边跑走,消失在了窗外四四方方的一片地儿。
谢苓收回视线,瞥了眼床上的陈婕妤。
她低垂着头,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颊,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谢苓也不急,她起身坐到木桌前的凳子上,静静等待。
初入宫,她便将宫中大部分妃嫔的的母族身份了解清楚。
得知跋扈的陈婕妤是陈漾的庶姐时,她还有些震惊。
毕竟当时在长公主的小金谷园参沙盘赛时,观陈漾行事,是个十分耿直善良的人。
可以说和陈婕妤完全不同。
她本以为陈家宠妾灭妻的事是真的,将身为庶女的陈婕妤养成了跋扈的性子。
直到这月初,陈婕妤被废入冷宫,她因为查对方宫里玉观音的事,意外得知了另一些怪事。
譬如陈显和比初入朝堂时要瘦,肤色也黑了些。
还有他行为处事更加果断,与之前的唯唯诺诺,优柔寡断有很明显的区别。
很多朝臣以为他是娶了个将军妻子,慢慢改了性子。
可谢苓却从这里面嗅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于是这半个多月,她避开长公主的势力,暗中让宫外的元绿和赵一祥,花重金请了几个轻功了得的江湖人士,日日在陈府外蹲守。
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前两日在陈府外还未处理的废布料中,发现了一条格外不同的白布。
布料很长,有包裹卷折的痕迹。
那江湖人士过去是做女子生意的,看出这是裹胸用的布料。
后经过对比,那布料上熏香的味道,和“陈显和”身上的一模一样。
因此她猜测,那个所谓十几年闭门不出,被“宠妾灭妻”的蒋六娘,不知用什么手段,男扮女装成了陈显和。
而真正的陈显和,谢苓也还没查到去了哪里。
陈漪估计也根本不是什么妾生的庶女,而是陈漾的亲姐姐。
至于她为何要故作跋扈,以谢灵筠为首,甚至不惜毁了身子替对方做事,原因也不难猜——“陈显和”是谢氏提拔上去的,她们一家的性命都捏在谢氏手上。
只不过此事与谢珩无关,她们忌惮害怕的,应该是谢崖。
半晌,陈漪终于说话了。
她看着面色冷淡的谢苓,声音有些沙哑:“你能帮我家脱困?”
谢苓颔首:“我能。”
“为了让你相信,我会先把你捞出冷宫,并且将你妹妹送去军营,让她继承母业。”
“在此之前,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玉观音的事,你知道多少。”
陈漾那日沙盘赛上的表现,很明显是想征战沙场,做个女将军的。
谢苓允这点,一是为了让她能跃出谢氏的围墙,二是为了她能在军营扎根,等有朝一日为自己所用。
陈漪沉默了一会。
这个条件很诱人。
当初入宫,是迫于谢氏压力,非她所愿。入宫后,为了家人,她本本分分扮演着跋扈愚蠢的后妃,替谢灵筠做事。
她早都厌了这一切。
若谢苓能让妹妹离开建康,脱离谢氏掌控,她和母亲就能放下一半心来。
她也能大胆做些想做的事,不必瞻前顾后。
往坏处想,就算谢苓是在欺骗,那她也不过是说出个不痛不痒,与自己无关的秘密。
想通后,陈漪看着谢苓,轻轻点了下头。
“我答应你。”
谢苓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陈漪舔了舔干涸的唇,哑声道:“玉观音的事,我知道全部。”
“去岁荆州雪灾,太后命四品及以上宫妃,和二品及以上官员女眷,前往寒山寺祈福。”
“回宫后,太后给去祈福过的宫妃都赐了东西。”
“皇后是个舍利子挂坠,慧德…谢灵筠是开过光的佛珠手串,四妃有的是簪子,有的是佛像,而我…便是这尊玉观音。”
“最初我并未发现不同,后来有次我身边的侍女虹雨,不慎将玉观音嗑碎了一角。”
“我害怕有人拿这事做筏子,于是暗中托人修观音,恰好修补的玉匠懂些药理,闻到上面有麝香的味道。”
说着,她闭了闭眼,泪水顺着眼角滑下,将沾着灰尘的脸颊,蜿蜒出一道湿痕。
“知道了又如何?我总不能将这玉观音扔了。”
“重新做个一样的也不是没想过,但那玉匠说这观音像的用料很珍贵,很难寻到色泽一样的。”
“我只好装作不知道,将东西摆得离我远些。”
听了这话,谢苓并不意外。
她之前就猜测,太后给后宫的妃子都赏赐了致不孕的东西,并且也给皇帝下了慢性绝嗣药。
赏赐皇后的那个舍利子,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现在她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更重要的一件事。
谢苓看着陈漪的眼睛,正色道:“你可曾听说过,玉观音是如何流落到寒山寺的?”
陈漪道:“当时在寒山寺,我听到过一些。”
“寒山寺有个专门放‘佛物’的藏宝阁,我偶然听寺里的小沙弥说,这些物件都是主持专门从各地搜罗来的,每一个背后都有个关于‘佛性’的故事。”
“这些物件专门开过光,很珍贵。”
谢苓沉思了片刻,觉得这些所谓的“佛物”,估计都是主持敛财的借口,以及掩盖太后搜罗避孕之物的幌子。
她道:“那玉观音前些日子被重新充入库房了,我不敢轻举妄动,怕被太后发现异常,故而也没拿到什么证据。”
空口无凭说这玉观音能致人不孕,很容易被反将一军。
太后在宫里浸淫了一辈子,又有皇后这个盟友,若是想换掉那玉观音,是极其简单的事。
况且就算能把这事钉在太后身上,对方也可以完全把这事推给寒山寺,而寒山寺的主持也可以随便推出个替罪羊,来了解这件事。
届时王、桓氏再联合作保,皇帝即便再愤怒,也不能彻底动摇寒山寺的根基。
反而会打草惊蛇,让自己暴露在王桓两家的视线下。
这不是她想要的。
想要彻底解决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慢慢布局才行。
陈漪听懂了谢苓的话,她道:“之前碎的一角玉料,现在应该还在那玉匠人那。”
“他在城东有个铺子,名为‘葛匠人玉料’,你可以去问问。”
闻言,谢苓心中放松了些。
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她弯唇,真心实意道谢:“多谢。”
陈漪摇了摇头。
说出这些事不过是举手之劳,毕竟与她无关。
两人静默对视,谢苓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温声道:“假装小产的药,是你故意藏在玉观音前的香炉中的吧。”
听到这话,陈漪眼神黯了黯。
那药…让她彻底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她吐出口浊气,并没有否认,朝谢苓点了点头。
当时她被谢灵筠威胁欺骗,说用些对身子无害的药,假装小产诬陷谢苓。
她想了很久,决定将其中一味药藏在香炉里,希望有人能发现那玉观音的异常。
毕竟藏着这样的秘密,她夜夜难眠。
谢苓看到陈漪的眼神灰暗,心中闪过一瞬自责。
她道:“抱歉,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陈漪扯了扯唇角,似乎是想露出个无所谓的笑,可到最后,那勾起的唇角,却是比哭还苦涩的弧度。
谢苓抿唇,转移了话题。
“我会在四月底捞你出来。”
“切记不要透露出你我化敌为友。”
陈漪压下心头的痛苦,点头道:“知道了。”
谢苓看着她青白的脸色,打量了一圈,问道:“伺候你的宫女呢?”
陈漪道:“被废前,我就将她们遣去其他宫了。”
说着,她自嘲的笑笑:“毕竟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没必要拉着她们受苦。”
谢苓没再说什么,站起身道:“我先回了,你安心等消息吧。”
陈漪掀开被子,扶着光秃秃的床架站起身,虚弱行礼:“恭送贵妃。”
谢苓颔首,转身带着门口的雪柳走了。
陈漪透过破烂的窗户,看着谢苓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杂草遍生的庭院,被掉漆的朱红大门吞没。
她收回视线,喃喃自语。
希望真的能峰回路转吧。
*
回到含章殿后,谢苓翻了翻冷宫名册,确定目前有废妃十个,除了陈婕妤外,剩下的位份都不高,还有三个是先帝在时废掉的。
当时庭院里那个疯疯癫癫拔草吃的,正是先帝的妃子,安才人。
她理清了冷宫的情况,命内务府派人去把冷宫的杂草除了,又拨了几个宫女太监。
除此之外,为了防止这些宫女太监敷衍了事,她便将之前分管冷宫的太监新派了去处,换成自己的人,让他好好盯着。
做完这些,时辰就不早了。
雪柳看了看天色,问道:“娘娘可要传膳?”
谢苓点了点头,俄而听到庭院里传来内侍尖细的通报声。
“陛下驾到!”
她皱了皱眉,和雪柳对视一眼:“先等等。”
雪柳点了点头。
脚步声由远及近,谢苓迎到门边,就看到司马佑阴沉着脸,负手朝她大步走来。
谢苓猜到皇帝生气的缘由,无非是自己惩罚了他正宠爱的柳才人,并且去了冷宫。